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历游期满,却不见燕公子归来,而江湖上也未再见有燕公子的讯息,公子就好象一下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谷里人心大乱,谷主忧心自不待言,菁菁公主更是每天以泪洗面,而长老会也按捺不住,商议决定,再派一名弟子出谷寻找燕公子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谷中弟子一番激战,胜出的却是六公子岑明君。六公子成行前夕,来忆梅亭找我,我仍记得,那日大雪纷飞,他冰冷的手紧握住我的手,道:‘影妹,等我扬名江湖、寻得公子归来,自当向谷主禀明我对你的一片心迹,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我心中窘迫,抽出手来,却无法言明自己对他并无爱恋之心,只有同门之谊,这就埋下了祸根。”
“六公子出谷后,菁菁公主却无法坐等消息,她极力说服我,要我与她偷偷溜出剑谷,到江湖之中寻找公子。我本惧怕谷规,但又向往谷外的花花世界,经受不住她的哀求,终于一天晚上,两人偷偷溜出剑谷,踏上这条不归之路。”
“我主仆二人在江湖上兜兜转转大半年,却始终没有燕公子的半点消息,连先前出谷的六公子的讯息也没有打听到,菁菁公主挂念兄长,日益消瘦,我心中也是焦急万分,一方面担心菁菁公主的身子,另一方面又忧心回谷后要面对严厉的惩罚。终有一日,我们游到了京城,在那里,我们遇到了怀玉的爹。”说着公孙大娘爱怜的看了身在床上的怀玉一眼。
“我与怀玉的爹是一见钟情,再难分开,其中各事也不必向你细述,菁菁公主心地善良,最是替他人着想。她见我与夫君情投意合,难舍难分,便留下一封书函,言道要独自寻兄,悄悄的离开了京城。我发现后心急如焚,我虽武艺高强,剑谷也尽是高手,但菁菁公主却因为天性禀弱,武艺并不高,她一个弱质女子单身游走江湖,要是有个闪失我如何对得起谷主。怀玉的爹见我焦虑,便陪我一同寻找公主,但江湖之大,我们游走一年,竟未见三人中任何一人踪迹。而这时,我发现自己已身怀有孕,无奈之下只得随夫君回到了京城。”
“回到京城以后,我专心养胎,一心想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定要寻回菁菁公主,再回剑谷向谷主请罪,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宽恕我。却不料这时,一场泼天大祸正向我袭来。我夫君姓盛,乃是京城兵部侍郎盛家的二公子,他与我成亲之际,并未向家长禀明我的来历,只言我是南方一武师之女。夫君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之人,在外欠下了不少风流孽债,就在我行将临产之际,有一苗家女子寻上门来,那苗家女子自称是苗疆神巫的弟子孟雅,言道我夫君三年之前游历苗疆之时摘了她头上的红花,就是她的郎君,硬是逼着我夫君娶她,我夫君却对我言明,取她红花之时并不懂苗疆风俗,只是一时贪玩,对她也并无爱恋之心,决计不会娶她,我夫妇二人正要对她说明真相,那多时未见的岑六公子却于此时寻上门来了。”
公孙大娘的语气突然变得急促起来:“那一日,孟雅坐在公孙家前厅,盛家的长辈也都在座。我与夫君正在迟疑该如何向她开口,僵持之时,家人忽报有一姓岑的公子求见二夫人。六公子进得大厅,入目的就是我那已十分隆起的大肚。他似受到了重击一般,脸色唰的雪白,我心中忐忑不安,只能强自镇定,上前给六公子请安,六公子紧盯着我,道了三声:‘好,好,好!’,又道没料到我剑谷的一名侍女竟敢背弃主子,离弃公主,成为盛家的二夫人。
他此话一出口,盛家的老爷夫人们便一阵惊呼,他们想是没料到我竟出身剑谷,我无言以对,六公子抚剑上前,要将我带归剑谷,我夫君自是不允,言道我临盆在即,又说与我生死相从,绝不分开。他此言一落,坐于一旁的孟雅惨笑一声,说道:‘你既心中无我,又何必来摘我红花,你既心中无我,我也无需顾忌于你,你道我们苗疆的女子如此好欺吗。’双手扬起,厅内一片烟雾,盛家的老爷夫人们一个个倒下,竟都中毒倒地,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我和夫君目瞪口呆,已是不能动弹,那孟雅毒术精湛,厅内众人她竟能分开下毒,她给我夫妇二人下的并不是毒药,只是不能动弹,当时我夫君双眼含泪,苦苦哀求她,道只要能解众人之毒,让我顺利产下胎儿,自己任由她处置,见孟雅不答,又转头求六公子,请六公子念及同门之谊,先行将我带走,六公子已练成剑谷先天真气,不惧毒素,但他也只是冷笑,袖手旁观。绝望之中我只觉一阵绞痛,在这关头,竟是要生产了。”
说到这里,公孙大娘眼泪如珍珠般坠下,心神激荡,喘息不止。清洛知是她先前替怀玉疗毒耗费真气所致,起身倒了一杯水服侍大娘喝下。
过得片刻,公孙大娘平复心情,续道:“这么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都讲与你一个小孩子听,毕竟不是件好事。不过今日见怀玉这么痛苦,我已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她回去,不要再呆在我这个只能给她带来不祥命运的娘亲身边。”
清洛见她舔犊情深,也不禁为之动容。恨恨的道:“那岑六公子就真的不出手相助吗?以他之武功当可擒住孟雅,逼她拿出解药啊?”
公孙大娘冷笑一声,道:“剑谷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各个弟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误会在前,绝望在后,恨我入骨,又岂会救我。他只是冷眼旁观,当时孟雅见我倒地,便向我夫君道只要我以腹内胎儿及夫君的性命发下毒誓今生今世永不与盛家的人见面,而我夫君也需随她前往苗疆住上三年,她就尽解众人之毒,助我生产。万般无奈,我只得发下毒誓,在极端痛楚中生下女儿,就是怀玉。女儿甫一落地,便被那孟雅抱了去,且言道已在女儿身上种下了血蛛蛊,这血蛛蛊极是猛烈,一旦发作将死得苦不堪言,需每隔三个月服用她独门的秘药方能保住。当时我一听便昏了过去。我苦命的女儿啊。”
“待我醒来,已不在盛家,却在一家客栈,这才是我痛苦的开始。在我身边的是岑六公子。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对我极尽肆虐羞辱之能事,将满腔的恨意都发泄在我的身上,我从未见过一个人那样的变态、那样的没有人性!”说到此处,公孙大娘银牙暗咬,手也紧紧攥起。
清洛抓住大娘的手,柔声安慰道:“大娘,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用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
公孙大娘望着清洛的眼睛,明亮清澈,就象一汪湖水,平静,安逸,清净,好似冰雪初融、云开雨霁,顿时觉得心中多年的委屈、愤恨、痛楚消融掉了大半。
大娘伸手搂住清洛,道:“清洛,你真是个好孩子,那日那巫女孟雅将我交由六公子带走,解了盛府众人之毒,带走了我的夫君,留下了怀玉食三年份量的解药,言道要看我夫君三年内对她如何再行决定是否给剩下的解药。可怜我的女儿,一出生便不见了爹娘,盛府的长辈虽怜她孤苦,但因认是我是灾星而迁怒于她,她幼年的日子实是苦不堪言。直至三年后她爹爹由苗疆回京,景况方才有所好转。我夫君对苗疆的生活绝口不提,并带回了二十年份量的解药。他又四处寻我,而此时我刚刚从六公子的手中逃脱,六公子为了折磨于我,这三年中一直将我囚禁在一秘密所在,而他也甘冒大不韪不返剑谷,日夜将恨意发泄在我的身上,我虽武功高强,但在六公子面前却是不堪一击,直至一日,终觅得机会逃出生天。”
公孙大娘这番叙述讲得心平气和,但在清洛听来却是曲折离奇,惊心动魄,想想那三年之中,公孙大娘和她的夫君各陷魔掌,遭受了怎样的非人的折磨,而怀玉姐姐幼年又是怎样的孤苦无依。清洛想了又想,心潮起伏,望向睡着了的怀玉,心痛难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公孙大娘伸手拭去清洛脸上的泪珠,笑道:“傻孩子,刚才你不还是安慰我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么?”
清洛问道:“后来呢?怀玉姐又是怎样和您相认的?你真的再没见到你的夫君了吗?”
公孙大娘冷笑道:“那孟雅当年叫我发下毒誓,言道此生不能再与盛家之人见面,想是叫我永世不能与夫君及女儿见面,我却想到了变通之法,我易容乔装,且想法子遮掩双目,这样我瞧不见他父女之面,而他父女也没有见到我的本来面目,不算违背誓言,只是我已不容于盛府,且要不停躲避六公子的追捕,不能再与夫君长相厮守,而我夫君也终未再娶。”
“我逃得生天之后,寻到京城,易容乔装,日日徘徊在盛府门之外,不知有多少次想进府去一探女儿,却又没有那等勇气。此时,六公子也追上京城,他知我定会设法返回盛府,我险些被他抓住,只好踏上逃亡的路途。这一逃就是九年。他始终没能将我抓获,我却也始终不能将他甩脱。逃亡的途中我不断打探菁菁公主的讯息,只盼能将她找到,和她一同返回剑谷请罪,也好彻底逃脱六公子的追捕。但这么多年,菁菁公主就好象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无音讯。”
“九年之后,我竟逃到了当年和我夫君相见的地方,故地重游,不由睹物思人,柔肠百转,悲伤难禁,我真想从那悬崖上跳下一了残生,然而在那里,我却意外见到了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