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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国炎那个案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了?要不怎么在会上一提起这件事来,就有人把脸拉得那么长,还说了那么多不好听的话。

  等到罗维民一个人坐在静静的办公室时,他才越来越强烈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正在向他逼近。

  一切的一切都突然让他感到是如此的不正常!

  看看表,已经快10点了,但侦查科办公室里仍然只有他一个人,甚至连电话也没一个。科长单昆也仍然没有任何信息。若在平时,怎么着也该有个电话或者来个传呼什么的。

  想了想,他觉得必须跟单昆联系上,他得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汇报给他。特别是有关王国炎的问题,作为侦查科的科长,他必须尽快拿出主意来。

  他试着给单昆的手机打了几次都被告知没有应答,看来单昆可能就没有开机。呼了几遍,也同样没有回音。看看已经十点多了,仍然还只是他一个人。单昆究竟会去了哪儿?是不是昨晚加班时间太长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但如果真是睡了,那刚才的几个加急传呼打过去,怎么着也该醒了。那么,会不会连传呼也给关了?

  紧接着罗维民又给五中队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响了好一阵子也没人接。

  然后又给三大队打电话,一个值班员说,大队长和教导员都不在。早上倒是来过一下,后来就都走了。干什么去了?不大清楚,可能是开会研究什么去了。

  最后给狱政科打电话,才从一个科员嘴里得知,今天上午8点半,三大队大队长、教导员,五中队中队长、指导员,狱政科科长冯于奎,狱侦科科长单昆都被通知到监狱办公楼小会议室开会去了!原来是这样!

  罗维民顿时松了口气,看来他们真的是研究王国炎这起案件去了。只要领导们重视,那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想必刚才的那些猜测和顾虑有些多余了,不管怎么说,如此大的问题,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谅他也不敢在这上面做手脚。

  然而随后而来的一个电话,却再次把罗维民推入五里云雾之中,几乎把他给惊呆了。

  来电话的原来是五中队二分队分队长朱志成。

  “喂!维民吗?”朱志成在电话里大大咧咧地嚷着,“今天早上的会,你为什么不来参加?”

  “什么会?”罗维民有些发愣。

  “碰头会,还不是那老一套,顺便说了说王国炎一案的情况,哎,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

  “我是刚刚才知道的,就没人通知我呀?再说了,参加会的都是领导,跟我有什么关系?”

  “屁!什么都是领导?像我这样的分队长还能算是个领导?”

  “……你也参加了?”罗维民一震。

  “参加的人多了,狱政科的所有科员,五中队所有的分队长,还有你们狱侦科的另外两个科员都参加了,怎么就……”

  “我们狱侦科的另外两个科员!”罗维民不禁又一震,“都是谁?”

  “除了你们科长,还有刘科员和赵科员。”

  “赵科员!”罗维民几乎被吓了一跳,“你说是赵中和?”

  “是呀?当然是赵中和,莫非你们那儿有几个姓赵的?”

  “你没看错吧?”罗维民实在有些无法相信。赵中和本来是请了半个月长假的,此时他本应该是在千里之外的省城医院,却如何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古城监狱,会出现在近在咫尺的办公楼小会议室里!

  “我哄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呀!好了好了,我也真是没事找事,开会时见你不在,出来解手,找个地方抽烟,正好有个电话,就想着给你去个电话。其实有些情况我还想问问你,王国炎那个案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了?要不怎么在会上一提起这件事来,就有人把脸拉得那么长,还说了那么多不好听的话。喂,是不是有什么人把这件事捅到上边去了?…喂,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了?喂喂……”

  昨天下午6点以前,都有哪些人知道情况呢?准确地说都有哪些人能感觉出来他正在关注这个案子,正在对这个叫王国炎的犯人暗中进行调查?

  罗维民心里刚刚松了的那根弦陡然间又绷紧了。

  难怪传呼了单昆那么多遍,都始终没给他回电话。

  原来他们都在开会,却独独没有让他参加!这绝不可能是一次无意的疏漏,更不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没能通知到他。只有惟一的一个可能,那就是有意识的没有通知他!

  这样说来,很可能他被排斥在王国炎这个案子之外了。否则,那本来应在千里之外的侦查员赵中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里!

  这就是说,这种安排和决定,说不定在昨天就已经开始了,要不然赵中和绝不会这么快就赶回来!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刹那间便全被证实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看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你所关注的事情,实实在在撞到了某些人的痛处,或者说,你的所作所为,确确实实让某些人感受到了威胁。

  所以他们对付你的最有效最省事的办法,从目前来看,也就是这么一个,那就是把你这个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危险因素,从这个敏感的区域里剔除出去!

  赵中和一向分管五中队,罗维民你只是临时代替,人家现在已经回来了,你自然而然地就得让开。这就叫一箭双雕,一石二鸟,既除开了你,又让你无话可说。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和指使者会是谁?首先他不会是一个一般的人物,他肯定有权力,能发号施令,指挥得动别人。其次他很可能是个相当敏感,警惕性很高的人,稍有动静,便能立刻行动起来。再者,他也一定是个隐藏得很深的人,伪装得很巧妙的人。因为直到现在,你还根本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而且,这个“他”,会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几个人?

  ……

  罗维民正这么紧张地思考着,办公室的门突然哐啷一声被用力推开,以致使他止不住地吓了一跳。

  推门进来的正是侦查员赵中和。

  赵中和一脸的疲劳和恼怒,随便给罗维民打了个招呼,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便合住眼,用两只手使劲地在太阳穴上揉了起来。

  罗维民一时也找不到话题,好一阵子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回来了?”赵中和依然一脸的不悦,“鬼才知道。”

  罗维民被呛了一下,也不觉得生气,过了一阵子,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别提了”,赵中和的语气仍然流露着不快,但脸色毕竟温和了许多,“8点10分到站,饭也没吃,家也没回,8点半就赶到这儿开会。”

  “孩子的病怎么样了?”罗维民没再问别的免得再被他呛回来。其实他也真想知道他孩子的病情。

  果然,赵中和的语气一下子便软了下来,连眼睛也睁了开来。“实在是累坏了,说话不好听,你可别在意。孩子的事情就别提了,连住院的手续都还没办妥呢,就一个电报接一个电报,一个传呼接一个传呼地往回催。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哪想到听了半天就那么几个鸡毛蒜皮的狗屁问题,这不是整人么?人命关天,你说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谁又是电报又是传呼的让你回来呀?”

  “我怎么知道?”赵中和并不像是在说谎,“电报落款是古城监狱,传呼上打的是监狱领导,昨天我跟单科长不知道联系了多少回,就是联系不上。早知道这样,还用得着回来吗!”

  “你昨天什么时候收到电报和传呼的?”

  “下午呀,大概就是6点左右吧。”

  “下午6点左右!”罗维民顿时又怔在了那里。

  “这就是说,在昨天下午6点以前,就有人已经开始了动作!

  昨天下午6点以前,都有哪些人知道情况呢?准确地说都有哪些人能感觉出来他正在关注这个案子,正在对这个叫王国炎的犯人暗中进行调查?

  就在罗维民阵阵发愣的当儿,侦查科长单昆和科员小刘推门走了进来。

  单昆的脸色也一样的格外难看,他谁也不看,谁也没打招呼,径自走近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从腰里掏出一串钥匙来,一直等到把门锁打开了,才阴着脸头也不转地说:

  “都过来,开会。”

  侦查科其实也就是一大间办公室,办公室里面独立隔开一间,便成了科长办公室。

  科长办公室里只多了两套沙发,一个茶几,于是也就兼有会议室的功能。

  几个人立即放下手头的事情,谁也没再吭声,全都默默地坐了进来。

  也许因为科长的脸色难看,办公室的气氛比起以往的碰头会来,似乎紧张了许多。

  单昆同往常也有些不一样,仍然只坐在他的办公椅子上,并没有同大家坐在一起的样子。

  “先宣布一条纪律。”单昆突然这么说了一句,算是会议开始。“今后不论是涉及到单位,还是涉及到咱们科里的事情或者案情,一律不准私自向外界任何机关透露消息。凡是需要同外界联系的,必须经过监狱本科室研究,并经监狱主管单位审批同意后,才可进行。同外界机关联系时,必须有两个以上的监管干部参加……”

  罗维民的头越听越大,看来事情果然如自己所预料的往下发展了。尽管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像这样明显的,毫不掩饰,毫无顾忌的说法和做法,还是让他感到意外和震惊,他们居然会在连一般的例会都不让你参加的情况下,还要对你再行制约和钳制。也许他们就是要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使你在心理和精神上彻底屈服或者完全崩溃。

  “……另外,”单昆继续绷着脸,既显得分外严厉,又像是在例行公事似地宣布着,“凡是已经私自同外界联系过的,第一要立刻中止,第二要上报审查,第三要尽快写出情况汇报,如有违法违纪行为的,则应立即停职检查,听候处理……”

  罗维民默默地摸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子,直觉得心惊肉跳,肝胆俱裂。原来他们不仅要制约和钳制你,不仅要在心理上和精神上打击你,而且还要在最实质的问题上对你实施打击和处理!看来他们真的是开始行动了,速度之快,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动作之大,同样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手段之狠、之毒,更是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什么“违法违纪,停职检查,听候处理”,竟然连这些词语都用了出来。罗维民隐隐约约地觉得,看来这些人对他所触及到的问题确确实实感到太焦心,太忧虑,太恐惧,太慌乱了,所以才会像被刺中了要害一样,作出如此强烈的反应。如此看来,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是绝不会手软的,他们说得出来也就做得出来。

  怎么办?罗维民第一次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问题是以你现在的情况,你究竟能怎么办?究竟能作出什么样的对应措施?

  他突然感到,面对着这样的一个行政机器,自己的身份和自己所拥有的权力实在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在眼前这种堂而皇之,庄严肃穆的大背景下,你几乎什么也做不出来,什么也别想办得到!如果你不按照他们的意志去做,你的一举一动都将会是违法的,都将会受到苛刻的限制和严厉的惩罚!而且很可能还会以莫须有的罪名,立刻把你从这个圈子里一脚踢走,甚至让你背一身的肮脏和恶名,让你永远也洗刷不清。

  这就是说,目前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继续往前,毅然决然走到底;一条是到此为止,立即退回原地。

  “罗维民,对这条纪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单昆的一句问话,打断了罗维民的思索。几乎就在这一瞬间,罗维民也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目前究竟应该怎么做。

  以现在的形势和局面,以你自己的身份和位置,眼下只能智取,决不可硬攻。若想彻底打败对手,把问题真正搞清楚,只有把自己隐蔽得越深越好,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和做法掩饰得越看不出来越好。既然他们想把你震慑住,想把你吓怕了,那你干脆就将计就计,以假充真,装出一副害怕和听话的样子。一来让自己有时间准备下一步该怎么做,二来也可以看看他们下一步会怎么样,于是他显得很平静地说道:

  “我没意见。”

  “没意见并不等于没态度,对领导刚刚订下的这些制度和纪律,到底是赞成还是不赞成,这得说清楚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领导们刚才研究了,每个人都得表态。有话说到桌面上,别事情过去了,才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三道四。维民,还是你第一个说。”单昆显得分外的固执,似乎非要弄明白罗维民的态度不可。

  “同意。”罗维民就像解释似的,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没意见就是同意。”

  “就这?”

  “就这。”

  “……那好,”单昆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皱了皱眉头,“不过这也太简单了,让我怎么给领导汇报?不能让我一个人去编吧。下一个,中和你说。”

  “我不同意。”赵中和冷不丁地说,“因为我根本就闹不明白,这条莫名其妙的纪律究竟是什么意思?是针对什么订的?是不是监狱里出了什么问题?让我说,像在我们这样的监狱里,究竟有什么需要如此保密的东西?不就是这么一堆犯人么?这些犯人身上的事情,那还不都是公开的事实?这需要保密么?外国人都敞开地参观我们的监狱呢?莫非我们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真是我们自己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又想作为特级绝密不准让外界知道,那岂不是故意遮丑护短?岂不是让我们都跟着犯错误?领导们整天都在嚷嚷,我们是模范监狱,还要我们争创全国一流的模范监狱,模范监狱就是这样吗?就是让我们一个个的都闭嘴作哑巴,由着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像话吗?有这样的纪律吗……”

  赵中和好像有一肚子的怒气,满嘴的话有如悬河泻水,滔滔不绝,没遮没拦。然而单昆看上去竟听得津津有味,一点儿也没有不想让他说下去的样子。

  罗维民则不禁感到一阵阵说不出的激动,以至于连眼睛都有些湿润。他突然觉得自己远远不如赵中和,自己没有赵中和这样的勇气,也没有赵中和这样的胸襟,更没有赵中和这样的见地!这才叫心中无私天地宽,即便是发牢骚,也发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即便是生气,也生得金刚怒目,虎视鹰扬!敢说敢干敢骂,才会邪不压正;若都像你这样,坏人岂不越来越得意,好人岂不越来越憋气,明摆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恶人恶势力在收拾你,你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你这还算是一个国家干部?还算是一个人?

  “就像王国炎的问题,我以前不知说过几百遍了,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早就应该好好收拾收拾!对王国炎这种东西放任自流,睁只眼闭只眼,犯人的工作能做好吗?你们都说他是神经病,我看也不看就知道他绝不是神经病!像他那样的,要是成了神经病,就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神经病都是挨打受气的主儿,像王国炎这种东西,成天打人骂人,吃香的喝辣的,看着谁不顺眼就收拾谁,他得的是哪门子神经病……”

  “好了好了,”大概是感到实在有点不像话了,单昆终于打断了赵中和的话,“说什么就说什么,别扯得太远了。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同意就说为什么同意,不同意就说为什么不同意,把理由讲清楚就行了,不要把别的也拉扯进来。好了,接着往下说。”

  接下来表态的是侦查员小刘。小刘说我跟赵中和的意见一样,主要是我们就闹不清楚领导突然宣布了这么个纪律究竟是因为什么?不是我们应该把理由讲清楚,而是领导应该把理由讲清楚。如果领导说清了原因,我们下边也就可以去认真理解,只有理解了,才能让我们心服口服地去贯彻执行。

  等小刘说完了,单昆像作总结似地说:“那好,这些意见我都会如实反映上去的。不过意见归意见,纪律归纪律,只要在领导没有宣布这条纪律作废以前,我们只能认真执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不理解可以在执行中去理解……”

  “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赵中和一脸的鄙夷,“好像在文化大革命中作过副统帅的……”

  “别再在这儿给我胡说八道。”单昆一下子打断了赵中和的话,“有关你的事一会儿会完了我再给你谈。好了,现在咱们正式开会。”

  正式的会,其实就是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碰头会。

  单昆大致谈了谈早上开会的一些内容,因为侦查科就罗维民一个人没有参加,所以这些会议内容似乎就是给罗维民一个人讲的。内容无非还是那些老生常谈,这儿要注意,那儿要加强,问题不少,成绩也很大。希望大家提高警惕,杜绝漏洞,再接再厉,继续努力,等等等等。

  罗维民静静地听着,他明白,这些话都只是桌面上的官样文章,正儿八经的真正实质性内容,大都会在这些官话套话后面才会给你说出来。但你也别指望这些实质性的内容会给你讲得非常透彻,常常只是轻轻一笔带过。而这轻轻一笔带过的东西,则往往才是会议最为重要的内容。

  然而这一次却让罗维民深感意外。尽管他听得极为认真,极为仔细,但依旧也没能品出任何重要的情况和信息。几乎可以说,除了这些桌面上的套话外,别的什么内容都没有。

  这就是说,连最一般的信息都被封锁了!他们不仅不想让你参与,而且还不想让你知道。从现在起,所有沟通的大门都被关严了,所有相关的渠道也都被堵死了,你被彻底地杜绝在了他们敏感的区域之外。除了这些没用的套话官话空话废话以外,你什么也别想知道,你什么也不会知道!

  下手够快够狠,手段够毒够绝!这才刚刚开始,已经无所不用其极!怎么办?他再一次问自己。

  “……好了,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吧。”单昆一边说,一边收拾着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大家要是再没什么说的,我看就……”

  “单科长,”罗维民没等单昆把“散会”两个字说出来,抢先一步问道,“有关王国炎那个案子,下一步该怎么办?领导是怎么安排布置的呀?”

  “赵中和已经回来了,具体怎么办,我会找他谈的。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单昆淡淡地说道,“好了,散会。中和你留下,我有话要给你说。”

  单昆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没有看罗维民一眼。罗维民渐渐地感觉到,单昆的态度已经起了变化,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变化,这种变化又究竟是什么引起的,这会儿还琢磨不出来。

  不管怎么着,他必须尽快想出对策。罗维民在紧张地思考着。情况看来非常紧急,确确实实非常紧急。

  如果坐在这儿干等,那几乎就等于坐以待毙。他必须尽快想出办法,而且必须尽快有所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