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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

    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刚一入冬,窗外的寒风就开始呼啸,刮得人心寒。

    江淮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每天守在她身侧,寸步不离,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护士站的女生无比的羡慕,每天都要来转好几圈,紧接着再说两句好听的话。

    季镜和江淮很少聊天,彼时,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多数时间内都是江淮在说,她在听。

    江淮的语言功底很厉害,季镜在他对于年少的描述中,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她优秀,善良,果敢,坚韧,永远不会认输,永远让人心动。

    洛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季镜的精神忽然好转了起来,只是江淮的眉心一直跳个不停,像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一语成谶。

    次日医生检查完季镜的情况,示意江淮出去,在病房外对着江淮下了最后的通牒。

    无论他们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可是在人生大限面前都别无他法,死神无情,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

    他靠在墙上放空,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这些时日里,他们都配合着医生做了最大的努力,只是季镜大限已至,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了。

    江淮走到窗边,在一片荒芜中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

    “——嘟——

    “——嘟——

    “——嘟——”

    电话响了许久,终于被接了起来,男人清冷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您好?”

    江淮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出声,道:“你好,赵遥。”

    “您好,请问您是?”那头冷冽的声音疑惑道。

    “我是季镜的丈夫,我叫江淮。”

    他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强忍着痛继续:“如果可以,请你尽快赶来洛水,见她最后一面。

    “尽快。”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苦楚。

    江淮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这个高大的男人在得知自己的爱人生命走到尽头之时,却如此的无能为力。

    这种痛苦,比起撕心裂肺,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镜想见他,江淮知道。

    这些时日里她的手机中经常会弹出去瑞士的机票,虽然她总是第一时间划走,可是她总会对着手机相册里的那张瑞士风景出神。她清醒的时日不多,大部分半梦半醒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叫出来的是赵遥的名字。

    在婚礼之前季镜就将她们之间的事情对着江淮全盘托出,毫无欺瞒。

    而后周念婚礼上酩酊大醉对着他说这些年赵遥反抗的苦。

    他在旁人的细枝末节的叙述中得知了他们全部的爱。

    他为自己没有盛开的爱情流泪,也为他们不屈的爱情喝彩。

    这才是季镜。

    这才是他深爱着的那个季镜。

    她认定的事情,到死都不会回头。

    所以此刻,他不想让季镜带着遗憾走,也不想让赵遥带着遗憾活着。

    赵遥在一阵荒谬中第一时间调了私人飞机赶向洛水。

    他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一阵巨大的茫然袭击了他。

    他不明白,明明几个月之前她刚结婚,此刻应该无比圆满才对,为什么突然就病入膏肓,生命进入倒计时,以至于无药可救的地步。

    他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赵遥按照电话里江淮所讲,跌跌撞撞的找到她所在的重症病房,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瘦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将近到了皮包骨的程度,生气全无,像是一朵花开到了最后,尽是荼蘼,只剩眼神中还有一点零星的光了。

    几茎残骨,一副枯骸。这怎么可能是季镜?

    他看着她的样子泣不成声,用尽浑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冲进去,赵遥攥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死死的抵在墙上,听她缓慢的和江淮在讲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

    “江淮,等景星放寒假回来之后,一定不要告诉他,就说我出国了,能瞒多久是多久。十七班一惯玩的好,他知道之后全班就知道了,我可不想在天上还要听他们哭个不停,太吵了。”

    “好。”

    “你说徐驰什么时候回来啊?再不回来的话,冬天就要过去了,之前他还说要和我一起打雪仗呢,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等他回来之后,你帮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对付他!”

    “好。”

    “周念,她和盛津马上就要读完博士了,他们两个人携手这么多年,估计也要结婚了,她比我幸运的多。江淮……”季镜眼里似有泪花:“你随份子钱的时候,帮我给她包个大红包好不好?”

    “好。”

    “盛婉的爱人好像也回来了,他们俩真的好幸福啊,前两天还说要我几年后去参加婚礼,我估计是去不成了……你帮我送份厚礼吧,然后也瞒着她,好吗?”

    “好。”

    “江淮,老师年纪大了,我们就别让她难过了吧,就说我们……出国定居了,等逢年过节的时候,你帮我给她寄一份洛水的特产,老师爱这个,好吗?”

    “好。”

    “江淮,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偷偷签了器官捐赠的协议,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个病最后到底是怎样,只是眼角膜什么的,应该都是可以用的。我先提前告诉你,你帮我记着,好不好?”

    “好……”

    “好。”江淮看着季镜缓声说道。

    “江淮。”季镜停住了,她不再看向窗外,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憔悴的面容:

    “我这一生,荒谬至极,可是我不亏欠任何人。

    “只是唯独对不起你。”

    季镜笑,眼里的泪止不住地流:

    “即便你对我这样好,我依旧没有爱上你。”

    “没关系,季镜。”江淮眼里带着许多的泪,笑道:“没关系的。”

    季镜伸出手抚摸他长满胡楂的脸:“我们说好了的,你不能反悔。我走后,一定要找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你们举行一场无比正式的婚礼,然后生一个可爱的小孩,相守一生,好不好?”

    江淮握着她的手也笑,却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季镜怎么可能同意和他结婚呢?将死之人,又何谈爱,更何况她心中早已经有人常驻。

    只是江淮这么多年的执念未了,如今看她死在自己面前,要怎么去继续生活下去呢?

    她想起闻远说的,给他留个念想吧,爱了你这么多年,你得亲手画上这个句号。于是便有了那场只有新娘的亲朋好友来参加的婚礼。

    江淮看着季镜的精神逐渐弱下去,不由得叫她:“季镜……”

    “季镜?”江淮的声音掩饰不住的慌乱,仔细听,却还有细密地颤抖。

    “醒醒,季镜,别睡。”

    季镜看着面前的男人逐渐模糊的面容,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了当年的北城,走马观花一样看过所有的回忆,季镜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

    她说:“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再看一次北城的雪。”

    她想起那一年暴雪,他们回到家之后,赵遥揽着季镜的腰在她耳边念诗,那诗具体内容是什么,季镜早就记不清了。

    她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清泪。

    季镜艰难的转头,看着窗外,费力低声道: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的生气,眼皮止不住地垂。

    她说:“江淮……我累了,我想要…睡一会儿了。”

    季镜听到江淮一直在和她说话,只是那内容逐渐听不清了,江淮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似乎一直让她等什么人。

    可是等谁呢?她这一生,好像总是在等,等的太久,她都有些累了。

    况且那人远在瑞士,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她面前。

    更何况她也答应了赵老爷子,这辈子都不会见他了。

    她做到了,她这辈子真的没有再见他。

    一面也没有。

    她在弥留之际回想起在北城的时光,有对她很好很好的导师,有交心的朋友,还有她的爱人。

    回想起他们相守的那些泛着光的平淡日子,这一生,好像是也值得了。

    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她在这世上存活了28年,短短岁月间,无数心酸事,她觉得太痛了。

    荒唐难言,一生不颂。

    可是如果有来生的话,即使再经历数百倍的痛苦,她还是会选择成为季镜。

    那样,就能够再一次遇见赵遥。

    她想起自己的爱人,面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抹笑,余生这么长,她只期望他平安顺遂,所愿皆得。

    机器上的波纹随着她弱下去的话语逐渐平缓,直至归于一条直线,医生和护士冲进来,一阵竭力抢救后,最终在赵遥和江淮剧痛的目光中宣布死亡时间,而后,躬身道歉,为她盖上雪白的床单。

    赵遥和江淮同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天人永隔。

    季镜去世的这一天,千里之外的北城无端的泛起了十里的大雾。

    她死在了2028年,和赵遥分别后的第四年的冬天。

    穷极一生,她也没能等来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春。

    这一年冬天,北城上空始终弥漫着散不去的雾气。

    赵遥在一片大雾中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北城,回到了那个小院子,在他和季镜的家里,亲手种下了一棵枇杷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