沈婠今日入宫拜见太后,老夫人颇是紧张,心神不宁了一整日,得知沈婠回府后便马上唤人把沈婠叫了过来。老夫人焦急的神色落入采莺的眼底,采莺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着,那一日李氏过来与老夫人说的那一番话,采莺也是听见的了。
李氏的意思,老夫人明白,采莺也明白。
这几年来,大姑娘在沈府里的地位是愈发不一样了。采莺原本以为大姑娘从舟城回来后不出半年便又会被大夫人打发出去,谁能料得到大姑娘竟是这么有能耐,如今还被魏夫人带进宫里头去拜见太后了。要晓得沈府里的四位姑娘,可没有谁能有这份殊荣。且现在观老夫人的神色,似乎也开始对这个孙女上心了。
采莺暗自记下,以后是万万不能怠慢大姑娘的。
沈婠踏进宁心堂,一步一步地向老夫人走来时,老夫人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尽管老夫人不愿意承认,可她还是不禁感慨他们沈家的孩子样貌没有一个是差的,尤其是沈婠。她也许不是府里四个姑娘里头最好看的,可她一定是气质最为上乘的那一个。老夫人可以想象沈婠再过多几年后的模样,必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一双乌溜溜水灵灵的眸子,总是沉淀着冷静的神色,仿若一株风雨飘零中的娇花,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光彩。
老夫人想起了唐氏。
她这个孙女似乎一点也不像她的生母,唐氏太过柔弱,仿佛只要风一吹便会被轻易折断。
“祖母。”
老夫人道:“坐下来吧。”
采莺搬了张绣墩过来,沈婠坐下后,老夫人开门见山便道:“太后娘娘可有说什么?”
沈婠回道:“太后娘娘一直在说长公主,并未说其他。”
“哦?说长公主什么?”
沈婠将太后所说的话一一重复之,语毕,她只觉有些渴,刚想捧过桌案上的茶杯时,采莺已是递了过来,“大姑娘,茶。”
老夫人琢磨着太后所说的每一句话,看向沈婠的目光少了最初的几分殷切。
沈婠这丫头始终没有李氏的福气。
老夫人淡淡地道了句:“没有出差错,也算是不错了。”
沈婠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她眨巴着眼睛说道:“离开祥宁宫后,婠婠在宫门处遇见了长公主。婠婠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后来长公主还邀请了婠婠和魏夫人去了公主府用午膳,还问了婠婠好些话。最后长公主还和婠婠说,以后要常去公主府坐坐。”
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夫人听得此话,眼里多了道喜色。不得太后的喜欢不要紧,能得长公主的喜爱也是一样的。长公主极得圣宠,若能攀上长公主府,那也是极好的。
老夫人看向沈婠的目光又恢复起初的殷切,但话语间还是淡淡的。
“以后在长公主面前要谨言慎行,不能无理取闹。知道了吗?”
沈婠乖巧地应道:“婠婠明白。”
老夫人露出笑意来,“如今天色也晚了,你陪我一起用晚饭吧。”
沈婠颇是不解长公主的举动。
她细细地回想了长公主问自己的三个问题,长公主一来便问自己害怕猫吗,二来又直接问可喜欢葡萄,最后还问喜欢弹什么曲目。
上一世的自己是怕猫且喜欢葡萄的,长公主问的这些问题不可能是凑巧。
若是长公主也是重生的,性格大变也正常,好比她自己性子也变了不少。可即便长公主是重生的,上一世的长公主与自己也没有多大的关联,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几句,长公主会不会知道有自己这个人的存在都难说,又怎会知道她的喜好和厌恶?
怪矣怪矣。
容铭一大早便过来接沈婠过去,口里是说要看看她的棋艺有没有生疏,实际上是他最近又得了好多新药草,急需整理。
与容铭相处了那么久,沈婠多多少少也能摸得清容铭的性子。
瞧他一副急切的模样,沈婠便笑着问:“先生可是需要学生帮你整理药草?”
容铭咳了咳,仍是面不改色地道:“嗯,顺便考验下你能不能沉下心来。”
沈婠也不揭穿,笑着道:“是的,先生。”
到了容铭那儿后,刚下马车,沈婠就怔了怔,容铭“啊”了声,说道:“王爷来了。”
沈婠有些不想进去。
但是人都在这儿了,她也不可能说不进去,只好硬着头皮和容铭一块进了屋里头。裴明泽坐在轮椅上,手里握着一册书卷,听见脚步声,他擡起头来,温和一笑。
“你回来了。”
容铭说道:“你怎么过来了?有事的话让览古过来便是。”
裴明泽合上书卷,含笑道:“无妨,我见今日阳光好就想出来走走,刚好路过你这儿,便想与你下盘棋。没想到刚好碰上你不在。”
容铭道:“我过去沈府接沈婠过来。”
裴明泽说:“我看见门边的那几筐药草了。”
容铭又咳了咳。
对上裴明泽的目光,沈婠欠身行礼,“见过王爷。”
裴明泽摆手,“这里不是宫中,你不必多礼。”
沈婠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而后又和容铭说道:“先生,我去整理药草了。”说罢,便急急地带着霜雪去了偏厅里。
容铭摸摸鼻子,说道:“我这学生似乎有些怕你。”
裴明泽笑了声。
“来下棋么?”
“好。”
两个草箩筐里的药草,沈婠很快就整理分类完毕。
沈婠只觉肩膀有些酸痛,便伸手捏了捏肩膀,霜雪马上说道:“大姑娘可是累了?让奴婢来。”霜雪伸出手替沈婠揉着双肩,沈婠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霜雪姐姐,你这双手真是巧得很呀。”
霜雪笑道:“大姑娘别夸奴婢了。”
半晌,想起还在正厅里的裴明泽,沈婠说道:“等会我们便与先生告辞,想来先生与王爷下棋,今日也无法考察我的棋艺了。我们早些回府,刚好还可以陪祖父用午饭。霜雪姐姐,你现在去看看容先生是否还在和王爷下棋。”
霜雪刚应了一声,便有人敲了敲门。
“沈姑娘。”
霜雪去开了门,览古进了来,说道:“沈姑娘,容大夫有急诊。”
沈婠道:“先生有急诊,我也不便打扰,这就……”回府二字还未说出口,览古便已是道:“容大夫说让王爷来考察沈姑娘的棋艺,如今王爷正在等着沈姑娘。”
沈婠强颜欢笑地道:“是……是吗?”
真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果真姓裴的一家都是她的克星。
览古笑道:“是的,沈姑娘这边请,”微微一顿,“对了,还请霜雪姑娘去灶房里做些糕点吃食,王爷有些饿了。”
门一关,正厅里就只有沈婠和裴明泽两人。裴明泽坐在棋盘前,上边还摆着之前容铭与他所下的棋局,他拈了颗白子,对沈婠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沈婠极是不喜被人看透的感觉,每次见到裴明泽,她总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她咧开一个笑容,“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还是黑子?”裴明泽问。
沈婠也不扭捏,直接道:“是。”
裴明泽眼里浮起笑意,说道:“小姑娘就是直接点才可爱。”
沈婠说:“王爷也只比婠婠大九岁。”
“是么?我有时会觉得我已是二十有九。”裴明泽落下一白子。
沈婠紧跟裴明泽的步伐,也道:“王爷既然觉得自己二十有九,难道就不觉得难为一个小姑娘很无趣吗?”
裴明泽微微挑眉,“我有时觉得你像是双十年华。”
沈婠笑了声,“方才还说婠婠是小姑娘,如今又说婠婠像是双十年华的姑娘。王爷岂不是自相矛盾?”
裴明泽微怔,随后大笑道:“你倒是口齿伶俐得很,竟是将我绕了进去。”
“多谢王爷夸奖。”
裴明泽也不下棋了,睁眼看着她,缓缓地道:“你不是很怕我么?”
沈婠说道:“婠婠认为,越是怕就越是要迎难而上。”
“迎难而上……”裴明泽琢磨着这四字,哈哈一笑,只道:“你这性子真不像沈州。”他又道:“你如今可还会怕我?”
沈婠老实地道:“怕。”
“你怕我什么?”
沈婠说:“王爷像是一阵风,捉摸不透,且还有些古怪。”说到这里,沈婠有些渴,她伸手去摸茶杯,却不料裴明泽也伸出手来去落下一白子。
刚刚好的,两个人的手轻轻地碰了下。
沈婠倏地缩了回来。
裴明泽一直带着温和笑意的脸猛然大变,红疙瘩迅速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一粒一粒的,一张俊俏的脸瞬间就变得惨不忍睹。
看到此般巨变,沈婠先是张大了嘴巴,而后猝不及防地笑出声来。
沈婠深吸一口气,很辛苦地才忍住了笑容,心里仍然大笑不止,总觉得狠狠地出了口恶气,让你平日里总在装模作样,明明自己也是老气横秋的,偏偏还来说她老气横秋。
沈婠说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明泽黑了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