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刚从京城回来,召集了不少下属家眷来府尹府“恭听”游记,原夫人和月筝到的时候,小小后厅已经花团锦簇到了不少女眷了。
坐在上首的孙夫人瞧着原家小姐穿了身月白夏裙,跟在母亲身后亦步亦趋步态娉婷,心里顿时有点儿不痛快。原家姑娘拜师学艺不常在家,没想到今天跟来了,未免扫了自家女儿的风头。
果然,原本笑语盎然的小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细细盯着月筝看,原小姐的美貌在广陵官宦人家中还是都有耳闻的。
月筝只是半垂着头,似乎对大家的注视毫无所觉,长发上的精致步摇随着脚步微微款摆,长睫低垂似娇羞又温柔,整个人都好像拢着淡淡的月光,本就精致的眉眼,因为她的娇柔气质更加撩动人心。不仅美,而且媚,媚得雅致,媚得让人生怜……
仪态是师父重点教授的部分,月筝驾轻就熟地装出温柔贤淑的样子,羞涩娴雅间早把周围的情况看个明白,整个广陵府的官宦小姐差不多都在了,看来的确是送达诏书。月筝心中暗喜,越发显得神采奕奕,艳光照人了。
府尹小姐孙萱儿嫉妒地瞧月筝,小声骂道:“狐媚子!桃花精!”
“原夫人,快坐,快坐。”孙夫人表面上还是很热情的,待原家母女坐定,就啧啧称赞,“原夫人,你这女儿当真好相貌,与杜家千金相比,也逊不了几分。”
月筝闻言,害羞似的把头更低了半分,避开众人的目光恼恨地撇了下嘴,孙夫人这损人的功夫也太粗陋了,而且巴结杜家的嘴脸简直不怕别人侧目!
原夫人像是没听出府尹夫人的讽刺,微笑道:“小女如何能与杜尚书的千金相比?慢说杜小姐艳冠京华,就像孙小姐这样名满广陵——府的,也天差地远呀。”
月筝差点没绷住笑出来,真有点儿同情孙小姐,被娘夸得她听着都觉得寒碜。广陵府是广陵郡的首府,城郭并不很大,“名满广陵府”就好像说人家在自家后院家喻户晓似的,别提多恶心人了。
孙夫人首战失利极不甘心,只好另辟蹊径,装作很为女儿委屈的样子:“萱儿再美,终究输在家世。”家世两字咬音甚重,“太子选妃在即,纵然我家收到入选旨意,太子妃之位恐怕还得落在杜小姐身上啊。对了,原夫人,听说当初你们与太子也很相熟,怎么这次并没有你家的诏书啊?”
月筝愣住。
原夫人也掩不住一丝惊讶,随即淡然,“原家小小襄赞之家,哪有资格攀龙附凤。”以女儿姿貌没能接到诏书虽然意外,想到孙皇后多年的介怀,原夫人也觉得正常,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广陵将军的夫人细看月筝,十分喜欢,她向来与府尹一家不睦,看孙夫人摇头摆尾十分不屑,嘲讽道:“孙夫人似乎弄错了,听我家老爷说,这次好像是为梁王殿下选王妃呢,根本没提太子妃的事。”
月筝轻轻一颤,梁王?
“不会吧。”孙夫人有点儿讪讪的,旨意上的确只是宣召官宦人家的小姐入京待选,没明确说是给太子选妃。“太子殿下比梁王位尊年长,不可能哥哥没选媳妇,给弟弟先选吧。”
一个小主簿的夫人急于帮衬府尹夫人,有点儿没分寸地说:“孙夫人说的有道理,先选梁王妃,难道挑剩下的再当太子妃么?”
这话说的很不中听,无人接口,气氛顿时有点儿尴尬。
孙夫人却觉得有理,啧啧两声,嫌弃道:“这梁王属地寒酸,人却奢靡**得很,京城里到处都在谈论他,皇上和皇后也不太待见他,当他的王妃可有吃不完的苦。我和萱儿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恰巧见了梁王一面,人倒是长得很出挑。”
提起梁王,孙萱儿神思恍惚了一下,喃喃道:“能嫁给梁王……不当太子妃也值了……”
听女儿突然花痴地冒出这么一句,孙夫人顿觉颜面扫地,高声打断道:“梁王怎么能和太子相提并论?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藩王!”传播小道消息的天性让府尹夫人环视了在座的女眷们一圈,她们急于知道的表情十分鼓舞她,“听说这个梁王啊——一回京就被京城名妓迷住了,要给人家赎身。京城名妓笑红仙啊,身价就要一万两黄金!说起来笑死,这个梁王也不怕丢人,自己只能拿出二千金,人家名妓自己掏了二千,剩下的竟然问太子殿下借!好歹也是藩王,连一万金都拿不出来,还学人家……”
月筝忍不住冷笑一声,“太子不更差?出钱让弟弟嫖妓!”
这话一出,谁与争锋,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瞧着片刻前还明艳如花,温柔似水的美人儿。
月筝起身告辞,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哎呦,原夫人,就算你女儿没资格参选,也不必这样气急败坏吗。”孙夫人刻薄地掩嘴笑。
原夫人低头沉思着什么,好像没听见孙夫人这句话。
一个穿着雅致的美貌少女发足狂奔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俏丽的身影一闪而过,吓得大家纷纷闪避让路。
月筝不管,心里的火烫得她必须被风吹一下。
她冲进院子的时候,身上带的风把原学士放在石桌上的稿纸刮得四处飘飞。石凳上的原学士稳住自己的美须,处变不惊地向女儿冲进房间的背影问:“忙什么呢?”
月筝已经背了个小包袱出来,“爹,我回师父那去了。”
“什么?”原学士瞠目结舌,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刚回来就要走?
月筝脚步匆匆,在大门口差点撞上回家来的母亲。
“娘——”月筝低下头,让母亲在那么多女眷面前尴尬她还是抱歉的,但没收到诏书的打击实在太巨大了。“我要回渡白山。”这时候当然要问计于师父,拜师千日,用在一时嘛。
“站住。”原夫人叫住一条腿已经跨出门槛的女儿,“跟我来。”
月筝浑身一抖,娘用了这么沉肃的口气,她倒真没胆子一跑了之了,乖乖地和她一起走到院角的葡萄架下。
下人们都识趣地没跟过来,原夫人背对着女儿,十分无奈地反问:“你非要参选?”
月筝双眉一扬,“是。”
“筝儿,我们当初来广陵,是为什么?”原夫人转过身来静静地瞧着女儿,“你爹爹虽为府尹襄赞,仍有六品官衔,若论参选资格还是够的,为何咱们没有接到旨意?”
月筝抿嘴不语。
“皇后心中的人选,早已尘埃落定,不过因为杜尚书调守北疆两年而耽搁下了。这次选妃,只是在天下人面前走下过场,给这个冠绝群芳‘选’出来的太子妃无上美誉。这出好戏里,皇后娘娘不会允许一点儿差池,尤其是你。”
“哈哈,”月筝故意发笑,“皇后真是杯弓蛇影,我和太子不过就是小孩子喜欢在一起疯玩,我都六年没见他了,他长得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娘扯远了,她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太子殿下。
“皇家的风云难料,无论如何都不是我们这样平凡妇人应当参与其中的。筝儿,母亲只希望你平安和乐度过一生。”原夫人一挑唇角,慢慢地说出她的意愿。
平凡妇人?月筝轻轻一笑,她为了不当“平凡妇人”,这六年来苦苦坚持,寒冷的冬天用冻僵的手指反复拨弄琴弦,酷热的夏季汗流浃背不停练习舞步,听母亲这样一说,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看着女儿眸光闪动,原夫人的语气还是平静如水,“你说当初太子与你不过是小孩子的情谊,那梁王呢?梁王可能也是这样看你的。”
月筝倏然抬头,“不会的!”她受不了这个假设!
娘的话她没办法反驳,所以格外不想听下去,她死犟到底也不是这一回了,她都犟了六年了。
“娘,如果不试一试,我就没有平安和乐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