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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案 威廉古堡

    一

    “威廉古堡”这个以歌曲名命名的小区在云汐市绝对是颇具盛名。说它出名,原因有二。首先,它的建筑风格很独特。在小区里,你根本看不到任何中式建筑的影子。整个小区被一道近3米高的做旧城墙围在其中,一栋栋仿欧别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小区的各个角落。前庭花园,后院草坪,几乎是每栋别墅的标准配置。小区外被一条人工开凿的“护城河”包围,就连进出的大门也照搬了欧式宫廷的吊桥风格,从空中鸟瞰,绝对会让你有种童话变为现实的既视感。

    其次,既然建筑考究,尽显奢华,那房价也绝对不会让你失望。因为整体规划的原因,这里的别墅只按总价出售,八位数的房价,在云汐这个四线城市,绝对会让每个人望洋兴叹。就在大家都想看看开发商如何赔掉老本时,事情却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小区刚一开盘,80栋别墅便被抢购一空。咱先不管别墅是真的全部售罄,还是开发商无底线炒作,但最终,开发商还是如愿在云汐市打出了“天价小区”的名号。

    每月1日,是“古堡”小区工作人员最为繁忙的一天,为了保证小区草坪的整体美观,这一天被定为雷打不动的修剪日。

    “我说小翠,你也歇歇,这么早干完,回头物业公司的人肯定还会给咱安排其他的活儿。”说话的人叫李萍,从穿衣打扮上看,她最少已经40岁,估摸着最少也要比初出茅庐的小翠大上10岁,所以小翠平时都称呼她萍姐。

    为了方便“点对点”地服务,物业把小区的住户按照每10户一组,分为八个组,每个组由两个专门的工作人员进行日常的保洁和绿化工作,李萍和小翠则是其中的一组搭档。

    “可是萍姐,还有那么一大片没有割,咱忙得完吗?”小翠按下了割草机上的“OFF”(关闭)按钮,抽空喘了口气。

    李萍起身鬼鬼祟祟地环视一周,确定四下无人后,走到小翠身边附耳说道:“你刚来,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潜规则。”

    “啥?潜规则?”

    “对,干活儿要学会巧干,人家住户的私人草坪咱肯定是要给人家修整好,否则住户要投诉的,小区外的草坪随便修修就得了,没人会计较。”

    “那这草要长高了咋办?”

    “爱咋办咋办,那句话咋说来着?”李萍咧着嘴,绞尽脑汁地想着那句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俗语,“啥门前雪来着……”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对对对,就是这句,瞧我这脑子。”

    小翠没有搭腔,眯着眼睛等待下文。

    “咱这里的住户,只会关心自己家院子的草坪有没有被修剪整齐,公共绿地就算草长到一人高,也没有人费那闲心去投诉,等草长得实在看不下去了,物业公司就会增收物业费统一清理,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人会在乎那多收的几百块钱,你现在要是修整好了,物业公司就没办法收钱了,所以这里外一算,根本就是出力不讨好。”

    “还能这样干?”

    “要不然咋干?我们今天要修整完10户人家,按照每户半个小时来算,就算俺俩一刻不停,也要5个小时,再加上吃喝拉撒睡午觉,忙一天也忙不完!你这丫头,就是太实诚,听你萍姐的准没错,我都在这儿干好些年了。”

    “哦。”刚从乡下走出来的小翠,依旧有些担心。

    李萍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这里差不多了,咱换下一家。”

    “可是这里还没弄呢。”小翠指着栅栏拐角的一片杂草说道。

    “没事儿,这家住户好讲话,就算不修剪他们也不会讲什么,围栏下的草地最难修整,遇到好说话的咱就两个月修一次。”

    “这……”

    “我发现你这孩子一点儿都不机灵,指着兔子让你撵你都不知道怎么干。”从李萍埋怨的语气中,不难看出她对小翠的失望。

    “萍姐,我知道了,那就不修了。”

    “哎,这就对了,跟着你姐,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走吧,下一家。”

    小翠点点头,咬紧牙关拖拽笨重的割草机,恭敬地跟在李萍身后。

    “要说云汐市有钱人真多,这一栋别墅加上地下车库,总共才500多平方米,要卖1000多万,咱一个月才开2000多,要想在这儿买房子,不吃不喝也要攒500年。”李萍咂巴着嘴,“500年孙悟空都转世成至尊宝了。”

    “噗。”小翠笑出了声。

    “你还别笑,”萍姐一脸认真,“人比人气死人,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假,看看咱小区的那些二十啷当岁的小丫头,天天名包背着,豪车开着,她们凭啥?不就是凭身材、凭长相?你姐我是人老珠黄了,否则我一定也去傍个大款,也让他在这里给我买栋房子,好好享受一下人生。”李萍边说边上下打量着还带着乡土气息的小翠。

    “还别说,仔细一看你还是个美人坯子,等明儿姐把那些高级化妆品都给你用上,咱小区这么多大款,说不定哪天被人看上,你也惦记着姐对你的好。”

    “萍姐,你说什么呢?”小翠害羞地揪着衣角,这么露骨的问题,对她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那些大款就喜欢你这样十八九岁的清纯女娃娃,我觉得你有戏!”

    面对李萍的调侃,小翠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

    “得了,不开玩笑了。”李萍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仔细查找后,她把那把贴着17栋标签的钥匙插入了锁孔。

    “吧嗒。”别墅侧面的栅栏被打开。一个狭窄到只能容一人进出的空间出现在两人面前,别墅栅栏的正门和侧门,把住户的高贵和仆人的卑贱衬托得淋漓尽致。

    “这家女主人是个孕妇,她脾气坏得很,咱一定要好好地弄,否则一投诉,咱俩就要被扣工资。”李萍低声说道。

    “嗯!”

    “还有,割草机调成低挡,她几乎每天都在家,咱多割几次都无妨,千万别吵到她!”李萍显得格外小心。

    小翠心领神会地把挡位按钮推下了一格。

    “还是老规矩,你修第一遍,我来修第二遍。”

    只要修剪过草坪的人都清楚,第一遍最费体力,虽然小翠刚从乡下来,但这明摆着的道理她不可能不懂,初来乍到,揣着明白装糊涂是最好的选择,她抱着“年轻人就应该多干点儿”的想法应了下来。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李萍如同工头儿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劳工一样,许久之后,她说道:“行,前院的差不多了,现在开始修整后院。”

    小翠的额头和鼻尖已经冒出了汗珠,为了抓紧时间,她用袖口胡乱地往脸上一抹,推着割草机朝别墅的后院走去。

    小翠的背影刚消失在李萍的视线中,李萍便听见一声叫喊:“姐,你快来!”

    “怎么啦?”李萍循声走了过去。

    后院中弥漫的腥臭气味让两人都本能地捏住了鼻子。

    “什么味道?”

    “萍姐,你看后门的门缝,在朝外面渗水!”

    “不会家里没人,水管爆了吧?”

    “那咋办?”

    “咱俩是保洁,又不关咱俩的事儿,咱去找物业过来。”

    听萍姐这么一说,小翠本来还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得到一些慰藉。

    挂掉电话之后,物业的工作人员很快赶了过来。

    “阿萍,咋的啦?想我了?这么焦急给我打电话?”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朝两人走了过来。

    “老不正经,我看你一会儿还能不能笑出来!”

    “为啥笑不出来?”男人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猥琐来形容了。

    “17栋的水管爆了,从后门往外渗水呢!”

    “什么?”男人顿时慌了神。

    “走吧小翠,咱们到下一家,这里不关咱们的事儿!”萍姐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了这几个字。

    “哎,别走啊,最起码你俩要在旁边给我当个见证人啊。”

    “凭什么?”

    “凭我是领导,你说凭什么?”男人看了一眼萍姐胸口的“保洁员”胸牌,指着自己的“物业经理”的胸牌,来了底气。

    “行,按你说的,我们俩就在一边站着!”考虑到身份的差异,李萍做了妥协。

    “沈小姐,在家吗?”男人清了清嗓子,很有礼貌地张口问道。

    声音在门的那一侧,如同石沉大海,见无人应答,男人提高了嗓门儿:“沈小姐!”

    “喊这么多遍都没人理你,不是肯定没人吗?拿钥匙打开门看看不得了,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李萍撇撇嘴。

    “就你话多!”男人翻了翻白眼,从口袋中掏出了钥匙。

    因为小区的业主大多是天南海北到处飞的生意人,所以别墅的闲置率很高,为了能保证屋内的清洁,每一栋别墅,小区的物业都会保留一把备用钥匙。

    “吧嗒,吧嗒!”随着几次钥匙的扭转,厚重的古铜色防盗门被缓缓地打开。

    扑鼻的腥臭也随着房门的打开,冲击着所有人的鼻腔,阳光直射,屋内的惨状让几人瞠目结舌。

    “血、血,全是血……”

    二

    今年科室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叶茜终于结束了实习生涯,顶着一杠一星的肩章回到了她的刑侦岗位,虽然得知这个结果后,叶茜也曾努力地想留在科室,可无奈上面的领导有了新的想法。而这个想法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件事。

    二是乐剑锋,这位曾救过我们科室所有人身家性命的“无间道”,竟然鬼使神差地被分到了我们科室,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我真是蒙了,虽然我和他接触时间不长,但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绝对是一块干刑侦的好材料,我真是闹不明白他为何会弃武从文。按照胖磊的说法就是:“人家可能是厌倦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来我们科室清净清净,过过正常人的生活。”胖磊的话也不无道理,所以我们都很识趣地没有细问。

    叶茜搬走以后,她的位置留给了阿乐,由于没有什么具体的事要办,抽烟、看书成了阿乐每天上班的必修课。按照他烟不离嘴的抽法,每天二手烟的吞吐量,已经完全可以满足我的烟瘾。

    “小龙,今天有案子吗?”早上刚一上班,一身牛仔装的阿乐便张口问道。虽然他才来科室上班三天,但这句话已经成了他每天上班的习惯用语。

    “哪儿能天天有案子?”我把便装换下来塞在衣柜中,回了句。

    “得,今天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阿乐好像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跷着二郎腿往办公椅上一靠,然后从办公桌上拿出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翻到了昨天的位置。

    阿乐在科室从不穿制服,这也得到了明哥的默许,主要是因为他在卧底时曾有两处文身,第一处是左臂上那个“鬼”字,另外一处就是整个后背的关公像,由于文身的面积太大,无法消除,所以上级领导也就特批他将文身保留下来。

    阿乐总是说:“我这文身花里胡哨的,穿制服老觉得心里特别扭。”

    我感觉,这可能只是个借口,一时间无法适应角色的转变估计才是真正的缘由。

    叶茜不在,明哥不善交流,老贤依旧以实验室为家,胖磊最近迷上了一个新型的图像处理软件,阿乐虽然性格外向,但这货一上班就翻书。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怀念叶茜整天叽叽喳喳的日子。

    看着阿乐已经入定,我也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开始研究新型的痕迹。不知不觉,一包烟已经快被我和阿乐瓜分殆尽,就在我起身想从铁皮柜中再拿包烟时,胖磊急促的脚步声朝我们办公室传来。

    在科室,他是最藏不住事儿的一个,如果没有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他不会这么慌张。

    “小龙,阿乐,来活儿了!”

    “啪!”阿乐快速地合上书,起身理了理被压得有些褶皱的牛仔上衣,见胖磊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他用他那既兴奋又期待的语气问了句:“磊哥,啥情况?”

    胖磊这个人最念情分,阿乐曾救过豆豆(胖磊的独子),所以他对阿乐始终抱着一份感恩,正因为有了这份感情在,胖磊对阿乐那是相当热情,就连介绍案情的语气都带着感激:“威廉古堡小区发生命案,死亡三人,两个成年人,一个婴儿,不过阿乐你别担心,你从来没干过刑事技术,如果不习惯这种凶杀的场面,你在外面等着就行。”

    “磊哥,你说的哪儿的话?正因为没接触过,我才要多学习学习,要不然我不成科室吃白饭的了?”

    “什么吃白饭不吃白饭的,既然来了咱科室,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怎么开心怎么来,没事儿。”

    “嗯,得嘞!”

    “小龙,你还站在这儿干啥,还不赶紧准备工具去?跟个木头疙瘩似的。”

    “我×,我这么快就成后娘养的了?”

    “滚犊子,别贫嘴,赶紧的,明哥和老贤都上车了,徐大队那边都已经催疯了。”

    “知道了!”

    “我来!”阿乐主动抓起了我的两个勘查箱,径直朝门外走去。

    当年这个以歌曲《威廉古堡》命名的小区在我们云汐市出现时,我还曾对它抱有一丝幻想,可没想到,万恶的开发商硬生生地把这里打造成了“藏娇古堡”,简直是侮辱了我偶像的名声。

    小区位于风景最为秀丽的南山新区,距离主城区约20公里的路程,出了市区,全程双向八车道,胖磊拉着警报器,一路撒欢地朝目的地驶去。

    我刚点上第二根烟,胖磊就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古堡”的“护城河”外,按照我抽烟的速度来计算,顶多也就十来分钟。

    “磊哥,车技牛×啊!”这种脱缰野马式的开车方法,很对阿乐的胃口。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胖磊向来都不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

    因为现场勘查的第一步,必须由我这个痕迹检验员完成,所以我此刻没有心思在意两人的调侃,透过车窗,我开始观察小区外围的情况。

    “古堡”小区在我们云汐市虽然是无人不知,但由于小区并不对外开放,再加上地理位置偏僻,这个小区对我来说也同样陌生。

    从外围观察,小区一共三个大门,分别为北门、东门和西门,东西门的石桥为双向两车道,而北门却是双向四车道,这种分类设计,不难猜出北门就应该是车流量最为密集的正门。

    我们勘查车此刻所停放的位置,正好位于北门的石桥末端,明哥挂掉电话,隔着前挡风玻璃给胖磊指明了路线,可能是小区物业早已接到了通知,勘查车刚行驶到门禁时,就有一位身着礼服的男子,踩着两轮电瓶车在前面带路。

    勘查车从小区北门,一直行驶到小区的最南端,车刚一停,叶茜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冷主任,国贤老师,焦磊老师,阿乐师兄。”叶茜扒着车窗打着招呼。

    “哎,我说,怎么到我这儿没声了?”

    “谁让你最没存在感?”叶茜“切”了一声。

    “叶茜,目前的调查结果怎么样?”明哥没有心思寒暄。

    “发现死者的是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根据他们的介绍,早上9点左右,小区里的两名保洁人员例行修剪草坪时,发现17栋别墅后门往外渗水,随后两人喊来了物业张经理,张经理用钥匙打开门后,发现屋内到处是血水,接着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发现卫生间的浴池水龙头呈打开状,屋内有三具尸体,两个成人,一个小孩儿,尸体已经出现巨人观,看不清楚面貌。”听叶茜有条不紊地介绍,她已经完全进入了刑侦角色。

    正说着,徐大队也快步地赶了过来。

    “现场情况,我已经跟冷主任介绍过了!”

    “那我就不重复了。”

    “这栋别墅的户主是谁?”明哥接着问了句。

    “户主是一个叫阮玉林的商人,但根据物业的介绍,常住这里的是一位叫沈梦的年轻女子,而且沈梦已经有了身孕,所以我怀疑浴池里的小孩儿会不会是沈梦产下的婴儿。”

    “不排除这个可能,现场勘查完,我们再碰。”

    “行!”

    明哥点点头,接着他把目光转向了一脸期待的叶茜:“你也想进去?”

    “冷主任,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叶茜很“自来熟”地打开后备厢,取出了一套勘查服。

    三

    在科室待了整整两年,对于我和叶茜这对活宝组合,大家早已习惯成自然,再加上案情紧急,所以只要徐大队不说什么,我们自然不会计较。而徐大队作为叶茜的亲姑父,当年就是他找到明哥,要求叶茜跟班学习,看着叶茜现在如此上道,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说个“不”字?

    说话间,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换好勘查服,按照勘查顺序,我和胖磊最先站在了警戒圈的外围。

    由于阿乐曾在临来前随口客套了一句“要多学习学习”,胖磊这个直肠子竟然当了真,连拖带拽地把阿乐也拉到了第一勘查批次,叶茜跟在我后面摸爬滚打了两年,痕迹检验方面的知识也学习了不少,所以她主动“叛变”到和明哥一组。

    第一组——痕迹检验组,由我带队,胖磊辅助拍照,阿乐打下手,我们三人按照顺序站在了指定的位置。

    从外围观察,案发现场是一栋砖混结构复式别墅,分为地上地下共三层,地上为两层挑高住宅,地下一层为车库。

    别墅的南边是一片树林,东、西、北三个方位均为小区道路。别墅以房子为分界,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的装饰相对简单,除了一条通往地下车库的机动车道外,其他的地方基本上都被植被所覆盖。

    后院则相对精致一些,除了该有的草坪外,这里还设有专门的休闲椅和遮阳棚。阳光明媚的下午,坐在这里饮一杯咖啡看着远处的风景,绝对是一种高端的享受,可遗憾的是,如今的后院,到处散发着那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室外现场观察完毕,望着院子内使绿化使面积已经快接近90%的草坪,我已经放弃提取足迹的念头,勘查出嫌疑人的进出口,成了我下一步的工作重心。

    “别墅有两个门可以进出,正门和后门,两个门的锁芯均完好,无撬别痕迹,室内的窗户紧闭,嫌疑人打开房门的方式应该是这个。”说着,我指向了后院玻璃窗上的一个圆形洞口。

    “被划开了?”胖磊眯着眼睛。

    我握紧拳头伸进洞内,“吧嗒”一声,铁门被我从里面打开。

    “这就没错了,嫌疑人是从这里把玻璃划开,直接用手打开的房门,后院的防盗门,应该就是嫌疑人进入室内的入口。”

    “这个洞划得够圆的啊!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工具?”阿乐也很快进入了状态。

    “对,是用了专门的切割玻璃的工具,一般市面上最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金刚砂轮,这种东西医生用得比较多,它主要是用来划割注射针和口服液瓶的工具;另外一种就是玻璃刀。”

    “那到底是哪种工具?”

    我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被划开的玻璃边缘:“金刚砂轮的砂粒大,质地松散,缺乏硬度,所以它的划痕较宽,又因为很难集中受力,在玻璃划痕的边缘会有大量的玻璃碴儿和粉末,这也是医生在使用砂轮之后,还要敲一下的原因。玻璃刀则不一样,它由手柄、金属头两部分构成,金属头顶端中央镶有一块金刚石,金刚石的硬度很大,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将玻璃划开,由于手柄会造成受力集中,所以玻璃刀划痕边缘相对光滑,根据这一特点,嫌疑人使用的应该是市面上常用的玻璃刀。”

    “玻璃刀不是到处都有卖吗?”

    “对,所以光分析出这个没有用,不过嫌疑人使用的可能不是一般的玻璃刀。”

    “哦?这怎么说?”

    “你看,玻璃窗上的这个洞很圆,单靠手划,就算是熟练工也做不到划这么圆,所以我怀疑嫌疑人使用的是一种名叫‘画圆玻璃刀’的东西。”

    “画圆玻璃刀?”

    “嗯!这种工具由三部分组成,一根带有刻度的金属杆,末端连接硅胶吸盘,在金属杆上有一个可以左右灵活移动的金属切割头,需要多大直径的圆形玻璃,只要调好刻度,固定好吸盘,绕着划上一圈即可。这种工具一般生产玻璃工艺品的厂商用得比较多。”

    “能不能通过这种工具,分析出嫌疑人的职业特征?”胖磊调整好焦距,给圆洞拍照之后问道。

    “不行,虽然这个东西用的人很少,但是还是到处都有五金店卖。”

    “圆洞正好是成人握拳的大小,嫌疑人又为作案准备了工具,这至少说明他在作案前极有可能踩过点,别墅的外围我们要不要看看?”

    虽然这只是基础的判断,但是话从阿乐嘴巴里说出来,我多少还是有些震惊,毕竟这些年他的主业就是混社会,我一直把他当成“门外汉”,可他说这话的含金量,绝对要比当年的叶茜不知胜上多少筹。

    我认可地回答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外围现场需要等第一遍勘查结束以后才会着手。”

    “哦,原来是这样!”

    趁阿乐愣神之际,我快速地挪动了步子。

    “小龙,你在找什么?”胖磊在我背后喊道。

    “我在找这个!”说着,我用镊子将一块玻璃碎片夹起。

    “都已经碎成渣了,要这有何用?”阿乐不解。

    “或许这会成为破案的关键!”我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收集在物证袋中。

    “你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像吗?”我拿着放大镜,确定没有遗漏之后,起身解释道,“这些东西需要带回去做进一步的检验,或许它真的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那好吧!”阿乐双手摊开,依旧有些怀疑。

    再三确定前后院没有遗漏之后,我把铁门完全打开,腐尸味夹杂着血水的腥臭,能让第一次接触的人绝望。这种场面我和胖磊早已习惯,但对首次进入现场的阿乐来说,绝对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从他鼓起的腮帮子不难想象,他一定在强装镇定,好不让自己的早饭过早地交待出来。

    “阿乐,不行你就在外面等着?”胖磊关心道。

    “没事儿,既然决定来科室,这种场面迟早要经历,我能行。”

    “得,那我就不劝你了。”胖磊很快调整状态,举起照相机开始固定现场的原始概貌照片。

    别墅的一层呈现南北走向,纯欧式设计,装修也相当考究。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卧室,这是整个一层的布局。

    嫌疑人在作案之后曾将卫生间的水阀打开,这种被水覆盖的地面,没有提取足迹的必要,再加上案发现场相当潮湿,所以根本无法用正常的粉末去刷显指纹(刷显指纹的粉末容易吸潮,如果现场水蒸气含量过大,需等到现场通风干燥之后,才能做进一步的提取工作),根据现场条件,我当即决定,直接前往尸体所在的重点部位。

    这是一个占地约40平方米的卫生间,卫生间被一个欧式的屏风隔为南北两块,进门处为洗漱间,推开屏风则是一个可容得下两个人的半圆形大理石浴池。虽然门框上贴着“卫生间”的字样,但把这里叫作“浴室”可能会更加贴切。

    浴池上方的水阀已经关闭,两具尸体因为高度腐败,已经快挤满了整个浴池,可能是之前水满溢出的原因,一具肥大的婴儿尸体被冲出池外,尸体正好堵住了地漏,好就好在厨房也安装了一个下水孔,否则室内的水位肯定比现在要高出很多。

    “我×!”看清楚现场情况的阿乐,突然爆了句粗口,捂着嘴巴朝屋外跑去。

    “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适应!”胖磊摇摇头。

    “让明哥和老贤他们进来吧。”

    “得,我去喊他们!”

    为了能扩大视野,我直接将屏风搬到了门外。

    趁着明哥观察的空当,叶茜在我身边小声问道:“阿乐呢?”

    “那边。”我指了指门外。

    “我晕,到底行不行啊。”

    “你别说人家,你当初第一次见尸体的时候,比他强不了多少,要怪就怪他命不好,第一次出现场就遇到这么惨的场面。”

    “嫌疑人杀死两人,三命,婴儿是死后分娩。”明哥将那具堵住地漏的婴儿尸体抱起,仔细观察后得出了结论。

    “死后分娩”是一种伴生的尸体现象,孕妇被杀后会和正常人一样,经历尸体从新鲜到腐败的全过程,当尸体高度腐败时,体内微生物排出的气体会让尸体充气膨胀,由于气压的原因,孕妇子宫内的胎儿很容易被顶出体外,这就是所谓的“死后分娩”。一般“死后分娩”多出现在尸体腐败晚期。

    明哥说完,双手呈抱拳状开始挤压婴儿尸体的头部:“颅骨发育接近完全,孕妇最少已经怀孕八个月。嫌疑人杀死两人之后,随着尸体腐败的产生,最后胎儿被挤出体外,由于腐败加剧形成人形气球,最终浮尸于水面,接着在水流的推动下,尸体被冲出浴池,浴池边缘的棱角割断了胎儿的脐带,最终形成了现场的状况。”

    明哥放下“婴儿”,接着说道:“死者为一男一女,两人的颅骨有凹陷,都曾受过钝器打击,根据伤口的凹陷弧度来看,击打工具应该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奶头锤’,对了,小龙,屋内其他地方有没有大面积的喷溅血迹?”

    “暂时没有发现。”

    “两名死者的颈动脉均有锐器伤,如果嫌疑人是在室内杀人,肯定会有大量的喷溅血迹,从这点来看,嫌疑人应该是使用‘奶头锤’将两人击昏,接着在浴缸里实施了杀人行为。”

    话音刚落,浴缸中一块漂浮的人体组织引起了明哥的注意:“难道……”

    疑惑之际,他将两具尸体的口腔逐一掰开。

    “一个人的舌头被割掉了!”我惊呼一声。

    “嫌疑人为何单将男性死者的舌头给割掉?”明哥也有些疑问。

    “泄愤?”

    “熟人作案?”我和叶茜同时发声。

    “目前不排除熟人作案的可能,看来只能等勘查完现场再碰了。”说完,明哥将尸体重新放回池中。

    四

    我们用了近一天的时间才将整个现场囫囵吞枣地勘查一遍,随着勘查的深入,一个个令人不解的谜团也渐渐浮出水面。

    由于现场并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生物物证,老贤只能去殡仪馆给明哥打下手,胖磊则围着现场周围紧锣密鼓地调取沿途的监控,因为我和阿乐同在一个办公室,明哥直接安排我们两人一组,开始从痕迹检验入手。

    “接下来怎么做?”阿乐像看一件稀罕玩意儿似的反复看了看手上的乳胶手套。

    “有两个重要的工作需要咱俩去完成。”

    “两个?”

    “对。”说着,我从勘查箱里取出了一个塑料盒。

    “这个是?”

    “从死者手指上切下来的指纹皮肤,也叫作‘皮手套’。”

    阿乐强装镇定地“哦”了一声。

    “我先把‘皮手套’用乙醇泡一会儿,回头再处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处理这个!”

    “玻璃碴儿?这要怎么弄?”

    “拼起来!”

    “我×,没搞错吧,都碎成这样了,怎么拼?”

    “我当然有办法!”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搞技术的!”

    “你干啥去?”见阿乐转身要走,我一口喊住了他。

    “也不知道要拼到什么时候,我先出去过过烟瘾再进来,要不要一起?”

    “得!陪你!”我摘下棉手套往工作台上一扔,紧随其后。

    夜幕已经降临,我俩叼着烟卷,趴在二楼的走廊上朝院子里望去,可能是触景生情,半年前阿乐救我的场景,如放电影般在眼前闪过。

    “阿乐,问你件事儿行吗?”

    “什么事儿?”

    “你为什么要来我们科室?我是说,或许你在刑警队会更有前途一些,你不觉得吗?”

    阿乐把脸转过来望着我,嘴角一扬:“你是不是真想知道?”

    “嗯!”我并不否认地点了点头。

    “行,我告诉你,但现在不是时候!等案件有眉目,咱俩坐下来好好聊聊,怎样?”

    “没问题!”

    一个话题结束,烟卷还剩一半儿,阿乐接着又开了个头:“小龙,那玻璃都碎成那样了,你真的能拼起来?”

    涉及痕迹学领域,我还是有相当的自信:“在外人看来可能有些没头绪,但在我看来并不难。”

    “你就吹吧!”阿乐倚着窗框,弹了弹烟灰。

    这种激将法叶茜不知道在我身上用过多少次,但是依旧屡试不爽。

    “要想知道这里面的缘由,还真要从玻璃的制作工艺开始说。”

    “哦?说来听听?”

    “我们在案发现场提取的是平板玻璃碎片,这种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石英砂、纯碱、芒硝、碳粉、碎玻璃、白云石、石灰石。我们把所有原料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后投入大窑煅烧,当温度达到1000摄氏度时,固体原料便会融化为液体的玻璃水。玻璃水注入成型机,成型机按照选定的尺寸制作出玻璃板,玻璃板随后进入引上机,引上机上安装有石棉滚,当玻璃板经过引上机时,由于石棉滚的挤压,会在玻璃板上形成密度不均匀的线条状痕迹,这种痕迹肉眼很难识别,但在比对显微镜下却相当明显,这一条条的隆起,在痕迹学上叫‘玻筋痕迹’,顾名思义,痕迹就像是玻璃的‘筋’。”

    “奥秘就在这些‘玻筋痕迹’上?”阿乐听得相当入神。

    “对,尚未冷却完全的玻璃板在经过石棉滚筒的挤压时,往往会形成多条‘玻筋’,且每条‘玻筋’不会完全一样,我只要能找到这些‘玻筋痕迹’,就可以轻松地把碎玻璃给拼凑起来。”

    “但就算是把玻璃拼起来,又能有什么用处?”

    “我怀疑,这块被摔碎的玻璃上会留下重要的物证。”

    “物证?”

    “从玻璃的碎裂程度看,很显然是嫌疑人故意为之,基本排除了意外掉落摔碎的可能。”

    “嗯,这点很好理解。”

    “你有没有想过,嫌疑人故意把这块玻璃毁掉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这能有什么目的?”

    “如果我现场分析得没错,嫌疑人使用的开窗工具就应该是画圆玻璃刀,这种玻璃刀的末端带有一个很大的吸盘。吸盘一旦吸附在玻璃上,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拔掉,戴手套极容易打滑,通常的办法就是靠手掌纹线来增加摩擦力,也就是说,嫌疑人可能在取下那片玻璃时并没有戴手套。如果这一点能说得通,那嫌疑人多了一个摔玻璃的附加动作就不难理解。”

    “嗯,有道理!”阿乐好不容易转过弯儿来,紧接着又问道:“玻璃都被摔成这样了,那指纹不也跟着玩儿完了?”

    “这也是我担心的,不过只要有可能,咱们就要试一试。”

    “我他妈就欣赏你们科室的人这股劲儿,走,干活儿去!”

    拼接玻璃碎片比我想象的要难很多,可能是嫌疑人用力过大,粉末状玻璃占的比例相当大,就算我再如何努力,也只能拼凑出个大概。

    阿乐看着操作台上的那一片七个窟窿八个洞的玻璃,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这就是拼出来的结果?”

    我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这是最好的结果,接下来只能等待奇迹出现了。”

    “你还要玩什么花儿?”

    “玻璃已经碎成这样,不用通过正常的方法提取指纹,我需要把这个移动到碘酒熏显箱里处理。”

    “难不成这还真能处理出来指纹?”

    “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在边缘部位或许可以。”

    阿乐没有再接话,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说行就行,我倒要看看结果是不是这么神奇。”

    他哪里知道,我们科室的人都是“《焦点访谈》派”的,只会“用事实说话”。被拼接起来的玻璃板,果然没令我失望,在加热的碘酒熏显箱中没过多久,玻璃板边缘部位就出现了几枚残缺的指印。

    “真的可以?能不能不要这么牛×?”

    “简单的原理而已。”虽然阿乐经常表现出玩世不恭的态度,但我对他并不反感,大概从小受电影《古惑仔》的影响,我还相当欣赏他的为人,有时候我甚至感觉,阿乐性格像极了电影的男主角陈浩南,那种带有痞气的正义感确实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所以不管阿乐表现得多么不可一世,我都很愿意倾囊相授,短暂地停顿之后,我接着说道:“由于新陈代谢的原因,人手上会有油脂、汗液之类的分泌物,当手指接触玻璃板之后,油脂和汗液就留在了玻璃板上。碘酒在加热时,随着乙醇的挥发,碘蒸气也随之挥发,碘溶于油脂,碘蒸气就会溶解在含有油脂的指纹纹线里,形成棕色的指纹,这种方法甚至可以查出几个月前的指纹。”

    “嗯!了解!但你怎么确定这些就是嫌疑人的指纹呢?万一是住户的指纹咋办?”

    “不会,你看这四枚残缺指纹的分布,全部集中在圆形玻璃板的四周,而且全部为手指指肚上的纹线,如果我猜得没错,嫌疑人当时应该是一只手抓住圆形玻璃板,另外一只手在往外拔吸盘,只有这样才会形成现在的指纹分布,所以这四枚指纹只能是嫌疑人留下的。”

    “有了指纹咱们是不是就能破案了?”

    “只能说暂时有了抓手,能不能破案还另说。”

    五

    所有物证检验完毕已是深夜,明哥决定让大家休息四个小时,养足精神后再碰头。

    “阿乐,你在干吗呢?”我看着被他画得乱七八糟的打印纸好奇地问道。

    “咳,闲着没事儿,把还给数学老师的东西再要一些回来。”

    “明哥说了,我们只有四个钟头休息时间,你还不抓点儿紧?”我打着哈欠说道。

    “很快就算完了,你先去吧。”

    “得,我看你这精神头也睡不着,那我先下去了!”

    阿乐轻轻“嗯”了一声,便又接着在纸上计算起来。

    古诗有云,春眠不觉晓,我总感觉自己刚躺下,四个小时便瞬间过去,我顶着鸟窝头,刚好跟叶茜撞了个满怀。

    明哥曾规定,技术室的会议不准外人参加,叶茜虽然已经正式到刑警队上班,但她可不是外人,而且有叶茜在,可以及时地沟通,也是一种比较便捷的工作模式,所以叶茜现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总感觉,叶茜就是办公室挪了个窝儿,别的好像跟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有情况没?”从实习生转变为侦查员的叶茜比以前要稳重不少,这要搁在去年,她的第一句话准是“哟,这个点儿才起床啊”,然后接着一顿数落。

    “我这边有指纹,其他的我还不是很清楚。”

    “好歹有个抓手了。”叶茜长舒一口气。

    “死者的身份查清了?”

    “差不多清楚了,咱们去会议室说。”

    看着神色紧张的叶茜,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随她来到二楼。

    简单洗漱之后,所有人全部落座,明哥扫视一圈:“阿乐呢?”

    听明哥这么说,我这才发现,我们其他人好像都没有把阿乐是否参加会议放在心上。

    “他现在已经正式调入我们科室了,去喊他过来!”

    不管阿乐能否对办案起到作用,但既然是科室的一员,坐在一起开会是最起码的尊重,所以我很钦佩明哥的做法。

    当我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时,阿乐的面前已经摆满了画满数学符号的打印纸,他本人则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阿乐。”我轻轻地拍了他一下。

    “啊?”受惊的阿乐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当看清楚面前站的是我时,他揉揉眼睛:“啥事儿?”

    “你怎么不去休息室睡?”

    “哦,时间太晚了,我怕打搅其他人,所以就在办公室眯一会儿得了。”阿乐说得不痛不痒。

    “明哥喊你开会。”

    “哦,行,走。”简短地说完三个字后,阿乐整理了一下桌面,踩着他的人字拖走进了办公室。

    “不好意思,来晚了。”

    “嗯,没关系,坐吧。”

    “叶茜,死者的情况查清楚了吗?”明哥没有耽搁,开始了会议。

    “嗯,古堡小区的那栋别墅是一个名叫阮玉林的商人的,男,58岁;常住在别墅里的是一个叫沈梦的女子,22岁,怀孕已经八个半月,后来我们在医院找到了两个人的体检血液样本,样本已经送给国贤老师进行比对。”

    老贤接过了话茬儿:“通过DNA检验,阮玉林和沈梦就是浴池内的两名死者,也是那个死婴的父母。”

    “刑警队那边还有没有什么进展?”

    “根据摸排,阮玉林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身价上十亿,其本身有家室,他和死者沈梦其实是情人关系,阮的老婆长期生活在北京,我们已经通知她过来了,正在路上,暂时只有这么多。”

    “这个阮是不是经常和沈住在‘古堡’小区?”

    “不是,听物业的人介绍,他只是偶尔会过来一趟,时间不固定。”

    “国贤,焦磊,你们两个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现场除了两名死者的DNA外,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生物检材。”

    “妈的!”焦磊直接爆了一句粗口。

    “磊哥,啥情况?”

    “你说可气不可气,这么大的小区,竟然没有安装监控,小区物业还美其名曰要保护住户的隐私!”

    “说来也难怪,毕竟这是出了名的‘二奶小区’,谁也不希望落下把柄,万一物业哪个员工使坏,偷偷录了一段大款和情人在小区漫步的视频,这可不是十万二十万能够解决的。”

    “嗯,小龙说得有道理。”老贤认可道。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明哥顺水推舟,把问题抛给了我。

    “嫌疑人是通过画圆玻璃刀从后院门进入室内实施作案,我在玻璃上提取了嫌疑人的残缺指纹,根据指纹纹线的数量,提取的指纹具有比对价值。但嫌疑人的指纹在我们公安局没有档案。

    “一层地面已经被水泡过,无法提取到嫌疑人的鞋印,好就好在嫌疑人上过别墅的二层,我在二层的地板上提取到了清晰的鞋印。鞋印的鞋底花纹呈菱形,为普通的帆布鞋,根据成趟足迹的步幅特征以及鞋印的大小来判断,嫌疑人的身高约一米七五,男性,落足有力,青壮年,步态正常,无残疾。

    “接着我提取了两名死者的皮肤指纹,通过比对排除,证实屋内所有家具摆设上的指纹均为两名死者的;换句话说,就是嫌疑人进入室内时戴了手套。

    “一层卧室床上的被子凌乱,案发当晚,两名死者应该是居住在一层的卧室内,嫌疑人进入室内杀害两名死者之后,进行了盗窃。”

    “盗窃?”叶茜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叶茜之所以是这种表情,也情有可原,大家可能还记得,明哥在勘查阮玉林的尸体时,发现其舌头被嫌疑人给割掉,这是明显的泄愤行为,通过这一点,我们可以推测出嫌疑人和阮之间可能有着某种仇恨,也就是说两人之间或许熟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起案件的性质就偏向于熟人作案。可案件一旦跟“盗窃”扯上关系,那就有太多的变数在里面。

    打个比方说,嫌疑人的主观目的就是侵财,他是在进入室内偷东西时,被发现,失手杀人,有可能在作案的过程中阮的某句话刺伤了嫌疑人,接着他有了泄愤的行为,这好像也说得通。假如是这种盗窃转化而来的杀人案件,嫌疑人和死者之间没有交集,小区内又没有像样的监控设备,破案就跟瞎子摸黑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看着叶茜耷拉下来的脸,其实我心里也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接着说:“我在勘查室内指纹时,发现有大量的东西被盗,包括现金、首饰、衣服、鞋子、化妆品,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我发现嫌疑人连二楼的冰箱也打开过,冰箱里主要装的是一些高档零食,里面有明显的盗窃痕迹。”

    “吃的也拿?”胖磊有些难以置信。

    “嫌疑人盗窃时,手上戴的应该是布手套,凡是有手套印的地方,全部有翻动取物的痕迹。二楼主卧的地面上有嫌疑人多次来回进出的鞋印,正常情况,室内所有双人床上都应该铺有床单,可案发后,唯独二楼主卧的床单不翼而飞,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嫌疑人把所有盗窃来的东西全部集中在二楼主卧的床上,等东西装满之后,他把床单一系,连同床单和物品一同盗走了。”

    “丢的东西多不多?”从明哥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看,嫌疑人的这种做法十分反常。

    “很多,我在衣柜中发现了大量的矩形浮灰痕迹,而且我在勘查中还发现,偌大的屋子里,竟然没有剩下一件像样的衣服,我估计,嫌疑人几乎盗走了屋内所有带包装盒的东西,不管是衣服、鞋子还是化妆品。”

    “这家伙不会是搬家公司的吧?你要说弄个现金、金银首饰我还好理解,吃的、穿的他要来干吗用?我也没听说哪个当铺会要这些东西。”

    胖磊的想法和我一样,上班这么长时间,我还没有见过哪个侵财的嫌疑人能侵得这么彻底。虽然我不明白嫌疑人作案时的想法,但至少证明了一点,嫌疑人对财物有极大的占有欲,这一细节可能会导致整个案件的性质朝侵财杀人转变。如果是侵财杀人,那就有流窜作案的可能性,假如嫌疑人选择作案目标是随机的,那这起案件要侦破起来,难度可不是一般大。

    六

    “这个我们暂时不讨论,还有几处外围现场没有勘查,现在就给案件定性还为时过早。”明哥总是会在关键时刻给我们打上一针“强心剂”。

    “小龙,你那儿还有没有?”

    “暂时没了,明哥。”

    “那好,我来介绍一下尸体解剖的情况。

    “两人的头部均有凹陷状颅骨骨折,推断为小号‘奶头锤’所致,这种锤子携带方便,在市面上也很容易购买,没有任何的针对性。

    “两名死者的致命伤均在颈动脉,属于锐器伤,从刀口的纵横深度和宽度来判断,锐器很锋利,一刀毙命,刃口长度大于25厘米的直形刀具都可以造成这样的创伤。

    “一楼的主卧枕头上也有少量的喷溅血迹,分析可能是嫌疑人进入室内,用‘奶头锤’击打两名死者的头部所致。

    “按照现场不明显的反抗迹象来判断,嫌疑人应该是在两名死者睡觉时先将两人击昏,接着把两人移入浴池之中杀害。”

    “冷主任,我能否打断一下?”明哥刚想往下说,阿乐开了口。

    “怎么了?”

    “我就想弄明白一个问题,嫌疑人的具体作案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明哥摇摇头:“两名死者被杀害后,被泡在浴池之中,尸体腐败在特殊的环境下产生,如果根据尸体现象进行推断,会有很大的误差,所以这个问题,只有结合之后的调查走访才能有一个精确的答案。”

    如果换成其他人,明哥早就发飙了,他最讨厌有人打断他的话,可没想到的是,明哥好像对阿乐特别有耐心。

    “冷主任,是这样的,因为我掌握了一个时间点,或许会对你的结论有帮助,所以我才打断了你,抱歉。”

    “什么?你掌握了一个时间点?”为了确定我没有听错,我又问了一遍。

    “嗯,闲着没事儿,算出来的。”

    “好,你说说看!”从明哥相当严肃的表情中不难看出,如果阿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估计下一次明哥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是这样的,你们在勘查现场时,我去物业查了一下案发现场的水表,嫌疑人在作案后把现场的水龙头打开,这就让我想起了上学时做过的关于‘放水和蓄水’的数学题。”

    说完,阿乐的表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我查过,在案发之前的几个月,别墅的生活用水基本上都处于一个正常范围内,平均每月9立方米,也就是9000升水,按照每月30天计算,那这栋别墅所有用水器的平均流速为每小时12.5升。”

    “案发现场的水龙头是20毫米规格,我从网上查询了相关的数据,按照厂家给的实验结果,这种水龙头完全打开后的正常流速是每小时1500升,根据报警人的描述,他关闭水龙头时,水阀就是处于完全打开的状态,这样我就可以利用水龙头的流速参数。

    “物业登记的上一次抄水表到案发结束水龙头关闭,合计用时是1960.25小时。

    “现场勘查时的水表读数,与最后一次抄水表读数的差为249.41立方米,也就是249410升水。

    “接下来我们只要稍微计算一下,就可以得出结论,用平均流速每小时12.5升乘以总的时间1960.25小时,这样就可以得出一个平均用水量,大约是24503升。我们用总数249410升减去平均用水量24503升,可以得出一个数值,这个数值就是多出的用水量,这个值大约是224907升,也就是水龙头打开时的流量。接下来我们只要用水龙头完全打开的流速每小时1500升,减去生活用水的平均流速每小时12.5升,就得出每小时1487.5升的差值。

    “最后用多出来的流量224907升除以多出来的速度每小时1487.5升,就可以得出多出来的时间,约为151.2小时,这个时间也就是水龙头一共开启的时间,换算成天数就是6.3天,也就是6天零7.2小时。物业公司关闭水龙头的时间是上午9点30分,也就是说,我们已知的已经多出了9.5个小时,用9.5小时减去7.2小时,得出结果是2.3小时,也就是凌晨2点18分,所以我给出的结果是,嫌疑人应该是在6天前的凌晨2点18分打开的水龙头,而作案时间也应该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前后。”

    阿乐说完,在场所有人都相当震惊,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原来数学方法也可以用在现场勘查中,而且阿乐的计算方法几乎没有一点儿疏漏,得出的结果要比调查走访来得精确太多。

    “我结合尸体解剖和尸体腐败两点来推测,结论是死亡7天左右,与此相比,阿乐的数据更为准确。”明哥一向以严谨著称,既然他都已经认可,我们更是没有一丝怀疑。

    “阿乐师兄,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学霸!”

    “哪里,闲着也是闲着。”面对叶茜的调侃,阿乐有些害羞地挠挠头。

    “通过阿乐的计算,嫌疑人的作案时间是在凌晨2点18分前后。”明哥的一句话,使会议的气氛又重新紧张起来,“夜晚,人的睡眠状态可以分为四个阶段:入睡、浅睡、深睡、延续深睡,凌晨两点,正是人睡眠的第三个阶段,处于深度睡眠的状态。睡眠者一旦进入深度睡眠状态,肌张力消失,肌肉充分松弛,感觉功能进一步降低,不易被唤醒。

    “死者休息的卧室的枕头上有血迹,按照现在掌握的情况,嫌疑人应该是在两名死者深度睡眠时用锤子击打其头部,所以现场并没有明显的反抗痕迹。

    “假如嫌疑人只是单纯地盗窃,在这个时间点,只要稍微注意不要发出声音,他完全可以得手,但他为何要杀人?”

    如果他的主观目的是杀人,为何不趁着两人熟睡一杀了之,还要多此一举在浴池中实施杀人行为?”

    “这个……”我们所有人都面露难色。

    “两名死者在熟睡中被杀死,嫌疑人不可能和死者有什么言语冲突,可阮玉林的舌头为何又被割掉?这明显的泄愤行为又代表着什么?”

    明哥接连抛出的几个问题,确实让我们所有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所以,在问题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我们还不能给案件一个准确的定性,接下来,还有几个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去解决。”

    明哥竖起了三根手指:

    “第一,我们假设泄愤行为成立。嫌疑人泄愤的对象主要是阮玉林,而根据叶茜反馈来的情况,阮玉林并不是经常过来和沈梦同居,假如嫌疑人和阮玉林有仇恨,那嫌疑人肯定需要等阮回到别墅才会下手,从这一点分析,嫌疑人或许事先有蹲点的行为,接下来我们要扩大现场勘查范围,看看能不能找到这样的蹲守点。

    “第二,嫌疑人带走了大量的财物,要想把这些东西运出小区,他肯定需要交通工具。案发现场是完全封闭的小区,进入小区内必须使用他们特制的门禁卡,外来车辆除非有人带入,否则一律不许进入,在勘查现场时,小区物业已经反馈,一个月内并没有外来车辆登记,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嫌疑人很有可能盗走了死者的汽车作为逃跑的交通工具,所以,别墅的车库,是我们下一个勘查的重点,只要能确定嫌疑人驾驶的是什么车,我们以车找人也是一条捷径。

    “第三,全面调查两名死者的社会关系,看看有没有什么矛盾点。叶茜,这个交给你们刑警队了。”

    “明白!”

    “对了,阮玉林的老婆有没有到呢?”

    “估计这个点儿也差不多了吧!”叶茜抬起手表。

    “小龙,你和叶茜去刑警队,把这个人的口供给取掉!”

    “没问题。”

    “那个……冷主任。”

    “怎么了,阿乐?”

    “我也去成吗?”

    “行。”

    七

    自从叶茜离开科室以后,这问话的活儿几乎都是我一人包揽,要问为啥明哥他们不再参与,那还要多亏了我那整天唠唠叨叨的老娘,我和叶茜一直是所有人撮合的对象,今年以来,对于这种旁证材料,通常都是我询问,叶茜打字记录,用胖磊的话来说,这是在工作中交流感情。

    三月刚冒头,北京依旧徘徊在0摄氏度以下,而作为南方城市的云汐市,白天的最高气温已经可以达到15摄氏度上下,近20摄氏度的温差,让阮玉林的老婆有些焦热烦躁。

    “请问,你是不是叫罗兰?”叶茜走进接待室,客气地问了句。

    罗兰刚想发飙,抬头一看,是一位长相俊俏的小丫头,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也不过等了十来分钟。算了,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回道:“有什么情况快点儿问,我还要尽快赶回北京,晚上还有重要的客户要招待。”

    “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叶茜在前面引路,把罗兰带进了询问室。

    阿乐趁着我在纸上罗列询问提纲的空当,已经吞云吐雾了两支烟卷。他刚才在会议上的惊人计算能力,已经让我对他刮目相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怕流氓胆子大,就怕流氓有文化”。阿乐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超级有逻辑思维的古惑仔,一旦某个人被你打上“欣赏”的标签,那他做什么你都不会觉得碍眼,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看一个人顺眼,看他做什么都顺眼,看一个人不顺眼,他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你都会觉得他在浪费粮食”。

    “咳咳咳。”“这么大的烟味?”罗兰刚走进询问室,就不停地用手来回驱赶着飘散在空中的烟雾,她捏着鼻子,上下打量着一身牛仔装的阿乐,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了阿乐胸口夹着的皮质警官证上,她抱怨地开口说道:“这位警官,公众场所吸烟违法你知道吗?”

    “知道!”阿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差点儿让罗兰一口老血喷在了墙面上。

    “知道你还抽?有没有公德心?”

    阿乐冷笑一声,倚着门框,慢慢悠悠地又续上了一支,他很享受地抽了一口又接着吐出:“等我过了烟瘾,就灭。”

    虽然我和阿乐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我心里清楚,他绝对不是在耍帅,他的烟瘾真的不是一般大,一天两包是底线,而且他抽烟还有一个特点,只要烟瘾上来,必须一根接着一根,根本停不下来。

    知道内幕的人有一本清账,可在外人看来,这不经意的拒绝,却给他打上了“很man”的印记,就连站在一旁的叶茜,也好像被他抽烟的一幕给吸引。而罗兰,正处于如狼似虎的年纪,我几乎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她从反感到花痴蜕变的整个过程,这还真应了那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罗兰,根据我们的调查,你丈夫阮玉林,于今年2月24日凌晨2点18分左右在威廉古堡小区17栋的别墅内被人杀害。”为了尽快切入正题,我在叶茜还没有打开电脑之时就开始了询问。

    “哦。”

    “哦?”我提高了嗓门儿,阿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叶茜则有些尴尬地回过神来,用最快的速度按动了电脑的开机键。

    “行,我知道了。”罗兰这才不舍地把目光从阿乐那张貌似吴彦祖的脸上移开。

    “你丈夫在外面有没有什么仇人?”为了尽快找到案件的突破点,我直接问出了问题的关键点。

    “警官,我实话和你说吧,我们两个人名义上是夫妻,其实早就分家了,他干他的,我干我的,我们俩除了过节回家逢场作戏以外,其他时间几乎都不会联系。至于他有没有仇家,这个我真不清楚。”

    “那你丈夫的为人你是否了解?”

    罗兰冷哼:“要不是对他的为人太过了解,我也不会跟他分家,男人有钱就变坏,说得一点儿都不假。”

    罗兰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想当年我们白手起家时,他对我真是好得没话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哪怕穷得只能买一碗馄饨,他也想着给我吃。可……”或许对罗兰来说,那种清苦中的甜蜜在现在看来,最终只能沦为不痛不痒的一句话。我唯一能捕捉到的一丝情感波动,也仅是她低头抠手指的瞬间,但她很快调整情绪,接着说:

    “阮玉林这个人,极度重男轻女,可没办法,我不能满足他的心愿,我们要孩子本来就很晚,接连生了三个女孩儿之后,我已经很难再受孕;从那以后,阮玉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从背着我跟别的女人鬼混,到后来发展到明目张胆地包养情人,从那时起我就已经看透了这个男人,总有一天,他会把我扫地出门。为了三个孩子,我必须坚强起来,所以从那以后,我开始利用阮玉林的资源,自己做生意,自己当老板,我只用了10年时间,资产就已经是阮玉林的两倍,当我真正在北京站住脚后,我们两个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这么说,阮玉林这些年在做什么你都不知道了?”

    “一个多月前,我们曾回老家过年,听说他跟人合伙在你们云汐市做煤炭生意,好像收益还不错。”

    “煤炭生意?具体是谁你知道吗?”

    “他给我看过对方的名片,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什么‘涛’。”

    “陈涛?”在勘查现场时,死者的钱包被丢在了屋内,那张写着“云汐市潘一煤矿集团总经理陈涛”的名片我曾见到过,所以我有印象。

    “对,就是他。”

    “别的情况你是否还了解?”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罗兰起身拉了拉因久坐而变皱的西裤,有些伤感地说了一句,“没想到夫妻一场,他却走在我前面。”

    八

    罗兰的口供,几乎没有任何破案的价值,刑警队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全面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煤老板陈涛也被叶茜打上了重点调查的标签。

    短暂的休息之后,我们在当天下午,便开始对外围现场以及车库进行全方位的勘查,按照由远及近的勘查规则,我们的第一步,就是找寻嫌疑人的蹲守地。

    案发现场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小区的最南端,别墅三面沿街,后院正南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如果嫌疑人事前蹲过点,屋后的树林绝对是最佳选择。

    好就好在,树林的地面均为软土,再加上定期灌溉的原因,树林里极易留下清晰的鞋印。而且小区物业为了保证树林的原始生态,全部采用了全自动化灌溉的方法,所以一般不会有人进入。

    树林与别墅目测只有20米左右的距离,我们刚走到树林边缘,就有了重大发现。

    “这边,这边,还有这边,全部是嫌疑人的鞋印。”

    说完,我沿着鞋印的方向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这里的鞋印比较陈旧,这里相对新鲜,明哥,嫌疑人不止一次来这儿踩过点!”我很快得出了这一重要结论。

    明哥站在我手指的位置,朝案发现场的后院望去:“只要别墅开着灯,站在这里几乎可以看到客厅和卧室的全部情况。”

    “现场很干净,嫌疑人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提取生物检材的东西。”老贤仔细找寻了一圈,失望地说道。

    “嫌疑人不止一次来过这里,难道他真是在等阮玉林?”明哥捏着下巴来回踱步。

    现场有些地方真的很难解释得通,如果嫌疑人的动机是杀人,那他为什么要把室内的财物洗劫一空?如果嫌疑人是侵财,他为何又要多次踩点,并在现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泄愤行为?

    侵财、杀人,两个主要的作案动机就好像天平两端的砝码,随着勘查的深入,砝码在不停地上下交替。有人要问了,会不会嫌疑人既想杀人,又想侵财?当然有这种可能,但破案不是随意地猜测,一切的定论都需要证据去支撑。

    “走,去车库看看。”既然想不通,只能暂时放放,作为技术员,必须有这种随时保持平常心的心理素质,否则一个细微的证据,都有可能导致判断的失误,作为领导者的明哥,心理调节能力更要比一般技术员强很多。

    车库虽然在别墅的地下一层,但入口却在西侧的院子中。

    车库的门禁是一扇折叠的卷闸门,案发后,卷闸门一直处于关闭状态,这也使得现场保存了案发时的原始概貌。在物业公司的帮助下,我们打开了这通往地下一层的门禁。为了最大限度地不破坏现场的痕迹,这一次依旧由我、胖磊和阿乐三人先行进入,其他人在门外等候。

    供汽车驶入驶出的是一条蜿蜒的水泥路,为了增加地面的摩擦力,水泥路面上被画上了多条线状凸起,这种设计方便出行,但给观察轮胎印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沿着水泥路一路下行,尽头是画着6个停车位的车库,此时三辆豪车整齐地停在车位内。

    “奔驰S600、宝马迷你、奥迪A8,怎么都在这里?”

    “你这是啥表情?”胖磊放下照相机问道。

    我掏出手机,点开相册调出三张图片解释道:“这是我在系统中查询到的阮玉林名下的三辆车,你看。”

    胖磊边看,边核对:“奶奶的,三辆车都在这里,难道嫌疑人自己开车来作的案?”

    “你们看这里!”阿乐蹲在车库的墙角,指着一袋已经挤压变形的巧克力威化饼包装袋,“上面有鞋印。”

    我和胖磊对视了一下,几步走了过去:“对,这是嫌疑人的鞋印没错,他来过车库。”

    “小龙,你看,这边地面上也有巧克力印记。”

    顺着胖磊的指尖,一串清晰的黑褐色斑点一直延伸到奔驰S600附近。

    “走,过去看看。”

    “小龙!”阿乐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车窗的挡风玻璃,很快有了重大发现:“这不是吸在车窗上的蓝牙卡门禁底座吗?蓝牙卡被掰掉了?”

    “嫌疑人如果不是开车逃离现场,不会多此一举掰掉这辆车的蓝牙卡,很显然,我们刚才所在的那个车位上,原本还停有一辆车,而这辆车已经被盗走。”阿乐分析道。

    “有了针对性的目标就好办了。”我打了一个响指,打开了标注有“静电吸附仪”字样的工具箱。

    车库为磨砂水泥地面,这种地面灰尘覆盖量高,反差小,肉眼很难发现鞋印和轮胎痕迹,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静电吸附。我们都知道,一旦有人踩在灰尘地面上,那么由于重力的挤压,灰尘就会随着鞋印被带走,静电吸附的原理就是将案发现场的所有灰尘全部吸附在一张反差很大的黑色静电纸上,这样室内的所有痕迹都可以一目了然。

    吸附的结果令人欣慰,嫌疑人果真驾驶了一辆汽车逃离现场,根据轮胎印迹的宽度以及轮胎花纹的深度来判断,被盗车辆应该是一辆攀爬力很强的越野车。

    车库中现成的三辆轿车嫌疑人没有选择,却选了一辆越野车,我们的推断是,越野车的容量比一般轿车要大,方便盛放大量被盗财物,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我们现场勘查的结论。

    接下来,这辆不在死者阮玉林名下的越野车成了调查的重点,嫌疑人驾驶的车上携带了大量被盗物品,他不可能会随意弃车逃窜,如果我们能搞清楚车辆品牌、颜色等具体特征,那么之后的调查工作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复勘结论在第一时间反馈给了叶茜,剩下的只要耐心地等待刑警队那边的调查结果即可。

    九

    我们一行人赶回科室时,已经是晚上8点。

    “晚上有没有时间?喝一杯怎么样?”阿乐见我已经换好便装,开口问道。

    “行,蓝湾啤酒广场,我请客,看在你救我一命的分儿上。”

    “分内的事儿,别说得跟欠了我多大人情似的。”

    男人之间,说多了就是矫情,所以我没有再说什么,出了科室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俩一路朝目的地赶去。

    “烧烤、海鲜、龙虾”,一眼望去,几乎每家大排档都用黄底红字标注着自己的经营项目。

    “哥儿俩好,五魁首啊……”

    “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

    “五,十,十五,二十……”

    各式各样的猜拳声此起彼伏。来这里吃饭,讲究的就是一个痛快,七拐八拐,我们终于找到了“老六龙虾”的招牌。

    “六哥。”

    “哟,小伙子,你来了!”

    由于经常光顾生意,我和老板也相当熟络。

    “吃点儿什么?”

    “3斤龙虾,10串儿大腰子,20串儿猪五花,40串儿肉串儿。”我熟练地报出了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几样菜。

    “给我加两个牛鞭!”阿乐坐在椅子上对着老六摆出了剪刀手。

    “咦,今天你那女性朋友没来?”老六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跟我随行的不是叶茜。

    “没有,再给我来两箱啤酒,快点儿啊!”

    由于生意太过红火,老六也没有过于八卦,“哎”了一声之后,开始准备食材。

    “真他娘的痛快。”阿乐一口气干掉6瓶啤酒,喝到兴起时,他一把将上衣甩掉,肩膀上那个有些灵动的“鬼”字文身,一直延伸到手腕。

    “你这个,看起来好酷!”

    “文了一整天。”

    “你后背那个关公呢?”

    “三天!”

    阿乐简明扼要地回答之后,放下烤串儿,点了一支烟卷,他从来没有让烟的习惯,并不是他不懂得社交,而是他好的那口儿无过滤嘴万宝路,不是一般人驾驭得了的。

    “来,走一个!”

    “干!”对我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

    “小龙,跟你打听个人!”

    “谁?”

    “叶茜!”

    “叶茜?”听到这两个字,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说你俩关系不错!”

    “是,怎么了?”

    “我想追她!”

    “噗,咳咳咳……”我一口啤酒喷了出来。

    阿乐看到我如此狼狈,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举起酒杯,猛灌了一口,溢出的啤酒沫在他的胡子上凝结成珠,滴落下来。

    “我觉得这丫头对我胃口。”

    “哦!”我把手中的半杯啤酒放在桌子上,调整了一下呼吸。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来你们技术室吗?”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我要不来,叶茜肯定不会走,到时候你们两个还是一个办公室,这样我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但是我来了,结果好像就不一定了,我这么说,你还拿我当兄弟吗?”

    我开了两瓶啤酒,送到他面前一瓶:“来,干!”

    “看你的表情,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似的?你真有这么大的把握?”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是感情这东西我看得最透彻。”我率先“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啊。”我畅快地吐出一口气后,擦了擦嘴角,“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别想得到。”

    “哦?那叶茜到底是不是你的呢?”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是或者不是,这都不重要,谢谢你告诉我缘由,我愿意和你公平竞争!”

    阿乐用他那始终让人看不透的表情盯着我好几秒钟,接着他说道:“我发现,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我也一样,干!”

    “干!”

    十

    第二天一早,刑警队反馈了一条重要消息。

    煤老板陈涛为了讨好阮玉林这位投资人,曾送给阮一辆价值百万的悍马H2越野车,因为阮的资金还没有完全到位,所以陈涛就多了个心眼儿,车一直没有过户到阮的名下。

    按照陈涛提供的照片,一辆跟坦克车造型相似的橘黄色悍马轿车成了我们接下来调查的重点。

    以车找人,是胖磊的强项,按照阿乐推算出的精确时间段,胖磊调取了案发现场附近所有公路卡口的监控。凌晨两三点,本来车流量就小,更何况还是如此风骚的悍马车,胖磊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锁定了这辆被故意遮挡号牌的嫌疑车。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沿着嫌疑人行驶的路线,展开视频追踪。

    可胖磊盯着电脑一天之后,却给出了一个令人痛心的结果:“坏了,跟丢了。”

    “丢了?怎么会丢了?”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蹦起来。

    “这小子从我们省的富阳市下的高速,接着就驶向了乡道,监控从这里开始就中断了。”胖磊惋惜道。

    明哥在得知这一结果之后,在第一时间也赶了过来。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胖磊截取的收费站的监控录像。

    “所有清晰的视频都在这里,看来想从监控上找到捷径,很难了。”

    明哥眯起眼睛,没有理会,仔细观察一段时间以后,他指着电脑屏幕说道:“把这里给我放大。”

    他手指的位置,正是嫌疑人经过卡口时的一段录像。

    “明哥,你说哪里?”

    “这里,手的位置。”

    “手?”胖磊似懂非懂地依照明哥的指示,开始处理那个肉眼勉强可以看见的细小画面。

    放大,缩小,放大,缩小,胖磊在软件上重复了十几次,终于画面变得略微清晰起来了。

    明哥拿出一支水笔,用笔尖点着电脑屏幕说道:“收费站的监控基本上都是黑白的,所以焦磊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情有可原,你们看嫌疑人的手部,从视频上看,很明显戴着一双手套,从监控上看是白色,但实际情况下,并不是白色。”

    “嗯!”我和胖磊动作一致地点了点头。

    “黑白监控的好处就是,我们虽然分不清楚颜色,但是我们能看清楚差异,你们看嫌疑人手套的背面。”

    “背面?”

    明哥干脆用笔在定格的监控截图上画了一个圈。

    “这里的图帧并不连续,难道手套上有什么图案或者印记?”胖磊看出了端倪。

    “刑警队在调取录像的时候有所疏忽,他们只调取了收费站外的监控视频,那里的视频只是针对车辆,所以很模糊,如果想看到嫌疑人手套上到底印的是什么东西……”

    “我懂了,咱们要把收费站岗亭里的视频弄到手!”胖磊打了个响指。

    收费站是24小时oncall(待命),我们马不停蹄地把嫌疑人途经的所有收费站岗亭录像全部调了一遍,经过认真的筛查,终于让我们看清楚了手套上的印记——“格林酒店”。

    格林酒店是我们云汐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所以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

    明哥根据现有的证据,开始一步步地对嫌疑人进行画像:“凶手杀人后连冰箱里的零食都不放过,说明此人的生活水平不高,这是其一。”

    我和胖磊都竖起了耳朵,明哥接着说:“根据视频反映,嫌疑人驾驶豪车的能力很强,证明他可能不止一次接触过这种高档车,这是其二。”

    “嫌疑人作案时戴着印有格林酒店标志的手套,也就是说他有可能跟这个酒店有某种交集,这是其三。”

    “一个生活水平不高的人,却能时常驾驶豪车,又能和星级酒店扯上关系,你们觉得嫌疑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会不会是酒店的泊车员?”我提出了一个总结性的假设。

    “什么会不会,肯定是!”胖磊兴奋得手舞足蹈。

    “赶紧查查死者阮玉林近期有没有在格林酒店的开房记录!”明哥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拨开云雾见彩虹。

    打开网页,输入关键字,很快,一条条记录被刷新了出来。

    “有,2月14日情人节,登记住宿的是阮玉林和沈梦。”

    “案发是3月2日,嫌疑人作案时间往前推6天,就是2月24日,两名死者入住的时间是2月14日,中间有10天的间隔,嫌疑人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嫌疑人是从富阳市下的高速,明天我们直奔酒店人事部,把酒店里的员工花名册找出来,把所有户口是富阳市的人员先仔细筛选一遍。”

    “明白!”

    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嫌疑人是否还在这个酒店工作,为了不打草惊蛇,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行人身着便装,分三拨来到了酒店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道明来意之后,接待我们的是酒店的一把手吴思敏。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能坐上五星级酒店的第一把交椅,没点儿真本事,肯定行不通。这一点,从她干练的处世态度也不难看出。

    “各位警官,这是你们要的花名册。”

    “有这么多?”我低头看着那两张密密麻麻的A4纸有些为难。

    “富阳市距离我们这儿很近,而且那里是我们省人口输出大市,多一点儿也不奇怪。”

    明哥只是扫了一眼名单:“这些人是不是都在岗?”

    “全都在岗在位,而且在我们酒店工作的所有员工,有全套的健康证以及无违法犯罪记录证明。”吴经理像连珠炮一般说完,已经表现得有些不耐烦,这火暴脾气真的跟磊嫂有一拼。

    明哥不紧不慢:“离岗员工的名单有没有?”

    “只要在我们酒店干过的员工,不管是来还是走,底册我都会永久保存,当然有。”

    “我们需要看看。”

    “可以,你们需要多长时间以前的?”吴经理边询问边快速按动了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

    趁着电话接通的空当,明哥说出了“最近”两个字。

    “小刘,把今年以来我们酒店所有离岗、被辞退的员工底册抱一份过来,给你10分钟。”话音一落,吴经理按动了挂机键开始看表。

    “喝茶吗?”

    “就10分钟,我看还是算了!”胖磊这直肠子已经表现出了不悦。

    “行,茶在那里,各位请便。”说完,吴经理不再理会我们,自顾自地翻阅桌面上的一沓材料。

    不知过了多久,经理室的门铃响起。

    “进来。”吴经理依旧没有抬头。

    “吴总,这是您要的材料。”

    吴经理放下笔,紧绷的脸如同被拉长的硅胶手套:“你迟到了两分钟。”

    “经理我……”

    “不要跟我解释,我一再强调,你的服务要对得起我付给你的工资,下不为例。”

    “谢谢经理,谢谢经理。”小刘感恩戴德地一个劲儿鞠躬。

    我现在总算明白这个吴经理为何镇得住如此大的酒店,这火暴脾气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住的。

    “把这些资料拿给几位警官。”

    小刘欠身之后,转身望向我们:“麻烦几位,请随我来。”

    那些写满人员身份信息的资料被平铺在了大理石茶几上。

    “这是我们今年离岗和被辞退的户籍为富阳市的员工,一共12位。”

    今年才过去短短的三个多月,酒店光富阳市的员工就离开了12个,这位吴经理的工作理念也真的让人无话可说了。

    “徐良才,是因为什么被辞退的?”正当我开小差之际,明哥已经挑出了一张表,紧紧地握在手中。

    回过神来的我,这才注意到表格上徐良才的被辞退时间刚好是2月15日,也就是阮玉林和沈梦退房的日子。

    “他是因为和客人发生了点儿矛盾,被吴总给解雇了。”小刘轻声回道。

    “和哪个房间的客人?”

    “888总统套房。”

    “当时登记的客人名字,能不能帮我们查一下?”为了确定我们的判断正确,明哥想用酒店的系统再重新核对一遍。

    “可以,请随我来。”在小刘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走廊对面的“综合办公室”。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小刘长舒了一口气,说话的嗓门儿也跟着大了起来:

    “总统套房只有我们的贵宾用户可以入住。”小刘边解释边打开了酒店登记系统。

    页面完全打开后,我几乎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的目光随着屏幕上的鼠标箭头从“时间选项”一直移动到“房号选项”。

    “2月14日”“888总统套房”两个关键词被输入之后,小刘点击了“确定”键。

    很快,入住客人的详细信息显示在了电脑屏幕上。

    “当晚居住在房间里的客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叫阮玉林,女的叫沈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徐良才是在第二天一早和这个叫阮玉林的客人发生了争执,因为他是我们酒店的顶级贵宾用户,所以吴总可能是为了维护酒店的利益,做出了辞退徐良才的决定。”

    鱼终于浮出了水面。

    十一

    说到苦,徐福从来没怨过谁,自己老娘膝下一共生养了八个子女,唯独徐福落了一个天生残疾,一辈子只能靠拄着一根拐棍儿过活。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徐福虽然兄弟姊妹一大家,但等到所有人都成家立业之后,手足之情变得比一瓢水还淡。一座老屋,3亩田地,这是爹娘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口果腹的家财。

    按照徐福的说法,世上有两种人过得最为潇洒,一种是特别有钱,想吃啥吃啥,想买啥买啥;另外一种就是穷得叮当响,每天能有一口吃的,就乐得优哉游哉。不用想都知道他属于哪一种。

    因为很穷,徐福从小就没有上过学堂,大字不识的他,却被教书先生偶尔的一句话影响了整个一生,那句话只有四个字,就是“勤能补拙”。

    那天徐福追了二里地,才让一个上过学的文化人给了他最通俗的解答:“你从娘胎里出来腿脚就不好,就是拙,你只有比别人更勤劳,才能过得更好。”

    勤劳就等于好好种地,多收粮食,可以说这是徐福给自己定下的人生中最伟大的目标。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每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繁重的劳动,他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等他富裕以后,他想讨个大屁股老婆,再给他生个“带把儿”的男娃,这辈子就算是圆满了。他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自己的3亩田地上,这是他的盼头。

    他从15岁等到20岁,再从20岁等到30岁,又从30岁等到35岁,地里的稻谷一年好上一年,日子也一年比一年滋润,但他始终弄不明白,自己那么勤劳为何还是光棍儿一条。

    “瘸五,你别傻了,除非是有人瞎了眼,要不然谁会嫁给你这个死瘸子。”徐福在家里排行老五,所以“瘸五”就成了村民对他的恶称,虽然这个外号带有歧视的味道,但徐福总是宽慰自己,谁让自己生下来就是个瘸子呢?随他去吧。

    记得有一次,徐福起早下地,走在路上就听见玉米地里哼哼唧唧,他天真地以为有人在祸害庄稼,拄着拐棍儿就跑了过去,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撞见村里的李寡妇和别人偷情,徐福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但他很识趣地把这个秘密藏在了心里。虽然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但他同样也知道,对方他得罪不起,因为那个人是村主任。李寡妇起先还担心自己的丑事会败露,后来在村主任拍着胸脯的保证下,她也胆大起来,但回头想想自己光屁股的样子被徐福看了个精光,心里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从那以后“死瘸子”就成了李寡妇对他不离口的代称。

    徐福知道,因为自己穷,村子里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所以就算李寡妇指着鼻子骂翻天,他也不敢言语什么,毕竟她有村主任撑腰。

    1986年,正是计划生育如火如荼的年份,农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下猪崽儿似的生娃,那年徐福40岁,依旧打着光棍儿。记得那天晚上天特别黑,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村主任抱着一个包被找到徐福,包被里是个刚满月的男娃。

    “瘸五,你都40了,总不能到老了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吧?现在计划生育查得紧,这是别人扔在路边的娃,我寻思着就给你捡回来了,你看,还是个男娃呢,以后长大了还能帮你种地,多好!”

    “可我连口奶水都没有,娃咋养活?”

    “我是村主任,这点儿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我明天去供销社给你捎一袋奶粉。”

    “村主任,我要是不养,你准备把这娃送给谁啊?”

    “你瞅瞅我们村,哪个不是三个五个的,还能送给谁?天晴了我还给扔到路边去,能不能活,就看娃自己的造化了。”

    “别啊……”

    “你看,我们村就你一个光棍儿汉,其实你养最合适。”

    徐福看着男娃乌溜溜的大眼睛,心里七上八下地不敢吱声,倒不是因为他不想养这个娃,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太穷,怕苦了孩子。

    村主任见徐福始终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佯装抱起孩子愤愤地说道:“得,我还是把娃扔到路边去吧,我这个村主任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但瘸五,你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别抱走,我养!”最终,徐福还是被村主任的激将法给拿下。

    那晚,徐福抱着男娃一夜未眠,有些兴奋,更有些激动,他给娃起了一个徐良才的名字,虽然他不知道“良才”两个字是怎么个写法,但是他听村里的大喇叭说过,“良才”就是“栋梁之材”的意思,就是有出息的人。

    徐良才4周岁那年,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村主任和李寡妇偷情的事情被捅了出来,人们都在背地里议论,说李寡妇还给村主任生了个男娃,徐福思来想去,4年前的那个晚上,村主任的所作所为总有些蹊跷,他看着熟睡的徐良才,总感觉眼睛像李寡妇,脸形像极了村主任。那一夜,他过得很忐忑,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空落。他已经能隐约地猜出,徐良才就是村民口中的“野种”,他不怕名声不好听,他最担心的还是徐良才被人议论。

    好就好在事情败露没多久,村主任和李寡妇终于受不了村里的闲言碎语,一个搬出了村子,另外一个去外地打工,村主任的小舅子接管了他的位置,做了新一任村主任。

    终于没有人再提及那件事,徐福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徐良才是“路边捡来的”这种身世,也被村里的所有人认同。

    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也在一天天地长大,徐福依旧辛苦地劳作,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却充满了幸福,用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来说,就是生活有了盼头。他盼着有一天,徐良才能长大成人,成为栋梁,就像当初给他起名时期盼的一样。

    幻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无比残酷。“徐良才是捡来的”,在村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人是群居动物,最喜欢成群结队,这种生活习性从孩童时就已经表现出来,一个娃娃如果能被集体所接受,那他的童年肯定是无比快乐,可如果一个娃娃被集体所排斥,这会给他带来不可磨灭的阴影,在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农村,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

    “残疾父亲”“被捡来的”,贴有两个标签的徐良才,很自然地被所有同伴列为对立面。

    一本名为《笑话大王》的杂志上,曾写过这样一个段子,说一个记者去南极采访企鹅,她问第一只企鹅:“你平时生活中都干些什么?”企鹅回答:“吃饭,睡觉,打豆豆。”接着她又问了第二只企鹅,回答仍是:“吃饭,睡觉,打豆豆。”第三只、第四只依旧如此,直到她问到最后一只企鹅时,它的回答却是:“吃饭,睡觉。”这时记者就好奇了:“你为什么不打豆豆?”企鹅可怜巴巴地回道:“我就是豆豆。”

    如果单纯只看段子,确实很好笑;但如果它真实地发生在你身边,你还能否笑出来?

    孩童时的徐良才就是那个现实版的“豆豆”。

    因为自己和父亲一直受人歧视,所以徐良才不管在什么方面都很努力,他16岁外出打工,辗转多个省市,用了五年的时间给徐福盖了一套再也不漏雨的大瓦房。

    徐福的腿脚一年不如一年,陪伴他多年的那个拐杖已经被磨得发亮,徐良才一直有个心愿,他想让父亲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他想让父亲能永远摆脱“瘸五”这个恶名,所以他又用了三年的时间,给父亲换上了一副假肢。可以说,他的所有青春,都在报答徐福的养育之恩。他很孝顺,这是所有认识徐良才的人最为中肯的评价。

    在外闯荡了八年,当初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也一一实现,厌倦了漂泊的徐良才决定回家拼搏,他不甘心做最底层的员工,所以他把力所能及的社会技能,全部学了一通,驾驶、电脑、夜校,一样不落。经过努力,他终于在云汐市的一家名为“格林酒店”的地方站住了脚。

    月薪2500元,已经可以和当地的公务员旗鼓相当,徐良才很是满足。

    他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平时除了本职的接待工作外,还会顺道帮其他同事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酒店里不管是谁,一提到他的名字,都不由得发出赞叹之声。

    在酒店工作的第二年,他喜欢上了一名女服务员,她叫陈梅,梅花的梅。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主要因为她在出生时,她的父母种下的蜡梅开了花,这一切都是陈梅亲口告诉他的,所以他才知道。

    徐良才很喜欢陈梅,酒店里所有员工都有目共睹,但陈梅却总是对徐良才忽冷忽热。

    陈梅在酒店里主要负责打扫客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这份工作几乎成了徐良才另外一份兼职。对于陈梅这种欺人太甚的做法,很多人已经看不下去,他们总是在劝:“我说徐良才,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没看出来陈梅在利用你?”

    往往这个时候,徐良才总会憨厚地一笑:“也许这是她在考验我呢?”

    俗话说,“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说句话”“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后来很多人都抱着这种态度,就没人再提及此事了。

    2月14日情人节,陈梅谎称和朋友聚会,实际上却和一个微信好友在一起鬼混,第二天早上7点半,徐良才拨打了她的电话。

    陈梅被刺耳的电话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她是那么陌生,因为喝得太多,她已经记不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头像裂开一样。她努力地摇了摇头,在转头时,她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枕边原来还睡着一个男人,那个自称身价上百万的微信好友。

    眼前的这一幕,她好像已经见怪不怪,她使劲儿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额头的痛感让她清醒不少。她于是起身,一丝不挂地走进卫生间,接着拧开水龙头,按动了回拨电话。

    “梅子,你在哪里?”

    “在朋友家里,刚起。”

    “那你几点来上班?”

    “我过一会儿就去,你回头把8层的几间客房给我打扫一下。”

    “行,我知道了,上班路上注意安……”

    徐良才的“全”字还没说出口,陈梅就挂断了电话。

    说陈梅对徐良才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但有一点,陈梅心里很清楚,她想要的徐良才给不了。虽然她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服务员,但她依旧做着自己的天鹅梦,她不想醒,更不想跟着所谓的爱人一起打拼,她就想飞出鸡窝变凤凰。她有脸蛋,有身材,这就是她的砝码,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拿自己的身体去博未来,她幻想着自己被哪个大款看中,这样她就能永远摆脱卑微的身份,可以像韩剧女主角那样过着自己编织出来的浪漫生活。她怕自己陷进去,所以她听不得徐良才对自己的任何一句关心。

    徐良才挂掉电话,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接待高峰,他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帮陈梅打扫完整个楼层,所以他很焦急,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急中生乱”却是一切罪恶的开端。

    十二

    早上8点的888总统套房内,一男一女全身赤裸着躺在那张豪华慕思床垫之上。

    “别墅有现成的床,你还要来这里睡!”睡在一旁的女人,用手指撒娇地戳了一下男人的额头。

    “哎哟,我亲爱的小梦梦,难道你忘记了?你肚子里的种子,不就是去年在这里种下的?”

    “你坏死了,林哥哥,说得我都害羞了。”

    “我已经找人看过了,百分之百是男孩儿,只要孩子瓜熟蒂落,威廉古堡的别墅,还有那辆宝马迷你,全都是你的了。”

    “人家可不是图你的钱,人家只是图你的人。”女人发嗲地在男人身上画着圈圈。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搞得我快受不了了。”

    “那……我……帮……你……啊……”女人在男人的耳边轻语,手指顺着男人的胸口一路下滑,很快,男人感到了触电般的兴奋。

    他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粗鲁地把女人的头按了下去。

    冰与火的享受让他很快陶醉其中。

    “嘀嘀嘀。”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就在两人还没有回过神来时,一个身高马大、身穿工作服的男人径直走了进来。两人衣不遮体的模样,被这名服务员看了个精光。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捂着眼睛退出了两人的视线外。

    男人好歹是个成功人士,如此不堪的一幕,让一个“下等人”看到,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伸手裹上床单,愤怒地大声喊道:“你别走,你给我过来!”

    服务员战战兢兢地折回:“先、先、先生,实在不好意思。”

    “一句不好意思就算了?你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在这里住一夜,你是什么东西?”

    “先、先、先生,我在门外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应答,所以我以为……”

    “这是总统套房,你按门铃我不可能没听到!”

    “我真的按了。”说着服务员快步走出门外,使劲儿地按了几下,屋内鸦雀无声。“先、先、先生,门铃好像是坏的。”

    “我他妈一晚花3000块,你告诉我门铃是坏的?你等着,我要投诉。”男人说着拿起了床边的电话,拨通了一串号码。

    “让你们酒店的总经理给我过来!”

    挂下电话没多久,一位身穿职业装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我是酒店的负责人,我姓吴,请问有什么事情可以帮您?”

    “我在你们酒店是贵宾客户,一大早,我和我太太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就是这个杂碎突然闯了进来,还口口声声说,包间的门铃是坏的,我现在要告你们酒店侵犯我隐私!”男人额头的青筋暴起。

    “你骂谁是杂碎?”

    “我骂的就是你,怎么了?你这个垃圾、杂碎,你把我们两口子看个精光,你还有理了?”

    “你再骂一个试试……”

    “徐良才!”吴经理大声喝止住了他。

    “吴总,他……”

    “你被解雇了。”

    “吴总你说什么?”

    “你从现在开始,被开除了,给我滚蛋!”

    “为什么?我真的按门铃了,明明不怪我!”徐良才的眼泪差点儿没忍住,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门铃坏了你不会敲门?还有,你一个接待,为什么会在这里?楼层的服务员呢?”

    “陈梅她有事,我替她的……”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你滚,要么你和陈梅一起滚。”

    “把陈梅留下,我走!”徐良才想都没想,做出了他的选择。

    “对不起阮先生,让您和您的太太受惊了,您对我的处理还满意吗?”吴经理很快换了一副口吻。

    “你们好歹是全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怎么能找这样的货色过来,完全是砸自己的招牌嘛。”男人看对方给了一个台阶,语气也软了不少。

    “今天这一晚房费免单,算酒店对您和您爱人的一点儿歉意,您看这样,行吗?”

    “行行行,就这么着吧。”男人挥挥手,同意了吴经理的提议。

    吴经理退出房间,回到自己办公室,接着她拨通了人事科的电话:“给徐良才结算工资,他被解雇了,另外,昨天晚上888总统套房的房费也给我算在他头上。”

    徐良才被赶走之后,陈梅就再也没有接过他的电话,“我们不合适”这是陈梅给他发的最后一条短信。

    工作和爱情的双双折翼,让徐良才整夜买醉,“垃圾、杂碎”的咒骂声仍然不断涌现,沉睡之后,他总能被当天的那一幕惊醒,那个画面就像是魔咒勾起了他那些不愿再提及的悲惨童年往事,他总是在半睡半醒中,隐约听到儿时同伴的笑骂声:“打他,打他,他是捡来的小孩儿,他就是垃圾,哈哈哈哈……”

    不知何时,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他们骂我垃圾,我要杀了他们。”

    罪恶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很难再驱散,在魔咒的驱使下,他付诸了行动。

    宾馆住宿需要实名登记,他想知道对方的住址并不难,人虽然被辞退了,但感情还在,他只打了个电话,便问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多亏了小时候练就的上树打枣的本领,徐良才的攀爬能力一直很强,“古堡”小区那区区3米高的围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几次踩点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下手的最佳时机,那天,男人和女人都在别墅内。

    晚上11点,他像一只等待捕食的饿狼,静静地寻找猎物暴露致命弱点的那一刻,他要一举成功,除了一条烂命,他手里已经没有任何赌注。

    别墅客厅中嬉笑的男人,在徐良才的脑海里逐渐扭曲,“垃圾、杂碎”“垃圾、杂碎”,错觉般的回声一次次地撞击着他的底线。心中的怒火也像是急速上升的体温计,即将达到顶点。

    3个小时过去了,他终于盼来了出动的那一刻,他发誓要食之肉、饮之血,想想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他无比期待地打开了别墅的后院房门。

    屋里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两人酣睡的呼吸,他举起锤子,慢慢地靠近了床头。

    “嘭”“嘭”接连的几声闷响,两人不再有均匀的呼吸。

    徐良才清楚自己的力道,他们并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而已。因为从小被人打怕了,所以他很害怕见到血,临来之前,他已经想到了杀人的方法,把两人丢在浴池之中,这样鲜血就不会轻易地喷溅出来。

    他拧开浴池的水龙头,待水没过了半身,他掏出了一把西瓜刀,这把刀他磨了很久,刀刃锋利到可以一次劈开半厘米厚的铁板。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虽然在杀人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没杀过人,但他杀过鸡。

    “这跟杀鸡是一样的道理。”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念叨。

    接连的两刀,浴池的清水如同被加了染料一样,越来越浓。刺鼻的血腥味,让他变得有些兴奋。

    现实中的凶杀变得比想象中复杂许多,心理上的落差使他得不到满足,于是他又想起了男人骂他时的场景。

    “我让你骂,我让你骂……”他拽出了男人的舌头,一刀连根斩断。

    舌根带出的鲜血甩满了他半边脸,血的温热让他心里总算可以平复,在水龙头下简单冲洗之后,他开始了第二个计划。

    对他来说,杀人和这个计划,缺一不可。

    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感到不适,为了冲淡这种味道,他不得不再次打开水龙头,做完这一切,他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寻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哪怕是一颗糖果。

    前后搬运了一个多小时,他足足装满了整整一大车。他的下一站是回乡,他在地下车库中选了一辆越野车。

    十三

    2月26日富阳市徐圩村好比过年一样闹腾,村子里的村民都炸开了锅,还有十里八乡的外人赶来凑热闹。一打听才知道,那个曾经被全村人瞧不起的徐福,养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叫徐良才,人家现在衣锦还乡,大摆三天流水席,全村的男女老少,他都给带了礼品,连村里刚会跑的娃娃手里都攥着他送的糖果。

    “福哥,你真是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福叔,良才哥的那辆车要好几百万吧?”

    被徐良才这一折腾,村里的男男女女都殷勤地前去攀亲道故,他们都希望徐良才能从手心里漏出一点儿,好让自己沾沾荤腥。

    宴席结束的第二天,徐良才揣着一个信封来到了村主任家中。

    “哟,良才来啦,快进屋坐。”

    “村主任,我今天是有事儿来求您。”

    “啥村主任不村主任的,多见外,喊叔。”

    “哎,行,叔。”

    “我做梦也没想到,你小子能混这么好。”村主任盘坐在长椅上,开始感叹物是人非。

    “我来就是跟您说这事儿。”说完,徐良才从口袋中掏出了信封。

    “你这是?”村主任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

    “5000块钱,我想请叔帮个忙。”

    “嘿,要帮忙就直说呗,拿什么钱啊?真是的。”村主任说完又瞄了一眼。“嗯,差不多5000块。”他心里盘算着。

    “实不相瞒,我现在跟了大老板,估计要经常在外,我别的不求,就想求叔给我爹办个五保户,我爹年纪也大了,这万一哪天……”

    “你就算跟了大老板,也不能忘本啊,难道你爹万一哪天死了,你还不回来了?”

    “叔,我一个农村娃,好不容易攀上能当人上人的机会,叔要是能帮我这把,以后我自然亏待不了您。”

    其实村里每年都有“五保户”的名额,要想给徐福争取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之所以故作为难,就是在等这最后一句话,徐良才一回来,又是摆宴席,又是送东西,还开着几百万的车,傻子都知道人家混发达了,作为村里最会耍心眼儿的村主任,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赚人情的好机会。

    “你是个孝子,我们村这些长辈都看在眼里,行,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下午就去乡里走一趟。”

    “那辛苦叔了!”

    三天之后,村主任兑现了他的承诺,看着白纸黑字,徐良才最后的心愿总算是有了了结,他知道,距离他离开这里的日子不远了。

    一盘猪蹄,一盘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素拼再加两瓶二锅头。

    徐良才在院子里支起了八仙桌,他心里清楚,这可能是他和父亲最后的晚餐。

    徐福没有文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只会一个劲儿地劝儿子吃菜。他也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已快活到古稀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受到如此的尊敬。

    一瓶白酒下肚,徐福有些喝高了,他微醺着对自己的儿子不停地重复他一辈子的座右铭:“良才,你一定要成为栋梁之材。”

    徐良才没有接话,只是红着眼眶回了句:“爹,你喝多了。”

    酒足饭饱之后,父亲被搀回屋中,徐良才望着已经酣睡的父亲,心里不是个滋味。

    “走吧,在警察还没有来抓我之前。”艰难地做出决定之后,他丢下了身上所有家财,趁着夜色拧动了汽车钥匙。

    汽车点火,一阵音乐从车内的喇叭中传出,是朴树的《平凡之路》: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你要走吗

    易碎的/骄傲着/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沸腾着的/不安着的/你要去哪儿

    谜一样的/沉默着的/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窗外如墨般的景色让人压抑,他这一刻才明白,有时候追求“平凡”也是一种奢望。

    他眼中的泪水像决堤般滑落。“爹,儿子对不起你……”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

    曲声终了,他猛然一脚踩住刹车,车轮卷起的烟尘迅速包裹了整个车身。

    车门被打开,他像行尸走肉般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离去的方向,这是他最后一次回眸,面对家乡的热土,他重重地跪了下去。

    “儿子愿意用命,换回您余生做人的尊严。爹,我们来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