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梁思谌不说话,也没发出声响,任由她发泄。
电话还在耳边,汤斯嘉的声音隔着屏幕有一种失真的感觉。
云舒听见她说:“明天约个早点吧梁总,我知道明熙路有一家不错的粤式早茶。”
“可以。”梁思谌答应。
云舒的力气一下子卸了大半,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不解,他为什么会答应。
好像潜意识里觉得,他不会答应的。
或者至少……会解释一句。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应了句:“可以。”
那边停顿片刻,突然半开玩笑道:“见不得光的感情迟早要走向毁灭。梁总其实可以考虑一下我,我觉得我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你和我似乎都不太需要爱情这种东西,利益才是联结最紧密的。我不在乎梁总心在哪里,你自己处理干净就好。”
梁思谌并未答话。
汤斯嘉十分懂得分寸,并不让人难堪,也不允许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表达完自己的态度,不等他回答,直接说了再见。
至于他考虑得如何,她并不是特别关心。
电话挂断的瞬间,云舒哭了,眼泪蜿蜒着流进他肩膀,侵染到牙齿咬出的伤口发出刺痛。
“我以为你会弄出点动静。”梁思谌的声音依旧冷静异常,仿佛对她的行为毫不关心,只是陈述道,“方才还在想,你连宣示主权你都不会。突然才意识到,我怕是又自作多情了,你一向也不在意,或者说巴不得我离你远远的。你在报我刚刚欺负你的仇吗?那就当扯平吧,抱歉,我有时候也会无能为力,比如对你。”
他转过身,扶住她肩膀,等她站稳便后退一步,像是要拉开某种距离。
“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真的逼你太狠了。”
“我情愿做这个罪人,强扭的瓜甜不甜我说了算,只要你一天不明确拒绝我,我就可以和你这么纠缠到死。”
“但是云舒,你是我一路看着长大的,我比任何人都怜惜你,你痛一分,我便痛十分,折磨你的同时,我的自我折磨不会少一点。我只是不愿意和你没有瓜葛,强求一点缘分。但我也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害你。就像你的选择两难,我的选择也并不是那么容易,选择永远是困难的,我强迫你,也是想替你减轻一些选择的痛苦,你下不了决心,我帮你下。”
他逼迫她,可以帮她减轻一些道德上的负担。
“但这么说或许太冠冕堂皇,或许是我一直都在自作多情。”
他抿唇,沉默许久才再次开口。
“今晚我不留在这里,你多半也不希望我留。我待一会儿就走,待会儿打电话让蔡姐过来。”
梁思谌目光看着她,观察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承认他有点卑鄙,他看出她的愤怒和醋意,她那点微妙的心思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欣喜若狂,却要装得若无其事,她太习惯他帮她做决定,她也太了解他的执拗和不择手段。所以她总是假设他会一直步步紧逼。
或许杜少霆说的对,前进的路走不通,适当的后退也是个选择。
他想要她彻底走投无路。
她必须要做出个选择,哪怕是选择彻底推开他。
可他等了许久,她都没再说出一句话,垂着头,好像安静下来了,也冷静了,在想什么?他不知道。
倏忽,他自嘲一笑。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这会儿,已经看不出醉意了,云舒想再次装醉,也已经晚了。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攥住他的手腕,有些倔强地扯着他,却不动,也不说话。
梁思谌等待着,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剑,迟迟落不下来。
他侧头看她。
云舒最后只是说:“这里挨着明熙路,你今晚……住这里吧。”
甚至为他明天和别的女人一起吃饭做考虑。
梁思谌简直要气笑,他忍着,没发作。
点点头。行。
这下换他生恨了,脑子里一瞬间转过许多碎片记忆,她好像从来不在乎他同异性在一起,也不关心他去做什么。
他也想安慰自己是她信任他,那从前刚在一起她说的那话却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她那时说:“你以后会遇见很多优秀的异性,或许有一天你就会发现,你跟我只是同处屋檐下长久相伴的错觉。”
仿佛他是多么蠢,连喜欢都分不清。
好像她只是妥协,只等他早日心思转到别处,好解脱出去。
他那时严肃警告过她:“云舒,我不是十几岁的小男生,情动便奋不顾身,你觉得我是有多蠢,连喜欢都分不清。”
她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但他总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看清自己的心。
也或许是他真的太自以为是,以为她对自己有爱,只是被现实所蒙蔽。
他记得有一回,他还在国外,他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离得近,但谈不上条件多好,梁思悯住不惯,课业不紧她就回爷爷给她购置的房产。
那会儿他倒是犯懒,一直住在那儿,附近有许多同校生,一来二回就熟悉了,有个白人女孩热情自来熟,打听过他几次,有次借口上门的时候,他正在跟云舒视频,她在复习,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讲话,敲门声起的时候,他通过可视门铃看到是谁,没起身。
但对方不依不饶,于是他只好过去应付。
少女甜腻的声音热情表白着,她全听见了,但等他回去的时候,她什么也没问。
倒是他忍不住提一句:“对我这么放心?”
云舒擡眸看他,表情无辜而清澈,那里面似乎的嫉妒和担忧都没有,只是温和笑着:“你不是说你有女朋友了吗?”
意思是你都拒绝了,我还问什么。
还有许多次……她从来问都不问,也并不关心,永远都只是温和地看着他,沉默地跟随他左右,在他的要求下接吻、拥抱、甚至更亲密的接触,只要他提,她从来不拒绝,偶尔也会主动,但情绪永远是平静的,他感受不到太多的热情。
说不挫败是假的。
梁思谌留下来了,他睡沙发,主卧给她睡。
云舒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强迫过她很多事,却并不在床事上强迫她,情动之时,再焦渴难耐,也都点到为止,但他从不避讳和她同处一室,大约是对自己的自制力绝对自信,又或者故意的,就是要她时刻紧绷着。
云舒每次都觉得别扭,躺在一张床上,她会有一种无处可逃的被压迫感,所以她总是尽量避免两个人共处一室。
只是,他突然这么冷漠和疏离又让她很不习惯。
她反复在思考自己咬他的那瞬间,情绪太复杂了,当下那一刻她根本来不得梳理,冷静下面的时候,她才发觉……
云舒蜷缩着身子,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
那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她到现在才终于愿意承认,她希望被他抱紧,渴望被禁锢,她妄想一种牢不可分的关系。
但因为深知一切的关系都很脆弱,爱情尤其不可控,所以情愿同他做兄妹。
并不是不爱他。
只是比起爱,她更不想失去他。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痛不欲生,因为意识到,无论她如何选择,他们似乎都要走向不可控的关系。
那种随时要失去的惶恐让她根本无法冷静,也无法理智去判断。
她甚至不敢承认,自己在嫉妒,在吃醋。
她就这么睁着眼,天亮都没睡着,他想去问一问汤斯嘉的,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也觉得……自己好像没资格。
她没有什么能和对方比的。
他昨晚看她的眼神,实在太冷漠了。
或许他真的厌倦了。
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
情绪反复拉扯,她觉得自己神经快要崩断了。
大约七点钟,外面有了点动静,梁思谌在外卫生间洗漱,云舒揉了揉僵硬的脸和肿胀的眼睛,缓慢折起了身,她似乎有些期待他能到卧室里来一趟,拿东西也好,跟她告别也好,哪怕只是推门看一眼她。
她受不了这种近乎冷战的氛围。
可是他没有。
云舒反复搓着自己的手指,焦躁和不安越来越浓烈,到最后演变成恨意和委屈,可她连恨谁都想不明白。
门响了,他走了。
房间里顿时空荡荡的。
昨晚蔡姐没有来,他一走,这房子里只剩下她了。
安静得让人难过。
云舒仿佛入定般,过了十几分钟才转了下眼珠,回过神。
她掏出手机,盯着屏幕又看了许久,终于决定给他打电话。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接,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打一个电话。
梁思谌刚坐下,广式的茶楼上下两层楼,他同汤斯嘉落座二楼靠窗的位置。
空气里潮湿黏腻,像是要下雨了。
梁思谌没睡好,神色有些倦怠。
汤斯嘉坐在他对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手包,擡眸看到他那张脸,不由扯了下唇角:“怎么,梁总脸色这么差,跟女朋友吵架啊,昨天我那段话多此一举了吗?抱歉,耳朵比较敏锐,我听到你女朋友的呼吸了,我以为我是在帮你。”
“谢谢,但不必,我没打算用这种手段。”梁思谌微微后靠,打量她,“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帮我。”
“有趣?”汤斯嘉微笑,“我这个人从小就有个梦想,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不考虑家族利益,其实我的理想工作是去民政局做给新婚夫妇的结婚证上盖戳,想想都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梁思谌挑眉笑了下:“汤小姐的理想还真别致。”
汤斯嘉摊手:“我就当你夸我了。不过我确实挺欣赏你,如果你愿意考虑我的提议,我也会欣然应允的。”
“抱歉,但你可能对我有误解,我这种人,其实很需要爱情。可惜一直在吃爱而不得的苦,但我还不打算放弃。”
“那真让人意外,你看起来……”汤斯嘉上下打量他,“看起来就是一副薄情相。”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汤斯嘉垂眸就看到桌子上手机屏幕的来电备注,一朵云。
“啧,梁总哪里算爱而不得。”
梁思谌从没打算不接她电话,响起两秒钟他就接了起来。
云舒没忍住吸了下鼻子,暴露了她哭过的事实。
梁思谌的声音温柔又冷酷:“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云舒撒谎,“做噩梦了。”
“别怕,把窗帘打开,天已经亮了。”他起身,离开座位,到角落的窗边站着。
云舒哽咽出声,应一句:“嗯。”
或许他语气里还有关心,安抚了她的情绪。
“还有事吗?”他装作不懂她的潜台词,企图她能主动说出些什么。
云舒还是什么都不说,半晌才讲一句:“你待会儿还回来吗?”
“待会儿要上班,不过我也不是非去不可。你想要我回去陪你?”他最终还是没忍心,搭了梯子,暗骂自己活该。
被她拿捏得死死的,被反复吊着得不到判决,确实是他自作自受。
云舒一向懂事,一向为所有人考虑,可这次她却应一声:“嗯,我……想你。”
……
车子开回公寓的时候,梁思谌一路嫌弃红灯太漫长,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三个红灯,他从来没有这么没耐心过,下车时候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自己的脸,倏忽自嘲一笑。
出息。
三个字,值得他欣喜若狂,恨不得飞回去见她,好确认那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哪怕只是哄他,他也认了。
愿意哄他骗他,也是进步。
推开门,他尚未来得及思忖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她,下一秒被扑了个满怀,云舒抱住他,一下子把他砸在门背,那么用力,像是要抱着他殉情。
他倒抽口气,调侃一句:“哪里来的妖孽,夺我妹妹的舍,她从来不这么主动,你是谁?”
云舒刚想说什么,嗅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浓烈的女士香水,这是挨得多近才能味道这么浓。
她忍不住凑过去嗅了下,脖子上、胸前、胳膊……到处都是香水的味道。
云舒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彻底断裂在这一刻,他们拥抱了吗?还是干什么了。
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自卑夹杂着委屈,连同一瞬间的愤怒兜头砸下来,她忽然哭出声,压抑不住颤抖,于是去咬他,来缓解瞬间失控的情绪。
梁思谌:“……”
虽然他很欣喜她能把情绪发泄出来,也不介意她对他干什么,但是……
“你……能不能换一边咬。”他无声叹气。
云舒对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感到更加的气愤:“梁思谌你是不是其实并不爱我。”
“你说这话讲良心吗?我不爱你我在这儿自己折磨自己玩是吗。”梁思谌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擡起头,“你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倒打一耙?然后顺理成章说分手?”
讲到最后,他的眼神称得上凶戾了。
“想都别想。”
云舒狠狠捶了他一下,带着哭腔:“你先跟别的女人私下聊天的,你们还一起约着吃早饭,你身上全是她的香水味。你是不是……抱她了。”
梁思谌安静地看着她。
云舒也擡眸,和他对视,眼睛里都是眼泪,他的面容也变得模糊,只那双冰冷的眼神格外清晰。
“你打算和她在一起了吗?”她问。
周阿姨很中意汤家,不仅汤斯嘉,甚至整个汤家。如果他们在一起,那真的所有人都会高兴。
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也就实现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过,又这么愤怒。
云舒看他不说话,再次崩溃,她难过得像是快要死掉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她垂下脑袋,左右踱步了两下,好像不能呼吸了似的,又仰起头,来让自己灌入一点氧气。
她张着.嘴,甚至都发不出声,过了很久才终于憋出一句:“我不许,你不可以,梁思谌你不能这样。”
这是梁思谌第一次看云舒失控,她整个人脆弱得像是变成了一个风筝,仿佛被风一吹就要飘走了。
她那么难过,痛苦得整个人都快要痉挛了。
她像是被人打碎了全身的骨头,又重新拼接在一起,她在那绝望的痉挛里,终于发出微弱的一声:“我不许。”
这是她第一次把自己放在主体的位置,不是“你不要”,是“我不许”。
他有些无措,倾身把她禁锢进怀里:“我等你这句话,等得都要枯萎了。听你说一句心里话,怎么就这么难……”
他不停揉她的肩膀,企图让她放松:“别生气了,什么都没有,她猜到你是我女朋友,我临走的时候非拉着我喷我身上的。我错了,我不该也抱着赌气的心态故意没告诉你,还盼着你能来质问我。我永远是你的,只是你的。”
云舒迷茫地睁着眼,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可却丝毫都提不起劲来生气,只是觉得好像虚脱般无力。
她把脸埋在他颈侧,好久才抽泣一下:“我恨死你了。”
她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她回忆起自己刚刚的样子都觉得陌生和不可理喻。
梁思谌点头,半晌又说:“听起来像表白,比‘我爱你’还带劲,我爱听,接着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