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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世间只得一个你 > 番外 吾家有女02

    这个世界的奇妙在于,往往重要的转折都是在毫无预兆间发生的——这一天,周漾赋闲在家,估计是闲得慌吧,突然就想起了自己身为兄长,还从没接过妹妹放学,于是便心血来潮地前往学校,本是这么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周漾同志自以为聪明地想要借着探望自己曾经的班主任也是卓爱星现任班主任的林老师的名义,去看看卓爱星这丫头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不成想却扑了个空——死丫头竟然翘课早退了。

    还是个班上一位男同学一起早退的。

    他俩一个已经准备出国念名校,一个已经被国内名校提前录取,无高考压力的两个人翘课,老师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周漾可做不到这么淡定,还假模假样地和林老师在办公室里叙着旧呢,心思就已经飘远了,满脑子都在想,这死丫头跟男同学该不会做坏事去了吧。

    好在林老师待会儿还有课,到点了周漾连忙告辞,脚步刚踏出办公室门,就迫不及待地一个电话飙去了卓爱星那儿,却没想到死丫头竟然不接电话。

    之前为了让卓爱星专心学习,父母一直没给她配手机,她现在突然没了升学压力,得瑟到几乎要在家里、学校里横着走,他这次回国,这死丫头伸手就向他要毕业礼物。无奈只能买了部手机送她,至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一般高三党还在上课的时间,就看见她朋友圈里发又去哪玩、又吃了什么好吃的,拉仇恨等级杠杠的。

    周漾之前被这丫头的朋友圈刷屏行为闹得差点想拉黑她,如今却有点庆幸自己没这么做,这丫头电话不接,却在朋友圈实时更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正笑吟吟地穿行于一片人工雨林,空气中的水珠在她身后折射出一道细细的彩虹。

    定位:欢乐谷。

    竟然跑去欢乐谷玩了?

    稍一回想,这丫头前几天缠了他许久,要他陪她去欢乐谷,“陪我去欢乐谷吧。”

    “陪我去啦!”

    “陪!我!去!”

    他得陪女朋友,自然没答应这丫头,可她竟然转头就约男同学去了?周漾隐隐有了一种自己娇养的花朵即将被猪拱了的预感。

    晚上女友和留中的韩国朋友们聚会,他本来答应陪她去的,如今只能推了,毕竟他和女友一个选择留在美国,一个选择回到韩国,未来的日子肯定聚少离多,本该抓紧时间多你侬我侬,可周漾现在面临一个更棘手的问题——作为半个家长,周漾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卓爱星促膝长谈一次,毕竟早恋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当年高中的时候没少交女朋友——非常之严重。

    卓爱星正常下课的点回到家中,一见到他就连忙朝他使眼色,意思很明显——别把她翘课去欢乐谷的事告诉爸妈。

    周漾也不拆穿她,直接朝她勾勾手指,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卓爱星见状,自然屁颠颠地跟进房间。此时的周漾俨然已经摆出一副大家长的姿态,严肃地坐在沙发上。

    “欢乐谷不是一个人去的吧?”

    卓爱星也不掩饰,直接挠挠头,憨然一笑。

    “男的女的?”周漾的声音又沉了一分。

    显然这丫头压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转身先把门关了,回头就讨巧地对着周漾笑笑:“一男同学……”

    周漾正打算继续逼问供词,不料他还没开口,卓爱星就已经微红着脸改口道,“不对,应该说是我男朋友,今天下午刚确定的关系”虽是一副陷入甜蜜中的样子,却仍不忘提醒他,“对了,这事儿你千万别告诉爸妈。”

    “……”

    “……”

    她如此坦荡,周漾竟无话可说了。

    半晌,周漾只能说:“你马上就要出国了,这个时候还在国内找男朋友,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你喜欢他什么?够不够支撑你们俩的异国恋?”

    卓爱星一时哑然。

    琢磨了半天,自己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似乎也就是偶然一次看见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头解着物理题,眉头微微蹙着,窗外的斜阳如大片流金一般倾洒在进来,把他的侧影拉成倾长的一道光影,落在墙上,也落在了她的眼里。那一刻,她觉得他像一个人,一个在她心里扎根了很久的人……

    卓爱星回忆到这里,不期然间擡头看见周漾一脸严肃地等着她的答案,那一刻卓爱星的心头“怦”地一跳。

    做贼心虚般,别开了目光。转瞬间已换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估计就……看他长得帅吧。”

    周漾愣了三秒,无奈抚额。

    接下来整整两个月的暑假时间,周漾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刷朋友圈就看到这丫头跟男朋友幼稚而拙劣地秀着恩爱,买了情侣戒要秀,看了场电影要秀,吃冰淇淋要秀,周漾屏蔽了她,没多久又忍不住解除屏蔽,内心可谓一个复杂。

    连女友都忍不住取笑他:“你妹妹谈个恋爱而已,你怎么跟得了燥郁症似的?”

    估计是类父爱作祟吧,怕她遇人不淑——周漾给出的解释倒也合理。

    只是周漾没料到,他没有说中别人,却说中了自己……

    暑假结束后,卓爱星和他一个航班,一起回了纽约,女友直接飞回了首尔,卓爱星一边上着语言班,一边甜蜜地维系着恋情,竟顺风顺水地过了小半年。

    卓爱星倒也恋爱、学习两不误,语言班很快结班,她正式从他位于纽约的公寓搬去了ucla,ucla的生物学全美排名前十,学业压力可想而知,周漾的工作也忙,地质研究所每次短期外派名单里都有他,没办法,谁让他是新人呢,多丢到勘测点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等他灰头土脸地回到纽约,卓爱星的假期也开始了,他的公寓里有了卓爱星,自然是每天都不得安宁。不是拉着他去看百老汇,就是又发现了什么好吃的餐厅,硬要他去陪吃外加买单,当然,她平日里的这些行程,她还得在每天熬着时差和国内的小男友视频时,事无巨细地再分享一遍。

    周漾只能感叹,小屁孩们的恋爱世界或许真的干净没什么杂质,是自己这种老油条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这不,才12月底呢,卓爱星已经兴高采烈地谋划起要回国过春节了,周漾对此则有点悻悻然:“我今年应该不回家过年了。”

    此话一出,卓爱星的热度瞬间就被灭了大半:“为什么?”

    “我得出差。”

    卓爱星瞬间脸就垮了。

    “哦对了,圣诞节我就不陪你过了,我得先去一趟首尔,再直接去斯瓦尔巴德的勘测点,怎么着也得明年4月才……”

    回答他的,是卓爱星一个愤怒的转身,以及她一路疾走到房间后,“砰”的一声猛烈关门声。

    他原本打算飞去首尔和女友过完圣诞节就直接出差,女友对他近来的忽视颇有怨言,他自然得安抚,可他事先一直忙着,也没来得及和这丫头报备,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在他面前飞扬跋扈惯了,这回自然也没放过无理取闹的机会,直到平安夜的前一天气还没消,对他来了记狠狠的冷暴力。她那小男友也不知是福星还是灾星,竟在他焦头烂额时,“叮咚”一声按响了周漾公寓的门铃。

    看来男人的脑回路都是差不多的,他买了机票准备横跨大洋去陪女友过圣诞节,卓爱星的这位小男友也一样,竟然买了张机票直飞纽约,当周漾拉开玄关大门,看着门外站着的这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时,着实是愣了一下。

    见到他,这年轻人也愣了一下。

    不过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很快就收起诧异,谦谦一笑,自报家门道:“你好,我是……”

    对方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就听门后不远处传来卓爱星诧异的声音:“陆子遇?”

    ***

    陆子遇的出现,俨然是给周漾救场的,这丫头有男朋友不远万里来相陪,应该就没工夫和他生气了吧?可周漾却越是细嚼、越不是滋味,因为卓爱星这丫头竟彻底视他为空气了,连他打包行李准备赶去机场,她都不正眼瞧他一眼,而只顾着帮陆子遇张罗房间。

    周漾拖着行李来到玄关,还是没忍住,回头想和那死丫头道个别,回头却见这死丫头直接从他房间翻了套家居服出来进贡给陆子遇:“你就穿这套吧,你跟我哥差不多高,穿着应该刚好。”

    窗外下着鹅毛大雪,陆子遇穿得少,这丫头自然心疼,他那套家居服贡献出去也就贡献出去里,可这丫头对陆子遇越是关怀备至,周漾这脚步就越是踏不出这屋门,想了想,他终是把行李一放,转身就把卓爱星拉进了房间,顺手还把房门带上了。

    带上房门的前一瞬,他分明是瞧见了起居室里、陆子遇一脸隐藏不及的诧异。

    卓爱星吓了一跳,他抓得她手腕这么紧,她只觉得手腕那一圈隐隐的发烫,连耳根也不知为何开始连带着发烫。可当她下意识准备甩拖他的手时,周漾却已先行放开了她,转而摸出钱包,从夹层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卓爱星手心。

    卓爱星低头一看,呆了。

    杜蕾斯?

    周漾看着卓爱星僵硬地低垂着的侧颈,那种类父又类母的焦虑感瞬间又作祟了,他把原本准备带到首尔去的杜蕾斯留给了她。

    “我知道你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什么,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后四个字特地说得慢条斯理,只希望这丫头在即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日子里,别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可他的用心良苦似乎没有换来预想中的结果,这丫头脸红着红着就青了,恶狠狠地擡头瞪了他一眼,一把就把杜蕾斯扔还给了他,顺便扔下一句:“不用你管!”就逃也似地冲出了房间。

    冲出房间的那一刻,卓爱星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也只有傻逼会真的想要找个和他一样的、一样的眉骨清隽的、一样的鼻子高高、一样的喜欢在思考时微蹙起眉头、一样的习惯在微笑时扬起一边眉毛、一样的为她做什么都嘴上不乐意但又统统做到的男朋友……

    可她竟然不明白,就算再相像,终究还是不一样……

    所以,她不是傻`逼是什么?

    而此时此刻的周漾,被一个人晾在房间里,看着因为还在微微晃动着的房门,觉得自己也挺傻`逼的,他虽然操了一颗类父母的心,可他终究不是父母,甚至连亲哥都不是,好端端地去提醒她要注意安全措施,不触着她的逆鳞才怪。

    死丫头终究是要长大的,他要管也无能为力了……得!只能提着行李灰溜溜地离开。

    只是这报应未免来得太快,他的航班因大雪而滞留,周漾一直盘算着时差,深怕错过首尔当地的平安夜,可是没办法,大雪不由人,眼看航班的起飞时间一再后延,周漾只觉得自己的视野都随之变得晦暗,惊喜不成反变灾难,说的就是他这种倒霉蛋吧。

    只能打个电话去首尔报备了。却不成想他的电话竟自行响了。

    是女友的来电,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合照,周漾立即接听。

    透过落地窗可见夜幕下的停机坪,一片冷静荒芜,电话那头竟也是一声不吭,连带着周漾手执电话,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结果航班无限延后了?这话听起来蠢透了,周漾兀自摇摇头,否决了这个开场白。

    “我……”

    “周漾……”女友打断了他的话头。

    那冷硬的语气听得周漾眉心不受控地一锁。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飘进脑子,电话那头已有了第二句:“我们分手吧。”

    ***

    “三年前的平安夜我们第一次见面,今年的平安夜,我以为你起码会打个电话给我,呵……”

    什么叫多余?夏季的厚袄,冬日的薄纱,以及我心冷后,你的热情……

    周漾听不出女友的最后一叹是讽刺居多,还是失望居多,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随之响起的盲音里尘埃落定。

    原本急切的心情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就犹如窗外的雪花,落在地上,化成一滩冰凉。

    事后多年周漾才知道当时的韩国女友一面因他的忽视而寒心,一面面临着近在咫尺的追求者的嘘寒问暖,最终在平安夜这一天做出了选择,他没有什么好责怪,因为他也明白“屈从于现实的温暖”,这才是人之常情。

    只是在那样一个大雪迷漫的平安夜,他公寓里的那对小情侣估计在你侬我侬,他又该何去何从?

    周漾回到市区,入住酒店,一个刚经历了分手、浑身负能量的人,还是不去打搅那对小情侣为好。

    之前漫天的鹅毛大雪仿佛只针对他一人似的,如今雪势渐渐地小了,清障车连夜工作,明天太阳一升起,应该又是明朗的一天,周漾坐在窗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颇有些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感觉,手边这瓶年份不太好的红酒,就是他今晚唯一的同伴。

    他的手机响了,是卓爱星发来的信息。

    “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别生我气。”附带一个求饶的表情。

    看着那贱气逼人的表情,周漾忍不住挫眉一笑,顺手就回了俩字:“没事。”

    可能真的是酒精和郁结一道麻痹了聪明的头脑,他回完信息之后仍没察觉到任何不妥,直到突然间手机铃声大作。

    周漾看着来电显示上卓爱星的名字,噢!糟糕……

    果不其然,电话一接通,卓爱星就在那端大呼小叫:“你不是在飞机上吗?手机怎么开机的?”

    “航班取消了。”周漾的语气颇为平淡。

    “你还在机场?”

    “没有。酒店。”

    “……”

    “……”

    ***

    酒店的门铃声催命符般连绵响起,凭这架势周漾已经猜到是谁杀到。

    开门就见黑着脸的卓爱星,简直就跟来讨债似的,斜乜他一眼之后直接进了房间:“不陪我过圣诞节,结果遭报应了吧?该!”

    “我说谁诅咒我呢,害我今天这么倒霉,原来是你。”虽是打趣的语气,眉角却是微微下抑的,卓爱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可怎么就能那么清楚明白地看透他?她顿了顿,语气就没那么幸灾乐祸了:“不能陪她过平安夜,就陪她跨年呗,你至于跟死了妈似的吗……”

    看他那微微一紧的下颚线,卓爱星心里莫名一“咯噔”,得!自己又说错话了,明知道他的亲人死于地震,他也是因此才学了地质,自己还“死啊死”得挂嘴边,卓爱星有点想抽自己一嘴巴的冲动。

    好在很快他的下颚就放松了,整个脸部线条都因此变得不那么锋利了,可是他强挤出的笑容多少还是有些勉强:“跨年也不用去了……我被甩了。”

    他语气平静地落下自己的总结陈词。

    “……”

    卓爱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心情来迎接他的这句话。看他如此郁闷,她该感同身受吗?

    可她再如何压抑,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近乎于雀跃的情绪,她用力地抿了抿嘴,试图把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压制回去。但效果甚微,好在她左顾右盼之下很快发现了那半瓶红酒,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完美转移话题借口,卓爱星三步两步就来到了窗边,拿起他的那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这豪爽的架势着实是唬住了周漾。那种类父母的蛋疼心思一上头,立马就支配着他的双腿跟了过去,一把夺下酒杯。

    “你怎么能喝酒?”

    “拜托,我都成年了,你还管我这个?”

    想想也是,周漾也深觉自己这等封建思想震慑不了她个这新时代女盲流子,转念一想,又道:“我失恋,你喝什么酒啊?”

    “陪你喝。”

    “你的小男朋友呢?”

    “他早睡了,正倒时差呢。”

    还不等周漾在想法子制止她,她倒是抿了一口皱着眉头,自行把酒杯撂下了。

    还以为这丫头就此放弃,不料她嫌弃地砸吧砸吧嘴:“有没有啤酒?红酒忒难喝。”

    ***

    不知不觉间茶几上、地毯上或倒或立地堆满了啤酒罐。

    周漾坐在地毯上,看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她,见她眼不红脸不烫的,啧啧叹了句:“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好?”

    她还挺得意:“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孩子长大不由人啊……周漾仰头灌进最后一点底酒,空酒罐往远处的垃圾桶里一扔,“哐当”一声入得稳准。

    卓爱星见他还有心思耍帅,不由多瞥了他几眼:“我怎么觉得你一点儿也不伤心?”

    “不是只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嚷嚷着我想去死才叫伤心的。”

    周漾说着又开了一罐啤酒,气泡滋滋地往上冒,再一口喝掉,仿佛把忧愁也一口干了。

    或许因为过早地经历过生离死别,很多小事都不足以真正刺痛到神经了吧,原本信誓旦旦觉得只不过是纽约到首尔的距离、挺一挺不就过去了?如今想来,这样的想法还是太天真。

    “这么莫名奇妙地就被蹬了,你也不打算追去首尔挽回一下?”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几分醉意了,周漾闭上眼睛,不太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许是见他没搭腔,卓爱星小声唤了他一句:“周漾?”

    其实此时此刻的周漾闭着眼睛,脑子里却是在回荡这丫头之前的问题,是啊,为什么他都不打算追去首尔挽回一下?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似乎一直体会不太到,任何事情他都能看得很淡,偶尔将就,不愿强求。

    不爱刺激,所以不花心,自然也就不会去追求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

    这丫头估计以为他睡了,兀自嘟囔一句:“酒量也太差了吧……”也没再打搅他,只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她倒是挺会自娱自乐,很快喝空了一罐,学他把啤酒罐扔进垃圾桶,却是“哐当”一声,扔跑偏了。“哎……”她无奈地叹口气,起身。

    周漾听见她的叹气声,嘴角微微一勾。这小屁孩从小就爱模仿他,他喜欢玩什么,她也要玩,他买了什么,她也嚷嚷着要,从小到大她就是粘在他身后的一条小尾巴,他去哪儿都不愿带着她,可惜总是甩不掉。从小到大他一做作业,她就在对面看漫画,他正被某道题折腾得就差抓耳挠腮,她却在对面抱着漫画书笑得前仰后合。

    在周漾的字典里,“卓爱星”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永远长不大的死丫头。脾气臭、爱贪小便宜、三分钟热度,一想起她似乎只想得起她的缺点,或许这也是他总担心她在感情上会遇人不淑的原因吧,怕没人能忍得了她这一身臭毛病。

    周漾听见她的脚步声,猜她应该是正走向洗手间,不料她那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紧接着便是长久的静默。

    周漾颇感疑惑,正要睁开眼睛,却是浑身一僵。

    那张嘴吻上他的时候,那柔软中透着酒气的沁凉印上他双唇的时候,似乎有一根平淡无澜了多年的神经线,被细密而刁钻地撩拨了一记。要知道片刻之前的他还在感叹,自己过早地经历过生离死别,再没有什么人或事能真正刺痛到神经。

    她这回是真的离开起居室,走进了洗手间。周漾默默地睁开眼睛,看着吊着水晶花盏灯的天花板,却是满心满眼的昏暗。

    ***

    他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一觉醒来,卓爱星人也走了,啤酒罐也全收拾走了,前一晚的一切,仿佛都在配合着她,缄口不语,只字不提。至于那个吻到底存不存在?

    这一切只能是、也必须是他的错觉。毕竟她和她那小男友现阶段好得跟什么似的……

    只是不成想一切变化太快,等他从勘测站回到纽约,一切已是另一番田地。

    卓爱星也失恋了。

    比他还惨,是直接撞见了她那小男友劈腿。

    周漾事先完全不知情,从机场回到家,拖着行李箱一进门,还以为家里被打劫了。

    餐桌上、厨房里堆满了外卖的盒子,窗户紧闭,室内透着一股苦涩闷窒的味道,周漾下意识地抄起搁在门后的棒球杆,一路寻到卧室,推开虚掩着的卧室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依稀看见地上散落着各种杂物,周漾本能地握紧棒球杆,蹑着脚踏进半步。

    就在这时,床上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周漾立即停下,眯着眼看向床上——竟有个人在床上蒙头大睡。

    不是别人,正是卓爱星。

    满身的警惕就这么消散了,周漾大步走进卧室,一把拉开窗帘。

    窗外明亮的日光瞬间倾洒进这个几乎发霉的房间,床上的卓爱星忍不住擡手遮住了眼。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摸索床头的窗帘遥控。周漾眼疾手快,立即把窗帘遥控拿走。

    以为她这样摸了半天也没摸到遥控、就会正眼瞧他,却不料下一秒,她竟翻个身继续睡,用被子彻底蒙住头。

    周漾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扯起她。

    “这个时间点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卓爱星晕晕乎乎地看了他半晌。这萎靡不振的样子着实是惊着了周漾,抓在她肩上的手瞬间就收紧了:“你嗑`药了?!”

    “……”

    卓爱星看着他,呆呆地看着,突然就哭了。

    ***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是卓爱星的哭泣表演秀时间。

    周漾坐在床边,无奈地看着她,从最初的万分担心渐渐演变成好奇她到底还能哭多久。

    虽然她边哭边说,断断续续、语不成音,但周漾还是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丫头趁着季假回国想如法炮制给小男友一个惊喜,结果自然是惊喜变惊吓——小男友挽着他同系的女生出现在卓爱星面前,可恩爱了,恩爱到她倒像是那个小三,灰溜溜地逃走。

    “以后别玩惊喜这一套了。”周漾如是说。

    她顿了顿,看他一眼,继而哭得越发嚎啕。

    “男人多的是,哭成这样,至于么?”周漾把纸巾盒递给她。

    她却边擤鼻涕边摇头:“再也找不到了……”

    周漾只能抱抱这个万念俱灰的姑娘。

    周漾能感觉到她把鼻涕蹭到了他肩上,他却只是说:“没事的,习惯就好。”

    总有一天失恋的次数多了,她会觉得当年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自己单纯美好又可笑……

    也真如周漾所想的那样,恋爱,失恋,再恋爱,再失恋,又一次恢复单身的卓爱星就只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关了一刻钟,再出来之后已经没事人似的。

    这些年周漾也摸出门道了,自己这妹妹典型的认死理,找的男朋友无一例外都是一个类型,精短的头发,有些高的眉骨,倾长的身型,连眼睛都一定要是内双,眼角带点清冷。

    不知不觉她已经大四了,面临着和他当初一样的问题,是就业要是深造?是走是留?

    “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漾预想过自己会听到各种五花八门的答案,却千料万料也没料到,自己听到的会是这样一种:“等我做完一年志愿者以后再说吧。”

    “志愿者?什么志愿者?”

    一问之下才得知,她真是有样学样,他当年参加的志愿活动,她也加入了。只不过项目不同,她参与的是传染病研究项目。

    卓爱星还以为自己这哥哥一辈子都会是那样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强求的人,却不料唯独在她这件事上,他竟如此坚决地反对。

    “你当年毕业不也去非洲待了一年?”

    “那能一样吗?我是学地质的,你是生物的,非洲那么多传染病,你去做志愿者?还想不想活着回来了?”

    这丫头还真跟他犟上了:“爸妈都答应了,你怎么就不答应?”

    “那是因为爸妈没亲眼见过那些得了传染病的人是什么样子!”

    从来卓爱星觉得自己没法跟他交流了,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他这样几乎是斥责的口吻对待,怒气一上头,直接就起身回房。“砰”地一声关门声是她惯常的抗议手段。

    周漾这次却不能向她的任性妥协。

    直接走到房门外冷冷地敲门。她不理会,他就隔着门命令:“明天就向你那什么鬼机构取消申请,听见没有?”

    “……”

    他又不耐地敲了两下:“听见没有!”

    “我想走你走过的路,用这样的方式参与到你的人生中去有什么错?!”

    房间里的她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吧?才会突然止住声音,就此陷入长久的静默。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隔着房门,她的愤怒他接收到了。那么他的震惊,她接收到了吗?

    ***

    周漾一夜没睡。

    人的记忆有时候差得不像话,比如他如今都已经快忘记了自己还交过一个韩国女友;有的时候又好得不像话,比如他在这个辗转无眠的夜晚,竟还能想起几乎是四年前,某个似有似无的吻。

    周漾不想联想太多,与其庸人自扰,不如逼自己睡觉,

    他是拥有强大自制力的人,在这个几近清晨的时刻,竟真的就这样逼自己睡着了。

    或许明天一早醒来,一切又都恢复原状?把一切交给明天,是他屡试不爽的逃避法则。

    可惜事实注定要让他失望了,第二天醒来,一切都没变,只除了,悄无声息离开的她。

    这丫头就这么仓皇而逃了,行李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完,他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做满了笔记的语言书——是非洲许多国家都通用葡萄牙语和法语,看来她这次不是心血来潮。而他之前一直很忙、很忙,从没注意到这些。

    ***

    周漾不会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和此刻这样,和自己妹妹的前男友分坐咖啡桌两端,相顾两无言。

    卓爱星的前男友,也是她的同系同学,周漾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是不是能从他这儿打听到什么消息。

    可惜结果注定要教周漾失望了——他也不知道她被分配到了哪个国家。

    这是一个美籍华人,中文说得格外蹩脚,中文说了没两句就索性改回英文:“’.”

    得!白跑一趟。

    周漾准备告辞时,他突然叫住他:“iszhouyang,right?”

    “……”

    周漾自报家门时一直用的是自己的英文名,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自然是诧异写在脸上。

    “——onthebed.”

    周漾脸色一白。

    对方惨淡一笑。

    ***

    有一次她把我叫成了周漾,在床上……

    这一次,周漾没办法再把这一切交给明天。终于在毫无头绪地找了大半个月之后,他接到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操着一口口音生硬的葡萄牙语,周漾在非洲呆过一年,半知半解地听懂了,却是顿时如遭雷击。

    卓爱星感染了病菌,正在当地的医院治疗。

    从没哪一次的航班如这次这般令周漾如坐针毡。经历了32个小时,转了两趟飞机两趟火车,他终于踏进了这间设施老旧的医院。

    卓爱星那丫头从小娇生惯养,在这种地方撑了半个月,恐怕已经是极限。和护士鸡同鸭讲了将近10分钟,都不如他从手机里调出卓爱星的照片来得方便,护士看了照片,立即恍然大悟,带着周漾去了花园。

    刚一踏进花园,周漾就看见了那个脸色惨淡、被一群当地小朋友围坐在草地上的卓爱星。

    这丫头虽是一脸病容,却似乎没他之前想的那么严重。周漾驻足片刻,终于敢松口气。

    护士正准备走向那一群围坐在一圈的人,周漾无声地拦住了她。

    这丫头在他地记忆里,从来都是咋咋呼呼的,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恬静地坐在树荫下,说的话慢条斯理,几乎是动听的。

    可当他悄然走近,终于来到她身后,听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时,就不觉得动听了——

    她在给当地的小朋友讲故事,用蹩脚的葡萄牙语对着非洲孩子说着中国的故事,牛郎和织女、没头脑和不高兴、舒克和贝塔、甚至连蛇精和七个葫芦娃的故事都有。只不过故事里的人物,都被她说成了“周漾”和“卓爱星”。

    连周漾这个中国人都听得一知半解,更何况是这些孩子了,孩子们全都一知半解地看着卓爱星,见卓爱星却还在乐此不疲地编着故事,终于有孩子忍不住抗议了:“为什么你们中国的故事里,所有男人都叫周漾?”

    这个问题问得好,连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周漾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因为……”卓爱星揽过那个提问的孩子,“因为周漾这个名字,是我听过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名字。”

    “那为什么故事里,所有的女人都叫卓爱星?”

    “这个嘛……”这个问题可算难倒了卓爱星,“因为,因为……”

    “……”

    就在卓爱星支支吾吾之际,有人替她回答了——

    “因为在中国,卓爱星和周漾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卓爱星蓦地循声回头。

    周漾竟然就站在那儿,就站在她眼前。

    卓爱星缓缓地站起了身,孩子们也都站了起来,疑惑地打量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周漾不疾不徐地走向她。卓爱星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丝毫无法动弹,终于他来到她跟前,她的身影也全副映入了他的眼眸。

    “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卓爱星的声音透着几分掩饰不及的僵硬。

    周漾不说话,只是擡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温柔,眼角噙笑。

    卓爱星是那么的了解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只是这样一笑,她便了然了一切,终于忍不住迎着斜阳,仰着脸看着他,微笑。

    因为在中国,卓爱星和周漾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注定要在一起的……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