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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990年,凭借一首梅艳芳的《梦里共醉》,当时只有19岁的丁慧慧成了“不夜城”酒吧的“头牌”。不过驻唱歌手这一行当,并不是丁慧慧的理想职业,但现实生活的艰辛,让她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延续自己的梦想。

    自从做了“头牌”,丁慧慧不用再像以前一样从开场唱到关门,她每天要么点台,要么就直接唱大轴。漂亮的嗓音、熟练的唱功还有那压倒式的舞台气场,让酒吧里的很多人都成了丁慧慧的铁杆粉丝。而在这些粉丝中,要说谁最疯狂,排在头号的肯定是绰号“黑鸟”的男子。他是酒吧的股东之一,年过40,大名很少有人过问,绰号源于他肩膀上的文身。别看“黑鸟”整天挂条大金链子,可他骨子里却是个十足的“文人”,他喜欢琴棋书画,偶尔还能来上几首徐志摩的诗词;当然,最让他神往的还是丁慧慧动人的歌声。

    丁慧慧不是傻子,她能看出“黑鸟”对她有意思,可年龄的差距始终是她迈不过去的鸿沟,面对“黑鸟”的强烈追求,丁慧慧已经有了离开酒吧的打算。虽然有些舍不得,但她也不能因此放弃自己的底线。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一顿散伙饭后,丁慧慧的人生字典中便再也没有了“底线”二字。而帮她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仅是几支藏有海洛因的烟卷。如果说音乐能感染她的灵魂,那这几支烟卷却足以将她的灵魂撕扯得支离破碎。没过多久,丁慧慧就再也无法离开那淡蓝色的火苗,毒瘾使她最终沦为“黑鸟”胯下的荡妇。她对音乐的追求,对未来的憧憬,在海洛因面前,都化为一摊恶臭的脓水,不能再提,也不愿再提。

    丁慧慧做了3年性奴,之后便被“黑鸟”一脚蹬开。因为长期吸食海洛因,已经让她的嗓音变得粗哑,那“二手随身听”似的声线已经很难让她在酒吧中以唱歌糊口。艰难地抉择之后,她只能用张开的双腿,去换取每天那顿必不可少的“白色口粮”。

    3年,足足3年,丁慧慧一次次贱卖自己,从当初的一次200,变成了后来的一次20。常年吸食毒品,已经让她变得骨瘦如柴,女人若没了身材,就算是挂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也丝毫提不起男人的兴趣。

    入不敷出的日子,让丁慧慧只能强忍着毒瘾带来的折磨,她吸食的次数,也从之前的一天两次,变成了三天一次。

    然而祸不单行,丁慧慧在不知不觉中忽然发现身体有了异样,因为身无分文,她只能选择静观其变。几个月后,逐渐隆起的肚子,让她已经知道了结果。

    丁慧慧在怀孕期间没有断过毒品,所以这个孩子她不能要,可是面对几千元的打胎费,她只能含泪离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

    既然已经无从选择,丁慧慧只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能健康和坚强。

    11月10日,怀胎8个月的丁慧慧早产下一名女婴,取名丁当。因为付不起住院费,丁当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就连同妈妈一起被轰出了医院产房。

    丁当虽然是丁慧慧身上掉下来的骨血,但丁慧慧心里清楚,她根本不可能把丁当抚养成人。于是她在怀孕期间就给丁当找好了下家,对方是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

    “女儿,不是妈妈不想养你,是妈妈没有办法给你一个未来,妈妈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丁慧慧把老夫妻塞给她的3000元钱死死地攥在手里,含泪透过窗子看了女儿最后一眼,就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压抑不住的痛苦,让她选择继续用毒品去麻醉自己,一个月后,她忽然感觉到血管中的血液如同黏稠的胶水一般。她心里清楚,乳白色的毒液再也无法注入血管,毒瘾的吞噬,让她不得不跨越最后一步雷池。在煎熬中,她最终还是选择将针管刺入了脖颈的动脉血管,也正是这一次的越界让她亲手关闭了通往现实世界的大门。她本以为生命终止便是解脱,可谁承想,恶魔的双手还是没有放过她的女儿——丁当。

    因为丁慧慧在怀孕期间一直吸食毒品,所以丁当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和毒品结缘。经过多次检查,医生认定,丁当在娘胎里时就对毒品产生了依赖,所以丁当从刚满月起,便在不间断地接受戒毒康复治疗。巨额的医药费,让老两口咬牙坚持了10年。

    “你走吧,我们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就这样,在一次计划好的探亲之旅后,刚满10岁的丁当,被养父扔在了千里之外的站前广场之上。

    其实当足不出户的养父提出要带她去云汐市探亲时,丁当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养父头也不回地钻入一辆黑车时,她就已经知道了此行的目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丁当并不埋怨养父,她知道,若不是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养父不可能轻易放弃。

    多年的戒毒治疗,让丁当深知自己的情况,她的“病”可不是养父母口中的感冒发烧,它甚至都不能被称为“病”,它有一个让人畏惧的名字——毒瘾。

    其实就连丁当的养父母都不知道,丁当5岁时就已经能辨别是非,她无意间从接受戒毒治疗的其他瘾君子口中,原原本本地听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丁当没有去询问养父母,她极力让自己融入养父母编织出的角色之中。然而10年后,“电影”落下帷幕,丁当还是被打回现实。

    丁当没有上户口,是个黑户,在陌生的城市里,除了养父母留下的1000元钱,她几乎一无所有。

    好在租住城中村的房屋根本不需要身份证,丁当抽出100元钱,给自己换了两个月的安身之所。

    如何赚钱养活自己,成了丁当最大的困扰。

    10岁的年龄,有着20岁的心智,这应该是对丁当最为恰当的形容。3个月后,她拿着一张假身份证成功混入KTV后厨,当了一名洗碗工。

    之所以选择KTV,是因为这里可以买到她想要的东西。

    被养父母遗弃后,丁当的思想偏离了正常轨道。她被毒瘾折磨了10年,她想,与其让自己饱受折磨,还不如像母亲一样,活一天,吸一天,过一天,爽一天。

    丁当只用了一个月便和马仔混得你侬我侬。10岁那年的她,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吸毒。拔掉烟卷的瞬间,那种汗毛孔全部张开的愉悦感,已经无法用笔墨去形容,多年的心瘾,终于在这一刻被满足。

    本来就对生活不抱希望的丁当,从那以后沿着母亲的不归路,一步一个脚印“坚实”地走了下去。

    从10岁到13岁短短3年的时间里,丁当因吸食毒品成了禁毒大队的“常客”。但因不够处罚年龄,丁当早就变得麻木,她像条泥鳅一样肆无忌惮地钻着法律的漏洞。虽然她每月的收入不多,但是她有一个可以搞到毒品的捷径,那就是和熟悉的瘾君子上床。

    13岁正是出水芙蓉的年纪,知道丁当有这个需求,不知道有多少“老牛”都排队等着尝上一口嫩草。

    想好事的越多,可供丁当挑选的猎物也就越多。丁当经过逐一筛选,最终确定了10个比较有钱的“老牛”,成为她固定的“货源”。

    每天下午下班,丁当必做的一件事儿就是群发一条微信,内容只有5个字:“哥哥,有货吗?”

    如果多人回复,她会挑出离她最近的一位上门。如果没有回复,她则会选择最有可能有货的人试一试。

    这一天,群发后过了10分钟,消息仍然石沉大海。丁当耷拉着脸埋怨:“唉,最近公安局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天天扫毒扫毒,搞得大家一个个拿钱都买不到货,再这么下去,这日子可怎么过?”丁当说完,开始用拇指不停地在手机屏幕上拨弄通讯录,经过多次权衡之后,丁当的指尖停在了一个标注为“亮哥”的头像之上。

    丁当认识的亮哥,原名叫武亮,是一个公司的老板。两人在KTV结缘,后来便厮混在一起。而亮哥在丁当固定的“炮友”中,也算得上是最帅的一个。

    选定猎物后,丁当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亮哥的住处——金华苑小区。

    亮哥虽然是个老板,但住宿条件真心不怎么样,丁当沿着昏暗的楼梯一路上行,当手机电筒的亮光照到“402”的门牌时,丁当停下了脚步。她看着门缝里的亮光,“咚咚咚”连敲了三次木门。

    “亮哥在家吗?我是丁当。”

    叫门声没有回应。

    “难不成在家里抽着呢?”

    丁当尝试性地推了推门。

    “吱呀……”

    木门竟然被毫不费劲儿地打开了。

    “亮哥?亮哥?”

    丁当试探性地喊了两声,接着蹑手蹑脚地走进屋中,把木门重新关严。而就在她刚想走进卧室一探究竟时,客厅桌子上的一袋白色粉末,让她欢喜地尖叫起来:“我×,有货!”

    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丁当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她熟练地从挎包里掏出吸毒工具,把白色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出来。

    打火机“吧嗒”一声按出的火苗,来回熏烤着锡箔纸上的白色颗粒。丁当拿起一根吸管,像婴儿吮吸乳汁般贪婪地将袅袅烟尘吸入肺中。

    一张纸烤完,丁当整个人完全瘫软在那里,她感觉自己好像腾云驾雾般飘浮在半空中,时上时下,时快时慢。也不知过了多久,虚幻如同泡影渐渐消散,口干舌燥的她端起桌面上的水杯猛灌一口,回过神来,丁当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亮哥呢?”

    带着疑问,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眼前一位男子正仰面躺在床上,右臂的血管中还插着一支塑料针管。

    “亮哥!”

    丁当尖叫一声跑上前,紧接着把手指放在了对方的鼻尖上。

    “没、没、没气儿了?”

    丁当起先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对瘾君子来说,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吸毒者心里都清楚,不管是谁,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

    “唉,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既然抽了你的货,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丁当说着,取了一条干净的床单把亮哥的尸体盖住。

    “我联系不到你的家人,就帮你打个报警电话吧,走了,亮哥!”

    丁当说完,有些伤感地拿出手机,删除了关于亮哥的所有痕迹。

    二

    报警平台响起时,刚上班还不到一周的操亮已经接连出了35个警,平均每半小时一次的出警频率,已经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操,又是什么警?”同一值班组的钱久长总是拿他开玩笑,这也成为高强度工作的一剂调味品。

    “钱师兄,你能不能别拿我开涮?”

    “谁让你的姓那么‘带感’呢?”

    “唉,我也不知道为啥就姓这个,估计老祖宗当年没混好。”论自黑,操亮绝对是一把好手。

    “得,赶紧看看又是什么指令?”

    “金华苑小区402室,有人吸毒过量死亡。”

    “什么?吸毒死亡?”钱久长忽然眉毛一紧。

    “报警记录上是这么说的。”

    “对方的报警电话是多少?”

    “是个固话,××××××××。”

    钱久长按照原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嘟……”

    “电话没人接听,八成是公用电话,咱们先去看看再说。”

    十几分钟后,两人一上一下踩着台阶来到了报案地点。

    “师兄,屋里还亮着灯呢。”

    钱久长没有说话,他打开强光手电对准门锁仔细观察。

    “师兄?你在干吗?为什么不进去?”

    “我参加过市局组织的现场勘查培训班,对于亡人事件不能大意,就目前看,房门没有撬别痕迹,对了,你把单警装备里的手套和鞋套取出来。”

    操亮按照钱久长的指示,用力把鞋子塞入鞋套,好奇地问道:“没有撬别痕迹能说明啥?”

    “门是开着的,门锁没有撬别痕迹,说明有熟人进入,报警人称有人吸毒死在屋里……”

    “师兄,你是说报警人就是那个熟人?”

    “不排除这个可能,报警人有意用公用电话报警,说明其肯定知情。”

    “师兄说得对,然后呢?”

    钱久长摇摇头:“这样的警情我们不能妄加揣测,我进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死亡,如果有的话,还是通知市局刑事技术室过来排查比较稳妥。”

    “师兄,我……”

    “你留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钱久长毫不拖泥带水地推门而入,屋内腐臭的气味让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嗡嗡嗡……”

    “苍蝇?不对啊,从接警到现在才二十几分钟,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招来苍蝇了?”钱久长带着疑惑找到了苍蝇鸣叫发源地。

    “嗡嗡嗡……”

    “这么多苍蝇?”钱久长仔细回忆着培训班上冷启明主任介绍的那些关于尸蝇的相关知识。他小心翼翼地拉开尸体面部的床单,眼角的乳白色颗粒,让他有些干呕,看清楚现场情况后,他赶忙转身跑出门。

    “师兄,怎么了?”

    “死者身上出现蝇卵,死亡时间最少有4个小时了。”

    “4个小时了?咱们不是10分钟前刚接到的报警吗?”

    钱久长面色凝重:“这里面定有蹊跷,你打电话通知刑警队,我来联系冷主任。”

    三

    最近一段时间,幸运女神好像是来例假一样,好久不见踪影了。这明哥的电话不是在节假日打来,就是在半夜催命。最要命的是,云汐市最近还赶上了百年不遇的厄尔尼诺现象,室外的天气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以往11月份已是深秋,可现在很多市民依旧能半夜穿着裤衩围着大排档胡吃海喝。

    走到单元楼口,我搓了搓身上耸起的鸡皮疙瘩。千算万算,没料到老天爷依旧童心未泯,室外气温一小时内下降了近10摄氏度。

    “妹的,这是要玩儿死我是吧,你个圈圈叉叉。”

    “啥就圈圈叉叉的!”胖磊一脚油门把车停在了我面前。

    “又是什么案件?”我拉开车门,把勘查服提前套在身上。

    “有人在家中吸毒过量致死,案件性质未定。”

    “家里?怎么发现的?”

    “根据派出所出警兄弟的介绍,是有人用公用电话匿名报的警。”

    一听胖磊提到“匿名报警”几个字,我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们云汐市是重工业能源城市,高收入矿工群体占有很大的比例,繁重的体力劳动,导致很多认识不清的年轻矿工选择用毒品去缓解压力,因此云汐市一直都是毒品交易的重灾区。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经常可以接到“吸毒过量死亡”的现场,但这类现场99%都在室外,在室内被发现的还真不多见。

    带着一丝忐忑,我们来到了目的地——金华苑小区。这里曾是云汐市最早成规模的住宅小区,不过随着岁月的变迁,估计用不了多久,这里很快便会成为政府的拆迁对象。

    “徐大队,你们也来了?”

    “哦,冷主任,我们刚到。”

    “现在是什么情况?”

    “根据派出所出警同志的介绍,屋内有一具男尸,他们担心事情有蹊跷,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把你们给喊来,帮着甄别。”

    “现场有几个人进去?”

    “就一个叫钱久长的民警进去过,不过他戴了手套、穿了鞋套。”

    “看来一年一次的培训班还是有效果的,我们先去看看现场再说。”明哥说完,带着我们直奔中心现场。

    402室是一间坐东朝西、两室一厅结构的套房。房门朝西,分为两层,外侧是铁质栏杆,内侧则是老式绿漆木门。进门北方为餐厅,南方则为客厅和阳台,房屋东侧被一条走廊一分为二,一边是卫生间和小卧室,另一边则是厨房和大卧室,根据出警民警的描述,死者就躺在大卧室的双人床之上。

    这个现场和以往我们出勘的命案现场还不一样,在案件性质还没确定的亡人现场中,我们并不是严格按照命案的勘查顺序进行的。为了确定具体死因,明哥习惯性地拉了拉乳胶手套,率先走进了中心现场。

    虽然现在正值11月,但云汐市5天内的平均温度依旧可以达到25摄氏度以上。而这个温度恰好又是苍蝇繁殖的最佳气温,所以明哥刚一推开卧室的房门,成片的尸蝇便在屋内横冲直撞,腐臭气味已经相当明显。

    中心现场的陈设很简单,一张东西向的双人床,床尾部是一张液晶电视桌,剩下的则是一组衣柜。

    此时尸体正脚东头西地平躺在双人床的中间位置,其右手臂上的针头深深刺入血管,尸表之上已经有少量的蛆虫在来回蠕动。

    明哥眉头一紧,接着举起死者的右手仔细观察,很快死者的左手也被举起:“右手的老茧厚于左手,说明死者是右利手,但是你们看——”明哥指着死者的右手塑料针管,“按照正常人的习惯,右利手不可能把针管扎在自己的右手臂上。”

    “还有,死者的左手臂很干净,没有一个针眼,右手臂上出现3处针眼,从针眼伤口的愈合程度来看,可以断定是在同一时间所刺,那么就有两种情况:第一,死者是首次尝试用注射的方式吸食毒品,后因身体不适致死;第二,有人故意把毒品注射到死者体内。

    “尸体全身痉挛,死前可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在毒品吸食过量的情况下,可以造成这种尸体现象。

    “尸斑沉积于背部,且背部竹席印花完整,没有交叉重叠的情况,说明死后未发生移尸。

    “死者头在床尾,脚在床头,正好处于倒置平躺的状态,其右手完全暴露在第三者的可控范围内。”

    明哥说着又检查了死者的鼻腔和口腔:“呼吸道有大量白色粉末状颗粒,其很有可能曾吸食过毒品。从死者的五官和身体肌肉组织的发育情况来看,他的毒龄应该不会很长,一天吸食一次,完全可以满足身体的依赖性,就算是老毒鬼,也不可能这边刚吸食完,那边还要接着再给自己注射一针,瘾君子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目前分析,我的推论是,嫌疑人趁死者刚吸食完毒品处于半昏迷状态下,又给死者补了一针,导致其死亡。”

    “利用毒品杀人?”我倒吸一口冷气。

    “不排除这个可能。”

    “真是命案?”

    “就算不是命案,我们也要按照命案的勘查程序进行。”明哥话锋一转,“全部退出现场,从房门开始逐一勘查。”

    按照以往的惯例,一般明哥拿不定主意的案件,无一例外均是命案,所以当明哥启动命案现场勘查机制时,我们在心里已经把这起案件打上了“命案”的标签。刑警队和派出所在得知情况后,也开始自行分工展开外围调查。

    现场勘查依据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5个小时之后,明哥主持召开了第一次案件碰头会。

    “我先说一下尸体解剖的情况。”明哥翻开了笔记本,“尸体痉挛明显,怀疑死前受过强烈的刺激。根据蛆虫的生长情况推断,死亡时间为11月5日下午14时左右,死者体表除了3处针眼伤口外并无其他外伤。通过器官解剖可以发现,死者的肝脏、肾脏以及心血管系统均出现急性病变,其最终死因是多内脏功能衰竭,符合吸毒过量致死的特点。我这边暂时就这么多,小龙你来说说。”

    “好的,明哥。中心现场房门为最老式的木门,由于油漆脱落和木质腐朽,基本上失去了提取指纹的条件。

    “房门锁为最为常见的舌锁,用直尺便可以捅开,在微量痕迹采集仪的观察下,门锁和锁芯均没有任何撬别痕迹。不过房门上有一个细节值得一提,我发现,在门内侧安装有5把挂锁,这种锁常用于宾馆房间内,经过测试,5把挂锁均可以正常使用。

    “我们假设死者在室内把这5把挂锁全部锁上,嫌疑人就算是有钥匙,也不可能打开,且死者居住在4楼,6层通往楼顶的入口已经被封死了,嫌疑人更没有悬吊入室的可能。因此,其进入室内的方式只能是‘软叫门’,也就是说,嫌疑人和死者极可能相互认识。

    “房门勘查完毕,我接着打开足迹灯对准了室内的瓷砖地面。

    “虽然瓷砖的釉面有些泛黄,但好在其保留了原有的平整、光滑,在均匀的光线下,鞋印清晰可见。在排除干扰鞋印后,室内有两种鞋印被列为嫌疑对象。

    “A组为男士运动鞋鞋印,测量长度,鞋印为43码,根据步幅特征分析,其身高在一米九左右,身材中等,青壮年,走路姿态匀称,无醉酒和残疾的可能。

    “B组为女士平底鞋鞋印,37码,推测其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青年,根据步态推断,其进屋时很从容,但离开时却很慌张。

    “就在分析两组鞋印的同时,我还有了意外的发现。

    “其中很大一部分男士鞋印被女士鞋印叠加,尤其是在门口的位置,男性鞋印被破坏严重,由此可以推断,两人进入室内有先后顺序,分析男士先于女士进入。

    “鞋印固定完毕,紧接着便是室内指纹的处理。

    “经过粉末刷显,室内所有家具摆设并未发现陌生指纹,且屋内没有财物损失,嫌疑人侵财现象不明显。

    “客厅茶几上摆放有一只水杯,水杯中有茶水,杯底水渍并未完全干涸,应该冲泡时间不长,推测是招待之用。

    “杯口有女士唇印,杯壁上附着大量指纹,纹线清晰,且边缘平整,指纹面积呈卵圆形,符合女性指纹特征。也就是说,这杯招待茶水,是被后进入的女士饮用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室内进入两个人,死者为何就倒了一杯招待茶水?如果一男一女是前后脚进入,死者应该倒两杯茶水才符合逻辑,带着这个疑问,我又重新对水杯进行了处理,在这次的处理过程中,我有了重大的发现。”

    说着,我把一张处理过的水杯照片打在投影仪上:“水杯上除了指纹,还有大量的点状痕迹。因为我最先是用磁性粉刷显了水杯,粉末对物证造成了污染,所以我们看到的都是小黑点,可放大之后能很清楚地发现,小黑点的原始状态应该是细小的网格,这种网格呈不规则扭转状态,或许是杯壁上曾沾有液体,这个痕迹才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通过痕迹还原当时的情景,应该是某个人戴着棉布手套对水杯进行反复擦拭所遗留的。”

    明哥眉头一紧:“水杯被处理过?”

    “对!”

    胖磊插话:“小龙,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死者倒的这杯茶水,应该是招待那名男子的,而男子杀完人后,女子又接着进入室内,误饮了茶几上的这杯水?”

    我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而且我在茶几的拐角处还发现了一个长宽5厘米的透明塑料自封袋,袋子里有少量的白色粉末残留,可能是毒品。我在这个袋子上也找到了女性的指纹。我怀疑这名女性也是吸毒者。”

    “别的还有没有什么发现?”明哥记录完毕,见我没有下文,问了一句。

    “暂时还没有。”

    “焦磊,你那儿呢?”

    “小区太破旧,没有像样的视频监控。”

    “嗯,国贤,你来说说。”

    老贤放下手中的茶杯,把一张A4纸递给了明哥:“根据DNA比对,杯口上的唾液斑是一名叫丁当的女子所留,她曾多次涉嫌吸食毒品被禁毒大队抓获,但因不满14周岁被释放,根据禁毒大队登记的信息,其经常在酒吧、KTV打散工,丁当最后一次被抓距今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她目前在干什么,不得而知。”

    “没事儿,这个交给我们刑警队处理。”

    老贤十分赞许地看了一眼叶茜,接着往下说:“我再说说毒品成分。

    “我在死者的口鼻中提取到了大量未燃烧完全的白色粉末,经过分析其包含有两种物质,第一种是二乙酰吗啡,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海洛因。第二种为硅酸盐,它是制作日光灯管的主要成分,也就是说,死者吸入的海洛因中混有大量的玻璃碎片。

    “接着我又对死者右臂上的塑料针管进行分析,该针管为最常见的10毫升规格医用针管,用切割工具将针管剖开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可以清晰地发现,针管内之前盛装的溶液接近8毫升刻度。提取残留溶液预处理,注入死者体内的海洛因和水的比例为3比2,浓度已经达到了60%。我们可以粗略估算一下,8毫升水的重量是8克,60%就是4.8克,再算上密度差,针管内的海洛因重量最少也有5克。”

    当老贤说出“5克”这个数值时,整个案子的性质就已经尘埃落定,百分之百是故意杀人。

    在云汐市,因吸毒过量死亡的现场我们平均每年都要出个十几次,就算是老吸毒鬼,他一天的吸食量也不会超过2克,如果是注射,绝对不能超过1克,否则必死无疑。

    这起案件,死者竟然注射了整整5克,除非他打算自杀,不然绝对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嫌疑人能一次性注射5克毒品到死者体内,说明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把握吸食的量,也就是说,嫌疑人可能并不吸毒。

    老贤接着说:“我在室内垃圾桶中,共找到了两片锡箔纸和两根吸管,锡箔纸有火机烤制的痕迹,每张锡箔纸上均有海洛因残留,经过分析,成分一模一样。”

    “有两张锡箔纸?”明哥在笔记本上着重画了一个圈,说道,“死者吸食一张,那剩下的一张应该是那名女子所吸食的,结合小龙的分析,整个过程应该是:男子A先进入室内,死者用茶水招待了A,接着死者开始吸食毒品,在半昏迷的过程中,A注射海洛因将死者杀害。”

    “死者能当着A的面吸食毒品,说明A对死者吸食毒品的情况知情,但国贤刚才分析出,A在死者体内注射了近5克的毒品,如果A也是一个吸毒者,不会犯这个低级的错误,那么A不吸毒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个吸毒者,能当着另外一个不吸毒者的面吸毒,要么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要么A就是毒品的提供者。

    “我们管吸毒者叫‘瘾君子’,但吸毒本身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所以就算是两人的关系相当好,死者也不会轻易透露自己吸毒的事实。由此可以分析,A是毒品提供者的可能性很大。

    “死者屋内上了5把挂锁,A能轻易叫开房门,除非他手中有对死者有极大诱惑力的东西,那这个东西除了毒品,绝无二物。A为了杀人,准备了毒品和针管,说明他事先有预谋,也就是说,A在来之前,已经算准了死者并没有毒品可供吸食。而且我们在勘查现场时也发现,死者的钱包里有几千元现金,其不缺少毒资,他唯一缺的就是毒品。”

    “冷主任。”

    “嗯,叶茜你说。”

    “我来的时候调查过,禁毒大队最近都在开展禁毒行动,抓了很多毒贩,很多毒品源头被掐断,现在没货的吸毒者都在排队喝美沙酮。”

    “那这样就能解释通了。”明哥接着说,“嫌疑人A可能对禁毒行动知情,他猜准了死者手上没有货,所以才可以轻易地叫开房门。死者急切想获得毒品,当着A的面吸毒并以礼相待,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了。”

    我补充了一句:“嫌疑人A得手后,丁当恰好也来找死者,其发现茶几上有剩余的毒品,有可能在心瘾的刺激下,并没有进入室内便开始吸食,等吸食完毕之后,这才发现死者已经被害。这样正好能解释,丁当为何进入室内比较从容,离开时鞋印会如此凌乱。从足迹上推测,丁当并不是杀人者,她是报警人的可能性较大。”

    明哥点点头:“我同意小龙的观点。”

    叶茜补充道:“冷主任,报警人的电话录音我们调取了,听声音,确实是个年轻女子。”

    “嗯,刑警队目前调查出什么线索没有?”

    “有一条。”叶茜继续说,“我们在死者的钱包中找到了身份证件,经过调查,死者名叫武亮,34岁,是一名建筑公司的经理,主要负责一些建筑工地的水电施工;其配偶名叫唐婉婷,是某保险公司的部门经理。两人在一年前分居,我们联系她时,她正在省城出差,此刻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别的情况暂时还没有。”

    明哥点上一支烟:“案件已经定性,接下来有三件事儿需要刑警队去办。

    “第一,要摸清楚毒品来源和渠道。

    “第二,尽快找到那名叫丁当的女吸毒者。

    “第三,调查死者老婆唐婉婷的社会关系,看看她有没有涉案的可能。”

    “好的,冷主任,一定尽快落实。”

    四

    专案会结束没多久,死者的爱人唐婉婷便赶到了刑警队。对于唐婉婷这个人,明哥始终有他的想法,武亮吸毒,唐婉婷不可能不知情,两人“离人未离婚”就是最好的说明。吸毒者,尤其是吸食海洛因的吸毒者,一旦毒瘾上来,几乎是六亲不认,而且海洛因的依赖性很大,一旦接触,几乎终身难以戒除。这样一来,唐婉婷为了摆脱武亮,或许就存在杀人动机。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对于这样一个关键涉案人,明哥准备亲自讯问。

    列好讯问提纲,我们一行人走进了审讯1室。

    此时身穿白领制服的唐婉婷正优雅地端坐在软椅之上,三十有二的年纪,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透露着成熟女人的魅力。

    “警官好。”唐婉婷很有礼貌地微微起身。

    “嗯,请坐。”明哥说完,转头看向叶茜,示意她开始记录。

    “你丈夫武亮在住处被害了,你是否知情?”

    “嗯,刚才听门外的警官跟我说了。”唐婉婷回答得很平淡。

    “你和武亮现在是什么关系?”

    唐婉婷的情绪忽然有了波动:“我现在跟他没有关系!”

    “哦?没有关系是从何说起?”

    “如果不是他死缠烂打,我们早就离婚了。”唐婉婷对这个问题并没有避讳。

    “能不能把你和武亮的事情,从头说一说,毕竟这是一起命案,我们需要知道实情。”

    唐婉婷从明哥手中接过一杯热水,她稍微抿了一口,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和武亮是经家人介绍认识的,相亲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刚认识那会儿,他自己开个公司,年收入有个二三十万,我家人感觉他的条件不错,就极力撮合。虽然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还是接受了。

    “2011年8月,我们两人登记结婚,一年以后,我发现我有了身孕,可没想到的是,孩子长到40多天便自然流产。我当初以为是我自己的身体没有调理好,于是我吃了一段时间的中药,调理了一下身子;一年以后,我们接着试孕,结果还是流产。当时我就慌了,因为担心自己今后无法怀孕,我便跑到省城的妇幼保健院做了系统的检查,检查结果显示,我并没有什么异常。既然不是我的问题,那毛病一定出在武亮身上,于是我提出让武亮去做一个系统的检查,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总是躲躲闪闪,不是找这个理由,就是找那个理由。

    “我们都是成年人,而且我在保险公司上班,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就算我用笨脑子想,也知道他肯定有事儿瞒着我。为了查清楚缘由,在一次房事之后,我借着洗澡的空当,把我下面流出的精液装在了事先准备好的塑料盒中。

    “我有个同学在医院的检验科工作,第二天,我便悄悄地把武亮的精液样本送给了我同学,化验的结果是,武亮的精子畸形率接近100%。出现这种情况,遗传的可能性往往非常小,我同学就怀疑,武亮是不是服用了什么药物。我当时就否认说:‘我老公平时除了喜欢躲在卫生间抽烟,没有发现他有吃药的习惯。’也正是这句话,让我的同学起了疑心,因为他们检验科有一项对公业务,就是公安局化验酒驾、毒驾。以她的职业敏感度,她当时就怀疑武亮有可能吸毒。

    “我听她这么说,脑袋瞬间就蒙了,虽然我矢口否认,但是我同学还是一再坚持让我用试纸测一测。当天我就从她那里带回了两张试纸,一张可以检测冰毒,一张可以检测海洛因。为了确保检查结果准确无误,我同学让我取武亮的晨尿,为此,我还故意将马桶的冲水按钮掰断。当我把试纸插入马桶时,检测海洛因的试纸很快出现两道红杠。看到这个结果,我当时就在卫生间里号啕大哭起来,当武亮冲进来看见我手上的试纸时,这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

    唐婉婷撩起鬓角,有些伤感:“事实面前,武亮终于跟我坦白,在我们没有认识之前,他就已经染上了毒瘾,是一个工地老板把他拉下水的,他也曾尝试戒掉,但是心瘾太大,只能一次次复吸。

    “虽然武亮对我并没有隐瞒,但是我还是无法接受他吸毒的事实,照他这个情况吸下去,别说要孩子,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不够填他的毒窟窿。我当时的态度很决绝,必须离婚。但武亮坚决反对。

    “说真的,我们两个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双方父母都看中了彼此的条件,我爸妈看他有钱,他爸妈看我长得还不错,我们两个在一起本身就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所以我对他这个人不可能有什么眷恋。

    “武亮看我已经死了心,对我完全变了一个态度,他竟然警告我,说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要想摆脱他,门儿都没有。

    “我当时气不过,就把实情告诉了他的父母。虽然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马蜂窝一旦被捅破,就再也无法收拾。武亮的父亲知道他儿子吸毒,当时就气得昏死过去,要不是抢救及时,估计命早就搭进去了。

    “因为这件事儿,武亮和我就算是结了仇,只要他见到我,不管是什么场合,直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被他打过不下10次,其中有好几次都住进了医院。”

    明哥问:“你恨不恨他?”

    “说真的,之前我是挺恨他,但现在我不恨,相反我还很同情他。”

    “同情?”

    唐婉婷点点头:“我当初和他分开时,是净身出户,我走之后,他吸毒开始变本加厉,我们原来的那栋婚房,已经被他变卖了。他唯一的栖身之所就是那栋破旧的老房子。而且他母亲行动不便,父亲又瘫痪在床,本来一个好好的家,就是因为他吸毒,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唉……现在想想,根本不值得。”

    “你们现在还有没有联系?”

    “他打也打够了,骂也骂绝了,关系都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联系的?”

    “武亮之前吸食的毒品是从哪里来的,你知不知情?”

    “他曾经当着我的面打过电话,我只知道对方外号叫什么‘马四’,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知道武亮吸毒的人有多少?”

    “我知道的就只有我和他父母,别的还有谁,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们两个已经分开这么长时间了。”

    “你们两个分开有多久了?”明哥话锋一转,开始在外围打转。

    “快一年半了吧……”

    “现在武亮已经遇害,你今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警官,我怎么感觉你要给我介绍对象啊?”

    “难道说你现在已经有了?”明哥的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条线。

    “没有。”唐婉婷摇摇头,“我和武亮的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我暂时还没有其他的考虑。”

    “那如果武亮没有死,而且一直不同意和你离婚呢?难道就一直这样拖着?”

    “警官,跟你说实话吧,照他那个吸法,估计也撑不了几年,我等得起。”

    “行,今天的问话就到这儿,你先回去吧,有事儿再通知你。”

    看着唐婉婷离开的背影,我有些不解:“明哥,这就让她走了?我老感觉她有些不对劲儿。”

    明哥长叹一口气:“她回答得太从容,估计来之前跟我一样,都已经列好提纲了。”

    “对啊,简直对答如流,都不带思考的。”

    “武亮死了,她是最大的受益者,没有确凿的证据,她是不会开口的。”

    “明哥你是说,她有涉案的嫌疑?”

    “感觉像,但又不像。虽然她的回答明显有事前准备的痕迹,但是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她并没有避讳,这一点让我很不理解。假如是她买凶杀人,她是不可能有这个自信的。她的态度让我感觉到,就算我们能查出真凶,她好像也能摆脱嫌疑似的。”

    “明哥,她是不是门缝儿里瞧人,低估了我们的实力?”胖磊撇撇嘴。

    “不,我感觉她更像一个知情的局外人。”

    五

    根据推测,嫌疑人很有可能是毒品的提供者,目前只要找到毒品的源头,或许就可以有所突破,唐婉婷对武亮吸毒的情况到底知情多少,她不说,我们也不可能硬撬开她的嘴,既然案件要从“毒品”上找到突破口,那个吸毒小妹丁当就显得尤为重要。

    捋清楚这条线,刑警和禁毒大队组成的联合行动队对全市的娱乐场所开展了一次全方位的清剿,结果一无所获。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丁当已经逃离云汐市时,知情人却突然打来电话说,丁当在某小吃街的馄饨摊儿吃馄饨。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文化,不知道害怕”。当全城的警察都在苦苦寻找她时,她竟然因为吸毒吸“嗨”了,在一家黑宾馆内昏睡了整整两天。

    面对抓捕,丁当打着哈欠,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哎呀,警官,你们抓我干什么,我年龄不够,你们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常年吸食毒品,已经让她的皮肤过早地失水老化,原本只有13岁的她,看起来竟然比30多岁的唐婉婷还略显成熟。

    “武亮你认不认识?”这次的问话由我主审。

    “认识啊,我‘炮友’。”

    “他死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

    “报警电话是你打的?”

    “对!”

    “承认得这么干脆?”

    “我去,就算武亮是我杀的,我也不犯法,跟你们条子兜圈子有意思吗?”

    “你看得好透彻。”我微微一笑,扔过去一支烟卷。

    “那是,我今年13岁半,还能潇洒半年,过了14岁就要收敛一点儿了。”丁当起身走到我面前,借了个火,“我妈就是吸毒死的,只要吸毒,就他妈没有回头路,武亮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你认为武亮是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的?吸毒吸死的呗,他才多大的瘾,就学人家注射,找死。”

    “武亮以前没有注射过毒品?”

    “反正我是没见过。”

    “你们两个很熟?”

    “还好,一个月见个三四次,他有货了,基本上都会告诉我。”

    “你们是怎么吸食的?在哪里吸食?”

    “用锡箔纸烤烟吸食,基本上都在武亮的家里。”

    “武亮家里为什么要安装那么多的挂锁?”

    “他担心被警察抓啊,他这个年龄,抓到一次就会被强制戒毒两年。”

    “你们吸食的毒品是从谁手里购买的?”

    “这个我能不能不说?你们公安局最近搞扫毒行动,我都快要被逼得喝美沙酮了,这次要把我们上线给抓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武亮死了,是被人故意用毒品害死的。我们现在怀疑有人借着给他送毒品的名义,将他杀害,目前对方的动机不明。”

    “什么?武亮是被人故意杀死的?警官,你们开什么玩笑?”

    “在你昏睡的这几天,我们基本上把全市的吸毒鬼都送进了强制戒毒所,不信你现在就打电话联系联系?”

    丁当半信半疑地掏出手机,接连拨出十几个电话,均是关机状态。

    “相信了?”

    “这……”丁当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不好看。

    “在没有搞清楚对方的动机前,我们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对别的吸毒者下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只能先把所有的吸毒者都抓进去待一段时间。”

    “什么?”丁当发出一声尖叫。

    “看过美剧吗?”我反问一句。

    “美剧?啥意思?”

    丁当再怎么说也只有13岁,必要时我只能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于是我故意寒着脸说道:“这万一对方是个只杀吸毒者的变态,下一个会不会是你,还真不好说。”

    “变、变、变……态杀人?”

    “对啊!我们国内也有不少!”

    丁当面色煞白,最后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

    “你看,你今年未满14周岁,按照法律规定,我们问完话就要放你回去,这万一对方在你家门口等着……”

    我本想接着往下编,没想到丁当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也真行,都把人家小姑娘说哭了,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啊?”叶茜使劲儿在我腿上拧了一把,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

    我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小声回了句:“这是工作需要,你以为我想啊?”

    “赶紧问,别逗人家了!”

    “咳咳,”我干咳两声,“别、别、别哭了。”

    “警官,你说那个变态会不会也杀了我?”丁当依旧是泪眼婆娑,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你全力配合我们工作,我们自然会想办法保护你。”

    “真的?”

    “我说的自然算话。”

    “警官,你问,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好,还是刚才的问题,你和武亮平时都从谁手里购买毒品?”

    “他的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马四’。”

    “你们的毒品都是从他手里买的?”

    “对。”

    “说说你们的交易流程?”

    “先电话联系看看有没有货,如果有,就要先把钱用微信或者支付宝转账过去,然后他给我们地址,让我们自己去取货。”

    “你们没见过面?”

    “没见过,只知道对方是个男的,外号叫‘马四’。”

    “你身边有多少人从他那里拿货?”

    “百分之七八十都从他那里拿,‘马四’这个人鬼得很,禁毒大队都盯他一年多了,听说还没有头绪呢。”

    “你们拿的是哪种货?纯度高不高?售价怎样?”

    “‘马四’卖货都是薄利多销,他走的都是地通货(杂质最多的劣质等级),300元1克。”

    我把从现场提取的小号塑封袋的照片拿给了丁当:“是不是每次都用这种袋子包装?”

    “对,就是这种袋子。”

    “你最后一次从‘马四’手里买毒品是什么时候?”

    “半个多月前联系过一次,不过现在正在搞扫毒行动,‘马四’手里也没货。”

    “嗯,说说你当天去武亮家里的情况。”

    “最近很多人手里都没货,我那天下班后,就鬼使神差地想去武亮家里碰碰运气,武亮是一个公司的老总,手里有两个钱,这万一有点儿存货,我也能跟着凑合两口。我到他们家的时候,大概是凌晨1点。我从门缝里发现,屋里亮着灯,他们家我去过很多次,那里就他一个人住,大半夜开着灯,我断定他是吸多了在家里睡着呢,我本想试着敲敲门,可门竟然被我无意间推开了。刚一进屋,我就发现了客厅茶几上的塑料袋,因为最近货比较紧张,我担心武亮不舍得给我抽,所以就没打招呼,用锡箔纸先烤了一片。”

    “你吸食完毒品又干了哪些事儿?”

    “我当时有些迷糊,又有些口渴,我记得我好像喝了一杯水,接着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最后走进卧室里才发现武亮已经没气儿了。”

    “你看见武亮时是什么状态?”

    “仰面躺在床上,右胳膊上插了一根针管,对了,我还给他盖了一条床单。”

    “接着发生了什么?”

    “发现武亮死了,我有点儿慌,我从认识武亮时,他就一个人住,我也不知道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于是我就想到了报警,毕竟我和他还有点儿旧情,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发臭。”

    “你当时为什么要选择打匿名电话?”

    “虽然我年纪不够处理,但我也不想进公安局啊,而且当时头疼得厉害,就是想找地方睡觉。”

    “对了,从‘马四’那里购买的毒品包装袋你还有没有?”

    “包装袋?”

    “对!”

    “满的没有,空的一大堆,就在我手提包里。”

    “行,把包装袋留下,咱们今天的问话就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警察叔叔,我就这么回去,会不会……”

    “是这样,具体什么时候能破案,我们还没有谱儿,要不你先写一个申请,我帮你联系戒毒所,你先进去待几天,你看行不行?”

    “要待多久?不会是两年吧?”

    “你年龄不够,法律对你没有强制约束力,我先帮你协调一个月,你看OK不?”

    “OK,OK,绝对没问题,谢谢警察叔叔。”

    丁当的描述和基本现场物证吻合,也就是说,她并没有说谎,凶手肯定不是她。而且丁当不满14周岁,她就算是想杀掉武亮,也不会想到用毒品这种“奢侈”的方法。估计在她心里,武亮的命远不及那一包毒品重要。

    排除了丁当的嫌疑,剩下的戒毒手续交给了刑警队的兄弟,我则带着毒品包装袋赶回了检验室,因为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去求证,这个问题关系到整个案件的下一步走向。

    在我们痕迹学上,有一个很大的领域,叫“杂类痕迹”,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主要是它的领域涵盖得太多,并不能系统地归类,而塑料自封袋也在“杂类痕迹”的研究范畴。

    要想研究塑料自封袋,我们首先要知道它的整个制作过程。塑料自封袋是用聚乙烯制成的密封袋,其制作过程是将塑料粒子加入下料斗中,原材料从料斗中进入螺杆,当塑料粒子与螺纹斜棱接触后,旋转的斜棱将塑料粒子向前推移,在推移的过程中塑料粒子经挤压摩擦发热,并在外部加热的共同作用下逐渐熔融,熔融后的塑料液体从模具口挤出,经吹胀、风环冷却、牵引架拉伸后形成塑料薄膜,再经收卷架收卷,制成薄膜筒料,最后再经过制袋机封口制袋,形成塑料自封袋。

    通过还原生产工艺,我们很容易理解,熔融后的液体塑料从模具口挤出并牵引拉伸,这时的材质可塑性强,且移动时会与模具内壁发生摩擦,并将模具内壁的加工痕迹作用于塑料薄膜的表面,形成细微的线条状痕迹。

    这种痕迹和加工玻璃时的“玻筋痕迹”很相似,假如塑料包装袋出自一个生产设备,那么在显微镜下,我们可以很容易将这些线条状痕迹完整地拼凑在一块儿。

    “马四”用来盛装毒品的小号塑封袋,市场的零售价格在10元钱200个左右,除非他的毒品能像煎饼馃子一样摆摊儿卖,否则200个自封袋最少够他用半年时间。

    我目前就要利用这些线条状痕迹,求证一件事儿:嫌疑人作案使用的毒品,是否也是从“马四”那里购买的。

    就在我把现场提取的塑料袋放在对比显微镜下时,我的疑问便立刻有了答案。

    经过证实,丁当包里的4个塑料自封袋和武亮被害现场留下的塑料自封袋出自一个生产线。也就是说,嫌疑人的毒品也是从“马四”手里购得的。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结论,其实里面藏着一个“细思极恐”的阴谋。

    我们已经认定,嫌疑人A是毒品的提供者,按照丁当的描述,A在作案后,把剩下的毒品扔在了现场,假如他本人是吸毒者,绝对不会这么做,因此他本人对毒品并不感兴趣,结合他的杀人手法,我们基本上可以确定嫌疑人A并不吸毒。而现在也已经证明了A的毒品是从“马四”手里购买的。

    试想,一个不吸毒的人,是怎么知道“马四”贩卖毒品的?他又是如何取得了“马四”的信任?

    那么,唯一能解释通的是,嫌疑人A可能是通过“马四”的一个熟人和后者建立联系的,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武亮。

    最近禁毒大队正在严打,半个月之内“马四”都没有出售过毒品,那么这袋毒品很显然是嫌疑人A提前购买的。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嫌疑人估计很早就在筹划如何置武亮于死地。

    值得我们推敲的是,一个不吸毒的嫌疑人,是如何想到利用毒品去作案?他又是如何对武亮的情况如此了解?一般瘾君子对自己的身份都隐藏得很深,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不会有人拿吸毒这件事儿去炫耀。

    根据多方查证,在武亮的关系网中,知道这件事儿的要么是圈子里的其他吸毒者,要么就是和武亮最为亲近的父母妻子。

    所谓“虎毒不食子”“屁股再臭也不可能挖掉”,武亮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一般不会对自己的儿子怎么样。

    由此看来,剩下的知情人就只有唐婉婷了。

    但令人费解的是,刑警队围绕唐婉婷的社会关系开展了极为细致的调查,并没有发现其身边有一米九左右身高的男性出现;而且在武亮被杀期间,她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刑警队还对其近半年的通话记录做了研判,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基本可以排除雇凶杀人的可能。

    明明分析出来的结论全部指向她,可她却真的像明哥说的那样,像个“局外人”。

    六

    11月12日,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整整10天,刑警大队、禁毒大队、刑事技术室在一起召开了一个案件研讨会,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抓到贩毒人员“马四”。

    “鲍大队,你们禁毒大队对‘马四’这个人的了解比我们刑警队全面,目前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徐大队率先开了口。

    禁毒大队一把手鲍华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长叹一口气:“‘马四’大名马涛,在家里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哥哥,6年前曾经因为吸食毒品被强制戒毒两年,刚被释放出来就涉嫌贩卖毒品,又被判了两年。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他在以贩养吸。一年前,我们已经把这货围堵在了大街上,可就在我们准备抓捕时,一群路人在旁边围观,这时他竟然从身上掏出一颗手雷——我亲眼看到了手雷上的制式编号,绝对不是道具;我们担心他引爆手雷炸伤附近的围观群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自从那次以后,“马四”变得比猴子还精,凡是毒品交易,全部用微信和支付宝转账,我们目前已经掌握了他100多个账号,无一例外全部用的是假名和假身份证。而且他的账号很少重复使用,要想从这个方面下手,几乎行不通。”

    “‘马四’的上线咱们掌握不掌握?”

    “根据现在手头的线索,云汐市的毒品来源主要有两条渠道,第一条是从西边的富阳市流入的‘3号’货,第二条就是从东南边的省城流入的‘2号’货。”

    徐大队不解:“‘2号’货?‘3号’货?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最本质的区别就是纯度,按照毒贩的称呼,海洛因按照纯度可以分为4种,分别是‘1号’‘2号’‘3号’和‘4号’。

    “‘1号’货的成分是粗吗啡碱,也就是鸦片,俗称‘黑糕’。

    “‘2号’货的成分是单乙酰吗啡,是鸦片的一次提纯物,外观呈青灰色,俗称‘青皮’。

    “‘3号’货的成分是海洛因盐酸盐,是‘2号’货的提纯物,俗称‘面粉’。

    “‘4号’货的成分也是海洛因盐酸盐,也叫高纯度海洛因,俗称‘精面’。

    “最近几天我们抓了很多‘马四’的下线,从他们手中缴获了很多未吸食的毒品,经过化验基本上可以认定,‘马四’的货其实就是在‘3号’中掺入玻璃粉和石灰粉。也就是说,‘马四’的上线很有可能在富阳市。”

    “那‘马四’的上线,富阳市公安局掌握了吗?”

    鲍大队点点头:“掌握得不多,虽然有些线索,但是毒品交易网很隐蔽,暂时还不清楚哪条线拴着‘马四’,我们目前只能被动地等富阳市公安局那边的消息。”

    鲍大队刚说完,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可就在大家都认为这个碰头会已经没有什么有“营养”的话题再讨论时,半天不作声的老贤却忽然开了口:“我或许能提供点儿线索?”

    此话一出,全场二十几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在了老贤的身上,估计很多人都在奇怪,禁毒大队都不掌握的情况,整天待在实验室的老贤怎么会有线索。不光是别人,就连我们科室的人都将信将疑。

    老贤推了推眼镜:“是这样的,我本以为会议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所以就没有把这个想法提前说出来,可现在来看,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再说一下。”

    老贤话一说完,鲍大队的脸都绿了,没办法,老贤的性格就是“巷子里拉木头——直来直去”。

    徐大队在桌子下拉了拉鲍大队的衣角,示意他别往心里去,鲍大队苦笑着摇摇头,算是回应。

    老贤此时正一本正经地翻看他的手机,根本无心观察周围人的小动作,几分钟后,他抬头说道:“正如鲍大队刚才说的,‘马四’贩卖的毒品含有海洛因盐酸盐和玻璃粉、石灰粉等杂质。

    “通过测量我得出,海洛因粉末的直径是4微米,也就是0.004毫米;玻璃粉的直径是6微米;石灰粉是5微米。根据数值我可以得出,‘马四’在把玻璃粉和石灰粉混入毒品之前,进行了研磨。

    “而一般的研磨机根本不可能把玻璃粉磨到6微米的直径,也就是说,‘马四’在研磨的过程中使用了专业的机器。

    “我来之前查询过相关的资料,这种机器俗称‘超细研磨机’,根据功能不同,售价区间在8000至4万不等。我想问一下各位,咱们云汐市有没有地方出售这种精度的研磨机呢?”

    “售卖这种专业的研磨仪器,肯定要办理营业执照,我现在就联系工商局,看看他们的系统中有没有登记。”徐大队当即拿出手机,拨通了工商局局长的电话。

    经过多次沟通,徐大队很肯定地回答:“工商局那边给我们查询了全省工商管理系统,并没发现相关登记,也就是说,不光是咱们云汐市,就连整个湾南省都没有卖的。”

    老贤依旧不慌不忙:“‘马四’交易毒品时会利用微信和支付宝转账,那网络上的东西,他应该深有了解,这个高精度的研磨机,会不会是他从网上购买的呢?”

    “我×,老贤你牛×!”胖磊直接爆了句粗口。

    现在很明显了,全省都没有卖,那说不定就是在网上购买的。既然是在网上购买,那收货地址绝对不会乱填,只要让网监的同事帮个忙,要想找到“马四”的落脚点,简直易如反掌。就算是“马四”后来更换了居住地,我们只要摸清楚他曾落脚在哪里,也不愁找不到关于他的线索。而且高精度的研磨设备体积很大,很容易暴露目标。

    七

    网上有句恶搞:“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港口出租屋。”

    徐大队按照老贤提出的思路,很快找到了“马四”的落脚点,为了保证抓捕行动的绝对安全,收网时间定在了晚上11点整。就在几十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悄无声息地把“马四”的住处团团围住之时,人家却跟自己的小情人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

    为了提防“马四”的卧室中藏有手雷等爆炸性武器,徐大队下令,在不能保证队员生命安全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就这样,30多双眼睛在窗外欣赏了近一个小时“不可描述”的场景之后,画面切换到“鸳鸯戏水”,徐大队一声令下,抓捕队员破门而入,将一丝不挂的“马四”捉拿归案。

    这次行动,在“马四”的租住处一共起获制式手雷3枚、仿54式手枪2把、子弹200余发;其中有2枚手雷就放在床头,假如抓捕组直接贸然闯入,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不得不说,很多时候领导的决策,可能直接关系到手下人的身家性命。

    在审讯“马四”之前,禁毒大队提供了一套详细的证据材料,“马四”这几年的斑斑劣迹,全部记录在案。明哥在通阅全稿之后,按照计划,开始了第一轮审讯。

    “你是谁?禁毒大队来的新人?”明哥还没说话,“马四”便张口反问道。

    明哥客气地给他点了一支烟卷:“怎么,你对禁毒的人很熟悉?”

    “干我们这行的,要知己知彼,连禁毒大队的人都不认识,还搞个啥?”

    “实话实说,我不是禁毒大队的人。”

    “什么?不是禁毒大队的人?咱丑话说在前面,我‘马四’除了毒,别的可什么都不沾,你们可别想把别的部门的‘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

    “我没有害你的意思,相反,我还是来帮你的。”

    “哈哈,警官,你是不是觉得我‘马四’还是刚出来混的小瘪三儿?帮我?我既然落在你们手里,真的没有想过要活着出去,我估计禁毒大队关于我的资料该有一人多高了吧?”

    “确实,我进来之前已经看过关于你贩毒的证据,你的几十个下线全部把你给供了出来,再加上你非法持有枪支弹药,枪毙是够了。”

    “哈哈哈,你这个警官真有意思,你说我一个快被枪毙的人,你还跟我谈什么条件?”

    “如果我能保住你一条命呢?”

    此话一出,“马四”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见明哥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试探性地问道:“警官,你能保住我的命?”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是市局刑事技术室的,我们正在办理一起案件,这个案件和你有关,想从你这里了解点儿事情,如果你提供的线索可以查实,就有重大立功表现,到时候保你一命,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当真?”

    “跟公安局打交道,你是‘老猴儿’,你完全明白我话里的分量,你自己考虑吧。”

    “马四”没有出声,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卷,心里仿佛在盘算着明哥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坑”。

    “你现在就算一句话不说,横竖也是一死,干吗不赌一赌?说不定有奇迹呢?”

    “警官,你的话我都懂,但是我‘马四’也是场面人,这万一我的命没保住,还拉另外一个人下水,我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得,我先把问题抛给你,你觉得接得住你就接,觉得接不住就不用回答。”

    “这个可以,这个可以。”“马四”笑嘻嘻地从明哥手里又接过一支烟卷叼上。

    “你卖的货能不能注射?”

    “那肯定不行,我卖货的时候都跟下家嘱咐过。”

    “为什么不能注射?”

    “这个是行业秘密,我不能说。”

    “行,你不说,我来帮你说,是不是因为货里掺有玻璃粉,注射容易搞出人命?”

    “马四”一惊,没有回答。

    从“马四”的反应里,明哥已经知道了结果,他接着问:“下家知不知道你的货里有玻璃粉?”

    “那肯定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他们货不纯,不能注射而已。如果他们想注射,我还有另外的一种,不过价钱要高一点儿,500元钱1克。”

    “你在货中掺玻璃粉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我们行业的潜规则,玻璃粉在吸食的过程中可以刺破毛细血管,让毒品以最快的速度渗入体内,吸起来过瘾。市面上卖的‘面粉’全部都掺有玻璃粉,要不然根本卖不掉。”

    “好,我再问你,有没有人一次性从你这儿购买过10克以上的毒品?”

    “马四”眼珠一转,很快回答:“有一个。”

    “记得那么清楚?”

    “我别的不行,就是脑子好使。”

    “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交易的?”

    “打电话交易,对方好像说是‘亮子’的朋友。”

    “‘亮子’是不是叫武亮?”

    “对,我的一个老客户。”

    “接着呢?”

    “我一听是老客户介绍来的,就按照正常流程,给他发了一个支付宝账号,钱到位之后,让他去接的货。”

    “在哪里接的货?具体时间。”

    “具体时间我记不住了,不过那个接货地点是我临时找的一个破涵洞,就在泗水河闸口附近。”

    “你有没有让别的买家去那里交易过?”

    “没有,那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去,那天正好和女朋友在那附近,所以就选了那里。”

    “好,我问完了。”

    “什么?问完了?”“马四”有点儿诧异,“你不是说,要我提供重要线索吗?”

    “现在不需要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需要了?”

    明哥冷哼一声:“我给你机会了,你不把握,这不能怪我。”

    “你玩儿我?”

    “听过一句话吗?‘生死就在一念之间。’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明哥说完就起身离开,留下目瞪口呆的“马四”,傻傻地坐在审讯椅上。

    可能很多人还搞不明白,这么关键的证人,为何草草两句就结束了问话。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连一向经验老到的“马四”,也被明哥玩儿得团团转。

    对于“马四”这种社会毒瘤,明哥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给他苟延残喘的机会,要说在审讯上玩儿套路,我还真没见过谁是明哥的对手。

    “马四”这种人,对他最有诱惑的条件就是保他一命,然而他这种人对警察本能地不信任,在没有见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前,只会避重就轻,而明哥就是在这个“轻”里做足了功课。

    明哥让老贤计算出案发当天嫌疑人到底购买了多少毒品。为了得到这个具体的克数,老贤从禁毒大队取来了50克毒品样本配置同浓度的溶液。叶茜也按照明哥的指示,重新提讯了丁当,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针管中共溶入6.8克海洛因,丁当的吸食量约1.5克,再加上死者武亮吸食的克数,总重量差不多已经达到了10克。按照普通人习惯求整的思维定式,嫌疑人极有可能一次性购买了10克或者以上的量。

    可能很多人有所不知,一般的吸毒者基本上不会一次性购买超过10克的毒品,因为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持有10克或者10克以上毒品者,可以按照“非法持有毒品罪”定罪量刑。而持有毒品不超过10克,则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进行处罚。也就是说,“10克”是个分界线,超过这个数,触犯的是《刑法》,低于这个数,只是个普通的治安案件,前后两者相差近3年的刑期。

    瘾君子购买毒品,只图个消遣,谁也不想把自己给搭进去,也只有不吸毒的人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而这个人便是我们这起案件的嫌疑人。

    若要让“马四”回忆他卖过多少次毒品,他指定没有印象;可对于10克以上的特殊交易,他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忘记。这也是为什么,明哥刚一提问,“马四”立刻就说出来了。

    既然有,那就证明我们的推论没有偏差,接下来只要找到交易地点,案件就不会断了线索。所以当“马四”说出涵洞时,他对明哥来说,就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八

    深夜,木屋周围万籁俱寂,刚要入睡的乐剑锋忽然被一阵铃声惊醒,那是一条手游私信的推送声。乐剑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接着快速地进入游戏终端,私信箱中有一条未读信息,内容是一串代码。

    乐剑锋把代码复制重新排列,接着一串汉字被翻译出来——速至7号接头点。

    “丁磊选在最隐蔽的7号点见面?难道有重大发现?”

    乐剑锋套上一件黑色的皮衣,带着一丝期许没入了黑暗。

    30公里的路程,乐剑锋更换了多辆交通工具,在摸黑钻了最后十几亩玉米地后,他来到了一座水泥坟包前。只见他用脚沿着坟包一圈使劲儿地跺了跺脚,就在这时,其中的一块水泥石板发出了清脆的“咚咚”声。乐剑锋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他掀开石板钻了进去。在艰难地爬过一条狭窄的小道后,道路尽头变得宽敞起来,一间可以容纳4人的墓穴成了他和丁磊的秘密接头点。

    远处的墓穴散发着微弱的亮光,乐剑锋见状加快了脚步,可能是墓穴中的人察觉到了外界的声响,一道石门被缓缓推开。墓室光亮随着门缝渐渐变得明亮,淡黄色的烛光打在乐剑锋的脸上,照清了他的容貌。

    “乐哥。”

    “进去再说。”

    丁磊点了点头,把乐剑锋引进墓室,接着重新将石门关紧。

    “调查得怎么样?”乐剑锋直奔主题。

    丁磊面露苦色:“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乐剑锋“啐”了一声,把嘴中的泥巴吐出:“这里虽然是一座被掏空的坟地,但不管怎么说也不是啥喜庆的地方,那就先听听好消息,冲冲晦气。”乐剑锋说着抽出一支烟卷甩给丁磊。

    丁磊将烟点燃,叼在口中,吞云吐雾了几次后,他说道:“这次还多亏了云汐市公安局。”

    “哦?这怎么说?”

    “前段时间发生了一起命案,冷启明主任带着技术科对现场进行了勘查,嫌疑人是利用毒品杀的人。云汐市公安局为了查清涉案人,开展了一次大规模的扫毒行动,这次行动抓了不少瘾君子,其中绝大多数吸毒者都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大部分人的情况我们都不掌握,要不是这次行动,一般人还真难把他们给挖出来。”

    “这些瘾君子都怎么处理的?”

    “吸食海洛因的均被强制戒毒,吸食冰毒的被送进了拘留所。”

    “嗯,这么一来,确实省了我们不少事儿,你调查出了什么结果?”

    “我和十几个信得过的手下,暗中对这些瘾君子经常去的酒吧、KTV以及吸毒场所进行了调查,还真让我们查出了一些线索。”丁磊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写满身份信息的白纸,“这上面一共有15个人的信息,他们在云汐市都是能提上台面的人物,我在他们的落脚点都找到了少量的海洛因,经过试剂检验,他们吸食的都是白熊武装军的货。”

    “有这么多?看来这就是你要说的坏消息?”

    丁磊长叹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乐哥,你之前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不去调查我还不知道,原来白熊武装军的毒品铺货量那么大,而且这还仅仅是咱们云汐市,如果这些货在整个湾南省放开出售,就算有5亿的量,估计也卖不了多久就能售罄。”

    “5亿元的高纯度‘4号’,哪儿有那么容易卖完?你不要悲观,咱们还有时间。对了,毒品上线查清楚了吗?”

    丁磊摇摇头:“所有人都被抓进了局子,这些人的问话笔录只有公安局掌握,所以……”

    “行,剩下的我去办。”

    九

    众所周知,河流闸口主要是用来防洪、排涝、控制水位的。但很多人可能又不知道,由于闸口处经常提闸,水中的微小生物随着水流,容易堆积在闸口两侧及附近,因此在闸口位置,经常会出现鱼群集中的情况。

    对于闸口这样的钓鱼圣地,云汐市的垂钓爱好者怎么会轻易放过?再加上现在社交软件的普及,泗水河闸口,一到周末,几乎都找不到下竿的位置。一些姗姗来迟的钓客,为了能过把瘾,不惜铤而走险,蹲坐在陡峭的河堤上甩钩放线。前后不到两年,已经有5人被咬钩的鲤鱼硬生生地拖下了水,为此,云汐市河道管理处两次易主,刚上任的马处长,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先是耗巨资修建栏杆,接着又在闸口的4个拐角安装了监控,为的就是万一有人落水,管理处有视频为证,可以撇清责任。

    当胖磊站在闸口,看到这个贴心的设计时,他兴奋得差点儿就要找马处长滚床单。按照明哥的指示,我们此行兵分两路,由胖磊去调取闸口位置的所有视频监控,剩下的人则一起寻找“马四”口中的那个涵洞。

    “我还以为就一个,哪里知道这么多?”叶茜看着望不到边的洞口,眉头紧锁。

    “你是不是傻?”

    “司元龙,你说谁呢?”

    “废话,当然是说你呢,人家都说胸大无脑,你是又不大,又无脑。”

    “司——元——龙!你再说一遍!”

    “得得得,说你两句还发火了,你前天把我腿掐的,到现在还紫呢,我说啥了!”

    “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子,快说,哪个涵洞是?”

    我用手一指:“那儿,那儿,那两个中的一个。”

    “这么肯定?”

    “当然,‘马四’卖毒品总要找一个买家能发现的位置吧,那肯定是越显眼越好,难不成还要跟买家捉迷藏啊?肯定是越早出手越好啊!”

    “原来如此。”

    “小龙,你先下去看看。”明哥指着那两个中的一个,对我说道。

    闸口附近的一排涵洞,是早年云汐市某化工厂为了排放污水所修建的,后因环境污染过于严重,政府强行将涵洞用水泥封死。堵住涵洞就是为了防止工厂再次排放污水,所以主要目的达到了,没有必要全部填实。因此在靠近河口内部的涵洞,都保留了不短的一段距离。泗水河水位上涨,在涵洞中留下不少的泥沙,因此,只要有人进入涵洞,肯定会留下清晰的鞋印。也正是因此,我未费吹灰之力便在第二个涵洞中找到了嫌疑人的鞋印。

    有了鞋印,那就足以证明这个购买毒品的男子就是杀害武亮的凶手。

    剩下的工作就再简单不过了,只需要胖磊逐一排查闸口位置的视频监控,看看有没有符合特征的男性出现即可。

    因为无法确定嫌疑人具体的购毒时间,胖磊只能以天为单位,紧急调取30人组成视频侦查小组,逐一排查。不得不说,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办法,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第二天一早,一张清晰的视频截图被胖磊用图像处理软件给整了出来。

    “明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着装?”

    在明哥的提醒下,我上下打量了照片上西装革履的男子。

    “西装?这能说明啥?”胖磊有些不解。

    “左边胸口,是不是有反光?”

    “对啊,好像是有点儿。”胖磊对光线的敏感性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强,所以他说有,那就一定没错。

    得到肯定答案,明哥继续分析:“西装很正式,左边的反光应该是某种佩戴物,他应该是从事某种很体面的职业。死者武亮是建筑公司的小老板,跟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工地工人,按理说,两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才对,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明哥,你的意思是……”

    “我一直觉得唐婉婷有问题,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嫌疑人的长相,我觉得有必要梳理一下她的关系网。”

    “可是我们刑警队已经梳理了好几遍了,基本上没有疑点。”

    “我们假设嫌疑人和唐婉婷有关联,他会因为什么,帮唐婉婷杀人?”

    叶茜仔细想了想:“唐婉婷虽然说是保险公司的部门经理,但一年也就五六万元钱的收入,如果排除买凶杀人,那剩下的貌似就只有‘情’字了。”

    “嗯,叶茜分析得没错,假如嫌疑人A和唐婉婷是一对秘密恋人,A为了能和唐在一起,出手杀害武亮就变得合情合理。”

    “如果只是一般关系,就算是杀死武亮,也不一定能保证在一起,所以A和唐婉婷关系肯定不一般。”

    “睡过。”老贤冷不丁的一句话,直戳要害。

    “贤哥,还是你看得透彻!”胖磊对老贤竖起大拇指。

    “偷不到腥的猫,不会为腥味儿疯狂。”

    “我×,贤哥,真看不出你还这么有文采。”

    “对了叶茜,唐婉婷有没有宾馆住宿记录?”

    “查过了,很干净。”

    “回去通知徐大队,让他找领导批一张搜查证,我们去唐婉婷家里走一趟。”

    十

    春晓名居,35号楼,2201室。这里是唐婉婷租住了一年半的地方,40平方米的单身公寓,家居摆设一目了然,从进门时的拖鞋,到卫生间的摆设,基本看不到有另外一个人居住的影子,搜查一圈无果后,胖磊在唐婉婷的见证下,打开了她的台式电脑。

    用胖磊的话形容,电脑“比小孩儿的屁股蛋儿还干净”,除了一个因特网图标外,其他的都是些系统快捷方式。

    “除了上网看看新闻,电脑我几乎不用。”唐婉婷在一旁解释道。

    胖磊本想着能看看QQ聊天记录啥的,可翻了半天C盘,没有任何头绪。

    按照顺序,他又打开了D盘和E盘。

    可就在胖磊双击打开“照片”文件夹时,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唐婉婷,你这些照片是谁给你照的?”

    “单位同事啊!”

    “男的女的?”

    “当然是女的。”

    “女的?”胖磊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挤在了一起,那表情好像在说:“小样儿,敢骗你胖爷?”

    “对,是女的,我们公司组织出去游玩时拍的。”

    “用什么相机拍的?”

    “就是普通的卡片机,桌子上那个就是。”

    “叶茜,用U盘把这些照片全部拷走,那个相机也给她打个扣押单子,一并带走。”

    “警官,你拷贝我私人照片干什么?”唐婉婷有些不悦。

    胖磊举起手中的搜查证:“我告诉你,我们有正规手续,这是在依法办事儿,武亮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我想很快就会有答案!”

    半个小时后,我们一行人返回科室。

    我有些不解地问:“磊哥,你到底发现啥了?这不都是一些唐婉婷的单人照吗?”

    “你这肉眼凡胎,当然看不出里面的猫儿腻。”

    “得得得,你牛×,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怎么?不相信你哥我的实力?”胖磊说着把一张唐婉婷站立的照片拖到了桌面上,他接着用笔点了点照片上地面的位置,“看见没,这是什么?”

    “我去,你是不是傻?这不是影子吗?”

    “好,很好,我接下来就用这个影子计算出拍摄者的身高。”

    “噗!”我一口水喷到了地上,“什么?这半截影子还没有小拇指长,你要计算拍摄者的身高?”

    “一条金黄山!敢不敢赌一把?”

    “别一条,算出来,我给你两条!”

    “这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不过你要给我跑一趟腿儿。”胖磊指着照片上的建筑物说道,“这个地方我带儿子去过,是寿州县的城楼,你去帮我测量一下城砖的平均长度。”

    “没问题,这点儿小事儿我都不用去,城楼派出所有我一个小师弟在那里,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跑个腿儿就行。”

    “好,数值给我,1个小时后给你答案。”胖磊一本正经地在白纸上列出了公式。只见他一会儿用游标卡尺在照片上测量,一会儿又来回翻弄手机,忙得不亦乐乎。

    3支烟抽完后,胖磊用笔在白纸上狠狠地画了一个圈,圈中被他用水笔写了一个数值,“约1.91米”。

    “拍摄者的身高在1.91米,和你推断出的嫌疑人身高相近,唐婉婷撒了谎。”

    “真的假的?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是你随便报出的一个数值?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胖磊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这一招儿,他自信地甩了甩头发,指着照片拉开腔调:“照片的右下角有具体的拍摄日期和时间,我又校对了相机的北京时间,并没有偏差,所以从这上面我们可以看出,照片拍摄时间为11月1日上午10点01分。

    “从照片的成像上看,拍摄者是顺着光线,由东向西拍摄,唐婉婷恰好和他站在一条直线上。

    “从照片左下角露出的半截影子,可以看出拍摄者处于直立状态。

    “这些都是前提,我们接下来代入数字。

    “第一,焦距。焦距就是焦点到面镜的中心点之间的距离。在咱们这里,就是拍摄者手持相机与唐婉婷的直线距离。我在观察相机的时候发现,卡片机是处于自动对焦状态,这种状态下,焦距是固定值,我们已知这个数值为A。

    “第二,墙砖的长度。从照片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地面上的影子尖端,到唐婉婷的距离是6块整墙砖,我们已知这个数值为B。

    “第三,太阳高度角。所谓太阳高度角是指太阳光的入射方向和地平面之间的夹角,我们已经知道了具体的拍摄时间和地点,通过专业的天气软件,就可以找到拍摄时太阳高度角的具体度数,我们已知这个度数为C。

    “知道了ABC三个数值,我们再了解一下影子的形成原理。它是由于物体遮住了光的传播,不能穿过不透明物体而形成的较暗区域,影子其实是一种光学现象。”

    胖磊说完,在白纸上画了一个直角三角形,他接着又在三角形右边不远的地方画了一条竖线。

    直角三角形的高,被他标注上了“拍摄者身高”的字样,三角形的底边则被标上了“拍摄者影子长度”的字样。

    那条孤零零的竖线,旁边写了三个字“唐婉婷”,竖线与三角形底边的空白距离,注明了“墙砖”,三角形的垂直高到竖线的总距离被命名为“焦距”。

    三角形的顶角,被标注为“太阳高度角”。

    图一画完,胖磊继续解释:“我们用焦距A减去空白墙砖距离B,得到的就是三角形的底边长度,也就是拍摄者的影子长,直角三角形,已知一个底边,又知道一个角的度数,利用三角形中的正切函数,列出公式就是tanC=(A-B)/拍摄者身高,利用这个公式,套入数值,计算出拍摄者的身高约为1.91米。”

    “磊哥,真是不服不行,愿赌服输,回头我就把两条金黄山放你桌子上。”

    胖磊惬意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寿州县古城楼我去过,县政府为了防止有人私自偷取古城墙砖,监控几乎是360度无死角拍摄,而且还都是高清远红外摄像,拍摄时间距今不到半个月,当时的监控肯定有保留,唐婉婷到底有没有撒谎,调取监控看一看便知。”

    依据胖磊的思路,我们果然在视频中发现了唐婉婷和一名男子亲昵的画面,而这名男子,也正是泗水河闸口上那名西装革履的男子。

    有了嫌疑目标,胖磊开始逐一排查案发当晚金华苑小区附近的所有视频监控,最终,男人落入了我们的视线,其在案发前曾在小区附近出现过,而且根据视频延展,胖磊还发现了其在作案前的3个小时内曾去过某大药房。

    我和胖磊紧接着又把大药房的视频录像调取分析,令我们没想到的是,男子结账时竟然用的是医保卡。

    结合收银台的结账时间,我们很快查清了男子的身份:沐云轩,男,34岁,国企员工,离异。24小时后,该男子被成功抓获。

    十一

    1997年7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这一历史性的事件,对国内外都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

    对于国内,香港回归是“一国两制”伟大构想的成功实践,同时为澳门问题的解决以及澳门的回归提供了实践的范本,最终也为解决台湾问题,实现中国完全统一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而对于国外,香港的顺利回归不仅是给西方大国以有力的回击,而且香港回归的成功实践也为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解决类似问题提供了实例,对世界政治发展具有重大意义。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的意义重大,所以在回归当天,那是举国欢腾。

    云汐市十二中作为市属重点中学,几乎任何事情都要走在全市其他中小学的前列,学校校长李方,为了能起到先锋表率作用,主动向教育局请缨,要在回归当天,组织学校师生开展一场别开生面的庆祝活动。虽然其他学校的一把手对李方这种拍马屁的行径十分唾弃,可没有办法,教育局的一把手,就是喜欢这种舒服上天的感觉。

    为了保证活动的顺利展开,教育局还组织市区的多所中小学一把手在一起开会,要从各个学校抽调“形象好、气质佳”的学生到十二中进行系统训练,一定要确保在回归当天吹响口号,打出亮点。

    会议一散,其他学校的校长没有一个不骂街的。

    抽调学生集中训练,耽误功课不说,这来回路上要是出点儿什么差错,学生家长还不闹翻天?虽然大家都知道困难重重,但教育局长的指令还要照办。

    为了不耽误“学霸”们的功课,其他校长一合计,这个彩排的重任就落在了“没人管、没人问”的“学渣”们身上。

    不管哪个学校,“学渣”都爱臭美,你要看那些头发梳得如狗舔过一般的学生,指定都是教室最后一排的“山大王”,所以绝对符合“形象好、气质佳”这一条。

    而且选择“学渣”,也不用为耽误学生学习而感到内疚,相反把班级里的“学渣”全部清理走,还能给班级创造更安静的学习环境,这简直就是一石三鸟。

    5月1日,劳动节一过,5所市属学校,400多位“学渣”齐聚十二中,看着方阵中那些“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学生,李方差点儿就要气昏在主席台上。

    “妈的,盛校长这帮孙子,是要玩儿死我是吧!”

    “李校长,您先消消气,要不把这些学生都退回去?”学校的教导主任试探性地问道。

    “退个屁,我要是把学生赶回去,盛校长肯定会在局长面前吹凉风,到时候我这脸还往哪儿搁?”

    “那这……”

    “给他们一天时间,把校服给我洗干净,黄毛该染黑的染黑,长发该剪短的剪短,要是谁不听,都给我赶回去上课。”

    “好的,校长。”

    教导主任拿起话筒,仔仔细细地把校长李方的话做了传达。

    对“学渣”们来说,教导主任的话,99.99%都是放屁,只有那句“要是谁不听,都给我赶回去上课”最具有杀伤力。能奉旨出来浪两个月,这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几乎没有一个“学渣”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沐云轩,十八中高一(一)班的“文艺学渣”,他和别的“混混学渣”不同,总喜欢留一头长发,背着心爱的木吉他闯天下。每天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他总会找一个人最多的地方,不厌其烦地弹奏那首《同桌的你》,弹到后来,很多人都怀疑沐云轩是不是在和同桌谈恋爱,可一打听才知道,这货平时坐的是讲台。

    有人问:“喂,沐云轩,你为什么只弹这首歌?”

    每当这时,他总会甩起飘逸的长发,回一句这辈子最矫情的话:“为心中那一点点不灭的梦想。”

    估计真正的答案,也只有教他吉他的表哥心知肚明。

    “云轩,一首《同桌的你》,弹100多遍都弹不溜儿,你还是别学了。”

    “我这快一米九的大高个儿,现在不打好基础,以后去大学怎么泡妞儿?”

    “就你这成绩,还想上大学?”

    “本科没希望,上个大专还不行啊?”

    “得,我把《同桌的你》教会,其他的曲子你自己悟,我真没时间跟你瞎捣乱。”

    “得嘞,就咱这悟性,一首歌搞定,其他歌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沐云轩吹完牛以后才发现,自己果真败给了“悟性”,于是乎《同桌的你》就成了他唯一必唱、主打兼大轴的曲目。

    当天从十二中开完会回家,沐云轩就失眠了,他在“剪掉长发”和“回去上课”之间无法抉择。

    如果“剪掉长发”,就意味着自己在弹吉他时少了一丝飘逸和潇洒。

    但“回去上课”,自己就失去了一个展现自我的平台,而且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学校的学生好像对他的《同桌的你》已经有些厌倦,每次弹奏,他都感觉自己像个傻×一样,在自娱自乐。

    “我要为了艺术,牺牲一把!”

    打定主意的他,在第二天一早走进了理发店。当看到那一头飘逸的长发一撮一撮地掉落时,沐云轩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仿佛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为艺术献身的痛”。

    当天下午2点半,十二中的操场上人满为患,448名学生,8人一组,整整齐齐地排成56组,每一组代表着一个民族,象征着“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更深层的寓意是“全国上下欢迎香港回归祖国怀抱”。

    整齐划一的队形,让教导员连点名的机会都没有。她只是扫了一眼,便对校长说:“全部到齐。”

    校长李方满意地点点头:“按照计划进行。”

    就这样,以“我们爱祖国,我们爱香港,香港回归,民心所向”为主题的大规模游行活动彩排,正式拉开序幕。

    参与训练的学生,为了加班加点完成各种动作,按照要求,一上午只有大课间才能休息,对于这一群在十二中训练的外校生,十二中的上课学生基本上都成了看戏的吃瓜群众。

    众多的围观看客,让沐云轩热血沸腾,就连训练时他都幻想着,要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弹奏一首《同桌的你》,将是多大的荣耀。

    苦苦煎熬,沐云轩终于等到了20分钟的大课间,他迫不及待地背起自己的吉他,走上主席台,他习惯性地做了一个甩头的动作,开始弹奏他那首已经炉火纯青的《同桌的你》。

    不得不说,沐云轩是“文艺学渣”的一股清泉,这次“登台演出”可谓顺应了天时、地利、人和。400多号人,累得要死要活,全都瘫软在主席台下;还有上千名十二中本校生,聚集在操场周围好奇地打量着那400多张陌生的面孔。

    当沐云轩的琴弦刚一拨动,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就有了一个统一的焦点。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沐云轩唱得投入,唱得深情,仿佛他自己就是老狼,而今天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校园演唱会。

    有句话说得好,“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这“歌唱百变”,其“义”也一样能“现”。

    不得不说,沐云轩已经把这首歌唱到了一个境界,一个让所有学生都刮目相看的境界。

    如果用一句话去形容那天的场景,莫过于“掌声淹没了琴声,背影捕获了芳心”。

    上午刚刚结束训练,沐云轩就收到了一张粉色的信纸,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曲终未必人散,有情自会重逢。”

    沐云轩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不管是学唱歌,还是学弹吉他,其实他的终极目标就是泡妞儿。无奈的是,他的个子太高,学校的妹子又少,他弹了半个学期,都没有一个女生上钩,其实他做梦都在幻想一个画面,画面里一个妹子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一脸花痴地听着他唱完那首《同桌的你》,而这一刻,梦想可能就要照进现实。

    “奶奶的,果然是来对地方了!”沐云轩把那张还散发着香水味道的信纸小心地收好,心里一直猜测着信纸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妹子。

    沐云轩并不知道,操场的角落有两个女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唐婉婷,我看绝对有戏。”

    “真的假的?”

    “你没看他那花痴的样儿?”

    “就你嘴贫。”

    “哎,我就闹不明白了,你长得又漂亮,身材又好,那么多人追你,你怎么偏偏看上这根电线杆子?那么高的个儿,难看死了。”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是看长相,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那要是这么说,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歌唱得确实好听,这不得不承认。”

    “我觉得他唱得比老狼还好。”

    “哎哟我去,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有人说老狼一句坏话,你都跟人顶半天,今天倒好,为了一个男孩儿,把偶像都卖了。”

    “没有,说真的,我觉得他比老狼还要理解那首歌。”

    “算了,你的世界我不懂,不过作为闺密我要提醒你一句,你的如意郎君就要走出校门口了,你是追还是不追?”

    “我想勇敢一次,当然要追!”

    “得,我帮你!”女孩儿拍了拍手,撒开腿地朝校门口跑去。

    就这样,刚准备上公交车的沐云轩,被一把拉了下来。

    “你是谁?你拉我干吗?”沐云轩一转头看见一个男人模样的女人,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信纸都收了,你说我拉你干吗?”

    “咯噔!”沐云轩仿佛被一桶冰水浇得透心凉,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信、信、信纸是你的?”

    “别那么多废话,跟我走一趟。”

    “我晕死,信纸要是你写的,我还给你就是了。”

    “哎,我说,你是不是爷们儿,长得跟电线杆子似的,胆子那么小。”

    这句话直接戳到了沐云轩的软肋:“你说谁胆小?走就走!”

    “女汉子”撇撇嘴,慢悠悠地将沐云轩带进了一个胡同。

    “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们俩聊,我走了。”

    “女汉子”转身之际,沐云轩这才发现,原来胡同里还有一个女孩儿。

    “我×,正点!”

    “你好。”

    “真是从前面看想犯罪,从后面看也想犯罪。”沐云轩的内心激起千层浪,连女孩儿的示好都完全忽略了。

    “你……你好!”唐婉婷提高了嗓门。

    “哦、哦,你、你、你好!”沐云轩忽然回过神儿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个故意掩饰尴尬的举动,在唐婉婷的眼里却成了“大男孩俏皮的娇羞”。

    “信,是我写的。”

    “我×,正点,风骚!”沐云轩感觉一股热血已经冲到了天灵盖儿,一时间他已经无法用词语去形容自己内心的喜悦。

    “同学,同学,你怎么了?”

    唐婉婷逐渐清晰的声音,让沐云轩慢慢冷静下来。

    “你好,我叫沐云轩,十八中高一(一)班的。”

    “你好,我叫唐婉婷,十二中高一(四)班的。”

    “好巧,我们都是高一的。”

    “嗯,是蛮巧的。”

    “那个……”

    “你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你说。”

    “要不你先说?”

    “女士优先,你说吧。”

    “嗯。”唐婉婷腼腆地点了点头,“那首《同桌的你》,你唱得比老狼好听。”

    “谢谢,可能是我对这首歌的理解和老狼有些不同。”

    “你是怎么理解的?”

    “对我来说,这不单单是一首歌,还是一种情怀,是一种回忆,是一种向往,是一种青春的冲动。”

    听到沐云轩的回答,唐婉婷惊呆了,她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但她就是感觉沐云轩这个人很有境界,这种境界是同龄人无法达到的高度,这种高度,也只有《意林》杂志上那些大师才配拥有。

    “我能再听你弹奏一遍吗?”唐婉婷感觉自己好像提出了一个极为“过分”的要求。

    “很乐意为你单曲循环。”

    “谢谢。”唐婉婷激动得差点儿落泪,在别人眼里,沐云轩可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儿,而在唐婉婷的心里,他却是带着自己的偶像光环。“单曲循环”是多么大的荣幸,沐云轩的地位在他说出这四个字时,又一次在唐婉婷心里得到升华。

    晚饭之后,两人相约在泗水河边。

    沐云轩动人的琴弦仿佛拨动了河面,伴着月光,唐婉婷沉浸在歌声中如痴如醉。

    一遍,两遍,三遍,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一次,两次,三次地缩短。

    终于,唐婉婷的那句“曲终未必人散,有情自会重逢”变成了现实。

    回家的路上,两人已经十指相握,难分你我。

    “我×,老子终于脱单了!”沐云轩的喊叫声,差点儿把出租屋的房顶掀翻。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唐婉婷也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回味着这一天的奇妙经历。

    7月1日,香港顺利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唐婉婷也顺利地被沐云轩骗入了自己的怀抱。

    人们都说,恋爱中的女生智商为零,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究其原因,就是女生在恋爱中可以幻想好多好多事情,或浪漫,或甜蜜,或温馨。

    而男生在恋爱中头脑却异常清醒,因为他们只会朝着一个目标进发,那就是如何把“只在外面蹭蹭”变成“我会对你负责任”。

    香港回归以后,沐云轩返回了自己的学校,距离的隔阂让两人只能聚少离多。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两人每次的私会,都是一幅“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画面。

    这种经常离别的爱情,曾被人定义为“弹簧爱情”。

    弹簧我们都知道,拉得越长,弹力越大,所谓“弹簧爱情”也是这个道理。

    你要说每天都黏在一起,还真不一定能发生点儿什么。

    你要是十天半个月见一次,那效果来得绝对热烈。

    这也是为啥电影上老放那种桥段,男女主角在阔别多年再次相会时,都会发生点儿“不可描述”的情节。

    长期的“弹簧爱情”最容易冲破底线,这是在多年实践中得到的真理。

    而这一真理,也在沐云轩和唐婉婷身上得到了印证。

    高三下半学期,每个学校的毕业班都进入了冲刺阶段,这时候老师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上进”学生的身上,对于那些自暴自弃的“学渣”,老师也只能放任自流。

    “高三了,再不下手就没有机会了。”

    “高三了,分开以后他还会爱我吗?”

    高考倒计时还有15天,云汐市所有高中全面停课,这也成了沐云轩和唐婉婷最后的半个月。

    对离别的惧怕与感情的不舍,让唐婉婷听信了沐云轩编织的谎言,她借口在同学家留宿,当晚却留在了沐云轩的出租屋。

    晚上12点,原本睡在地上的沐云轩,把唐婉婷压在了身下。

    “云轩,你……”唐婉婷浑身在瑟瑟发抖。

    “婉婷,你不爱我吗?”

    “不是说好结婚的吗?”

    “女人的第一次,会刻骨铭心,我想让自己永远活在你的心里,行吗?”

    “我……”

    “爱一个人很容易,一辈子爱一个人却很难,我能做到,难道你不行吗?”

    “云轩……”受到感染的唐婉婷一把将他搂在怀中。

    唐婉婷的反应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让他可以下手的信号。

    深吻之后,两人的衣服被一件件褪去,凌晨2点,唐婉婷完成了从女孩儿到女人的蜕变。

    “云轩,你以后会不会不要我了?”唐婉婷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依偎在沐云轩的怀中。

    “怎么会?除非我死了。”

    面对如此深情的回答,唐婉婷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她把抱着沐云轩的手臂又使劲儿地紧了紧,直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她才放心地睡去。

    高考结束,估分填志愿时,沐云轩选择了一所外省的大专,唐婉婷本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她的提议却遭到了沐云轩的强烈反对。

    “你的成绩比我好,你要是上大专就废了,你不能为了我放弃前途。”

    “你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为什么不能为你放弃前途?”

    “婉婷,咱们这又不是生离死别,现在交通工具那么发达,咱们上高中时不也是半个多月才见一面吗?高中3年我们都忍过来了,再忍4年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想想,我们上高中时还有家长拦着,到了大学,我要是想见你,我一星期跑一趟。”

    唐婉婷哽咽:“那你不是很辛苦?”

    “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这点儿辛苦算什么?”

    “云轩……”

    “现在的离别,为的是以后的相聚,只要我们彼此牵挂着对方,物理上的距离不会撼动我们的爱情。”

    “嗯!一定不会!”唐婉婷红着眼圈,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两个月后,沐云轩如愿收到了外省一所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唐婉婷则留在省内上了一所普通二本。

    刚开学的日子,沐云轩几乎把所有的生活费都花在了打电话上。

    而对唐婉婷来说,和沐云轩煲电话粥几乎成了她大学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可没过多久,经济上的巨大负担,让沐云轩渐渐地减少了通话时间。

    从起初的每天3个小时,到后来每天2个小时,1个小时,半个小时,10分钟,2分钟。

    上千公里的距离,短暂的通话,感情得不到宣泄的沐云轩,渐渐地对这段异地恋有些疲惫了。

    大二下半学期的一次醉酒,让胡小倩肆无忌惮地闯入了沐云轩的生活。

    胡小倩每天晚上“解锁”的各种姿势,让沐云轩天天欲仙欲死。在踏了半年的两只船后,沐云轩终于擦枪走火。那天唐婉婷悄悄地来到了沐云轩的大学,在他室友的告知下,唐婉婷推开了小旅馆的木门。

    “沐云轩,你个王八蛋,你竟然背着我干出这种事儿?!你不是说可以为我去死的吗?现在呢?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却还给我一个惊吓!”

    “沐云轩,你他妈这是什么情况?这女的是谁?你是不是把老娘当婊子了?我×你妈!”

    一个无语的男人、两个咆哮的女人、十几个旅馆中的吃瓜群众,把这幅狗血画面演绎得精彩绝伦。

    一天以后,沐云轩成了单身狗。

    强烈的落差,让他重新拿起吉他,一遍又一遍地翻唱着那首《同桌的你》,那种感觉,好像自己被无情抛弃一样落寞。

    好就好在,大专不像是本科,3年制的学期,还包括1年的实习。

    这所大专院校的实习,说白了就是去一些工厂给人当流水线工人。沐云轩不远千里前来上学,第一是为了体验一下外省妹子的滋味,第二就是为了混上一张毕业证。

    来上学之前,沐云轩的大舅就已经给他打通关系,只要毕业证一到手,就可以回家里的国企上班。

    “与其当流水线工人,还不如回国企上班。”

    在给班主任塞了两条软中华之后,沐云轩返回家乡,开启了独自一人的跟班儿生活。

    沐云轩大舅给他介绍的企业主要生产太阳能电池板,一般大专院校的学生毕业,要经过车间工人、车间管理员、产品经理、市场总监四道门槛。

    不过“朝廷有人好做官”,有了大舅的帮助,沐云轩直接跳过了“车间工人”这一环节,他在实习期间就已经穿西服、打领带,跟着自己的师傅人模狗样地训斥员工。

    俗话说,“跟好学好,跟叫花子学讨”,有了大舅撑腰,沐云轩的脾气也变得越发暴躁。

    “看什么看?你还不服了?告诉你,你们生产的这些产品,有一半儿都是被我大舅买走的,我要是不监管严一点儿,怎么跟我大舅交代?”

    “你,你,你,做的不合格,给我拿去重做!”

    诸如此类的话,几乎每天都在生产车间无限循环,很多车间工人都对这位“实习生”敢怒不敢言。

    可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多久,沐云轩的大舅因为涉嫌行贿,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趾高气扬的沐云轩没叫唤几年,就被打成了蔫黄瓜。

    沐云轩平时玩儿得有点儿过,这下没有大舅撑起的保护伞,他的前途也只能止步于“产品经理”了。

    他本以为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坎儿,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只是个开始。

    2006年,经人介绍,他和兄弟企业的一名女员工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2007年,老婆怀孕,在做B超确定孕周时,他才发现,这颗种子竟然提前一个多月就已经种下了。事实面前,他的老婆终于承认,孩子的亲生父亲是“经理老王”。

    接连的打击,让沐云轩彻底败给了现实,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人生,这也让他看不清以后的方向。

    拿到离婚证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关在KTV里喝得烂醉,手里的麦克风一遍一遍不停地传出:“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没有了学生时代的木吉他,沐云轩却更加懂得了这首歌的意义。

    渐渐,醉意让他开始分不清虚幻和现实,青春校园里,他和唐婉婷手拉手的画面,不停地在他的眼前回放。

    “唐婉婷,对不起。”

    “唐婉婷,你在哪里……”

    呢喃之中,沐云轩深深地陷入了回忆。

    醒酒之后,沐云轩变得异常清醒,他疯狂地搜寻着关于唐婉婷的所有讯息。

    好就好在,他们两人之间还有共同的纽带,就是那个曾经把他拉下公交车的“女汉子”——姚丁。

    如果贸然前往,沐云轩多少会觉得有些尴尬,要想知道更多关于唐婉婷的消息,从她的闺密下手,那绝对是捷径中的捷径。

    沐云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十八般借口终于把姚丁约了出来。

    “哇,真是女大十八变,姚丁,你现在绝对是女神级的。”

    “别废话,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儿?”虽然姚丁外表有了巨大的变化,这男人的性格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好吧,我想知道关于唐婉婷的一些消息。”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没有打搅她生活的意思。”

    “哎哟喂,看你这西装革履的,是不是日子发达了,这思想境界也提高了?”

    “姚丁,你听我说,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事儿很王八蛋,但谁没犯过错?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搅唐婉婷的生活,我就想知道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你真的想知道?”

    “想。”

    “好,那我告诉你,唐婉婷过得不好,非常不好。”

    沐云轩心口忽然一紧:“唐婉婷怎么了?她怎么了?”

    姚丁盯着沐云轩半天没有说话。

    “你说啊,她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遇到麻烦了?你快说啊……”

    “唉!”姚丁长叹一口气,“看来你是真的关心她。”

    “她到底怎么了?”

    “唐婉婷现在在保险公司上班,嫁给了一个公司小老板,怀了两次孕都流产了,她的丈夫打那以后就开始对她拳打脚踢,现在她和丈夫分居了,我只知道这么多。”

    “那他们两个离婚没有?”

    “没有,我也劝唐婉婷离了得了,可她丈夫死活不同意,两个人现在就这么僵着,据说她丈夫三天两头地打她。”

    “妈的!”沐云轩一拳砸在桌子上,“打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跟我想的一样,我本想替婉婷出手,可她就是不说她丈夫在哪里。”

    “她丈夫叫什么名字?你把你能知道的信息都告诉我。”

    “叫武亮,他们没结婚前,我们经常一起吃饭,我这里有他的手机号码,我还知道他爸叫武刚,他妈叫秋念菊,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武亮、武刚……”

    “我说沐云轩,你替我教训他一顿就得了,千万别搞过头了,我这要不是肚子里有宝宝,我也跟你一起去。”

    “你有宝宝了?几个月了?”

    “大的3岁了,这是小家伙,才两个月。”

    “那你一定要注意身体,武亮的事情就交给我,等我消息。”

    “嗯,沐云轩,这次一定要像个爷们儿!”

    “放心,肯定。”

    十二

    对沐云轩这样三十四五岁的成年人来说,早就已经过了脑子一热的年纪,就目前的形势来分析,他和唐婉婷或许还真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沐云轩现在的身份是产品经理,也是公司接触面最广的一个职位,有时候为了获取敌对公司的资料,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或许有很多人还不知道,虽然在中国“私家侦探”还不合法,但是在地下的秘密交易中,它已经占有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沐云轩经常和这一行当打交道,当天晚上,他就找到了云汐市这一行的鼻祖,谈妥了5000元的费用后,对方约定在一个月后告诉其结果。

    在等待消息的一个月中,沐云轩如坐针毡,他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唐婉婷和武亮之间的矛盾,是否足以让他们两人分道扬镳?他最怕的就是他们两人之间只是“两口子的小矛盾”。

    比约定时间提前一周,私家侦探就主动与他约见了。

    “你是我们侦探所的老客户,为了能搜集最全面的资料,耽误了点儿时间,抱歉。”

    “不耽误,不耽误,说好的一个月,这都提前了。”

    “行,那我们就开门见山了。”对方拿出了一沓资料,递了过去,在沐云轩阅读的过程中,对方主动介绍起具体情况:

    “武亮,男,36岁,自己开了一个建筑外包公司,多年前开始吸食海洛因,他的老婆叫唐婉婷,在市保险公司上班,两人没有孩子,结婚时的婚房在惠利草原小区,目前这栋房子已经被出售。武亮现在独居在金华苑小区的老房子里,他老婆租住在春晓名居小区的一套单身公寓中。两人分居,但没分户口。

    “另外,我们还查出,武亮的毒品全部来自一个叫‘马四’的毒贩,这个人黑道白道都在找他,我们也掌握了些信息,这次就当是赠品,我也一并给你打印在纸上了。”

    “行,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有机会再合作。”

    “吸毒,吸毒,武亮这孙子吸毒!”沐云轩如释重负。

    “他们已经不可能了,是该我出手了。”

    在姚丁的帮助下,沐云轩成功地约到了唐婉婷。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沐云轩已经断定,唐婉婷心里绝对还有他的位置。

    “怎么会是你?”

    “婉婷,你别走!”沐云轩一把拉住了对方。

    “松手,你给我松手!”

    “婉婷,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也得到了惩罚,你过得苦,我心里清楚,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求我?当年你口口声声说,可以为我去死,但是你做了什么?要不是我省吃俭用攒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屁颠屁颠地跑到学校去见你,我还真不知道你在学校还有一个女人,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你对我还有恨?”

    “恨!恨之入骨!”

    “好,好,好,有恨好,有恨说明你心里还有我,如果在你心里,连恨都没有了,那我们就真的不可能了。”

    “可能?我们有什么可能?我是有丈夫的!”

    “丈夫?谁?武亮?那个瘾君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听谁说的?”

    “这个包间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们的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沐云轩,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听谁说的?”

    “我找过姚丁。”

    “编,接着编,我当年就是信了你那套鬼话,才傻到高中时就把自己给了你!我告诉你,武亮的事儿除了我还有他父母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包括姚丁!”

    “我不光知道武亮吸毒,还知道他把你们的婚房都卖掉了,还有就是因为他吸毒,你足足流产了两次!”沐云轩咬牙切齿地讲完了这番话。

    “你、你怎么都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说,你说啊!”

    “我从姚丁那里知道了关于你的只言片语,然后我又去找了私家侦探。”

    “沐云轩,你个王八蛋,你找私家侦探调查我!”

    “婉婷!”沐云轩突然跪在了她面前。

    “你、你干什么,你快起来!”

    “婉婷,我们两个相处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这个人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但是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你起来,你倒是起来啊!”

    “我知道,我错过了一次,我真的不想再错过这一次,如果你过得很好,我绝对不会破坏你的生活,但是你现在过成这样,我就不能袖手旁观,我们才三十几岁,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还有可能。婉婷,我求求你,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起来,起来吧。”唐婉婷的语气已经渐渐地趋于平静。

    沐云轩乘胜追击:“你答应给我一次机会了?”

    “云轩,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能不能别再搞小孩子那一套,别说一次,我给你10次你又能怎么样?”

    “武亮都是老毒鬼了,你干吗不跟他离婚?”

    “你以为我不想?但是他不同意我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打电话举报他吸毒,让公安局把他抓起来,而且我查过,夫妻双方有一方吸毒,另一方就可以起诉离婚。”

    “你这样说,说明你不了解武亮的为人。他是个亡命徒,吸毒罪不至死,但他如果从公安局出来,绝对会杀了我!”

    “这……”

    “所以,谢谢你的好意,这些年我们经历了,也都成长了,谁都有可能犯错。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先从朋友做起。”

    “谢谢,谢谢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

    “虽然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你就这样闯入我的生活,我们都是失败者,起码要有尊严地活着。”

    “我懂,除非你可以真正地接受我,否则我情愿当你身边的过客。”

    “谢谢。”唐婉婷撩起了鬓角的长发,“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些事情,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嗯,放心。”

    十三

    回到家里的沐云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和学生时代相比,唐婉婷更加丰满、端庄了,那种成熟女人的魅力,让沐云轩心中的欲火久久难以消退。他像一只闻到腥味儿的猫,焦急地想闯进那扇窗,一饱口腹之欲。

    他想了很久,但唐婉婷看得更透,武亮就算是被抓,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现在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就只有让武亮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过沐云轩并不是傻子,如果让他为了唐婉婷去杀人,他绝对不会干这样的蠢事儿。

    对离婚多年的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怎么再次捅破这层窗户纸,尝到荤腥,才是首先要解决的个人问题。

    就在他苦思不解之际,幸福却悄然降临。

    那天晚上沐云轩刚一下班,就接到了姚丁的电话:“唐婉婷被客户骚扰了,刚才她躲在卫生间给我打电话求救呢,我怀着孕,老公不让我出去,你快去找她!”

    “在哪里?几个人?”

    “在帝豪KTV315房间,对方就一个人。”

    “好,我马上就去。”

    沐云轩在身上揣了一把菜刀,便狂奔而去。

    推开包间房门,一位年过50的男人,正眼神迷离地拍打着卫生间的房门:“妹子,你今天晚上要是跟我睡了,那单子我签了。开门,快开开门啊!”

    “我睡你妈×!”沐云轩一把将男子拎起。

    “你是谁?你干吗的?”

    “我是谁?敢动老子的女人,看我不砍了你!”沐云轩凶神恶煞地举起手中的菜刀。

    “云轩,住手!”唐婉婷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婉婷,你有没有事儿?”

    唐婉婷语气低沉:“老黄,你走吧,今天晚上的事儿,我就当没发生过!”

    “哎哎哎,行行行,只要不伤害我,单子我签。”

    男子的妥协并未让沐云轩消气,他依旧攥紧对方的衣领。

    “放开他,让他走!”

    沐云轩上下打量了一眼衣着整齐的唐婉婷,骂骂咧咧地松开了手:“给我滚!”

    男子弓身狼狈而出。

    “谢谢你!”惊魂未定的唐婉婷坐在沙发上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口。

    “婉婷,你天天就跟这些人打交道?”

    “他是我的客户,我得指着他们吃饭。”

    “吃饭?这样的饭有什么吃头?”沐云轩一把将她手中的水杯夺走,使劲儿摔在了地上。

    “怎么,难不成你养我?!”

    “我他妈就养你了怎么着?!”沐云轩带着怒气,一把将唐婉婷搂在怀里,“18年前你是我的女人,18年后我要让你重新做我的女人!”

    “云轩……”

    随着唐婉婷略带醉意的一声喊叫,沐云轩的欲火瞬间被点燃,他一把撕开唐婉婷的黑色丝袜,包间里很快传来了两人缠绵的呻吟。

    那一夜,对他们来说,是那么地幸福和短暂,KTV的“战火”刚一平息,爱的火种又烧到了沐云轩的家中,一次,两次,三次……就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来回,直到双方都感觉到精疲力竭,这场激情暧昧的“战争”才落下帷幕。

    清晨的阳光,最先唤醒了沉睡中的唐婉婷,她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房顶的天花板。

    “怎么了?想什么呢?”沐云轩的睡意也在日光中消散。

    “忘了这一夜,好吗?”

    “什么?你说什么?为什么要忘?你是我的女人!”

    “不,只要还没离婚,我依旧是武亮的女人。”

    “武亮,武亮,又是那个该死的吸毒鬼!”

    “武亮是该死,就是因为他,我的两个孩子没了;就是因为他,我的家没了;还是因为他,我什么都没了。我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他死,我有时候做梦都在想,他要是吸毒能吸死该多好!”

    “妈的,这狗日的,要真能吸死就省心了!”

    “我要是能弄到毒品,我绝对会一针打进武亮的血管,那些吸毒鬼,到最后都是这个下场!”

    “打进血管?”沐云轩忽然没有再接话。

    唐婉婷起身走进卫生间,洗漱穿戴整齐:“昨天晚上的事情忘了吧,以后没事儿不要再联系我了。”

    “婉婷你……”

    “还是朋友!”

    十四

    唐婉婷走后,沐云轩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停地重复着四个字:“打入血管……”

    尝到荤腥的他,绝对不甘心只能吃上一口,要想拿到“免费券”,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唐婉婷无意间的一句话,瞬间激起了沐云轩的灵感:“武亮本身就是吸毒鬼,如果能制造他吸毒死亡的假象,那这张‘免费券’就能十拿九稳了。”注射吸毒的危害,沐云轩曾在电视上看过,按照他的想法,就算是弄不死武亮,最少也能让他死得快一点儿。

    他有毒贩的联系方式,搞到毒品并不是难事儿,可难就难在如何取得武亮的信任。

    常年做产品经理这一行当,让沐云轩养成了未雨绸缪的习惯,既然要在毒品上下功夫,他必须先弄到毒品才可以。

    他按照私家侦探提供的信息,拨通了“马四”的电话。电话刚接通时,“马四”并不承认自己卖货,直到沐云轩自称是武亮朋友时,对方才打消了疑虑。

    他没有买过毒品,为了图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兆头”,他一次性买了10克。

    而就在他说出购买数量时,“马四”有了些警惕:“兄弟,你刚玩儿不久吧?”

    “刚被带上路,才玩儿一两次。”

    “才玩儿就买这么多?”

    “关键朋友玩儿这个的多,不光是我自己玩儿。”

    “哦,那要照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回头我给你发一个支付宝账号,你先把钱转过来,我再告诉你取货的地点。”

    “好嘞!”

    按照“马四”的流程,沐云轩顺利地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为了能掌握武亮确切的消息,沐云轩又找来了私家侦探,开启了最贵的“套餐”——“24小时跟踪模式”。

    沐云轩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动力,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与唐婉婷的关系有些回暖。他没想到的是,自从那次翻云覆雨之后,唐婉婷竟然主动通过姚丁约了他几次。

    虽然都是一些陪着散心、陪着吃饭的消遣,但至少证明一点,唐婉婷现在急需一个男人来依靠。

    沐云轩现在的心情就如同饥肠辘辘之时,有人突然给了他一碗极其鲜美的参汤,当他想接着来第二碗时,服务员却告诉他:“你面前有块玻璃墙,你只要砸碎它,里面所有的食物都是你的。”

    对沐云轩来说,如果他看到的是砖石墙,他可能会掉头就走,可当他看见是玻璃墙时,他就想抱着侥幸心理试一试。虽然玻璃都是透明的,但防弹玻璃兴许会比砖石墙更能让人头破血流。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极容易为外界条件所迷惑,他们总会在心里告诉自己“倒霉的不一定是我”。

    尝到甜头的沐云轩更是如此,每当他想到和唐婉婷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画面,他就恨不得一刀扎进武亮的心脏。不得不说,沐云轩彻底中了唐婉婷的爱情毒药,一种比毒品还毒的毒药。

    几天后,私家侦探所给他来了电话。

    “兄弟,最近几天你不要给我们付钱了。”

    “什么意思?”

    “从前天开始,武亮就已经宅在家里足不出户,咱们都是老客户,他在家里,我们就没办法打探到什么消息了,所以‘无功不受禄’啊。”

    “他怎么了?难道是生病了?还是……”

    “不是,主要是因为最近云汐市开始扫毒,毒品紧俏,很多吸毒鬼一到这个时候就基本上足不出户,估计武亮也是,在家里‘熬瘾’呢。”

    “‘熬瘾’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家里躺着,吸毒鬼都知道,如果毒瘾犯了,最好哪里都不要去,越是活动,毒瘾发作得就越快。如果实在熬不过去,就要去喝美沙酮,但美沙酮可不是谁想喝就能喝的,只有被公安局‘处理’过,并且自愿戒毒,才能去购买。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是备了案的。”

    “武亮是什么情况?”

    “我们查过,他虽然吸食了不少年的海洛因,但是从来没有被‘处理’过,他没有资格去买美沙酮,只能在家里干熬,估计要熬到禁毒行动的风刮完。按照我们推测,没个十天半个月行动不可能结束,所以我们不能白拿你的钱。”

    “哎呀,老哥,你们真是良心公司。”

    “哪里,干我们这一行,信誉最重要。”

    “行,等有需要我再联系你。”

    沐云轩挂掉电话,紧接着又拨通了“马四”的手机。

    “大哥,最近有没有货?”

    “一个月之内,不要跟我联系,最近风声紧。”

    “大哥,真的没有货吗?我那几个兄弟都快吃人了。”

    “忍着,最少要半个月!”

    “嘟嘟嘟嘟……”

    沐云轩挂断电话以后,激动得差点儿落泪:“妈的,机会终于来了!”

    动手的日子,选在了他阳历生日那天,一大早,他在家里摆上供果,拜了关二爷后,便劲装出了门。

    按照原定计划,杀人时间是定在午夜,因为他觉得晚上人少,天又黑,不容易被人发现。可他仔细一想,这万一武亮不开门,自己不就白忙活了一趟?他这次是抱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决心来的,如果无功而返,他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下一次还能有勇气出门。

    “估计只有让武亮看清楚我的长相和毒品,他才会给我开门,所以作案时间必须在白天。”

    想通这一点,武亮绕了一大圈,跑到另一个行政区的大药房购买了针头和手套。

    一切准备就绪,他选择了一天之中阳光最好的中午,来到了武亮的家中。

    “咚咚咚。”敲击木门的声响和他紧张的心跳几乎达到了共振。

    “谁?”门那边显得十分警惕。

    “送面粉。”

    “你说什么?”

    “‘马四’,面粉。”

    沐云轩刚报出两个关键词,就听见门那边丁零当啷的响声。

    很快,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但缝隙之间还拴着5条拇指粗的链条。

    沐云轩透过门缝,只能看见对方的半边脸,他试探性地喊道:“‘亮子’,是你吗?”

    “你是谁?”

    “‘马四’的跑客仔。”

    “跑客仔?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沐云轩冷笑一声:“要是什么都被你知道,我们还做什么生意?马老大最近被盯上了,所以让我来派货。”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呵呵,如果不是对你们知根知底,我们敢卖东西给你们?这万一你们是‘条子’,我们不是死定了?”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条子’?”

    “确实,强制戒毒两年,也不是谁都受得住,尤其像你这种不缺钱的主儿。”沐云轩说着拿出了一个塑料自封袋打开,“你可以先闻闻味道。”

    武亮隔着门缝,深吸一口气:“味道对,是‘马四’的货。”

    “多少钱1克?”

    “虽然最近风声紧,老大还是让我们不要涨价,300元1克。”

    当武亮听到对方的报价时,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他是“马四”的常客,“马四”卖的货有两种,一种是“吸货”,一种是“针货”。两种货的味道不同,价钱也差异很大。“吸货”行情价300元,“针货”要卖到500到800元,既然对方能准确地对上货的成色和价格,那绝对是行内人。况且吸毒者那么多,警察也不会为了他一个人费那么大周折。

    想明白后,武亮放心大胆地去掉了门口的挂锁。

    “请进。”

    沐云轩抖了抖西装,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走了进去。

    武亮见对方已经在客厅落座,他又着急忙慌地把门锁重新挂上。

    “你准备买多少?”

    “给我来5克。”武亮报出了自己经常购买的克数。

    “我这里有10克,你确定只买5克?我告诉你,最近可是严打,货紧俏得很。”

    当武亮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时,警惕心顿时又上升了。只要是吸毒圈里的人都知道,一次购买10克算是非法持有毒品,可是要被判刑的,他作为吸毒者都知道的事儿,他一个贩毒的不会不清楚。

    武亮借故去卫生间打电话,想跟“马四”核实此事,可无奈对方手机关机。就在他纠结该怎么办时,忽然灵光一现,冒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不管对方是不是警察,这人已经进来,自己想跑也是没有机会了。而且最近几天毒瘾发作,已经让他生不如死,如果再不弄两口,他真不知道后面的日子还能怎么过。

    所以综合这两个方面的原因,他想先抽上一口,等过了瘾,再把剩下的一起买下来,这样就不用担心触犯刑法的问题。

    “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

    “嗯?怎么说?”

    “我给你加300元钱的跑腿费,你能不能等我先抽上一口,我这毒瘾发作得难受。”

    “300元?”

    “500,我给你加500!”

    “行,反正上午也就你这一趟,我等你。”

    “谢谢兄弟,谢谢兄弟!”武亮热情地倒了一杯水放在桌面上:“兄弟,喝水。”

    “嗯,先放那里。”

    “那个……”武亮搓了搓手,贪婪地看着对方手里的粉包,“能不能先给我搞点儿?”

    “钱!”

    “钱我有,钱我有。”武亮冲进卧室,掏出一沓百元大钞。

    沐云轩佯装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把粉包扔在了桌面上:“请享用。”

    得到许可的武亮像饿狗扑食一般,将粉包一把抓住,接着快步返回卧室。

    沐云轩则站在门口看着武亮的一举一动。

    几分钟后,过足毒瘾的武亮渐渐地昏睡在床上。

    “机会来了!”

    沐云轩快速掏出手套,把自封袋中的白色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入一次性塑料针管,接着他又抽取少许自来水,把两者混合摇匀。

    在几次尝试之后,乳白色的液体被注入了武亮的体内。

    沐云轩眼睁睁地看着武亮在床上不停地颤抖和抽搐,前后不到半小时,武亮就彻底没了呼吸。

    杀死武亮之后,沐云轩把他触碰过的地方全部擦拭了一遍,接着他把剩下的毒品扔在桌子上,便离开了那里。

    这件事儿,沐云轩做得悄无声息,除了他自己知道以外,他不曾向任何人透露。按理说,这应该是跟唐婉婷邀功的最好机会,可他并没有告诉唐婉婷的打算。因为他不想让唐婉婷知道他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就在沐云轩幻想着以后可以和唐婉婷正儿八经地享受“鱼水之欢”时,他却再也联系不到令他魂牵梦绕的唐婉婷了。

    任何人都有不可告人的一面,唐婉婷也是。

    自从她与沐云轩分手时,她就已经不再相信爱情,她非常能理解那些“拜金女”为何会跟比自己爸爸年纪还大的男人上床。其实人追求的目的不一样,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就不一样。

    这就好比你口渴,你的眼里只有水;你饥饿,你的眼里只有食物一样。缺什么补什么,这是人的本能。至于使用什么途径获得,只能因人而异。

    唐婉婷的精明之处就在于,她并没有失去底线,自从感情这扇窗被关闭之后,她的追求就只有物质享受了。

    所以她相亲时,最看中的就是对方的物质条件,于是综合各方面考虑,她最终选择了武亮。

    得知武亮吸毒后,她没有生气,相反还有点儿窃喜;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果武亮死了,那他剩下的财产就可以划归到自己的名下了。

    武亮吸毒被发现后,曾主动向唐婉婷提出离婚,但被她严词拒绝。她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武亮手里还有一块堪比黄金的土地。

    如果现在离婚,按照《婚姻法》,她只能得到原先的地价,算起来最多也就百八十万。可武亮曾经跟她说过,那块地已经有人相中,过两年开发,到时候最起码是上亿的分成。

    上亿的分成,唐婉婷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而武亮也不是傻子,自从和唐婉婷结婚后,他就深刻地感觉到了对方的物质和拜金。他心里清楚,自己和这个女人之间已经没有感情,她现在等的不过是几年后的那块肥肉。

    武亮打心眼儿里恶心这样的女人,所以两人几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令武亮没想到的是,唐婉婷竟然把他吸毒的事情告诉了他的父母。

    这件事儿绝对触碰了他的逆鳞,武亮一气之下,将唐婉婷赶出了家门。

    而对唐婉婷来说,她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她就是想博得公公婆婆的同情,把屎盆子全部扣在武亮身上。因为按照正常的思维,吸毒鬼绝对不会和“好人”画上等号。

    唐婉婷没有想到武亮能做得这么绝,为了扳回一局,她选择出售婚房,因为在结婚时,房产证上写的是唐婉婷的名字。

    房款到手后,她又去婆婆那里参了一本,说武亮吸毒把家财败光,现在又把婚房给卖了。因为自己的儿子吸毒,所以不管武亮怎么解释,老两口始终认为儿媳妇的话真实可靠。

    气急败坏的武亮,从那以后,只要见到唐婉婷,绝对免不了一顿暴打。

    打着打着,周围的所有人都觉得唐婉婷变成了被凌辱的羔羊。

    武亮的母亲觉得对不起唐婉婷,出手给了她20万,让她先找个安身之所。

    从那以后,唐婉婷就过上了等着分钱的日子。

    直到沐云轩的出现,她的整个计划才全部改变。

    那天姚丁给她打电话,说沐云轩现在很关心她时,她第一个感觉是恶心,但紧接着又变成了欣喜。

    她恶心的是,她完全了解沐云轩的为人,如果把沐云轩比喻为陈世美转世,绝对不为过。

    而她欣喜的是,她的另外一个设想或许可以尝试一次。

    “如果武亮死了,那自己完全不用再分一半儿,公公婆婆那里还有上千万的存款,到时候肯定都是我的。”

    想的虽然好,但想要武亮死哪儿有那么简单。所以唐婉婷也只是把它停留在幻想层。

    但沐云轩的出现,让她有了把梦想照进现实的冲动。

    她背地里找人调查过沐云轩,得知他被戴了绿帽子还是光棍儿一条时,她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要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她和沐云轩之间绝对不能有任何瓜葛,否则一旦暴露,她难逃嫌疑,这是其一。

    其二,要想让沐云轩为她卖命,必须让他尝到甜头,但这个甜头还不能那么轻易让他吃到,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天天去想。

    其三,要在不经意间透露一点儿消息,而且不能点透,蜻蜓点水后,剩下的事情让他自己去参悟。

    想通了这三点,唐婉婷便开始付诸行动。

    姚丁在计划中充当了她的传话员,这样自己就可以撇清关系。

    “KTV骚扰风波”,也是她自编自演的苦情戏。

    “激情一夜”算是唐婉婷给沐云轩的一点儿甜头。

    后来的主动相约,只不过是这场行动的催化剂。

    唐婉婷把自己变成烤鸭,无时无刻不在给沐云轩传递着美味的信号,她急切地等待着,希望沐云轩能冲破武亮这个阻碍,狠狠地咬上自己一口。

    当然,她不会傻到坐以待毙,等沐云轩真的付诸行动时,就是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时刻了。

    唐婉婷知道,要想让沐云轩这样的人牺牲,绝对要沉住气,她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可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半个月还没过,警察就已经找上了门,虽然她已经兴奋得无以言表,但她还是要做戏做全套。

    她不能把沐云轩供出来,否则一旦把自己牵扯进来,只能越描越黑。

    沐云轩动手时,并没有告诉她,无外乎就是怕落个把柄在她手里,这样一来,唐婉婷反而落了个自在。

    武亮死后,唐婉婷的心始终悬着,虽然她很有自信警察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但她还是想亲眼看着沐云轩被抓才会安心。

    “祈盼警察抓人,知道情况又不能说出口。”等待,让唐婉婷备受煎熬。

    直到有一天,一群警察找到她的住处,拷走了沐云轩给她拍的照片时,她才隐约地感觉到这种煎熬可能就要到达尽头了。

    送走了警察,她站在小区广场上,长舒了一口气。

    广场舞的音乐在此时响起,那是一首她很喜欢的口水歌,名叫《爱情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