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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华灯初上,长公主方从祥宁宫出来。近来几日,长公主都是神色恹恹的,无论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她擡了眼皮子,只见天色鸦青,寒风瑟瑟。

    长公主揣紧怀里的手炉,问:“家宴可是结束了?”

    “回长公主的话,半刻钟前结束的。”

    长公主暗忖,如今秦妃有孕,又是在前三月,定然不能与皇帝行房。皇帝兴致尚在,少不了会遣人过来唤她去御书房,还是早些离宫为妙。

    长公主道:“回府吧。”

    宫娥应声,刚要去备车时,就有一内侍匆匆前来。长公主一瞧,暗叹一声,看来是躲不过了。她对宫娥道:“不必备车了。”

    内侍伏身行礼,“长公主殿下,皇上有请。”

    长公主道:“本宫知道了。”

    宫娥扶着长公主上了步辇,长公主神态慵懒,在步辇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狐裘上的皮毛。行了一路后,凑巧撞上了正准备出宫的平南侯一家。

    长公主斜睨一眼,刚好迎上裴渊深意几许的目光。

    她眉头轻蹙,想起三郎的事情,长公主不由心生怒气,不过她却也没在这个时候为难裴渊。长公主打定主意,皇帝不动手,由她来动手。上一世裴渊便总想杀了三郎,这一世她再不动手,恐怕就迟了。至于现在……姑且放过他。

    她扬起下巴,轻哼了声,当作没有见到平南侯的一家三口。

    平南侯有些尴尬,但也没放在心上。近来他不得圣心,现在能少一事是一事。况且这位表妹打小就娇纵得很,被皇帝和太后宠得无法无天,现在一看就知表妹心情不大好,他才没有那么没眼色傻傻地撞上枪口。

    平南侯退到一边,让了长公主先行。

    直到长公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平南侯方道:“我们回府吧。”平南侯夫人应了声,两夫妇走了几步后,发现儿子还在原地上看着长公主的背影出神,一半脸隐藏在黑暗里,面上的表情比寒风还要凛冽。

    “元深。”平南侯唤道。

    裴渊回神,平南侯又道:“元深,你也别恼你皇姑。她从小性子就是如此,皇上和太后娘娘捧在掌心里宠着,上次你在她府中闹了这样大的事,她也没过多计较。”

    裴渊随口应了声,面色仍是深沉得很,眼神极是深邃。

    方才她扬起下巴的神情,真是像足了上一世的沈婠。

    长公主进御书房的时候,里边一个宫娥内侍都没有,只得皇帝一人坐在软榻上,手里捧着薄胎五福纹案茶杯,在缓缓地品着茶。

    长公主走前,眉眼里浮起盈盈笑意,轻声唤道:“衡远。”

    皇帝勾勾手,“过来坐。”

    长公主在皇帝身侧坐下,还没坐热软榻,皇帝已是握上了长公主的手,“怎么手这么冷?”长公主说道:“来的路上风有些大。”

    皇帝探向长公主的前额,也是冷冰冰的,“这几日怎么总是召御医?”

    长公主嗔了皇帝一眼,说:“衡远连御医都不舍得让芸芸用了么?”长公主挣脱开皇帝的手,扭了头,说:“衡远好生小气,我不过是召了几回御医,衡远便来质问我。”

    皇帝笑道:“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哪儿小气了,你的吃穿用度都是宫里头最好的。”皇帝拥她入怀,柔声道:“我不过是关心你的身子罢了。”

    长公主方才也只是假意别扭一下,好添加两人之间的情趣。她晓得皇帝喜欢她宠着她,有小部分原因便是偌大的后宫里只有她敢在他面前闹脾气。若是搁到她原来的世界,无非就一个字,作,越作皇帝越喜欢。

    长公主扭回头来,笑意嫣然的,“我的身子并无大碍,衡远定然也问过御医。”

    皇帝的确问了御医,御医也是说无碍,只不过没亲口听她说出来,皇帝始终有些不放心。长公主依偎到皇帝的怀里,略微带了醋意,酸溜溜地说道:“今日秦妃大喜之日,我没有过去,衡远不会恼了我吧。”

    皇帝捏了她的鼻子,“你不爱去便不去,不是什么大事。”

    长公主撇撇嘴,“秦妃宠冠六宫。”

    皇帝说:“没有你的脸,哪能宠冠六宫。芸芸在朕心里独一无二。”

    长公主忽然沉默,皇帝察觉到了,问:“可是哪儿不舒服?”长公主低声道:“方才我遇见了裴渊,裴渊一日不除,我心里难安。”

    皇帝含笑道:“朕应承你的事,自是不会食言。”

    长公主歪头看向皇帝,正想说些什么,胸口又倏然疼了起来,且这回与之前的小疼不一样,而是像是要狠狠地把她的身子撕裂开来似的。

    长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皇帝大惊失色。

    “芸芸!”

    “我没事,”长公主勉强地扯起唇角,说:“许是受了冷风的缘故,好好地歇一歇便好。”

    “什么歇一歇。”皇帝皱眉,“得了病便唤御医过来诊治,御医治不好,朕就昭告天下搜罗各地神医来为你医治。你躺好别动了。”皇帝唤了御医来,御医一诊脉,并无发现不妥之处,但长公主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御医只好道:“回禀皇上,长公主殿下是受寒了,好好地休养一段时日应该就无大碍了。”

    皇帝对长公主说:“这段时日你便宫里头休养吧。”

    长公主不依,说:“皇兄,臣妹认榻。”

    皇帝道:“也罢,那你便回府休养吧。”

    长公主离开后,皇帝歇了片刻,唤了魏康前来。魏康回禀道:“……裴渊从几个月前开始闭门不出,微臣别无他法,只好先下手为强,悄悄命人在马蹄上做了手脚。只不过谢晏命大,仅仅是受了点伤。长公主也派了人暗中彻查此事,微臣使了点手段,如今长公主误认为是裴渊动的手脚。”

    魏康又道:“裴渊与谢晏似乎有过节,只不过微臣查了许久也不曾查出到底因何而生的过节。”

    禀告完毕,魏康垂下眼来等待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皇帝始终有些顾忌。

    自是不可能顾忌谢晏的,皇帝顾忌长公主的身子。御医虽是说没有大碍,但芸芸的模样怎么瞧怎么像是忧思过多。

    正所谓心病难医。

    皇帝闭眼,说:“暂时这样吧。”

    回府的路上,长公主的神色有些迷茫,她怔怔地倚靠在车壁上,手轻轻地按了按胸口。方才撕裂般的疼不假,她的身体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莫非是心疾?

    可好端端又怎会得了心疾?在她印象中,上一世的长公主是活得好好的,也没听过有什么病痛。长公主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长公主府后,侍婢扶了长公主下马车。

    长公主的脚刚触地,胸口又疼了起来,且这一次不仅仅是胸口,连四肢也开始发痛。侍婢吓得面无血色,连忙唤道:“长公主长公主。”

    侍婢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似的。

    长公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侍婢慌得不知所措的,幸好身旁还有其他侍婢,只听她们急急地叫道:“来人呀,长公主晕过去了,快去传御医!”

    不知过了多久,长公主方悠悠转醒,映入自己眼帘的是熟悉的轻纱菱花帐。好一会她才忆起自己昏倒前的事,她心里不禁有几分害怕。

    侍婢听到了声响,喜道:“长公主您醒了。”

    她扶起了长公主,往她背后塞了个软枕,长公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上面插了根银针,她问:“御医来看过了?”

    侍婢回道:“是的,李御医正在外面开药方子。皇上派人来传话,让长公主殿下您安心休养,莫要忧思过多。”

    恰好此时,李御医走了过来。长公主问:“本宫到底得了什么病?”

    李御医说:“请长公主让微臣再把一回脉。”

    长公主伸出手腕,李御医一探脉搏,把方才插在上头的银针拔了出来。李御医忐忑地说道:“长公主的脉象好生奇怪,微臣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

    长公主眉眼一跳,只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虽是胸口和四肢都不疼了,但身子却是不像以前那般了。她揉揉额心,只道:“你退下吧,若是皇兄和母后问起,你便说我只是受了风寒。”

    李御医应声。

    又过了几日,长公主仍是病得晕晕乎乎的,身子极是虚弱,连着数日都没出过自己的院落。

    一日,长公主难得有了些精神,侍婢扶了长公主在庭院里慢慢地行走。墙角里悄悄地长出一抹嫩绿,长公主瞧见了,扯了扯唇角,说:“春天到了。”

    就在此时,林管事倏然匆匆进来,见着长公主起了身,病情也有所好转时,心里微微一喜。但想到接下来要禀报的事,林管事又不禁有几分忐忑。

    长公主说:“何事如此慌张?”

    林管事咬咬牙,道:“殿下,谢三公子他……他昨夜暴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