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我不是漂亮女生金娜拉城北地带苏童喜欢两个人帘十里下雨天里松风声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十年一品温如言 > chapter97 已经忘了天多高

    从十一月十八号开始,共考了两天。

    题目不是很简单,时间很紧,阿衡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刚好敲铃。

    跑到先生那里,同她说了自己的做题情况,李先生帮她判断,法语基础大概错了两个小地方,其他,都还好。

    李先生自己是独门独院,书房前种的有竹子,厨房在院子里,单独一间。

    她一只是一个人,平时在家,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书,柜子里满是樟脑味,收藏了许多旗袍,是先生母亲传给她的。其中一件红色的,是金线挑的蔷薇花,在柜中,绰约生姿,红颜被锁,隐约寂寞。

    李先生递给她一杯清茶,笑,说这是我母亲给我缝的嫁衣。可惜,她没等到,就去了。

    阿衡愣愣望着衣柜,看先生一眼,询问的眼神,李先生微微颔首,她才伸出手,轻轻触摸那间旗袍,滑腻温柔,软润生香,好像女子的皮肤。

    阿衡说,您为什么不嫁人呢。

    李先生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嫁人呢。我嫁过,七三年,刚结,就离了。

    阿衡问为什么。

    李先生念过半百,皮肤却依旧保养得很好,只是没了弹性,像一朵开到酴醾的花朵,只剩了败势。

    她淡淡开口,当时,我还在一所高中教书,我成分不好,属于黑五类,我母亲是一个富商的女儿,七零年的时候,被逼着交代,得病死了。后来,我改了名字,离开家乡,来到h市教书,然后,遇到我的爱人,他是我同事,家庭出身挺好,世代贫农,我们那会儿,刚办完结婚证,我公公婆婆不喜欢我,告了密,我被逮着批斗,剃过头,挨过打,他们逼着我爱人跟我离婚,然后,我爱人就写了离婚书。

    阿衡听得难受,可李先生却波澜不惊,只有提起丈夫时,表情才温柔一些。

    阿衡问,然后呢。您是不是很恨您的先生……

    李先生抿抿白了的发丝,淡淡微笑,人都去了,恨什么。

    阿衡吃惊,他……

    李先生说,他写完离婚书的第二天,就在家里上吊了。

    她微笑,眼中浮着泪光,后来我被放了,回到家里的时候,除了柜子里的旗袍,什么都没了。我结婚时穿的这件红旗袍,以前被那帮人撕烂过,你现在看到的这件,是我爱人去之前,亲手用金色的线缝好的。

    阿衡看着旗袍,上面的金蔷薇,仔细看来,确实是人一针一线缝出的,巧妙地遮盖了之前的碎裂。

    李先生看着阿衡,傻孩子,哭什么。

    阿衡摸脸,却是泪水。她喃喃,先生,我要是你,肯定会恨他的,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李先生笑,我们结婚时,他还对我说,李蔷,我们白首不分离。转眼,我头发白了,他又在哪儿呢。我要恨,都没人可以恨。

    我猜,他只是,爱得太累了,爱到了绝路。

    可是,为什么说谎呢。

    白首不相离。

    *************************分割线****************************

    放寒假时候,宿舍楼要封,阿衡申请了一间留学生公寓,那里,不封楼,而且,楼下就是小卖部,挺方便。

    留学生里有好多夜猫子,半夜不睡觉,开party,加上没人管着,常常,夜晚三四点,还能听到英语的骂人声。

    而且,特别自来熟,看见她,问她英文名是什么,阿衡说我没英文名,然后,他们,再见她,懒省劲儿,嘻嘻哈哈亲亲热热喊她wenny。

    跟喊tom,jerry,happypotter一个性质地喊==。

    就是听着不好听……Wenny,wenny,跟遭瘟的小鸡子似的。

    大半夜,常常听见梆梆的敲门声,wenny,hey,wenny,借个打火机。

    Wenny,wenny,黄油,黄油有吗。

    Wenny,wenny,你有开瓶器吗。

    Wenny,wenny,你……别瞪我,好吧,你会烤肉吗。

    Wenny,wenny……

    阿衡吐血,我说泪滴们and剪头们,楼下就是杂货铺。出校门三步,有烤羊肉的摊儿,我们中国新疆同胞烤的,特正宗。

    常来敲门借东西黄头发的tom(不要问我为什么叫tom,不会起名字==)涨得满脸通红,他身后钻出一个红发雀斑的女孩,豪爽大笑,hey,wenny,不是烤肉,也不是借东西,就是问你要不要参加我们的party,顺便,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阿衡==,嘀咕,这种问题,顺便在哪里。

    抬头,微微笑了,说我有些困了,改天吧。

    至于,男朋友,嗯,分手了。

    祝你们玩得开心,咳,如果跳舞的时候声音再小些,就更好了。

    然后,关了门。

    年三十的时候,阿衡买了些肉,菜和面,想要自己做些饺子。

    结果,刚下锅,楼上那帮留学生霹雳咣当地从楼上跑了出来,无论是蓝眼睛红眼睛,统统泛狼光。

    阿衡无奈,好吧,如果你们能帮我再包些饺子,我可以考虑请你们吃。

    众人欢呼,wenny,万岁,像一群没长大的孩子。

    不到三秒钟,阿衡后悔,让一帮老外包饺子,还能再可能点儿吗,你说你怎么不让蜗牛跟兔子赛跑,耗子逮猫啊。

    于是,那啥啥叫tom的澳大利亚人把饺子皮捏成了袋鼠,那啥啥叫jenny的美国姑娘把饺子馅用勺滚成了土豆状,那啥啥叫fabio的意大利小伙努力把手卷饺子皮,卷啊卷,目标是意大利面。

    泪汪汪,泪汪汪。

    好吧,知道你们都想家了==。

    阿衡最后把他们都轰去看电视了,剩自己一个人包。

    Tom说我去买几瓶红酒,咱们就着wenny的大餐庆祝。

    Jenny说我跟你一起去。她就是那个,之前帮tom问阿衡有没有男朋友的红发姑娘。

    阿衡把后来包好的饺子投进锅里的时候,tom和jenny就提着酒回来了,刚进门,jemmy就拿着一张小纸片兴冲冲地问阿衡,wenny,这个字怎么念,楼下有人在找这个人。外面下雪了,那个boy,在雪里蹲了很长时间,快被埋了,管宿舍的张女士不让他进。

    阿衡拿起纸片,上面一笔一画地写着一个复杂的字,字中,有被原子笔芯戳破的地方,想必是,在掌心写下的。

    衡。

    阿衡低头,他长什么样子。

    Tom想了想,比划,大眼睛,黑色的毛外套,带着耳塞。

    阿衡神色复杂,这字儿,我也不认识。

    意大利fabio哈哈大笑,wenny,你可是中国人,丢面子。

    八国联军的洋鬼子==。

    阿衡没好气,盛了三碗饺子,说白菜猪肉馅儿的,赶快吃,吃完滚。

    Fabio耸耸肩,小气,wenny,你是因为小气,男朋友才提分手的吗。

    Fabio是个大喇喇闲散完全具备意式风格的雅痞式人物,家里是开餐馆的,来中国留学,就是因为听说中国菜好吃才慕名而来,学的是营销。

    阿衡说,你才小气,你们全家连你家的意大利面都小气。

    fabio==。

    Tom递给阿衡一杯红酒,腼腆的澳大利亚小伙有些不好意思,wenny,和你认识,很高兴。

    阿衡笑了笑,咕咚咕咚喝完,说我也是,本来以为今年就我一个人过年,有你们在身边,很高兴。

    Jenny也敬酒,说wenny,我还以为中国人像你这样的眼睛才漂亮,结果,还有很大眼睛也很好看的人,真有趣。

    阿衡抽搐,您这是夸人呢。

    Whynot,楼下的那个男孩儿,真的很漂亮。

    Jenny嘟囔了一声,和阿衡碰了酒。

    他们吃完闹完,已经到了凌晨时候,tom和jenny有些醉,fabio把他们拖走了,临走时,对阿衡似笑非笑——那个字,我记得念“衡”,是吧,wenny。

    阿衡洗洗漱漱,沾枕头,就睡着了,做了个噩梦,半夜,惊坐起,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电子钟这会儿显示的是凌晨三点半。

    她赤着脚,拉开窗帘,窗外白茫茫一片,绵绵不断地落着雪花。

    低头,四处张望着地面,白色的雪影,什么都看不清。

    她穿上拖鞋,拉开门,脚步无声。

    走到楼下的时候,宿管房间的灯灭着,大门的钥匙放在门口小邮箱里,是留着给学生备用的。当然,只有留学生公寓有这种待遇。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钥匙伸进孔洞。

    打开门的一瞬间,风灌进了披着的袄里。

    在雪里绕着宿舍楼走了好几圈,什么黑外套,大眼睛,统统都没有。

    她搓搓手,自己却笑了。

    温衡,你傻不傻。不对,是他又不傻。

    转身,却在小卖铺门口站着一个雪人,隐约露出黑色的衣角。

    她走了过去,那人没注意,手里拿着一支烟,哆哆嗦嗦地靠着墙角,借着屋檐避风,点火。

    戴着帽子,身材清瘦颓废,耳孔,塞着耳塞。

    早已不是两年前,之前的五年的那个少年。

    高傲而美丽。

    她从不知道,言希,会吸烟。

    她静静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指,看着他冻得麻木,动作缓慢迟钝,轻轻夺过了他手中的烟和火机。

    他诧异,转身,眼睛瞪得很大,大到快睁出眼泪,呼吸却急促起来。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阿衡避开他的眼睛,说,你跟我进去。

    他默默,不做声,跟在了她的身后。

    雪路,楼梯,缓步,房间。

    房间铺的是地毯,言希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和鞋,想了想,有些费力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这就走。看你好不好。今年大年三十。

    他呼出的气都是凉的,逻辑混乱,词不达意,阿衡却听懂了。

    她有些粗鲁,把他拉进了房间。

    拿出了在暖气片上烤着的毛巾,扔给了他,脸色冰冷。

    言希擦干净了头发,阿衡又倒了一杯热水。示意他脱下外套,放在暖气片儿上烤着。

    递给他热水的时候,他的手冻僵了,没拿好,打碎在地毯上。

    局促,站了起来,看了阿衡一眼,小心翼翼。

    不知所措,沉默没有自信的样子。

    哪里,还有当年那个跋扈少年的影子。

    阿衡不说话,看他面孔发白,黑发上不停滴着雪水,又拿出一床被,覆在原来的毛毯上,指着被窝,让他躺进去。

    言希摇头,你睡哪。

    她把他拉进被窝,自己也躺了进去,说睡吧。

    伸手,关了台灯。

    他的手,很凉很凉,不小心,触到阿衡,却迅速躲开,生怕冻着她。

    阿衡却伸出手,紧紧抱住他,言希轻轻挣扎,阿衡却闭上了眼睛,说言希,你他妈再动,给我滚。

    从不会吸烟的言希学会了吸烟,从不说脏话的阿衡学会了脏话。

    言希总爱教不会说京片子的温衡说脏话,温衡总说男人吸烟是不是会显得很有男人气概。

    曾经的曾经,温衡死活学不会脏话,言希高傲着脸鄙夷呀他妈的谁说老子不抽烟就不男人了。

    他僵了肌肉不敢动,她抱着他像抱着个大的布偶娃娃。

    言希的手指,皮肤开始温暖,趋向阿衡的温度。

    她心里,却突然很疼。疼得连眼泪都出不来。

    她的手指,攥住了他的毛衣,兴许,还抓疼了他,他缩在被窝里,闷哼了一声,却不躲避。

    她说,言希,你是不是在偷笑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这个世界,怎么有这么好骗的女人,比什么变形金刚绿毛怪钢琴好玩多了是不是,骗了多少次,还是说什么就信什么。言希,你喜欢一个男人,想呆在他身边,你跟我说,信不信我扫好房子送你走,你骗我干什么,你说你聋了,除了达夷那样的缺心眼会信,你以为我还会信吗,言希,你以为我会信吗,你他妈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拉上我干什么,这游戏就这么好玩吗,玩了七八年,你不累吗,言希。

    她伸手去拽他耳上的那对东西,他却轻声开口,阿衡,你要是拽了,我就听不到你骂我了。

    他说,阿衡,我想听你说话。

    她却狠狠咬住他的肩头,眼泪掉了出来,说你这个畜生,还在骗我,还在骗我,我是有多好欺负。

    他摘了耳塞,阿衡,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

    黑暗中,他的眼睛晶莹,挣扎中满是无从抵抗的悲伤。

    她却吼出了声,破了嗓子,你怎么这么自作多情,我好受不好受,是你用一双眼睛能看出来的吗,想要我舒坦是吗,你他妈的把我的言希还给我。

    还回来,你这个畜生,杀人的畜生,杀死了我的言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