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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什么情况?」

  沙哑的男中音在宽广的书房里显得有些空寂。

  混血儿给人的既定印象不外乎「好看」、「英俊」、「美丽」,无奈这些刻板印象并不适用在章柏言身上。

  乍看到他本人,任何人心中会涌现的形容词可能是严厉,可能是冷漠,可能是不近人情,但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任何外观上的美貌与否有关。

  并不是章柏言不「好看」,只是他性格显露于外的特质,往往已压过单纯的外貌问题,而形成深刻的冷酷形象。

  他的眼瞳如融化的上等巧克力,头发是一种带着栗色光泽的深咖啡色,他的皮肤因为酷爱运动而晒出一身古铜,立体的五官极为深刻。

  章家的男人,从不以温柔儒雅闻名。

  他们天生就有一股强势的压迫感,身怀东方色彩的脸孔,却欲在西方人的世界里打下一片天地,绝对不是只靠翩翩风度就行了。

  他们必须勇、悍、猛、狠,对敌人完全不留余地。

  他们的眼神锐利,削直的鼻梁陡峭如刀,横飞的剑眉充满煞气,他们天生习惯颐指气使,发号施令,而且不习惯听见别人以「不」做回答。通常敢这么回答的人,一个下场是被拿来当踏脚垫,另一个则是流放到冰岛去猎海豹。

  章家也不是一夜致富型的经济奇迹。事实上,直到章柏言的祖父一辈为止,章家都还是一穷二白。

  在大约六十年前,章家仍然是中国山东一户非常贫困的普通人家。当时已经结婚生子的章家祖父,辗转带着妻小去到香港,希望可以在这东方之珠找到一个明朗的未来。

  这个愿望并没有达成。

  由于身分问题等种种因素,在香港混了七年之后,一穷二白的章家祖父更进一步迈进到连隔日粮都快孵不出来。后来更因为欠了高利贷一屁股债,不得已,只好东借西索,凑足了一家三口的机票钱,跟着朋友流浪到美国旧金山淘金去。

  当然金没有淘到,人倒也没被放高利贷的逮着。

  一直以来,章氏一脉都没出产过什么能人异士,章家祖父的平庸资质是章氏常态,真正的变种怪胎,出现在章柏言的父亲身上。

  凭借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精明能干,章父从小自学,竟然对股票、基金等数字游戏颇有心得。

  众所皆知,没有门路、没有背景的小老百姓,想从美国复杂的股票市场赚到钱出头天,那是一万个里面都找不出一个的机率。章父独独就是那一个。

  他二十岁那年,母亲在唐人街标了个会,冒死让他拿去玩股票;在二十四岁那年,章父替章家赚到第一个六位数字美金的存款。

  那是章家祖父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章父深知,投机事业玩不长,于是这十几万美金最后全部拿来投资在自家开的破不啷当杂货店里。

  第一步是先将杂货店拓展成唐人街里稍微有点规模的超级市场,随着时间过去,变成规模最大的,接着从旧金山的唐人街,发展到洛杉矶的分店去。

  虽然如此,章父极为明白,若要走百货杂物路线,无论如何是拚不过美国既有的Wal-Mart、KMart等大型连锁店。章家开的杂货店,必须有这些大型连锁店所没有的特殊优势才行。

  于是,已近中年的章父,渐渐将家族生意导向香料事业。「章氏」专门以代理世界各国的土产或香料为主,举凡义大利的橄榄油和各种番茄制品、墨西哥多达一百三十七种以上的辣椒、中国的花椒八角香辛料,乃至台湾珍珠奶茶的干料珍珠等,都在章氏代理的范围内。

  时至今日,章氏香料在美国本土已经拥有三百五十七家连锁店,年营业额高达八千四百万美元。

  章家人一生都在社会底层打滚,任人轻贱,这让章父对于成功有一股常人无法体会的渴求。在接近四十岁那年,章父娶了一个家道中落的英裔千金。

  当时这位千金小姐家其实已坐吃山空了,但是背后那百年的社会地位仍然让她的「道森」姓氏摆在美国上流社会里非常响亮。

  章父提供金钱,道森小姐提供一个子嗣为交换,两方皆大欢喜。

  道森小姐生下儿子不久就和章父离婚了,四年后改嫁给她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然而这段婚姻也没有维持多久,那个男人就骑马摔断脖子了。

  章家父子俩,说像嘛,彼此的差异极大;说不像嘛,那臭脾气偏又一模一样。

  章柏言自小展现出来的好强与求胜心,绝对不亚于父亲。

  这一点,章父绝对是赞赏有加,也因此,当他把自己儿子的下半生全规划好,认定章柏言在几岁时应该做什么事、何时进章氏、娶哪家千金,尽哪些本分时,他是满心欢喜地认定儿子应该会跟他抱持同样的使命感,父子俩一起肩并肩征战商场!

  结果儿子给他三个字:「想得美!」

  正因为父子俩是如此相像,章柏言绝对不是那种人家叫他往东走,他声都不吭一点儿就乖乖向右转的男人。

  大学刚毕业的章柏言甩下他老爸帮他物色好的新娘人选,头也不回的飞到英国念硕士去了。

  章父火大吗?当然火!第一个动作──切断经济来源。

  可惜得很,姜是老的辣,可辣椒是小的呛。

  章柏言早知道老爸迟早有一天会拿经济手段恶搞他,从小到大的零用钱可存了不少。

  这个「不少」,是真正的「不少」,章父对唯一的宝贝儿子本来就宠到接近溺爱的程度,从小章柏言开口要的东西,很少要不到的。

  章父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生出来咬他这只老布袋的儿子竟然还把那些钱给暗-起来,紧要关头全提出来用,吃喝住宿外加念书可全不必仰赖老头子的外援。

  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章柏言不知怎地,还说动了五、六位同样是世家子弟的同学,每个人拿出一万英镑来当基金,就这样让章柏言在欧洲的投资市场里玩了起来。

  在英国的六年时间,章柏言满二十八岁,念完了博士,而当年那几万英镑利滚利,再加上其他同学风闻而来的投入,早已滚成了一笔巨款;最后他甚至考了个相关证照,再成立公司,也不劳驾外人了,自己直接下场操作这笔七位数基金。

  这段期间,为了把叛逆心发展到极限,他的生命中还出现一段短短的──唔,不能说「意外」,且称它为「插曲」好了。

  章父对于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是既恼又呕……不过老实说,心里也着实带有几分得意!

  终究是虎父无犬子啊!虽然儿子不像当年的自己一切从零开始,但是他独自在异乡闯出一番天下的情节,也有几分缩影了。

  最后把章柏言带回美国的,是老父患了癌症的消息。

  父子间的种种斗法,只源于彼此同样好强不屈的性情,却不是因为彼此缺乏亲情之故。

  章柏言带着满身的懊悔回到父亲身边,在父亲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期间,让他看到自己接下章氏的香料事业,同时把在英国的资金转回美国的投资市场,继续进行。

  即使去掉香料事业,章柏言本身的投资公司也足够让他这辈子衣食无缺了。

  有子如此,再无任何遗憾。章父嘴角含着笑容,在两年后的一个清晨静静咽下最后一口气。

  父亲已走,章柏言似乎可以缓下不断想证明自己的那股驱策力了。

  但是,情况并非如此,接下来的四年,他彷佛想要偿还自己不在父亲身边的那段岁月,不断将章氏的香料事业带领至一波又一波的高峰。

  如今,已经满三十四岁的章柏言验证了章家男人的基本特质: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惜一切代价。

  不过,很明显的,还有其他人也有类似想法。

  章柏言右手裹着石膏,胸膛缠满弹性绷带保护三根断掉的肋骨,另外还有轻微脑震荡,左肩膀的枪伤,他现在看起来简直像一幅「青紫画」。

  「FBI已经在查尔斯.道森的住处找到前六个受害者的相关物品了。他显然符合所有教科书上所说的连续杀人犯特征,也有收集受害者饰品做为纪念品的嗜好。」五十来岁的律师爱德开口。

  「这真是好极了……」章柏言闭上眼,揉着太阳穴。

  他曾经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怎么死,可能性不外乎病死、出车祸等意外而死,或被商场上的敌人买凶之类的。

  他倒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死在这么具有创意的情况下──查尔斯.道森,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为什么是我?」章柏言觉得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他可以去杀任何人,为什么要杀我?」

  查尔斯小他五岁,自幼在道森家长大,母子连姓氏都改回「道森」的娘家姓。

  五岁是一个不小的差距,同母异父又是另一道鸿沟。

  章柏言和这个弟弟从来谈不上亲近,只是三年前拗不过母亲的哀求,他破例让查尔斯空降到章氏,做一个挂名的「产品经理」领干薪,没想到这个弟弟竟是美国东区最新出现的一名连续杀人狂,而且还很荣幸地相中他为下一个狙杀目标。

  「FBI的行为侧写专家为查尔斯的人格做了一份剖析,似乎在查尔斯心中,你是他的压力来源。」爱德解释道。

  「我?我是全世界跟他最没有接触的人之一。」章柏言嗤之以鼻。

  「虽然你们两人不同父亲,你的强势和才能,昭昭地对映着他的软弱和无能;你代表章氏,他代表道森家,从小你们两人就被社交圈的人拿来做比较,这份压力越来越大,最后终于超出他能忍受的界限。」

  「所以他决定杀了我?」章柏言嘲讽道。

  章氏的委任会计师之一,麦特切入谈话。麦特有着一双深邃的蓝眼,高挑优雅的身材,长相极为斯文帅气。严格说来,他的年纪和章柏言相仿,但是两人的生命历程大大不同,经历过种种风雨的章柏言,常觉得自己彷佛是上一个世代的人。

  「有一个很有名的连续杀人狂叫做『肯培』,他的压力源是他的母亲。他母亲从小贬视他,于是肯培在杀了六个不相干的无辜者之后,才终于培养出足够的勇气,杀死了他的母亲。」

  「查尔斯的情况有点类似。」爱德拿起红木桌面的卷宗翻看。「他最早的纪录可以追溯到大学时期,当时还停留在伤害而不是杀人的程度。在他的想象里,显然他的人生挫折都是来自于身旁的人不够支持他,所以他会藉由伤害这些人来合理化自己的挫折感。」

  所以查尔斯不杀陌生人,而杀他认识的亲朋好友?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章柏言躺回皮椅背上,继续揉太阳穴。

  「目前为止的七个受害人,分别是他的两个大学死党,死党的女朋友,三名道森家的远亲,在私交上和查尔斯有比较密切的接触。」麦特看他一眼。

  爱德忧心地蹙起眉心,「虽然FBI将消息封锁住,可是查尔斯还是发现自己被调查了,几乎在你的枪伤事件之后就销声匿迹,目前没有人知道他躲在哪里,包括道森女士也一样。」

  麦特插口道:「好消息是,外界还不知道你出意外的真相,高层顺势发新闻稿说你是深夜加完班回家,半途遇到拦路打劫的强盗,被射成重伤。我们已经打点好医院上下,媒体连你确切的出院时间都不知道。」

  「母亲大人对于她的宝贝儿子竟然是个连续杀人狂,有什么看法?」章柏言睁开一只眼看着律师。

  「我们都同意暂时不告诉她详细的内情,所以道森女士只知道查尔斯是因为一些伤害罪嫌受到侦查。」爱德停顿一下。「我的办公室平均每半个小时会接到她一通歇斯底里的电话,要我想想办法帮查尔斯脱离泥淖。」

  章柏言低声诅咒。

  他住院两个星期没接过她一通电话,倒是查尔斯有个风吹草动,她就紧张成这样。不过他一点也不意外,他娘会打电话给他,通常是因为津贴不够用,或有任何请求。

  倘若如果不是知道跟查尔斯有关的事,打给长子也只会得到冷漠的回应,他娘第一个想骚扰的人应该是他。

  「总之,我们一定要把情况控制住才行。」麦特不安地看了下两位同伴。「媒体还没把受害者之间的关联性找出来,但那也是迟早的事。章先生受到枪伤的消息传出之后,我们的股票跌了两点。」

  「查尔斯杀人的手法是多变的,这也是FBI一开始无法把所有案子连结在一起的原因。一旦他挑中受害人之后,他有可能用枪杀,有可能开车撞──恭喜你这次被双管齐下──也有可能下毒。」爱德头痛地道。「章氏经营的是食品香料事业,最怕跟任何下毒事件连结在一起。」

  「还好目前媒体还不知道任何情况。」麦特庆幸地道。

  「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章柏言有些辛苦的以用不惯的左手替咖啡调好甜度,执起来啜一口。「现在FBI已经确定查尔斯的目标是我了?」

  坐在对面的一老一少互望一眼,最后由爱德负责开口,「没错。我们不确定他会不会立刻再试,或是先跑去躲起来,等风声平息为止。无论如何你的处境极为危险,还有你在乎的人也一样。警方不排除查尔斯会藉由伤害这些人来让你觉得痛苦。」

  「糟了!」

  「你想到什么线索?」麦特连忙问。

  「若妮.哈德森。」

  「若妮.哈德森?」麦特茫然地重复。

  「我明年打算娶的女人,记得吗?」章柏言善良地提醒他。「很不幸的,最近常和我的名字一起上报的人,就是若妮.哈德森。」

  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问题,和哈德森家的人合作对他的事业有好处,而若妮对他一直有好感,所以一切只是顺势而为而已,这对他来说是另一桩稳赚不赔的合并案。

  「我们会把这个名单提供给警方参考。」爱德立刻点了点头。

  「你们最好是!如果若妮被杀了,我会非常、非常的困扰。」章柏言平滑如丝地道。

  困扰而已?麦特对他的冷情叹口气。

  「当务之急,我们要先保护你的安全,爱德这里有个提议。」

  「是吗?」章柏言挑了下嘴角。

  爱德严肃的神情完全不是在开玩笑。「医生说,你的伤势起码要经过两个月以上的休养,在此之前,我们觉得最好先把你送到一个没有太多人知道的安全地点,这样会比较保险。」

  「别开玩笑了,如果FBI三年都抓不到他,我就跟着躲上三年吗?」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不是他的作风,他习惯直接和敌人面对面硬干。

  「现在他们已经锁定了查尔斯,他一定不敢使用信用卡和提款卡,所以能躲的地方和时间都有限。反正你也需要大约两、三个月的时间休养,到时他们应该已经把人逮捕归案了。」爱德重重强调。「就三个月而已。对你来说,你可以当成是养伤兼度假,三个月之后回来,一切跟新的一样。」

  「这段时间,哈德森小姐也暂时不会跟你出双入对,对她来说比较安全。我们先让媒体冷一冷,低调行事比较好。」麦特完全同意爱德的建议。

  「看来你们两个人已经先取得共识了。」章柏言往椅背上一靠,深深望着两名手下。

  天知道要说服章柏言是多么艰困的任务,不找好同盟不行。

  偌大的书房里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章柏言再度靠回椅背上,叹了口气。

  「过去四年来,我还没有休过一次象样的假,趁这个时候休息一下似乎也不错。你们有什么建议?」

  听到死硬派的主子屈服了,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爱德连忙道:「我朋友的朋友在纽泽西州有一间乡间别墅,地点非常隐密,最近的一个小镇在三十分钟车程外,而且人口只有四千人。这间别墅登记在他妻子名下,除了家族度假之外,平时没有人居住。我已经向他借了过来,查尔斯绝对不会想到你会跑到那里去,你可以安心地养伤。」

  所以,这是他亲爱的会计师大人也在场的原因。章柏言懂了。

  如果他确定要休假,财务和职务上都必须委派适当的人选接手,爱德是他们父子俩本来就信任的人,而麦特,这年轻人的好处是他像个孤鸟一般,无论在章氏或在自己服务的会计师事务所都没有太多背景包袱,近几年来的工作表现又极为出色,想来这也是爱德挑中他做为在场第三人的原因。

  「我能请问一下,你们为什么认为我有办法一个人生活三个月?我上一次进厨房进行跟『煮』字有关的行为是七年前,目的是煎一颗蛋,结局是打电话叫外送。」

  「这个……」爱德清了清喉咙。「其实我们可以另外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照顾你。一个和你的利益切身相关,不会向小报记者贩卖你的下落,但是又和纽约的生活圈子完全不相干,跟你没有共通朋友的人。」

  「如果有这样方便的朋友,在场人人想要,请变出一个来给我瞧瞧。」章柏言嘲讽地道。

  「你前妻。」爱德耸了耸肩。

  炸弹掉下来都不会有此刻的震撼了。

  麦特的下巴掉了下来。

  章柏言的厉眼先是大睁,然后杀人般-了起来。

  「爱德……」危险的嗓音变得低沉。

  他的前妻。这个他连想都不愿去想的小插曲。

  「柏特,你必须承认,她是最适合的人。即使你母亲那方的人,对于这桩短暂的婚姻都所知不多,查尔斯绝对不会追查到她那里去。」

  「慢着,章先生结过婚?」麦特的眼睛差点突出来。

  爱德不理他,继续道:「即使查尔斯真的追过去了,若妮.哈德森与你的前妻,你宁可哪个人置于危险之中?」

  「嗯……」章柏言靠回椅背上思索。

  在英国的最后一年里,当时老头子还未检查出是癌症末期,只是身体不适,频频催促他回美国来,娶一个他连名字都记不住的氏家千金。

  基本上他是不排斥这种事的。前头说过了,他和父亲很像,他们都习于用各种方式追求成功,婚姻只是手段之一。

  他只是不爽父亲总是在试图遥控他的生命。如果他要结婚,那个对象也会是他自己选择的。

  然后就为了赌一口无聊的气,他故意钓上一个台籍女留学生,花了三个月就哄她甘愿签下一堆婚前协议,然后嫁给他。

  他在第一时间把结婚证书传真到美国去,老头子如他所预料的跳脚。

  如果依照正常的程序发展,他打算得意洋洋地回到美国去,明确地让他老爸知道他的生命只能由自己主宰,先折腾老头子半年后再离婚,然后在自己的意志下决定接掌章氏的时间。

  但是传真回美国不到一个月,他父亲罹癌的消息便得到证实。他匆匆带着这个新婚妻子回到美国,她被安置在波士顿的豪华公寓里,他则回到纽约,从此不曾再同居过。

  「离婚协议早在几年前便生效了,她不可能答应帮这个忙。」章柏言深思地指出。

  「也不尽然。离婚协议虽然让她得到的不多,可是她的小孩,终究是你目前唯一且合法的继承人。如果你在她的孩子成年之前死去,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整个权力大饼早在她儿子长大成人之前就被各派系的人瓜分光了。」爱德深深看着他。「柏特,她需要你,她需要你活着,我们只需要让她也明白这一点。」

  啊,小孩……章柏言闭上眼,揉着眉心。

  他怎么忘了,还有那个该死的小孩。

  处理完丧事不久,他去到那个「妻子」的住处,准备搞定这桩游戏式的婚姻。

  在他的盘算里,他只打算待两个钟头,离开时会带着一份她签署妥当的离婚协议书。

  然后很莫名其妙地,离婚协议书是签好了,他却没有在两个钟头内离开。

  他们又上了一次床。十个月后,一张小卡片告诉他,他变成一个父亲。

  他甚至连那个孩子都没见过,婴儿的性别还是满周岁那时,那女人连着生活照和一封问候短笺一起寄来,他才知道的。

  「该死的……」

  他不习惯犯错。

  所有错误他都能加以纠正,并且转而变成对他有利的因素,唯独这一项不能,或许这是他下意识把那对母子忘得如此彻底的原因。

  「这绝对行不通!」就算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当赌注,他也不愿意再回去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前妻生活,不管多久都一样。

  「这是最好的安排,我相信你自己也知道。」爱德理智地道:「我们需要一个不会向任何人泄漏你行踪的人,需要一个转移查尔斯对若妮.哈德森威胁的目标,需要一个照顾你三个月的帮手,她一个人可以兼顾所有选项。」

  章柏言揉着太阳穴低咒,「爱德,我会跟这个女人分居是有原因的,就是因为我无法跟她共同生活!何况我连她人在何方都不知道,我最多只有她赡养费的银行帐户,这一点麦特说不定比我更『认识』她。」

  原来那就是章先生每个月会从私人帐户汇一笔钱到某个陌生帐户的原因。麦特恍然大悟。

  「她现在住在……」爱德想说。

  「不必!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她住在哪里。」章柏言断然阻止。

  「柏特,只是三个月而已。你可以跟她生下小孩,为什么不能忍耐三个月?」爱德苦口婆心劝道:「警方现在已经密切锁定查尔斯,我们的私家侦探也在紧锣密鼓的找人。查尔斯是个吃不了苦的公子哥儿,现在他的信用卡不能用,现金所剩不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将他从藏身处冲出来了。」

  「你不了解那个女人……」

  该怎么说呢?连他都不了解那个女人,他甚至快忘了她的长相。脑海里隐隐有张极为清秀的脸孔浮现,但仅止于此。

  和这女人相处,常常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外星人。

  他们两人从家庭背景、人生观、价值观,乃至于饮食习惯和使用的语言都不同。

  她是个台湾人,去英国留学不小心结了婚,她习惯讲中文。

  他虽然是华裔后代,但自小在美国出生长大,又有外国血统,他只有跟父亲私下相处时才「偶尔」讲中文,而且听起来怪里怪气,只会说不会读。

  她有一个很奇怪的中文名字,那个发音对于惯用英文的他很难咬字。既然她是到英国念书的,他曾要求她起个英文名之类的,起码比较容易称呼,但是她迟迟没有,所以到后来,他连她的名字都很少挂在嘴上。

  他不是一个会勉强自己将就的男人。她只有两个选择,顺从他,或被他忽视。

  那女人选择后者,他没有意见。

  「你们打算怎么做?突然摸上门去告诉她:抱歉,-那个四年未见的丈夫被他弟弟追杀,他需要一个人当他的厨师管家兼女佣,所以请-跟我一起走,我们大家一起去躲起来?」章柏言瞪着律师。

  爱德摇头道:「没有必要打草惊蛇。再说,如果章夫人知道来照顾你可能有潜在危险,说不定会拒绝。」

  麦特想插嘴,「慢着,你们不觉得把一个母亲和她的小孩带入危险中,起码应该先让她知道内情吗?」

  「让她知道又能如何?」章柏言莫名其妙地瞄他。

  「的确,她又帮不上忙,而且我们也不希望她和自己的朋友聊天时说出这些事。」爱德同意道:「基本上,最完美的谎言就是夹着七成真话,章夫人可以知道『部分』内情,那就够了。」

  「这样似乎太不妥当了。」麦特露出不豫之色。

  啊,真是善良热诚的年轻人,还没被他们这个圈子的尔虞我诈污染。章柏言不觉地露出微笑。

  爱德不理会计师的抗议,「我们可以告诉她,柏特在车祸中脑部受了伤──你脑袋上确实有些外伤,这增加了可信度。等外伤稳定一点,你必须进行二度手术,在这段期间需要一位细心的人来照顾你,而她是我们心中的第一人选。当然,这是一份有给职,我们会付给她适当的酬劳。」

  「脑部手术?」如果换成另外一个时空,章柏言或许会笑出来。

  「这是为了避免她追问任何你不愿回答的细节。」爱德咧了下嘴角,公式化的开始表演。「这次的车祸在章先生的大脑形成一处血块,影响到他的记忆,所以他目前是处于失忆状态,无法回公司处理公事。为了不影响投资人信心,我们把消息压了下来,只能把他先送到隐密的处所疗养。」

  「……你认为这么扯的剧情有可信度吗?」

  「有时候,越夸张的情节反而越让人相信。当然我会准备医生证明一起带过去,上面会很清楚地说明你的脑皮质层有血块,必须等到三个月后脑压稳定,动完脑部手术才有可能复原记忆。」爱德道:「我会进一步告诉她,三个月后动完脑部手术,医生不敢担保这段期间的记忆你还会记得。」

  「换言之,三个月后,我们给她一笔钱,谢谢她这段期间的服务,然后一切回到原点?」章柏言揉了揉下巴,又开始深思。「嗯……」

  「章先生,我认为这件事起码应该征求章夫人的同意,让她知道自己处在──」

  「或许可行……」章柏言喃喃道,中断麦特的抗议。

  除了那对母子的安全问题,除了他需要人煮饭打扫,他也需要性。

  他是个男人,男人有这方面的需要,这很现实。

  在他印象所及,只要他提出要求,她似乎没拒绝过。不积极,但也不会拒绝。运气好的话,她不会介意偶尔陪他上上床。

  当然如果他有选择的话,他不会再碰她一下。但是他没有。而关了灯之后,女人摸起来都差不多。

  这样一想,和她同居三个月似乎也不是全然的坏处。

  好吧,或许他能勉强自己熬过这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