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眼见自己妻子和丈母娘剑拔弩张地站在那儿,只能谨慎地走近:“怎么都跑这儿来了?”
钟淑宁锁着眉头看一眼卓然,再回眸看一眼自己面前的女儿,终究是失望至极地摇摇头,不发一言地朝旋转门走去。
“妈你这是……”卓然的话还没说完,钟淑宁已经脚步片刻不停地从卓然身边走过,扬长而去。
丈母娘是有多嫌弃这个未来姑爷?路过卓然身旁时眼都没擡。卓然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只能顶着满头问号看向许唯星,而许唯星能做的,只是朝他无奈地一耸肩。
中午的家宴就这么不欢而散,许立嵩、孙乐妍这一老一少特地从密歇根和上海赶过来,就是为了这顿家宴,没成想最后结果是这样。
孙魏娟是亲眼见亲家甩筷子走人的,自然也是气得不行,卓然先送自己这边的亲属离开,分别前给了许唯星一记安抚的眼神;许唯星当时整个人被直往脑门上冲的那股消极情绪给攫住了,只想说:别安抚我了,你能安抚好你妈妈我就已经咬谢天谢地。
卓家人走了,没了外人在,许立嵩才走到情绪低落的女儿面前,“你呀,就别愁眉苦脸了,我帮你好好劝劝你妈,”可说着说着,许立嵩也不由得叹起气来,“你也真是的,卓然结过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下我们,也好让我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许唯星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历来站在许唯星这边的孙乐妍就已经开口帮腔道:“二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离婚又用不着浸猪笼,你和妈不也是离婚另找过的么?”
一句话就揶揄得许立嵩说不出话来。
许唯星下午还要上班,送了许立嵩和孙乐妍到家楼下、来不及上楼和母亲沟通几句就开车走了,下午的工作依旧是连轴转,收购美亚迪已是板上钉钉能成的事了,但之后的路其实更难走,下一步就得给各家媒体发通稿,提前宣传造势,市场部的步调也得跟上,把美亚迪纳入凌亚原有的销售定额计划之中,与全国大大小小的经销商的各种会晤便在所难免,许唯星已经能预视到自己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得频频出差,等到最终签署收购协议、完成交割仪式的时候,她还得再飞一次美国,到时候正是婚礼筹备的关键时候,她这样忙着工作而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却什么都交给卓然和婚庆公司来筹备、自己只做甩手掌柜,对此,自己那位未来婆婆肯定少不了怨言,许唯星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痛;未来的一年内,凌亚还将为美亚迪在国内成立年产能约30万辆的新工厂,使美亚迪汽车的全球年产量提高至少一倍,目标是在3年内实现美亚迪这个品牌的扭亏为盈——这意味着她这3年内都闲不下来,虽然孙魏娟早前就特别喜滋滋地对她说过:“孙子我帮你们带,绝对没问题。”但万一到时候生的是孙女可怎么办?
她就得自己带孩子了吧……
难怪现在社会会有那么多婚前抑郁、产前抑郁患者,在这样下去,许唯星觉得自己也离抑郁不远了。
随着美亚迪“稼”进凌亚,美亚迪的研发团队也将进驻凌亚,周子廷作为研发部的头儿,也是从早到晚没半刻歇的,许唯星下午好不容易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本想着亲自去给周子廷送婚礼请帖的,可转念一想,这个时间点周子廷应该在开会、没空搭理这些,便差使了秘书去送请帖,自己则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会儿。
或许真的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嗜睡得不得了,简简单单闭目养神的工夫,就真的睡着了,连有人轻敲她办公室的门,她都浑然不觉。
站在办公室门外的周子廷敲了敲门,见办公室里头没有任何动静,不由得看一眼手表——
许唯星的秘书把请帖送到他秘书那儿去的时候,他刚开完会,离开部门会议室,准备回到自己办公室,路过自己办公室门外的秘书室,自然就看见了正准备拆开请帖偷瞄几眼的自家秘书和许唯星的秘书。他当时站在秘书室外,刻意加大音量咳了一声,两位秘书便齐刷刷地回头,见到是他,立即笑吟吟地把请帖交过去给他:“周大帅,我帮许总监送请帖来了。”
他在公司的高层里算是最没架子的一个,只要不是与工作有关的事,他从不黑脸,也难怪两个秘书就算偷看请帖被他逮个正着也这么有恃无恐。周子廷当下一问:“你不是应该跟着你们许总监连轴转的么,怎么还有空在这里聊天?”才从许唯星的秘书口中得知许总监4点才有会,现在应该在办公室里休息。
他如今一看手表,还不到4点,她怎么就不在办公室了?推门进去一看,人倒是在的,只不过睡着了。
中央空调的温度调得还挺低的,这女人也不怕冻着,就这么和衣睡在沙发上,什么也不盖。
周子廷走到她近前,本想推推她的肩唤醒她,可就在手指碰到她肩头的那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悄无声息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肩上。
她的一缕鬓发随着他帮她披上外套的动作而悄然垂落下来,周子廷再自然不过的为她把那一缕鬓发捋到耳后,微凉的指尖碰到她耳后那一小片皮肤的同时,这女人就跟警醒的兔子似的,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望间,终究是心虚的那个人先撤了手,随后许唯星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自然是第一眼就看见了披在自己身上的这件西装外套,还带着烟草味和很淡的男士香水味。
许唯星低头看着这件西装,看着看着,不由得擡头看向周子廷。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帮她披一件外套而已,周子廷也不明白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更是没忍住、下意识地清了清嗓:“你怎么睡这儿?也不怕感冒。”
男女之间的气场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东西,其实还做其他任何人,借她一件外套而已,都不至于令许唯星如此刻这般如坐针毡,她决定找点别的东西来看,可一低头,就看见周子廷手里还拿着她刚差使秘书送去给他的请帖。
许唯星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手里的请帖,再擡眸看看他,便见他已自行在她旁边的单组沙发中坐了下来,把请帖还给了她。
许唯星越发不解了,随后就听他无奈一笑:“你怎么给了我张空白请帖?”
许唯星一愣,赶紧拿起请帖拆开来看,果然请帖里连婚礼的时间地点和新郎新娘的名讳都没填上去——这也是按着未来婆婆老家的习俗来的,请帖上的时间地点这些只能手写,不能机打,不然就不是好彩头。许唯星只能擡头抱歉地笑笑:“今天太忙了,请帖忘记写就直接给你了。”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直接走到办公桌前,从笔筒里抽了支笔出来,便开始在请帖上埋头苦写。
周子廷看着她的纤纤侧脸,尽量让自己在提到她的婚礼这个话题时还能保持一贯的愉悦:“你还真是拼命三娘,你不是应该请婚假的么,怎么还天天跑来上班?”
“我倒是想请婚假,但你觉得CEO会批吗?”
周子廷琢磨了一会儿,特别同情地睨她一眼:“那倒也是。”
说话间许唯星已经填好了请帖,亲自交回到周子廷手里。周子廷垂眸欲接过请帖,却在看见她无名指上的婚戒时,目光不自禁地一怔。
到底是她先发现他目光的怔忪的,还是他先一步收回目光的?许唯星四处看了看,终于在看见办公桌上的时钟的那一刻如蒙大赦,抱歉地朝他笑笑:“我得去开会了,先走一步。到时候我的婚礼记得准时到哦!”
片刻后便只剩下周子廷一人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对面沙发上的那件外套和它的主人命运太相似,被人遗忘在在了角落……
等周子廷回到研发部所在的楼层,路过秘书室,发现自家秘书还在和别人聊天。
只不过聊天对象从片刻前的许唯星的秘书,变成了一个穿着一条毛边热裤、让人第一眼望去就只看得到那双大白腿的年轻姑娘——
看这人这身打扮就猜到她不是凌亚的员工了,等这人凑巧回过头来,周子廷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孙乐妍见到他,立即就笑着撇下秘书,走向他:“哇!才多久没见,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周子廷倒是想问,才多久没见?这小丫头的嘴越发的毒恶了……周子廷不由得撇撇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实习期间的同事不行吗?”
周子廷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无法和90后正常交流,无奈道:“说正经的,你怎么又跑北京来了?”
“我姐跟未来姐夫今天中午办家宴,我特地过来的。”
显然孙乐妍不太乐意提及这个话题,说着便一踮脚,凑近周子廷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轮,末了故作惊讶道,“真的哎!几天没见,你眼角多了两条细纹。”
周子廷学着她此刻的样子,也故作惊讶状:“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看我看这么仔细,连我之前眼角有几条细纹都知道?”
孙乐妍顿时脸一僵,被他揶得说不出话来。
周子廷那是在和她擡杠,哪料到她真的像是被他说中了似的,心虚地一偏头,直接看向了他的秘书:“哎对了,囧安娜,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晚就办个部门聚餐怎么样?”
那边厢秘书就已不满地嚷道:“我明明是叫Joanna,不准叫我囧安娜!而且部门聚餐需要经费的,你请示我又没用,请请示你面前的周大帅。”
孙乐妍便依言扭回头来,重新看向周子廷:“周大帅,批不披经费?”这小姑娘确实挺灵的,这么一来一回间就已经把之前面对他时的窘迫给消化得一干二净。
周子廷本来不知为何就是极端郁闷的心情仿佛被这个小姑娘拨开了云雾、重见了青天,周子廷笑笑:“批!”
“……”孙乐妍刚要欢呼,周子廷却毫无征兆地话风一转:“但是!我们部门今晚加班,聚餐只能在会议室里聚了,而且——只能吃披萨。”
孙乐妍一边小声嘀咕着“抠门周”,一边悄悄看周子廷脸色——
他的眼里终于有了笑意,她也就放心了。
***
许唯星忙了一天,终于把一天的工作消化,可以准时下班。
正是堵车高峰,明天车又限号,许唯星想着把车放公司、改坐地铁回家,还能争取多一点的时间和母亲聊一聊中午的事,可她刚出公司大门,还未融入进大楼前穿梭的人潮,就听见“叭”的一声喇叭声,放眼一看,路边停着的正是卓然的车。
待许唯星走过去,车窗已降下,驾驶座里坐着的果真是卓然。
“你怎么来了?”
“来接老婆大人下班呗。”
“……”好吧,她问了个蠢问题。许唯星坐进车里,下班高峰,路况实在是不好,导航上显回家的必经之路全是红色拥堵线,卓然的车就只能一路走走停停。许唯星见他在堵车的这段时间里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就猜到他会问什么了,果然——
“中午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唯星除了叹气,没别的念头:“我妈知道你是二婚,直接甩脸子走人了。”
卓然难免惊讶地一挑眉:“你之前没告诉过她?”
许唯星没搭话,自己了解自己母亲的个性,晚告诉她,绝对比早告诉她要好……这么想着,越发觉得气馁:“结个婚怎么就这么难?真不想结了……”
这时他们的车又被堵在了车流之中,卓然闻言,扭头看看她,没接腔,只突然扑过去咬她的嘴。
许唯星的惊讶全被他吞进了嘴里,他也不是真咬,就是在唇齿的厮磨间逼她收回如此消极的念头,有多久没这么好好接过吻了?她自从回国后就开始忙,忙得回家倒头就睡,连话都说不上两句;如今便不自禁地全然忘却了其他,全然没发觉车流已经疏通,直到他们车后催促的喇叭声连天响,卓然才放开她。
“这么难的工作你都能应付,区区几个长辈而已,你照样能应付的不是么?更何况还有我站在你这边。嗯?”
许唯星想想,确实,就像这堵车一样,再不顺的路,也总有被走通的一天……
回到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许唯星搬去卓然那儿住了以后,母亲一直住在许唯星原来的公寓这里,原本是倔脾气地要等自己的女儿回来道歉,没成想没等到女儿回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认错,却等到了卓然来找:“阿姨,我打算向唯星求婚,希望您也能出席。”她正想把他扫地出门,他却是一句:“唯星已经怀孕了。”就把她打了个落花流水。
许唯星和卓然一道进了家门,二人刚走近玄关,本来还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钟淑宁扭头一看,立即脸色一变,起身回了卧室。
许唯星只得独自一人跟进卧室。
显然母亲知道她时隔几个月后再回家,肯定没什么好事,许唯星势单力薄的,只能找帮手了:“乐妍呢?”
可惜帮手不在,母亲冷冷答了句:“不清楚,估计约会去了吧,打扮了快一个小时,衣服都换了十几套才出门……”
许唯星不由得扭头看向卧室角落那只摊开的行李箱,行李箱里全是孙乐妍的衣服,早已被翻得乱七八糟,完全可以想象孙乐妍出门前照了多久的镜子、换了多少套衣服。孙乐妍在凌亚实习的那两个月,在北京着实是认识了一大帮朋友,如今回到北京没多久就有约,也不足为奇。
没了孙乐妍这个帮手,许唯星只能硬着头皮,悄然上前坐到了母亲身旁的矮沙发上。
可当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钟淑宁却先一步开口了——
“唯星,你到底明不明白,妈这不是嫌贫爱富,我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里,大部分还不如卓然会挣钱呢,但他们的父母都特别的通情达理,都是不会跟小辈一般计较的人,我瞧不上卓然那真不是因为钱,而是他们那一家子……你觉得你对付得了么?你自己本来就是个臭脾气,你需要的是一个宽厚的婆婆,可你现在这个婆婆,脾气比你更臭,还特别爱斤斤计较,她觉得你花她家一分钱,就得还回去两分,要不就是占了他们家便宜,卓然他哥哥嫂子也都是跟在你婆婆屁股后头吃粮捡漏的老鼠,这个家里没有人会站在你这边的,就算卓然一直护着你,他能护你一辈子么?没找对婆婆,比没找对老公还要更吃苦。你怎么偏偏就不信呢?”
许唯星都快被自己母亲的苦口婆心折腾得太阳穴都疼了,“妈!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卓然他妈妈现在对我挺好的,她前几天还买了好几套婴儿服给我,那些婴儿服都还挺贵的,搁我自己估计都舍不得买——她爱斤斤计较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
“她想到给还没出生的孙子买衣服,那她想到给你这儿媳妇买衣服了么?”
还真是一语中的,许唯星顿时不知如何反驳。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应该让你和盛峻,哎……”母亲显然比她还无奈,“算了算了,我不说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说再多也没用。”
可母亲突然提到盛峻,许唯星却忍不住一时怔忪了。
盛峻在她接受求婚的隔天就打了电话给她,电话那头的盛峻就一直在感叹:“哎,兜兜转转到最后,你还是嫁了他……”
许唯星没接这个话茬,只问道:“你呢?一培训就是大半年,回不回的来参加我的婚礼啊?”
“本来不是想着以你这臭脾气加工作狂,肯定没人敢娶你,等到你30好几之后我就不计前嫌把你给收了,帮助国家减少剩女数量的嘛!结果……哎,没想到我一时大意,你就被人给撬走了,哎哎哎!为了让我平衡一点,红包我就包个99块意思一下就好了。你觉得如何?”
远隔重洋,许唯星看不见他那一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听语气还算愉快——就跟开玩笑似的,许唯星索性就当他真的是在开玩笑,哈哈一笑拍板道:“没问题啊,到时候我再给你单独安排一桌前男友桌,桌上再放上大大的‘初恋’二字,你觉得如何?”
可其实他们两个人都彼此深知,婚礼当天,许唯星既不会给他单独安排所谓的前男友桌,他也不会真的给她包一封99的红包,该有的礼数全做到。
电话这头的许唯星也一辈子不会知道,当盛峻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是种怎样的感受——不知道其他人终于看着初恋嫁给别人会是什么感受,但当他真的迎来这一天的时候,发现那种感觉真的很微妙,谈不上嫉妒,谈不上愤怒更谈不上痛彻心扉,就仿佛“啵”地一声,那颗早已烂到根里的、几乎要和血脉融为一体的牙很轻松地就被拔除了,并没有想象中的疼,但同时他也深知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新牙长出,那块空缺会永久地空出来,没有任何可以弥补……
***
一直在客厅里等着的卓然见许唯星垂头丧气地从卧室里出来,再一看手表,她才进去说了没到5分钟……看来是没有任何成效。以至于回到了车里,许唯星也一句话都没说,低气压在整个车厢里散布。
等到许唯星发现车子正朝着回卓然公寓的反方向全速前进时,才豁然回过神来,一扭头,就正对上卓然的目光。
“不回家么?”
卓然神秘兮兮地一笑:“带你去看样东西,开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