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琎打量着周轶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梁,她的唇,他尚觉得不可思议:“你以前在××美院读过书?”
周轶眉心微拢,不明白他怎么莫名其妙地问起这个,她十六岁时被××美院破格录取,在那儿上了一年的学后就出国了,不过——
“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
丁琎看着周轶的眼神又沉又深,好像不认识她这个人似的,陌生中又夹带着一点追忆,他端详着她的容貌,极力地回想着从前她又是什么样儿的。
那时距现在也有十年了,她比之当年可不只是长开了而已。
丁琎和周轶以前其实没正式见过面,但陆谏常提起她,每次说起她他总是满眼笑意,一脸宠溺。进入部队后,每次他们任务结束,陆谏都会第一时间和她联系,得了空就会回内地,就在去年——他出任务前,他还特地休了假去见她,那时丁琎还调侃了他一番,心里对他们相隔两地却还感情如初觉得惊奇。
也就是在陆谏身上,丁琎看出了什么是“铁汉柔情”,什么叫“百炼钢化为百指柔”,他也算是他们这段爱情长跑的见证者了。
而现在,陆谏心心念念的“一一”就站在丁琎面前,他仍觉得没有实感,怎么也不能把眼前的周轶和陆谏的恋人看成是同一个人,总觉得有点微妙的不适应。
丁琎到底还有军人沉稳的素质在,此时即使再震惊情绪上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我和陆谏……认识很多年了。”
“什么?”这回轮到周轶吃惊了,她看着丁琎一时失语,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你也是……”
她不敢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
丁琎和周轶刚遇上彼此那会儿就没向对方交底,此时隔在中间的一堵墙被打破,他们隔空对视了一阵,心底情绪皆是百转千回。
前后一联系,丁琎总算是知道周轶为什么三番两次地刺探关于军人的消息了,原来真的是在找军人男朋友。
周轶很快就接受了丁琎和陆谏是队友的事实,她能感觉出来他们是同一类人,她也早就猜出丁琎不是一般人。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她问。
丁琎缄默片刻,摇了下头。
周轶心想,他真的失踪了。
风吹草动,原上朵朵浮云蹁跹,坡下羊群在吃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之间反而不需要再藏着掖着,大可开门见山好好地聊一聊。
丁琎上前一步,直接问最关键的问题:“你和陆谏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周轶说,“大概就是这个时间点前后,他说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但具体什么事他没告诉我。”
陆谏常常会失联一段时间,等过后他会主动找她,最后一次见面周轶虽察觉到他心里有事,但她没过问,她清楚问了他也不会说,她以为他仍会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消失又出现,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一次,他一失联就是一年,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还要久。
丁琎听了她的回答后沉思着,这个时间点就是在陆谏执行绝密任务之前,这事丁琎知道,那之后陆谏也的确没办法去见她。
他还存有一丝希望:“这半年……他和你联系过吗?”
周轶正想和他说这件事:“上次见面后他就没有消息了,近一年的时间他也没联系过我,我尝试过给他打过电话,空号。”
半年前陆谏突然中断了和队里的联系,陈队多方尝试都未能与他再次搭上线,他们怀疑陆谏是不是暴露了身份从而陷入了险境,甚至他们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猜测——他已经遇难了。
三个月前,斯坦国发生了一系列恐怖/袭击,VIRUS组织在首都多处引爆了炸弹,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
同一时间,有线报称在这场袭击中有人看到了陆谏,他还活着。
这一消息的可靠性还有待考证,尽管如此队里所有人仍是大喜过望,丁琎更是为此感到振奋,这半年来他一直在打探陆谏的消息,可是一无所获。
丁琎听到周轶的回答后一颗心不由地往下一沉,就在他以为这难得的线索到此为止时,她的一个“但是”又让他重新把心提了上去。
“大概十天之前,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
丁琎心一跳,又谨慎地确认道:“确定是他发的?”
周轶点头。
丁琎追问:“邮件内容是什么?”
即使是在被追杀的途中,周轶也没见过他露出这种着急的神色:“一张地图,域城地图。”
她说:“我就是因为这张地图才来域城的。”
“域城地图?”丁琎眉间隆起几座小山川,“写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周轶说的实话:“一堆乱码,不知道什么意思。”
“邮件呢,让我看看。”
周轶盯着他,身形一动不动。
丁琎这才后知后觉,她被绑走后,身上的东西一定都被搜走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看了眼,信号栏那一个小×。
周轶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不淡定。
丁琎沉了沉气,现在不管怎么样,确认陆谏还活着就好。
周轶叹道:“早知道你们是队友,我也不用大费周章了。”
陆谏的身份特殊,她没办法随便告诉别人,丁琎又一路隐瞒身份,他们误了点时机,但也不能说不走运,所幸她碰上的是他。
旭日东升,那一轮金球的颜色已由橙红转为亮橘。
丁琎此时哪还有什么赏日的心情,他转身吹了声口哨,刚不知跑去哪儿撒野的小黑迅速跑至他身边。
“走。”
走之前自然是要和赛尔江一家道个别的,丁琎策马带着周轶回到了毡房,赛尔江知道他们要走时挽留了一阵,草原上难得有外客来,他自然是想让人多留几天玩玩的。在得知他们有要紧事后赛尔江就不再强留人了,只是邀着他们一起吃顿早餐后再上路。
盛情难却,且路上也要消耗体力,丁琎也就没再推拒。
早餐也是乌族特色,包尔萨克配奶茶。
周轶小口小口地抿着奶茶,奶茶是咸口的,她喝不惯,面上也没露出什么不适。
丁琎用乌语问了阿依努尔一句话,她点了点头起身去端了一碗温牛奶过来。
那碗牛奶放在了周轶的面前,她擡头说了声“谢谢”。
吐尔逊大叔这时开口了,手指着的是丁琎,话却是对着周轶说的:“这个小伙子嘛,会疼人。”
周轶露出无论在什么场合都适用的微笑,而丁琎对这样的夸赞倒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
今天之前,对于他人对他和周轶关系的误会他都没放在心上,也不怎么介怀,毕竟他们自己清楚这不过是托辞,为了方便行事而已。
可现在,他心里有些不自在。
吃了饭,丁琎给小黑喂了草,再次和赛尔江一家道了别。
上马后,吐尔逊向丁琎敬了一碗马奶酒,他用哈语说:“一路顺风。”
丁琎爽快地一饮而尽。
太阳出来后,气温很快就回升了,但因身处湿地草原,倒还不觉燠热,草原起起伏伏连绵不尽,过眼处尽草色青青,无愧“空中草原”的美称,清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
天高地迥,偌大的草原上只有两人一马,倒颇有点明日天涯的潇洒肆意。
小黑扬蹄跑了一段,周轶突然低低地笑了声:“你这算不算是‘酒驾’?”
“马镫酒。”丁琎又给她解释,“乌族人的习俗,给上马远行的客人敬上一碗酒,祝他腿上有劲,一路顺风。”
周轶听了这讲究觉得有趣:“你懂得还挺多,在域城当了很多年的兵?”
“嗯。”
他不欲多说,但周轶却难得地有兴致聊天。
“陆谏以前也喜欢讲这里的事。”她忽的记起了很多的细节。
陆谏刚被分到域城那会儿,每次见面都会和她讲些这里的见闻,他说得兴致勃勃她却听的不大用心,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总是他们中积极的那一个。
从前不在意的,现在倒浮现在了眼前。
周轶又问:“你和陆谏在军校的时候就认识?”
他又“嗯”了声。
周轶心算了下,从他们毕业算起,那是有个把个年头了。
“是挺久了。”周轶回答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丁琎垂眼看她,以前听陆谏提她,现在听她提陆谏,心情分明有点不同,到底哪儿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头顶烈日,马蹄哒哒。
“他出事了是吗?”周轶语气很轻,听不出什么担心不安的情绪,反而异常的平静,好像她问的不是关乎生死安危的问题,而是在问“你吃了么”。
丁琎有所顾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陆谏执行的是绝密任务,他不能透露给她,最后只能这么和她说:“他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落地有声,含着三分安慰又有七分笃信。
就在这时,周轶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辆汽车,那辆车迎面向他们驶来,她立刻就认出了那是昨天带她来的那一辆。
她的眼神倏地一冷,连带着声音都变了:“我们可能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