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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青春 > 时光行者的你 > 第九章 亚历山大

-    1-

    夜里,行崇宁坐在阳台的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二月的开罗,夜晚十分冷。

    沙漠那边的风吹得指尖的火星忽明忽暗。

    他蹙着眉,深深吸了一口。

    叶佳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换了衣服就直奔主楼的大堂前台,问到了行崇宁的房间号。

    她一口气从楼梯爬上三楼,敲着行崇宁的大门,按了两次门铃,都没有人来应声。她傻眼了,难道这人连夜携手机出逃了?

    她觉得仿佛有一口老血涌上自己的胸口,火急火燎地一手拍门,一手按门铃。

    正在打扫隔壁房间的男服务生,有点诧异地看着她。

    叶佳楠尴尬地笑了笑。

    等她要再按门铃的时候,门开了。

    行崇宁一脸不悦,顶着头湿发出来开门,发丝里还有没冲洗干净的泡沫,全身上下除了腰间松松垮垮围了一条浴巾外,其余地方都是裸着的,整个人带着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热气。

    叶佳楠努力将视线从他胸口的肌肉处挪开,挠着后脑勺解释:“我不知道你在洗澡。”

    行崇宁冷冷瞥了一眼叶佳楠,示意她垂头看看门口把手上挂着的“DONOTDISTURB”的牌子。

    他正憋着一股子起床气,正好叶佳楠自己找上门了。

    叶佳楠干笑了几下,目光从“请勿打扰”上面又回到行崇宁身上,这一回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从他的腿到他的小腹再到胸,肆无忌惮地看了一遍。

    “你有事?”行崇宁的话打断了她的打量。

    “啊?”呃——对了,她是来干什么的?

    叶佳楠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短路了,满眼都是行崇宁的胸,完全不记得自己气势汹汹地来敲门的目的。

    推着清洁车的男服务生路过,瞄了他们两眼。

    “叶小姐,我正在洗澡。”行崇宁一手撑着门,迎着她赤裸裸的视线,挑起双眉,“你如果有这方面要求,也要先等我洗完。”

    “你!”叶佳楠陡然瞪眼,“你个变态狂!”说完她怒冲冲地一步上前,猛拉把手替他将门狠狠地合上,自己匆匆地跑下了楼梯。

    等她跑到一楼,才幡然醒悟,哀号道:“我去,我的手机!”

    回到房间,尼罗河三姐妹已经起床并聚在了一个房间里,朱小蓝正在对着镜子化眼妆,何茉莉琢磨着今天的行程,叶优桢则在玩手机。

    朱小蓝瞄了叶佳楠一眼:“一大早就去找帅哥了?这么心急。”

    “我是有正事好不好。”

    叶优桢昨天被叶佳楠的一惊一乍搞了半宿,早就知道来龙去脉,不屑道:“不就是看一下比基尼泳装吗?最多让他长几个针眼,哪有我们惨,得了疟疾,回国也许会不治身亡。”

    “什么比基尼泳装?”朱小蓝问。

    叶优桢坏笑着,没有回答。

    “别磨蹭了,咱们赶紧去吃饭,今天的行程很满。”何茉莉着急。

    四个人中午从金字塔回来,准备回房间休整一下就去博物馆。叶佳楠一放下东西,洗了把脸,再次去找行崇宁。

    没想到,等她到了主楼的大堂外,他却正要出门。跟前停着一辆车,服务生拉开车的后车门,他一弯腰就坐了进去,只给叶佳楠留了个背影。

    “行崇宁!”叶佳楠一口气冲上前,把门给拉住,让正准备关门的服务生吓了一跳。

    行崇宁闻声从车里抬头看她。

    “我手机呢?”她把住车门,不让他走。

    “在我身上。”

    “你快把手机给我!”

    “你有事?”

    “我……”叶佳楠不确定,他到底是看见没看见,又不能做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傻子,一时间只好找个最傻气的借口,“我……我后悔了。”

    “什么叫后悔了?”

    陆陆续续有别的车开来,因为叶佳楠,行崇宁上的这辆车走不掉,便堵住了酒店唯一上下客的通道。

    后面车的司机,开始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连酒店的行李生也不禁走过来询问。

    叶佳楠一时被那些急促刺耳的喇叭声催得心急,干脆一抬脚,顺势坐进车里,然后关上车门。

    司机是个埃及人,见叶佳楠上了车后,就赶紧将车开了起来,后面的抱怨声才渐渐消失。

    “你先把手机给我。”叶佳楠急道。

    其实,行崇宁压根儿就没翻过她的手机,也没像她担心的那样故意看她之前的照片和视频,反而是觉得她的手机烦死了,不停地响着APP的信息推送,关键是还有闹铃。

    只是行崇宁见她那么焦急,他开始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而后叶佳楠支支吾吾的样子倒是很耐人寻味,反而叫他来了兴趣,故意道:“你先给我个理由。”

    叶佳楠一时语塞:“这是我的手机。”

    “昨天你把它赔给我之后,它就归我了。”

    “那我反悔了,行了吧。”叶佳楠搪塞他。

    “你赔给人的东西,都喜欢再要回去?”行崇宁问。

    “你手机摔坏了,又不是我单方面的责任,你自己怎么不拿稳一点?”

    “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是你强迫我收下的。”

    “那我买一个新的给你,总行了吧?”

    看着几欲抓狂的叶佳楠,行崇宁忍着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研究一下这个手机到底有什么猫腻:“我好不容易用顺手了,不想换。”

    “行崇宁,你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

    “绅士风度包治百病?”他板着脸反问。

    “你昨天性格多好,今天怎么又原形毕露了?”

    “大概是天刚亮就被人说是变态的缘故。”说起这个,行崇宁就来气,她手机不知道为什么设了一串闹钟,天还没亮就铃声大作,他无可奈何地起床洗个澡,起床气还没地方发泄,就被她强行拍开了门。

    “也不说你做了什么我才说是你变态的。”

    “我做什么了?你一大早来敲我的门,连澡也不让我洗完,肆无忌惮地看了我半天,还劈头骂我是变态,叶佳楠,我到底对你做什么了?”行崇宁斜睨了她一眼。

    “你……”她竟然词穷了。

    “嗯?”

    “你别胡搅蛮缠好不好?”叶佳楠怒道。

    “这四个字,明明用在你身上才比较恰当。”行崇宁反唇相讥。

    “我让你给我!”叶佳楠已经没辙了。

    行崇宁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整个眼神似乎都在说:“你想得美。”

    这时,行崇宁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行崇宁从上衣的内兜里掏出手机,刚要按开接听键,就见叶佳楠陡然伸手来夺,行崇宁将手往后一抬,叶佳楠顿时扑了个空,随之就摔到了他的身上。

    他只是觉得一团软香温玉砸到自己怀里,连车身也摇晃了一下。

    叶佳楠抬起头,正好对上行崇宁的眼睛,她毫不放弃,并且下最后通牒,威胁说:“把手机还给我,不然我——”

    行崇宁挑眉道:“不然就怎么样?”

    他说话时,双唇微微张开,唇似绽桃。她几乎贴着他的胸口,这姿势让行崇宁的那颗唇珠几乎就挂在叶佳楠的眼前。

    她咽了一下嘴里的唾沫,恶向胆边生,心一横,恶狠狠地说:“不然,我就亲你了!”

    反正又不是没干过。

    一回生二回熟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行崇宁微微怔忡,直到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通宝?通宝?是通宝吗?怎么搞的?没打错啊。”

    行崇宁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握着电话放到耳边:“妈,是我。”

    那一瞬间,叶佳楠的脸从登徒子的扬扬得意,瞬间转成“西红柿”,再到隐隐发青。如果死可以让刚才的事情变成完全没有发生过的话,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即——刻——就——死——-

    2-

    行崇宁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电话。

    “你和谁在一起呢?”厉娴静追问。

    “一个朋友。”

    “女的?”

    “嗯。”

    “那我这电话打的不是时候!”厉娴静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挂了,挂了。”

    行崇宁觉得自己有个这样的亲妈,也是头疼。

    叶佳楠离行崇宁远远的,脸几乎要贴在车窗玻璃上。她有点庆幸厉娴静讲电话始终低声细语,才能让她一句也没听见,这样至少可以掩耳盗铃。

    叶佳楠继续趴在车窗上,看着往后飞逝的景色,也不敢回头,两只耳朵却一直竖着关注着行崇宁的一举一动,等母子俩挂了电话,她还是没脸回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车停了下来,进了高速公路收费站。

    络腮胡的司机,从收费亭那里取了卡又继续开着车朝前行。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收费站?高速公路?

    叶佳楠猛然回头:“你这是去哪儿啊?”

    “亚历山大。”

    叶佳楠目瞪口呆,亚历山大港离开罗有两百多公里的路程:“我不去亚历山大!我要回开罗!”

    行崇宁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上的车。”

    “怪我没搞清楚情况好吧?手机给我,先送我回去。”

    “你的要求越来越多。”

    “我……”叶佳楠气结,“那手机我不要了,先让我回去。”

    “我有拦着你,不让你走?”行崇宁面无波澜地反问。

    叶佳楠听着这话,再扭头看着行崇宁的那副表情,真想一把掐死他:“那你让司机在前面出口下高速,我自己搭车回去,绝对不给你添麻烦,总行了吧?”

    之前叶佳楠和行崇宁说话都是用的中文,司机自然一个字也没听懂。叶佳楠试着自己用英文和司机交流,司机会一口带着阿拉伯口音的英语。叶佳楠解释自己要回开罗,问司机下一个出口还有多远,她要下车。

    司机听明白叶佳楠的话后,欲言又止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刚刚才过了一个出口,离下一个还有三四十公里。

    叶佳楠抬手看了下自己的腕表,再估算了下时间,然后去摸自己的包,却陡然摸了个空。

    他大爷!

    她猛地想起来,自己没带包。

    刚才她从房间里出来找行崇宁的时候是空着双手的,身上除了酒店的房卡以外,信用卡、护照、钱包一样也没带在身上。

    她觉得自己倒霉得天都要塌了。

    叶佳楠轻轻咳嗽了一声,偷偷地瞄了一眼行崇宁。

    从刚才她和司机说话开始,行崇宁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静静地看着窗外。车已经到了郊外,路边可见的建筑十分稀少,地平线上沙尘浑浊,目及之处都是土黄色。

    叶佳楠后悔刚才放狠话,没想到马上就被打脸了:“我说——”

    他闻声回头。

    “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我什么都没有带,连车费也没有。”叶佳楠说。

    “你要一个人搭车回去?”

    “是啊。”

    “我不借。”行崇宁抛出这三个字,送给叶佳楠。

    她听见之后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你要不要这么过分,我们好歹也是同胞,有你这么没有同情心还小心眼的男人吗?”

    行崇宁似乎已经懒得和她理论,干脆叮嘱司机锁了门,闭目养神。

    络腮胡司机一直在留意叶佳楠和行崇宁的争执,虽然完全听不懂,但是他从叶佳楠叫他停车的事情上能估计个大概。络腮胡看着后视镜,诚恳地对叶佳楠说:“小姐,你一个人在郊外搭车是很危险的举动,你跟着我们比较安全。”

    叶佳楠听完一愣。

    是的,她一时心急,疏忽了。

    她顿时想起夜市上那些跟踪她,用胳膊故意来撞她的男人们。

    叶佳楠憋红着脸,没有再说话。

    过了片刻,见她安静了下来,行崇宁开口说:“我去亚历山大,晚上见个朋友,明天送你回开罗。”

    “嗯。”叶佳楠低落地应了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行崇宁将手机给了叶佳楠:“给你妹妹她们报个信。”

    电话一打到叶优桢那里,发现她果然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乱窜,对着电话大吼说自己要去报警找大使馆了,要叶佳楠三分钟之内必须出现。

    “你知道吗,我过去洗了个澡,你就不见了,护照、钱包全部都在房间里,昨天又把手机给那个帅哥了,我都快要以为你被外星人掳走了。”

    叶佳楠尽量简单地解释:“我现在在去亚历山大的路上。”

    “不是吧,”叶优桢惊叹,“亚历山大是哪里啊?”

    “在开罗西面,地中海边的一个港口,我明天就回去。”

    “你一个人?”叶优桢觉得不寻常。

    “还有行……先生。”

    叶优桢听见那三个字,态度马上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哇喔——我的小姐姐,你这是跟他私奔了吗?”

    “你完全没必要啊,我真的很支持你啊!”叶优桢又强调。

    叶优桢没有磨炼出厉娴静那般的涵养,一副大嗓门对着话筒吼出来,连前排司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还好司机不懂中文。

    叶佳楠抚额:“回来跟你解释,我会尽快回去的,你们先自己玩吧,不用管我。”

    她讲完电话,毫不犹豫地将手机还给了行崇宁,一点留恋也没有。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行崇宁就是衣食父母,是金主,在金主面前识时务者为俊杰。

    司机见两位客人不再说话,于是打开收音机开始放音乐。

    车厢内顿时响起了十分有特色的中东风格的音乐,女声优雅又浑厚。

    过了会儿,叶佳楠有点想上厕所,可是行崇宁继续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搞不清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只是养神。

    而开车的络腮胡却一脸沉醉地随着音乐的节拍有节奏地耸肩。

    叶佳楠实在不知道该跟这两个男人中的哪一个开口。

    就在她真正觉得自己要走投无路之时,司机正好说快到了,现在这个时段城里一般都在堵车,所以可以在服务区休息一下。

    等车一泊好,叶佳楠就迫不及待地推门下车去找厕所。

    冲到厕所门口之后,叶佳楠看见门口坐了位大叔,拦下她要收她两埃镑,不然不让她进去。她好说歹说一阵,对方也不理,不知道是装着听不懂英文还是真不懂,反正就一直把着门,比画着要两埃镑。

    叶佳楠在心中哀号,真是传说中的一分钱逼死英雄汉?

    人有三急,何况是都到厕所门口了,看到希望的曙光后,如今又活生生地憋回去。叶佳楠心急如焚地折返,司机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行崇宁也下了车,站在车的外侧一边看着服务区外飞驰而过的车辆,一边吸烟。

    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借点钱给我。”

    他本来在看着马路出神,转过头,口中还含着一股青烟。

    叶佳楠怕行崇宁以为她还想借钱一个人回开罗,只好解释:“我不是搭车,我只要两埃镑。”

    随后,他垂头用手指弹了弹烟灰,那缕青烟从他鼻子里一丝丝地逸了出来:“你拿两埃镑能干什么?”他好奇。

    按照当时的汇率,两埃镑折合人民币大概几毛钱。

    她已经快绷不住了,顶着一张生无可恋脸,回答说:“缴费上个厕所。”

    反正她在他面前早没什么美好形象了,破罐子破摔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行崇宁打开车门,从外套上摸了一沓钱给叶佳楠。

    叶佳楠眼疾手快地从其中抽了一张钱,随即撒腿就朝厕所方向跑去。

    行崇宁看着她那副迫不及待的背影,忍不住浅浅笑着走到垃圾桶边掐灭了手里的烟蒂。

    四点到了亚历山大港,果然在堵车。

    和开罗全城的土黄色完全不同,整个亚历山大似乎是五彩缤纷的,路边有各式各样的欧式咖啡馆,打开车窗迎面而来的就是地中海的风。

    让叶佳楠没想到的是,行崇宁到市区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去买了个新手机,将电话卡换了之后,就把手机还给了她。

    叶佳楠目瞪口呆地接过自己梦寐以求的破手机,所以,其实他一直都是在逗她玩?

    在混乱的交通中,司机以龟速将他们送到了海边的四季酒店。

    酒店是小唐事先就替行崇宁订好的,只是没想到会临时多出一个人,于是行崇宁在前台交涉说想要换房。

    叶佳楠没有带护照,不敢正大光明去住店,只好在大厅里远远等着。

    酒店前台的客服没有过多询问要住几个人,就按照行崇宁的要求帮他换了房间。

    叶佳楠默默地跟在行崇宁后面上了电梯,进了房间后发现自己被闪瞎了双眼。行崇宁换的是有两间卧室的那种套房,中间一个客厅,两间卧室分别在客厅的左右两边,连卫生间都是独立分开的。房间的欧式古典装潢顿时让叶佳楠觉得自己就算不是奥地利公主至少也是沙俄的公爵夫人,而客厅的西面是一个正对地中海的大露台。

    目及之处,都是海天一色的地中海蓝。

    叶佳楠张着嘴看着房间,心中默默地为土豪点了个赞。

    行崇宁说:“我出门见个朋友办点事情,你自己吃晚饭。”然后从身上拿了一沓美金外加一张信用卡递给叶佳楠。

    临走时,他又回头说:“楼顶有餐厅,酒店附近好像也可以逛,天黑了就不要走太远……”他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住,似乎不太习惯这么啰唆的自己,盯着叶佳楠怔忡了一秒钟,随后闭上嘴,拿上房卡就走了-

    3-

    等门一锁,叶佳楠就一跃蹦向沙发,将自己失而复得的手机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然后开始上网。

    她们那个尼罗河四姐妹的微信群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叶佳楠:你们去博物馆了?

    叶佳楠将信息发出去等了好几分钟,结果一个搭理她的也没有。她在自己卧室里将浴室和衣帽间都转了一遍,然后将行崇宁留下的钱和卡都带在身上出了门。

    此刻正值埃及的初春,亚历山大比开罗要冷一些,地中海的风浪有些大,游泳的人少,但是海滩上晒日光浴的人很多,好些白人俏妞穿着比基尼泳装在秀大腿和胸脯肉。

    叶佳楠在滨海大道上拦了一辆车去往闻名世界的亚历山大图书馆。

    这是她第一次到亚历山大。车一路都在海边开着,似乎出租车每驶过一米都是地中海的蔚蓝。

    图书馆门口有一座亚历山大大帝的雕像。

    说实话,买票进入图书馆以后,叶佳楠被小小地震撼了一把,没想到经济这么落后的国家居然能拥有如此现代化又规模宏大的图书馆,竟然给人一种雄伟的感觉。

    她随手翻了好几本都是清一色的阿拉伯文,其他语言的也不知道怎么找,她怕天色太晚,不敢耽误,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遍,出门遇见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姑娘抱着手里的书,在旁边看着叶佳楠,一副想上前又不敢行动的样子。

    叶佳楠纳闷地回看她们。

    整个图书馆外面只有她一个黄皮黑眼的东方人,所以十分显眼。

    大概是叶佳楠的回视让她们鼓起了勇气,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小妹妹红着脸上前来,捏着手机,问叶佳楠可不可以和她照相。

    之前叶佳楠就听人说亚历山大的人特别喜欢找外国人合影,没想到是真的。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一同意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图书馆门口的姑娘们竟然全部都凑了过来,挨个跟她合影。一时间,她居然生出一种图兰朵公主来巡街的感觉。

    结果姑娘们刚被搞定了,又来了一个小伙子。

    叶佳楠想起吉萨夜市上的前车之鉴,连忙摇头,跑到大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回酒店。

    她在酒店附近找了家餐厅点了几样东西,等餐的时候又打开手机。

    尼罗河三姐妹已经从博物馆回到了酒店,在群里给她发信息。

    叶优桢:我们刚到酒店。佳佳姐,你在干吗?

    叶佳楠:我刚才去了亚历山大图书馆,你们猜我遇见了什么?

    何茉莉:什么?

    叶佳楠:整个图书馆的人都来找我合影。

    叶优桢发了一连串流汗的表情。

    何茉莉:为什么?你干什么了?

    叶佳楠:大概发现我长得美吧。

    叶优桢:我要吐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没出现的朱小蓝发一句:也许人家回去上网发一个——今天遇见了一个好丑的中国姑娘,围观了很久,不要着急,有图为证。

    叶佳楠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看见朱小蓝的话差点笑喷了。

    后来,群里又沉寂了几分钟没动静。

    叶佳楠:怎么,都被我吓走了?

    叶优桢:没,刚才我在教训小蓝姐。咱俩一个基因啊,她说你丑,也就是间接说我丑,所以我替你扁了她一顿。

    叶佳楠:优优,果然是亲的。

    何茉莉倒是关心别的话题,干脆拿起话筒发语音问:“你那边怎么样?不会全城只有一家酒店,而且酒店只剩一张床了,然后不得不同床共枕吧?”

    叶佳楠也开了语音:“茉莉,你被武侠片洗脑了吧。”

    “那到底怎么样?”叶优桢也凑到何茉莉的话筒前问。

    叶佳楠:你们想多了,我们住的两个房间。

    朱小蓝:没劲。这么好看的男人,能睡一晚都等于中了彩票了。

    何茉莉:彩票也没他值钱,好不好?

    朱小蓝:什么情况?

    叶优桢开了个私聊窗口,问道:对了,姐,你的手机拿回来了?

    叶佳楠:是啊,你反射弧好长。

    叶优桢:你没有故意把你穿泳装的视频放给他看,让他流一摊鼻血?

    叶佳楠:滚。

    叶佳楠一边开心地用手机和三个人聊着天,一边吃着饭。可是饭菜就没那么让人开心了,阿拉伯人的传统,只要是带甜味的东西,都会甜得令人发指。

    她想起行崇宁居然上次还在MenaHouse吃甜品,可见是真心喜欢甜食。

    饭后,叶佳楠没有过多地在街上流连,听话地在日落前回到酒店。因为心情十分好,等电梯的时候,叶佳楠取下头上的皮筋,将头发散开。

    她头发十分长,发尾已经到了臀部,漆黑又浓密。

    很小的时候,那时还跟着亲生母亲和父亲,没人有闲心给她打理外表,甚至还长过虱子,所以不但没有留长发还剃过光头。后来到了养母林曼仪那里,林曼仪特别喜欢打扮女儿,将她一头狗啃似的头发养得十分好。

    青春叛逆期的时候,假期里被发型师忽悠染成灰蓝色,结果林曼仪气得第二天就带她去剪了个板寸,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留过短发。出国留学前,林曼仪和她约法三章:一不准染发、烫发、文身,二不准在身上别的地方乱打洞,三不准和男朋友过夜。

    不准变成非主流的发型已经上升到和不能跟男朋友睡觉这种程度的家规了。

    第一个和她谈恋爱的学长,据说最初就是因为喜欢她的头发。

    来了埃及以后,因为某些原因,她都是用一根皮筋将头发扎得结结实实的,再加上沉沉的一头长发,整个头皮都被扯痛了。

    她一边揉着头皮,一边用卡开了房门,发现灯亮着,行崇宁已经回来了。

    他正坐在客厅外的露台上,手边的小圆桌上,开着一瓶红酒。

    对面的地中海正值黄昏。

    海平面上巨大的落日,正躲在云层后面,将海天相接的那片天染成了橘红色。行崇宁就这样坐在晚霞中,发梢和肩上都染着一层金黄。

    叶佳楠忍不住走了出去,扶着栏杆,站在露台上,盯着远方的霞光挪不开眼。直到这一刻,她似乎才明白为什么有人将亚历山大称作“地中海的新娘”。

    他坐着,她站着,一起静静地看着那轮红日从云层中露了出来,继续西沉,然后渐渐地落到海里,又将湛蓝的海水染成一片炽热的橘红。

    浪涛起伏,波光粼粼。

    让人舍不得眨眼。

    海风拂面而来,耳边并不安静,有远处汽车的鸣笛,还有其他楼层的音乐声,可是一时间,叶佳楠又觉得胸中的那颗心是那么静。

    两个人并未有任何交谈,直到夕阳沉到海平面以下。

    叶佳楠从一片沉醉之中清醒过来,轻轻感叹:“真美。”

    行崇宁倒是没有立刻说话,转过头,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举在嘴边,轻轻地呷了一口,才慵懒地开口说:“人活着总有许多美好的时刻。”

    听到这话,叶佳楠不由得想起陆剑说的关于行崇宁的那些旧事,心中不禁有些感叹。

    红酒的香味,在空气中散开。

    “客厅的吧台还有酒杯。”行崇宁说。

    叶佳楠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喝红酒。”说着,她想起身上的东西,掏出剩下的整钱和信用卡,“我拆散了一百刀,其他都没动,钱只有回去再还你。”

    行崇宁接过去,放在桌子上。

    这时,叶佳楠的微信一下子响了十几下,叮叮叮地一连串,她打开一看,发现是三个人在互相发白天去金字塔的照片。

    她靠在椅背上,握着手机一张一张点开看,里面有的是单人照,有的是合影,还有的是纯粹的风景。上午她们还专门付费进了胡夫金字塔里面。

    看着金字塔入口的那张照片,叶佳楠的手指放在上面,迟迟没有继续往下翻。她想起叶优桢走在那狭窄冗长又充满奇怪气味的墓道的时候,还问会不会穿越。

    叶佳楠笑了,不由得说:“你有没有进过金字塔的里面?”

    “第一次来埃及的时候去过一次。”他答。

    “我妹妹一边走一边还在想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回到过去。”

    行崇宁淡淡一笑,将手里的红酒杯放下。

    “以前念书的时候我和她看过一个故事就是进入金字塔以后,时光就倒流了,所以她特别有执念。”

    “回到过去做什么?”

    天边的夕阳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被海水淹没。

    叶佳楠看着远方说:“回到我六岁的那一年,问一问他为什么要抛弃我们。”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之后,叶佳楠自觉有些失言,也不想解释。

    没想到行崇宁却问:“你说的是你父亲?”

    叶佳楠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大哥跟我提过。”

    “什么时候?”

    行崇宁想了一下:“是在第一次我们三个人见面吃饭的时候,在你还没到之前。”

    叶佳楠愣了。

    “你别误会,他当时只是告诉我,他以前很喜欢你的母亲,所以把情况给我介绍了一下,才提起你们两姐妹的事情。”

    叶佳楠抿着嘴,沉默了片刻才说:“行叔叔他都说什么了?”

    虽然此“行叔叔”非彼“行叔叔”,但是在刚说完这三个字后,叶佳楠自己也禁不住笑了,凝重的气氛被自己给打破了,因为她想起在急诊室里,行崇宁在她面前自称行叔叔时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4-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叶佳楠说,“我周围的朋友如果知道这事,都会十分诧异,然后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半个字。”

    行崇宁看着她的脸怔了半秒,缓缓说:“我们遇见的这世界上的很多人,也许都在一个别人所不知道的战场上,经历着人生的搏斗。”他眉峰轻轻拢着,“有的人生来需要旁人可怜,有的人却一点也不需要,收起怜悯,心存善意,才算尊重。”

    叶佳楠默默地听着他的话,不知怎么的,心中翻涌着莫名的情绪,这些情绪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胸膛。

    她不由得开口说:“当时我六岁,优优四岁。”

    她又说:“那天他说要带我们去玩儿,就牵着我和妹妹坐车去了市郊的一个县城,后来在县政府门口有个面馆,他在里面给我们买了两碗面吃。那个时候我还特别高兴,因为面馆里面在卖那种玻璃瓶的可乐,我和优优从没有喝过可乐,他也给买了。然后他留下包袱说他要去办点事情,如果我们吃完了东西,他还没回来,我们就去县政府门口坐着等他。”

    “然后我抱着妹妹坐了一个下午,他也没来。”

    “当时妹妹脑门上还扎着针,一直都在发烧,本来应该继续去医院的。”

    “当时是夏天,县政府门口是一块大空地,太阳晒得特别难受,周围都在冒烟,中午的时候实在受不了,我就背着妹妹去了旁边的树下躲了一会儿,后来我为这事特别后悔,我真的是特别特别后悔,我就想是不是因为我们躲在树荫下面,他没有发现我们,才一不小心走掉的。”

    “天黑了之后,看门的大爷发现了我们,给我们买了两个馒头,就把我们带去了镇上的派出所。”

    叶佳楠十分平静地说完这些,这是她第一次对人提起那一天的情景,连对叶优桢也没有说过。别人问她,她都说不记得了。

    “那个时候你的亲生母亲在哪儿?”行崇宁问。

    “我的生父想要一个儿子,所以经常打我和我妈,后来妹妹又出生了,这回不但又是女孩,还是个药罐子,他就更变本加厉了,我妈被打得实在受不了,就跟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此刻,天空几乎变成了暗淡的灰蓝色,只有西边的一朵云还染着残霞。

    地中海的风轻轻地刮在脸上。

    行崇宁静静地看着叶佳楠。她十分爱哭,一个人在客厅里看个电影也能被感动到哭,还有那次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看着窗外的灯也能泪流满面,甚至于,他与她擦肩而过,她都能一边哭着爬台阶,一边来追他。所以他本以为她会哭,没想到并没有。

    “我一直想找到他,然后亲口问问他,是真的把我们抛弃了,还是只是那天迷了路找不到我们。如果是他怕没有给妹妹治病的钱,我不用上学,我可以出去挣,如果是因为嫌我不够听话,不够乖,我都会改,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一声不吭地把我们一起扔掉?”

    她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心中有些难受。

    若是换成别人,也许会安慰叶佳楠几句,或者干脆岔开话题。可是,他又从来都不擅长这些,于是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风却越来越大,海浪的声音也渐渐明显。

    他不说话的时候,面色会显得十分冷峻。

    但是在这种沉默之下,叶佳楠反而觉得一点也不尴尬,这一切就好像是行崇宁在无言中留给她私人的空白时间。若是不了解他的人,也许会把这种举动看作是冷漠。

    自此,叶佳楠才明白,他不是。

    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也没有故作轻松或者凝重,甚至没有好奇地追问,只是陪着她坐在夜幕下,无须多言,却胜过话语无数。

    也许这也是他所谓的善意的尊重的其中一个部分吧。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执念的根源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而只是因为你们分别时太突然了,都没有好好说过再见。”

    她微怔。

    他眺望着海的尽头与天空相接的那一点点光,继续说:“所以以后,要是到了不得不和重要的人分别的那一刻,就算无力挽回,至少也要认真地道个别,才不会那么遗憾。”

    这时,行崇宁的电话响了,还是他母亲打来的。

    行崇宁走到露台的另一边接电话。电话里,厉娴静似乎和行崇宁陷入了争执,争执的话题是因为厉娴静发现行崇宁撇下了小唐,一个人到了亚历山大。

    “你这样有多胡闹,所有保镖里只剩下小唐已经是我退让的极限,你现在连他也不带!”厉娴静发火。

    “我是个成年人,我有权利决定以什么方式生活。”

    “不是,不是,你在别人面前是成年人,在我这里不是,永远都不是。”

    厉娴静也毫不示弱。

    行崇宁默不作声。

    母子俩同时执拗的时候,气氛还是很可怕的。

    行崇宁还是先服了软,因为厉娴静有比较严重的高血压,他憋着一肚子气,生硬地叫了一声妈。

    “行二,你要还认我这个妈的话,我通知小唐明天联系那里的安保公司去酒店找你。”厉娴静斩钉截铁地说。

    叶佳楠不好意思偷听人家讲电话,只好继续假装自己在翻手机。

    亚历山大比开罗冷得多,日落之后的海边显得冷,她穿着单薄的外套有些招架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她只想等行崇宁讲完电话,跟他打过招呼,就回房间泡热水澡。

    这时,一阵海风猛然刮来,将桌子上的美钞一下子吹落了,一沓钱乘着风势散落开,就跟四处飞舞的蝴蝶似的。

    叶佳楠心中惊呼,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捡。

    她一下子扑住了一堆钞票,却也漏掉了好几张。这是十九楼,要是飞出去就只有看着钱哭了。

    于是,她一手拽着一把钱,空出另一只手匆匆又去扑漏网之鱼。

    行崇宁讲完电话,一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叶佳楠太着急,脚下没注意就被圆桌腿一绊。她自己摔了个狗啃泥不说,桌子上的红酒瓶和酒杯一起被掀翻落地,酒瓶滚到她身后倒还完好,杯子却碎成了几片。

    眼看作为肇事者的叶佳楠被洒了一身的红酒还毫无知觉,下一时间手就要按在碎玻璃上,行崇宁几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胳膊肘,将她从地上提起来。

    “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冒冒失失的毛病?”行崇宁对她说。

    叶佳楠倒没反驳,小心地动了动自己的肩膀,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行崇宁刚才一时情急,正好拽住的是她那只受过伤的胳膊,见她如此表情才想起来上回医生说她的左手有习惯性脱臼的毛病。

    “给我看看。”他说。

    叶佳楠退后一步,背靠着露台的栏杆:“没事。”

    其实,她这只手还真有点害怕行崇宁,上次的脱臼虽然不是他弄的,但也是由他而起,身体机能在本能上还有点犯怵。

    “给我看看。”他眉毛叠在一起,又说了一遍,不容反驳。

    叶佳楠只得乖乖地伸出手。

    见那手掌上沾满了湿答答的红酒,行崇宁的眉毛拧得更深了。

    说实话,按照平时来说,这样的手,他连看都不想看,就像当初她在雨师湖的银杏林里伸出一双泥手叫他帮忙一样,他一直想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脏。

    此刻的行崇宁嫌弃地绕过她的手掌,捏住略显干净的手腕上方,检查她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结果她那满手的酒,一举起来,黏稠的液体就顺着手腕朝下流。

    行崇宁忍无可忍,大步走回房间拿了一条毛巾出来,示意她先把手里紧拽着的美金放下,随后又将她的双手擦了个干干净净。

    叶佳楠不禁有一种父亲教育女儿要讲卫生、爱干净的错觉,竟然感觉十分窝心。

    而行崇宁擦完之后,又检查确认了一遍,这下总算治好了自己的强迫症。

    他把毛巾搭在旁边的栏杆上,用手从她手腕向上一直捏到肩膀,见叶佳楠脸上表情都无恙,才松开她。

    “都说了没事。”

    “要是有事又算我头上。”他上回差点在急诊室守了她一个通宵。

    叶佳楠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你怎么会弄成习惯性脱臼?”他问。

    “是以前我生父给打的,很多次了。”她轻描淡写地交代。

    行崇宁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叹得十分轻,轻得就像一根羽毛扫在叶佳楠的胸口上,若不是她和他紧挨着,也许根本不会察觉。

    回过神,叶佳楠才注意到他俩的姿势有点暧昧。

    她后背抵着露台的栏杆,而行崇宁站在她前面,说话的时候,他图省力气,两手撑在栏杆上,将她周围圈成了一个圈。

    这酒店是高层建筑,栏杆装得很高,她将近一米七的身高,都觉得栏杆已经抵到后背了。

    所以这个姿势,几乎就类似于传说中的“壁咚”?

    想到这里,叶佳楠咽了一口嘴里的唾沫,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那天晚上在台阶上你为什么亲我?”他两手撑在她身侧,俯下身,盯着她看。

    “我不记得了。”叶佳楠别开脸。

    “下午你说我不还你手机,你就要怎么样?”他唇齿间还残留着红酒的香气。

    “我……我忘了。”她支吾着。

    “那我不该把手机还给你。”他侧着脸,浅浅笑着,一双眼睛在星辰下笑得亮晶晶的。

    “唇珠精。”她恨恨地说。

    他这一回没问她唇珠精到底是什么意思,缓缓地拢了笑颜,将视线转到她的唇上。

    地中海的夜风越来越大,从叶佳楠的身后刮来。她一头长发被风吹得四下翻飞,甚至撩到行崇宁的肩头和脸上。

    夜色渐浓,月亮和星星都出来了。

    他伸手将她飘在他脸颊和耳边的头发拂下来,别了一些在她的耳后。

    然后,他垂下眼帘,作势要吻她。

    叶佳楠得到这个讯息后,不禁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陷入一种几乎快燃起来的状态之中,脸上已经烧得不像话。

    只是下一时刻,她觉得鼻子有些痒,那种痒的滋味活生生将她强行拉回现实。

    然后——

    “阿嚏!”她张嘴就是一个细小的喷嚏。

    唾沫星子喷了行崇宁一脸……-

    5-

    他是一时得了失心疯才会想要吻她——这是行崇宁此刻心中的唯一想法。

    浴室里,他一遍又一遍地洗着自己的脸。

    叶佳楠站在他的门口。

    她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忏悔:“我已经憋到最小了。”

    她解释:“我是想要埋头的,可是没来得及。”

    她保证:“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我一定提前跟你打招呼。”

    她又安慰他说:“何况你本来就准备亲我,亲上了以后还是会沾到口水,现在只不过面积大了点,地方没对而已。”

    她真的已经词穷了。

    行崇宁擦了一把脸,将毛巾扔在盥洗台上,忍无可忍地走到她跟前说:“叶佳楠,你闭嘴行吗?”

    叶佳楠看到奓了毛的行崇宁,可不敢惹他,赶紧捂住嘴。

    “你出去。”行崇宁说。

    “不是吧,”叶佳楠眼巴巴地望着行崇宁,“你前一秒钟还欢喜地要亲我,后一秒钟就翻脸不认人了,跟以前一样又要撵我走,叫我流落街头。我身无分文,又没证件。”

    行崇宁的脸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我是叫你回房间睡觉。”

    “哦。”

    叶佳楠刚转身,行崇宁又叫住她:“你打个电话给客房部,叫他们来把你刚才弄的那一摊子打扫一下。”

    “那你呢?”叶佳楠问。

    “我洗澡睡觉,明天回开罗。”他说。

    关了卧室的门,行崇宁依次将衣服脱下来,然后他听见叶佳楠果然很听话地在客厅里给客服打电话。

    他侧了侧头,听了一两句,才去浴室洗澡。

    打开龙头,热水从头一直淋到脚。

    行崇宁在莲蓬头的水雾下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思绪飘得有点远。

    他第二次去见屈医生,临走时屈医生跟他说:“崇宁,试试看,这也许是一个新的开始。”

    那天晚上,他站在雨师湖的山上,看着对面的灯火想了许多,如此叫他措手不及的一个吻,后来她说:“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你。”

    这些年,那么多女人想要靠近他,环肥燕瘦,明眸善睐。他却始终不太适应任何陌生人的靠近。甚至旁人递过来的东西,他都不轻易伸手去接。

    是不愿意,还是不敢。

    他不知道。

    十多年来他一闭眼就想起那一幕,那个人和他一起从楼上摔下去,脑浆和血都溅在了他的身上,他记得自己的眼睛、鼻子、嘴里都是对方的血,然后下一瞬迎接他的就是好像死亡一样漫长的黑暗和窒息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被人活活埋葬在泥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空气,只有无尽头的时间。

    一直到他醒来,母亲告诉他,他躺着的这些年,哥哥结了婚又离了,他中意过的那位家教女教师已经嫁作人妇。

    还有——父亲去世了。

    对,就是叶佳楠所说的金字塔的故事。

    他从金字塔里走出来,站在阳光下,发现在金字塔里的恍然一瞬,外面世界的时间却已经过了很多年,物是人非。

    所以,他带着讥讽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一个对他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居然可以轻易地将“喜欢”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

    他觉得十分可笑。

    直到后来,他遇见餐馆里的那对念餐单的老夫妻。

    所以从屈医生办公室坐车回家的路上,那句“试试看”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他不由得想起午后阳光下,自告奋勇地替他念菜单的那个小姑娘,还有她那只被阳光穿透的耳朵。

    此后的几天,他路过茶水间偶然听见方昕正和一个小助理小声地说:“你应该试试看。”

    他一愣,不由驻足。

    倒着茶的方昕并没有发现行崇宁,继续对小助理说:“有些衣服看着不怎么样,穿在身上特别合适,所以一定要试试看。”

    他松了口气。

    周日,回到老宅,看见厉娴静预约了人来家里做全身的保养和按摩。他进客厅时,厉娴静正被上门服务的人哄得心花怒放,说她显年轻,皮肤好,还给她推荐了一款桃花颜色的指甲油。

    厉娴静直摇头:“不不不,我涂上就成老妖妇了。”

    那人笑盈盈地说:“我帮您先涂一个指甲,您试试看啊,很好看的。”

    厉娴静嘴角扬起来:“那就……试试看?”

    行崇宁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免得一听到就想起叶佳楠。

    第二天在公司,负责和千重珠宝合作基本款设计的Toms,拿着设计图来找他,问他要不要把表盘的万年历形状再调整一下。

    行崇宁看着图正在迟疑的时候,长着一张猕猴桃脸,一直都说德语的这个Toms陡然冒出一句蹩脚的中文:“干脆我们试试看?”

    行崇宁听见这三个字,顿时觉得窝火,只想立刻撕一张胶布将他的嘴封起来。

    他真的是被这些人逼疯的。

    行崇宁洗了澡,站在屋里穿衣服,听见叶佳楠正按照他的要求在跟服务生交代工作。他吹干了头发以后,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漆黑的大海。

    可是室内的水晶灯映在玻璃上,他抬眼一看,玻璃里照出自己的样子。

    从那次事故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极安静的人,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却有点乱。行崇宁起身打开门,走出卧室。

    叶佳楠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里的游戏。

    她听到开门声,抬头见行崇宁手里拿着外套:“你要出去?”

    “嗯。”

    行崇宁却没立刻走,直到等着那个服务生打扫完毕之后,随后才离开。

    他锁了门,走过长长的走廊进了电梯。

    酒店附近有不少咖啡馆,他坐了会儿,又在海边转了一圈,等他再回到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客厅的电视还开着,叶佳楠就这样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并没有开灯,所以电视屏幕上明暗交替的光线一闪一闪地映在她的脸上。行崇宁站在门口呆立了几秒钟才走进去。

    行崇宁缓缓地绕过叶佳楠睡着的沙发,推开客厅的玻璃门,到露台上点了一根烟。他站在栏杆前,对着星空和大海。

    随着情节,电影低缓的背景音乐传来。

    电视里放的电影大概是叶佳楠自己通过酒店的系统点播的。

    电影的名字叫《坠入》。

    他从摩洛哥回来那次,正好遇见她在客厅里看这部电影,整个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待在美国做苏醒后的复健治疗和心理矫治,途中,医生找了许多电影给他打发时间。

    他很少看画面,只是听声音听台词。

    其中就有这部电影。说实话,这部戏大部分都是寂静的,所以第一次播到它的时候,让人感觉十分乏味。

    后来,在每一个漆黑无人的夜里,他总是习惯开着电视睡觉,偶尔也拿出那些碟片来继续放。有那么一两次,会碰巧抽到这张碟。所以他几乎可以背出里面的情节。

    男主角意外失去了双腿,绝望地活在病床上,被病痛和尊严折磨得如一具行尸走肉。直到医院里一个带着奇怪口音的小女孩闯入他的世界。

    她拯救了他。

    电视里,连影片的尾曲都播完了,周围变得十分安静。

    行崇宁双手撑在栏杆上,指间夹着烟蒂。

    海风吹着那半支烟,让它明亮而快速地燃烧着,最后又渐渐熄灭化作灰烬,被吹散在黑夜里。

    他回到客厅,将叶佳楠从沙发上轻轻捞起来,小心地抱在怀里,然后将她放回自己的床上。

    安顿好她,他又回到客厅去关电视,结果看到沙发扶手上搭着叶佳楠的外套。

    红酒将她的外套染出几大片酒红色的污渍,几乎没法穿出门。

    行崇宁本想给前台打电话,又怕一会儿门铃太吵,于是拿上脏衣服直接出门去找服务生。

    第二天清晨,叫醒叶佳楠的是她自己手机的闹铃。

    听见那熟悉的音乐声,她开始以为是自己做梦,坐起来以后发现自己居然睡在自己的床上,而后,她揉着眼睛去找手机。

    最终,她在客厅沙发找到它。

    她刚一放下,手机又响了,是她调的备用闹钟。

    这是她之前怕错过航班调的闹铃,此刻简直变成了夺命连环呼,难怪昨天行崇宁拿着她手机,那么大的起床气。

    她正要松口气,行崇宁已经打开了房门。

    “早上好。”她干笑了一声,有一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

    行崇宁脸色倒还好,瞥了她一眼。

    叶佳楠开始继续在客厅里四处搜索。

    “你找什么?”行崇宁问。

    “我的外套。”叶佳楠头也不抬地说。

    “你那衣服还能穿?”

    “可是我只有一件啊。”

    “我昨天拿给他们洗了。”说完,行崇宁就拿起桌子上的座机给洗衣部打了电话,叫他们把外套送来。

    手机又响了一声,这次是提醒低电量。

    “噢,马上就没电了。”叶佳楠哀号。

    “谁叫你晚上不关机。”他说。

    “我手机晚上本来就从不关机。”

    “为什么?”

    “以前我过的美国时间啊,怕半夜妈妈或者妹妹有事找我,后来就习惯这样了。”她说。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

    叶佳楠蹦起来去开门,她发现门口除了来送衣服的服务生还站了四个陌生男人以及小唐。

    “嗨。”叶佳楠打招呼。

    “叶小姐早。”小唐说。

    叶佳楠瞄了瞄小唐旁边那四个穿着紧身外衣的壮汉,想起厉娴静在电话里说要找安保公司的话,拎着自己的衣服,转头对行崇宁说:“找你的。”

    她回去刷牙洗脸,听见外面行崇宁对小唐说:“但是,我才是你的老板。”

    “行先生……”

    “你可以留下,叫他们回去,跟老太太说这是我的底线。”

    等叶佳楠洗漱完毕,回到客厅,发现一个人都不见了,行崇宁正在自己房间里洗脸。

    “人呢?”叶佳楠问。

    “他在大堂等我们,现在去吃早餐?”

    “好啊。”叶佳楠答。

    早餐特别丰盛,叶佳楠要了两个煎蛋之后,看到行崇宁一边吃着小蛋糕,一边给咖啡杯里加糖。

    “你要少吃点糖,对身体不好。”她说完又后悔,怕触了他的逆鳞质问她算哪根葱,又闹得彼此火冒三丈。

    哪想行崇宁却没有生气,抬眼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

    “你不是喜欢吃糖,是喜欢吃甜的。”她解释。

    “你还没回答我。”

    “偶然注意到的,因为很不常见。”一个高冷的人居然和小朋友同一爱好。

    “我小时候在瑞士长大的。”他说,“家里有个阿姨,特别喜欢做甜食。”

    “那你中文说得不错。”她说。

    “在家只能说中文。”

    早餐后,行崇宁退了房间,而昨天的那位络腮胡司机大哥已经开着车在酒店门口等着他们了,只是多了一个乘客——小唐。

    在最后离开亚历山大前,他们驱车去了屹立在地中海边的凯特贝城堡。

    那是几百年前埃及国王在亚历山大灯塔的遗址上修建的。

    古堡是淡黄色的中世纪风格,雄伟又美丽。

    小唐和司机在一起,并没有跟着他们逛。

    叶佳楠跟行崇宁从古堡出来,绕过一个广场,顺着堤坝,走到附近的海边。这里没有沙滩,人工堆砌而成的堤坝阻挡了海水,很多本地人正坐在堤坝前的石块上垂钓。

    海浪澎湃地击打着堤坝。

    湛蓝天空下的古堡,就像是一幅油画。

    她惊叹着掏出手机,猛拍了一阵,直到完全没电。

    一放下手机,叶佳楠又遇见了昨天的情景,很多人主动上前问她可不可以合影。她笑着摇头拒绝,却仍然有对不肯放弃的父母,竟然将自己家的小孩子塞到她怀里,趁机合影,那婴儿就跟条小美人鱼似的,嘴里对着她不停地吐泡泡,将叶佳楠逗乐了。

    行崇宁站在旁边看着她。

    有人找行崇宁合影,他大概板着一张脸,摆了摆手,就没人敢继续纠缠了。

    这里大概也是本地人喜欢来的地方,有很多小商小贩。

    一个手里捏着一大把彩色气球的小伙子,大概不到二十岁,之前一直在旁边卖气球。他在附近围观了一会儿,也蠢蠢欲动地想要跟叶佳楠合影,于是腼腆地朝她走去。

    叶佳楠被他那一大把飘着的彩色气球给吸引了,答应他说合影可以,但是她也想借他卖的气球照一张相。

    小伙子咧着两行大白牙笑了,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合影完,小伙子很爽快地就将一大把系着彩色气球的绳子给了叶佳楠,教她拿好。

    叶佳楠屁颠屁颠地将行崇宁叫到跟前,把手机交给他,拜托他替她照相。

    可谁能想,她刚一站定,一个巨浪拍到岸边的石块上,陡然激起几米高的水花,叶佳楠最先发现,一边大声提醒着旁边的人,一边往前跑,却比不上浪花的速度,还是被浇了个透心凉。

    包括小伙子在内的好几个游客,也都没躲掉,一起被淋湿了。

    叶佳楠垂头打量了一下狼狈的自己,实在觉得好笑,再回头一看其他几个人,更忍不住乐得哈哈大笑。

    行崇宁隔得远,幸免于难,手里握着叶佳楠的手机,蹙眉看着她那一头湿发和湿漉漉的衣服。

    她的外套并不厚,薄薄的几层,被打湿后,立刻贴在腰身和胸口上,让她上半身的那道曲线顿时显露无遗。

    他的眉拧得更紧,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跨着大步朝她走去。

    叶佳楠本人却毫无察觉,反而小心翼翼地护着少年借给她的气球。见行崇宁过来,她继续笑着问:“怎么办?这里太阳这么大,我是不是躺在地上等着晒干就好了,你说先晒正面还是先晒背面?”

    他没接话,将自己脱下的那件衣服罩在她的外面。

    她仰着脸,朝着他笑。

    他垂头看着她。

    他们的脸隔得很近。

    她那双眼睛笑起来亮得和这阳光一样,让人觉得炫目。

    行崇宁本来要松开衣服的手,微微一滞。

    涛声响在耳畔。

    身后是凯特贝古堡。

    “叶佳楠。”他低声叫她。

    那颗唇珠微微动,念出了她的名字,像是自语又像是叹息。

    “嗯。”她抬起眼帘看他。

    突然,他就低头吻了她。

    唇瓣相触的那一刻,叶佳楠听见自己的心发出“啪嗒”一声。

    她完全忘记周遭的一切。海浪声远去,风停住,炽热的太阳也不见了。甚至连她发梢上正在往下滴的水珠子都凝固了。

    她闭上眼,手指一松,捏在手中的气球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