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璘站在窗边,享受清晨清凉的微风,月筝躺在**偷瞄了一眼他的背影,大概弄出了响动,凤璘微微回过头来看,月筝赶紧闭上眼继续装睡。
凤璘笑了笑,缓步走到床边坐下,“别装了,起来吧。”
月筝被揭穿,有点儿不好意思,亡羊补牢地迷茫睁开大眼假装睡眼惺忪,“你先吃早饭吧,今天不是还有重要公事吗,不用等我了。”她说得极其自然,却被凤璘洞悉一切的微笑注视打断。
“我再睡一会儿!”明显被他看透,月筝干脆耍赖,翻个身誓不起床。
“一会儿席大家又要手捧懿旨在外面寻死了。”凤璘笑出声,俯下身,把她圈在双臂之间,“真那么难吃吗?不就一个补药丸子而已么。”
“就是难吃!吃完还难受!肚子里像有个火团在烧,喝多少水也没用。现在天气这么热,我太难受了……”月筝开始说得慷慨激昂,见凤璘满脸心疼歉然,立刻变本加厉地假哭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哀哀请求,“秋冬再吃吧!哪有夏天进补的呀?”
凤璘凝视着她,幽黑的眼瞳深处有抹凄楚,他的口气掺入了娇宠,有点儿像哄小孩:“筝儿,你身子弱,元气又亏,必须现在就开始将养。”
月筝一听他不让步又不干了,“你夏天吃老参灵芝试试!会活活被烤死的!”
“听话。”凤璘瞪了她一眼,抱她起身,“你不是……还想要孩子吗?那就好好吃这补药,秋天……还有秋天的补法。”这话倒是说进月筝心坎,嘴撅了半天高,还是乖乖喝了碗粥,勉为其难地把药丸吃了。
刚放下茶杯,鼻梁一酸,月筝用手一摸,果然流鼻血了。“你看!你看!”她眼泪汪汪,委屈不已。凤璘眉头紧皱,赶紧起身拿帕子要给她擦。月筝连连摇头,用手护住口鼻,“别擦,我要给席大家看。”
凤璘苦笑着瞪了她一眼,“都这时候了,还惦记装病呢。擦了吧,今天席大家有事,说了不来的。”
月筝立刻喜形于色,接过凤璘递来的帕子擦鼻血,想想又不对了,“那你刚才不让我睡懒觉,还说她会在外面寻死!”
凤璘伸手拿帕子替她擦没擦干净的地方,很大度地说:“吃了药,随便你睡一整天么。”
月筝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志得意满地走出去,又气愤又惬意地躺回**,一想今天不用见到席大家就觉得是过年了。
凤璘逼她吃的药丸都是些极补的药材,夏天尤其会觉得燥热难耐,月筝干脆拿了套里衣,直奔邀月池,清凉的池水泡着她都不愿意出来。本想泡一会儿,太阳变烈了就回来,邀月池边的几株大树遮出一片荫凉,太舒服了,她居然睡了一小觉。
“王妃。王妃!”半醒不醒的时候突然听见席大家的声音,月筝简直是一个激灵醒彻底了。
席大家神色凛然地站在她身边的池岸上,傲兀地俯视着她,“王妃,你果然在这里玩乐。”席大家用“我就知道你装病”的锐利眼神扎着月筝,弄得月筝莫名其妙,今天有事的是席大家自己吧,怎么又搞得她像罪人一样了?
刚想高声申辩几句,席大家没给她机会,很庄重地宣布着皇后娘娘的口谕,“虽然王爷已经说你身体欠佳,今日不便入宫饮宴,但此次宴聚京中内眷到者甚众,皇后娘娘请你务必坚持参加。”
月筝被弄得一头雾水,凤璘只说今日有事,晚上回来得迟些,完全没提今天宫里设宴的事情啊。
月筝的茫然似乎印证了席大家的什么猜测,她微微一笑,口气异样地说:“今日杜尚书家的小姐丝雨也从城外庵堂入宫赴宴了,皇后娘娘还很期待你和她合奏一曲呢。”
从打扮到登上马车,月筝都很沉默,凤璘故意不让她去,是因为杜丝雨么?其实她知道,凤璘对丝雨有深重的愧疚,杜丝雨现在落到这步田地,凤璘尤其不愿意和她成双入对的出现在杜丝雨面前,这她都能理解。可她受不了他刻意的隐瞒!像被欺骗了!
她决不相信……凤璘是为了单独见杜丝雨才刻意留她在家。
香兰不知就里,一路唠叨,想不明白为什么席老太今天这么得意洋洋的。
进了宫,席大家和月筝打了个招呼就不见了。月筝和香兰没走几步就听见设宴的锦华殿上笙歌阵阵,笑语喧阗。月筝停下,香兰被太阳晒得两眼发花,半搀半拖地把月筝拉到树荫下。“你又这么了?”看小姐的脸色就知道有事,一路她念叨席大家,小姐都没跟着抱怨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没事。”月筝深吸一口气,继续向锦华殿走去,虽然她非常想躲在暗处偷偷窥看凤璘和丝雨的举动,但皇后娘娘一定派了不知道多少条眼线等着看她和凤璘丝雨的笑话,就算……她也不想凤璘被皇后娘娘嘲笑刻薄。
因为宴席已经开始,太监并没高声宣布丰疆王妃的到来,只是引她向皇后请过安,说了晚来的借口,虚虚向左近的诰命打过招呼,便被让到离皇后的主桌不远不近的席案。桌上设着两副碗筷,酒菜也略动了几样,显然凤璘坐这里,可他不在……月筝忍不住搜寻着杜家的桌席,杜夫人也正冷冷看她,月筝不免被蛰了一下,笑容生硬地点首为礼。杜夫人态度虽不友善,礼仪却极为周到,深深垂头半福回礼。
厅中的歌舞正精彩,无人注意到月筝的神色。月筝强迫自己微笑着观赏了一会儿,才要求宫女引她去更衣用的后殿。皇后娘娘和杜夫人都看了她一眼,月筝假装没有察觉,陪她去的宫女竟然有四个之多,皇后娘娘也不怕她被盯得太紧,放弃去抓凤璘和丝雨的幽会?
马桶循例放在屏风后面,宫女们都在雕花隔栏外守候,月筝不用看都能想像出她们眼巴巴盯着屏风,生怕她跑了的样子。月筝轻轻掀开窗纱,无声无息地翻出窗户,要不是心情太酸涩了,肯定要得意地笑几声。锦华殿后便是锦华泉,是太液池的源头之一,泉池边草木葱茏,月筝轻手轻脚地穿行在树荫花丛间,终于在繁花深处看见了凤璘和丝雨。
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仍然那么赏心悦目,月筝看不见凤璘的神色,只看见丝雨在哭,她的声音有些尖,月筝断断续续地听见她哽咽地说:“……你到底还是舍不得?”
凤璘的脊背挺得很直,久久没有回答杜丝雨的话。
杜丝雨泪眼斑驳地抬眼望他,黑黑的瞳仁被泪水氤氲得柔情万种,这样的眼神就连月筝看了,心也被重重一拧。被迫寄宿庵堂,饱受家族谴责,杜丝雨一定也受尽煎熬,她的苍白憔悴令人生怜,比起以前,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哀怨,让过去如明月娇花的杜丝雨像被拢上一层黑纱,让人看了心里发沉。
凤璘的沉默让杜丝雨的神色一凛,咬了咬嘴唇,一向羞涩的她竟扑进凤璘的怀里,捧住他的双颊吻了上去。
月筝紧紧揪着胸前的衣服,差一点就跳起来冲去阻止他们,但是……凤璘侧开了头,于是月筝看见了他的神情,痛苦却依然决绝。
杜丝雨的眼睛空洞地睁大了,双手还捧着凤璘的脸颊忘记放下,她绝没想到凤璘会躲闪她鼓足勇气才献出的吻。凤璘咬了下牙,侧脸因为坚毅的神情而更加俊美,他拉下杜丝雨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虽然这种珍惜的姿态让月筝心里大发醋意,看在他躲闪了杜丝雨的献吻,还能勉强抑制得住。
“丝雨……”
月筝愣住了,真是奇怪,听他这样喊杜丝雨的名字……比看见他接受了杜丝雨的吻还难受。就像心瞬间被刺了一刀,凤璘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喊杜丝雨的名字呢?
“丝雨……”凤璘还是没松开杜丝雨的手,头已经转回去,想来正注视着杜丝雨,“我能给她的……实在太少,而她给我的实在太多!你……能明白的,是不是?”
杜丝雨的眼神不断黯淡,终于垂下睫毛,遮住了一切情绪,“是的,我明白。”她又恢复了平日的乖巧温顺。“你打算怎么安排她……”
脚步声匆匆而来,几个人分花拂柳,还有一个小丫鬟十分刻意地高声说:“我们家小姐就该在附近啊,说热了,来这儿透透气。”
杜丝雨和凤璘的神色都起了些微变化,杜丝雨焦急地看了凤璘一眼,似乎催促他快快躲开,凤璘轻轻摇了下头,没动,那几个人来得太快,躲不及了。
为首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梅芳,眉眼间尽带讽意,瞧见了杜丝雨和凤璘没有立刻上前请安,反而别有用意地抿嘴笑着看他们,说了声:“果然在这里。”
来的几人里宫女和杜家丫鬟参半,月筝明白,肯定是皇后娘娘和杜夫人发现她跑了,立刻派人出来,皇后娘娘当然是唯恐不乱,杜夫人是不希望女儿受辱。
“哎呀,找不到。”月筝叹了口气,看在今天凤璘表现不错,她就仗义出手吧。
月筝这一出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凤璘的脸色都微微发了白,蹙起眉头看从花丛里站起身来的她。
“凤璘,你的玉佩真掉在这里了吗?根本找不到!”月筝抱怨着从花丛里走出来,挽住凤璘的胳膊。她也知道自己很恶劣,明知这样会让杜丝雨更难受,仍想用这样占有的姿态挽着凤璘。
凤璘的幽瞳闪缩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当着杜丝雨的面挣开月筝的手,淡然说:“找不到就算了,有什么要紧。”
梅芳有些失望,皇后娘娘对杜家小姐愤愤于心,特意叫丰疆王妃来,期待着王妃能作出好戏羞辱羞辱杜家小姐,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娘娘本想请杜小姐或者王妃抚琴一曲,都找不到人,原来都在这里啊。请快些回殿上吧。”梅芳笑容生硬。
杜丝雨嘴唇颤抖,婀娜先行,月筝以为她会忍不住偷偷流眼泪,没想到擦身而过的时候,杜丝雨看她的那一眼让她僵了一下。杜丝雨那眼神……是怜悯吗?也不全是,酸楚和恨意自然是有的,可杜丝雨凭什么用可怜的眼神看她?获胜的是她原月筝吧!
走在最后的凤璘重重地握住她的手,月筝撇嘴回头瞪了他一眼,这账还是要记一笔的,拒绝了杜丝雨很好,知道她给他的实在多也很好,可说得好好的干吗和人家拉手?还很余情未了似的捧着人家的小手,这……这……简直罪大恶极!
月筝要说的话全用脸色生动地表达清楚了,凤璘看得皱眉一笑,摇了摇头。
他还好意思苦笑?月筝危险地眯眼,与其他人已经拉开些距离,她抓着他的手就是不客气地一口,咬死这只不规矩的色手!
凤璘没想到她会出这么幼稚的招数,出其不意地被咬得闷哼了一声,梅芳等人立刻反应灵敏地停步回头看,就连杜丝雨也眼神凄楚地转回身,凤璘面不改色地转身背对她们,另一只手搂住月筝的腰,俯下头像在和她说悄悄话。
这种小夫妻的亲密倒也不奇怪,梅芳洋洋得意地瞥了杜丝雨一眼,这个细节回头告诉皇后娘娘,娘娘准高兴。这个不识抬举的杜小姐放着堂堂的太子妃不当,要去当人家的王妃,现在王爷夫妻蜜里调油,她自己却无人可嫁,一辈子孤老的命,真是活该!
被咬了一口的凤璘,心情倒是变好了,月筝虽然凶悍地一眼一眼剜他,却也终于顺了一口气。
虽然不太完美,她毕竟是终于险险的胜利了么。
一众人回到殿上,皇后娘娘有意为难杜丝雨,明知她情绪不佳,仍指名让她弹奏。杜丝雨不好推辞,虽然表现平平,也算顺利应付过去。
月筝无心听曲,只一眼一眼地偷看凤璘,生怕他往杜丝雨那儿看,还好,他只是默默饮酒,想心事似的眼都未抬。
月筝觉得今天可以原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