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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试问东流水 > 五六、一别生死两渺茫

    萧慎思沉默片刻,终道:“那就是圣太祖立国之后,竟将这西南十六州划给那‘璇玑老人’的徒弟龙千海,龙千海便是以这十六州为根基,建立起青国来。天青两国便以这剑江为国界,并存了二百余年。之前有音所说这处是解家村与龙家村接界之处,而本朝圣太祖与那龙千海的祖籍便正是此处。唉,史上疑云,再也无清朗之日了。”

    旁边的有殇听得入神,不由问道:“那龙千海既是青国开国之主,为什么清南君又是姓清啊?”

    萧慎思一时失笑,答道:“这‘清南君’只是南疆民众对他的尊称而已,他实际上是姓龙的。”

    清洛听他细细说完,只觉这段历史风云诡谲,波澜丛生,一时便想得有些发呆。萧慎思望着她长长的睫毛,睫毛下清澈明亮的眼睛,心中涌起无比怜惜之情,暗道:三妹,不管你身上是不是流着庆氏的血,今生今世,我都要守在你的身边,爱惜呵护于你,绝不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他眼光不自觉地望向清洛胸口,猛然省起,如果三妹真是庆氏后人所生,那么她胸口也可能有火焰图形,但见三妹听到自己刚才所述毫无异色,难道那洛妃并不是庆氏后人?那么真相又是怎么样的呢?

    这一段时日以来,关于三妹胸口是不是真有火焰图形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一来无法求证,二来认为自己既然下定决心,不管三妹是不是庆氏后人,都要守护于她,这个问题便不用再去计较了。只是此时见清洛并无异常反应,才觉事有蹊跷,一时诸多疑点纷纷涌上他的脑海。

    这时清洛抬起头来,疑道:“那阳帝不是武功盖世吗?谁又能杀死他呢?”

    听她此言,立于一旁的公孙影悠悠地叹了口气:“唉,洛儿,其实这庆阳帝之死应与我剑谷先人有些关连。”

    “啊?!”清洛转向公孙影问道:“义母,您知道真相啊?”

    公孙影缓缓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剑谷中人不能行走江湖,只能每逢五十年放一人出游一年,这规矩便与当年有剑谷弟子卷入这场风波有关。卷入其中的先人姓秦,他是后来的谷主,他在天朝立国之后便立下此规,封谷不出,三十五岁左右便郁郁而终。他墓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火龙印生,泪封印开,龙凤双氏,血魔咒解”十六个大字,只是这十六个字是什么意思,当世再也无人能解了。唉!”

    随着她惆怅的叹息声,雨终于停了,天空渐渐放晴,清洛抬起头来,忽然惊喜叫道:“快看,彩虹!”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剑江上,峡谷里,湛蓝纯净的天空中,一道绚丽的彩虹当空而挂,七彩流光,炫烂无比。

    众人收拾心情,重新上路,行得十几里,山势渐渐平缓,有音向萧慎思道:“大哥,这里有两条路线可以去到南疆,一条是下到剑江边的黑水渡,乘渡船过剑江后便有直通南疆的路,但现在青国内战,这条路是必争之地,只怕青王和清南君的主力都集中在此;另一条是沿此山路直下,绕落羊山也可去往南疆,只是路途遥远,耗时要久一些,而且中间还需穿过‘鬼哭峡’,那处地势极为险峻,只怕有些难行。”

    萧慎思低头正沉思中,盛竹卿纵马过来,道:“萧公子,当年我游历南疆时走的便是落羊山的这条路,虽然路途遥远了一些,但在这战时,保得大家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何况现在算算时间,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加快点行程,一个月的样子便可赶到月诏山的。”

    萧慎思点头道:“盛爷说得有理,我们就走落羊山这条路吧。”

    这一路行来,山路崎岖无比,险象环生,有正所骑骏马便失蹄掉落峡谷,幸亏有正反应快,及时跃下马抓住岩边青藤,才捡得一命。加上天气渐渐炎热,烈日当空,有时行得数十里都不见人烟,水粮匮乏,众人皆感疲惫无比,清洛也觉有些承受不住,但想想生死未卜的幼弟,便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萧慎思在旁时时关注于清洛,觉得她仿似一下子长大了几岁一般,原本有些稚气的面容渐渐带上一丝成熟的清丽,仿佛一朵含苞欲放的水莲花在盛夏幽幽绽开,散溢出满池清香。

    行得半月,终到了‘鬼哭峡’前,到得这处,人烟渐渐地鼎盛起来,山坡上,原野间,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村寨。但这些村民的语言却十分复杂,好在有音识得其中的几种语言,方能顺利以银易物,保得食源。清洛聪明好学,想到要去苗族聚居的月诏山,这段时日来向有音悉心请教,已将那苗族的语言学上七八成了。

    “鬼哭峡”入口处是一苗族山寨,众人赶到这处时已是黄昏时分,据盛竹卿描述,“鬼哭峡”内一到黄昏,便伸手不见五指,又值盛夏,蛇豸横行,必须等天明后才能进去。无奈之下,这夜众人便宿在了这名为“那措”的苗村内。

    这那措村的苗族人颇为豪爽好客,加上萧慎思一行人为了打探消息和采购食物,出手豪阔,苗民纯朴,竟觉受了天大的恩惠一般,便有那村长一家亲自出面,款待于他们。

    这村长自称那木,也会说上一些天朝话,据他所言,由于青国开国之主祖籍是天朝人,所以青国官方语言还是中原的语言。作为村长,需与上层的官吏打交道,他便也识得说上一些。

    众人席地而坐,谈笑风生,有那美丽的苗族姑娘给他们端上来清香扑鼻的簸箕饭、竹叶菜,送上来令人闻之欲醉的酥米酒,有的还边行边歌,曲调缠绵温腻,似那粘到极致的糯米团,将人的心紧紧地粘入其中。

    萧慎思心内挂念一事,笑着向那木道:“那木村长,在下一行要去往贵国南疆月诏山,但听说贵国南疆郡王清南君正与青王内战,不知如今内战形势如何?可会波及到这去往月诏山的路程上来?”

    那木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酒碗,道:“盛公子有所不知,现下清南君与那昏王的战事正处于拉锯状态,主战场已移到这‘鬼哭峡’北面三百余里处,杀得极为惨烈,我们均是一心盼着清南君取胜,现在村内壮年男子基本上都去了清南君军中效力,所以你看这村中留守的皆是些老弱病残,也不知这些亲人何时才能返回。眼见着明日就是‘笙歌节’了,唉!”

    盛竹卿听言面色一黯,叹道:“唉,又到了‘笙歌节’了!”

    公孙影听着脸一沉,扭过头去。清洛不禁有些好奇,悄悄拉住怀玉的衣袖,用眼色悄悄询问,怀玉凑过来低低说道:“父亲当年便是在‘笙歌节’上摘了孟雅头上的红花,所以才有今日这么多风波的。”

    清洛知义父义母心结所在,忙不再多言。

    那边萧慎思抬头见天上明月清朗圆润,不禁问道:“那木村长,敢问今日是我天朝历法六月的哪一日了?”

    “盛公子可能一直忙于赶路,不知今日是哪日了,今日按天朝历法算来应是六月十四,明日就是我族一年一度的‘笙歌节’了。”那木村长饮下一碗酥米酒,含笑答道。这一路萧慎思等人为遮掩身份,便一直以盛氏自称。

    清洛听言一惊,呼道:“今日是六月十四啊!”一时心潮起伏,眼眶也逐渐有些湿润。

    萧慎思却没听出她呼声中的复杂情绪,笑道:“原来已是十四了,今日可是我朝圣上的寿辰啊!”说话间,他侧头见清洛面色有些异常,火光照映下竟似饱含哀戚之色,忙轻声问道:“三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清洛轻轻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只是今日,今日是我的生日。我想起爹娘来了。”

    萧慎思见她想起惨死的爹娘,忙道:“啊,原来三妹也是六月十四的生日,看来我们今天可得好好替小寿星———。”说话间他眼神扫到村长身边的一对孪生孙女,话声慢慢停住,心中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这时,旁边的公孙怀玉和有正等人却已听到他的话语,都笑闹道:“原来今日是洛儿的生日,是得好好庆贺一下!首先便请小寿星喝上一碗酒吧!”说着众人围住清洛笑闹起来,清洛禁不住大家打趣,饮得几口酒,脸上红晕深深,暂时也将那愁思抛了开去。

    萧慎思坐于一旁,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炎热,竟浑身冒出大汗来,他默然不语,心头冒起的那个想法让他觉得恐惧万分,又嘲笑自己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但这猜想竟似毒蛇一般牢牢盘踞在他的心头,不肯离去。

    直到酒收席散,众人归房休息,萧慎思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在竹下徘徊良久,心总是不可自抑地往那个猜测上想,到底事实真相是怎样的呢?

    这时,他听得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正见清洛微笑着看着自己,忙抛开心中杂念,笑道:“三妹,怎么还不休息?”

    清洛笑道:“大哥不也是还没睡吗?我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夜风拂过,带来一股竹叶清香,月色下,见清洛面色红润,如石榴花般娇艳,萧慎思一时神思恍惚,拉住清洛双手,柔声道:“三妹,今日是你生日,但在这旅途之中,万事简陋,等救回小康,大哥再好好替你补办一下。”

    清洛低下头去,轻声道:“大哥,谢谢你!我不在意这个的,以往每年的生日,爹娘也最多是请陆先生过来,吃上一顿饭,爹爹和陆先生喝上几杯,有时先生还和我联联诗,猜猜谜。唉,先生到底去了哪里呢?”

    萧慎思握着她手,只觉入手细滑,娇嫩柔润,心神飘荡,待听得她提起陆先生,联想起恩师所查之事,心中一惊,半天都无法言语。

    清洛见他许久不再说话,抬起头来,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萧慎思额头汗珠渗出,猛然大叫:“三妹,我知道陆先生那首诗是什么意思了!”

    清洛心中一惊,忙问:“大哥,什么意思?”

    萧慎思心头狂跳,颤声说道:“三妹,你是六月十四日的生日,当今圣上也是十四日的生日。”

    清洛听言不由将陆先生之诗迅速轻念了一遍:

    “洛水河畔一相逢,此身便于锋刃休。

    颦生双眉轻怜意,更叹痴儿啼别情!

    清风明月出天山,琴灵音高弦已断。

    承平龙腾干戈事,城南丹凤映流黄。”

    猛然间,她脑内灵光一闪,惊叫:“大哥,我明白了!”两人面面相觑,心同时往下沉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得片刻,萧慎思强自镇定下来,缓缓分析道:“三妹,只怕我们猜想的真的是事实,你看,陆先生这首诗每四句的第一、二、三、四字联读,合起来便是‘洛身双儿,清灵龙凤’八字,加上你母亲临死前未说完的那句话,你还有一个——,只怕是想说你还有一个孪生兄长或弟弟,而这人便是以灵为号,先帝只有一个儿子,他便是当今圣上灵帝。”

    清洛也慢慢沉静下来,接道:“大哥说得有理,陆先生曾经说过,当今圣上名讳上宗下珏,现在想来,那日将二哥引开的表弟小玉便是他了,二哥是以他名字中‘珏’的一半来称呼的,想不到,他竟是我的孪生兄弟!看来,定是那林太后夺走了他冒充是自己所生。”

    萧慎思点头道:“这也正说明了林太后为什么一定要置你养父母于死地,怕的就是他们将真相说出,这样看来,关于洛妃那‘庆氏血魔’之说也定是她和林维岳捏造出来的。”

    “洛妃是‘庆氏血魔’?”清洛忙问道。

    萧慎思将孟鸣风所查之事一一向清洛讲述。他见清洛面色复杂,忙安慰道:“三妹,你不要相信,你生母必定不是庆氏中人,这背后必定是林太后在捣鬼!你想想,如果洛妃真是庆氏后人,先帝与她同床共枕,怎么可能没发现她胸口上有火焰图形呢?只是,现在有一个难解之处就在于,为什么先帝后来又会认定洛妃是庆氏血魔呢?”

    清洛怔得片刻,缓缓摇头:“不,大哥,我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母究竟是不是庆氏血魔,那日听你讲庆氏史闻,后来一路上我也一直在想,仅凭一个传言一个图形就将一族人屠杀殆尽,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族与族之间要这么冷酷无情呢?人哪有天生就是血魔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环境的逼迫哪能成魔啊!这世上没有血魔的,只有心魔,只有人心中的那个魔鬼,因为争权夺利,因为尔虞我诈,而驱使人做出种种恶事来。”

    萧慎思不意她想得如此豁达深远,一时听得呆了。

    清洛续道:“先不论我胸口并没有火焰图形,纵使我生母真是庆氏后人,那又如何!她总是我的生母,是十月怀胎将我生下来的母亲,我身上也流着她的血。我只是时时在想,她究竟还活不活在这世上,她有没有逃离当年那场大火,如果还活着,她又去了哪里?”

    停得片刻,她望向萧慎思坚定地说道:“大哥,自爹娘惨死眼前,我一直头脑一片迷蒙,竟似变得十分软弱和愚笨,但今夜得大哥一言点破真相,令我清醒过来。我想,不管怎样,不管前面有何困难,不管那林太后如何一手遮天,我都要竭尽全力令真相大白于天下,替我生母和爹娘报这份血海深仇的!”

    萧慎思凝望着清洛如星河般璀璨的眼眸,望着那眼眸中透出的坚忍,想起她这大半年来所经历的离乱之苦,战争之危,牢笼之痛,丧亲之恨,身世之迷,心中激动,轻轻的伸出手来,将清洛柔柔地抱住,喃喃道:“三妹,你真的长大了!”

    清洛将头偎在他宽阔厚实的胸前,感觉如此温暖,如此安祥,低声道:“大哥,我再不长大,怎能救回小康,怎能报这血海深仇,怎能认回我的亲兄弟啊!”

    萧慎思叹道:“三妹,你要记住,不管怎样,大哥都会在你身边的。以后你再也不能象上次那样做傻事,丢下大哥不管了。”

    “是,大哥,清洛记住了,再也不会那样了!”

    “你要记住,以后任何事我们一起去面对,一起去解决!”

    “是,大哥,清洛记住了!”

    两人不再说话,相依相偎,静静地闻着夜风中的竹叶清香,听着田野上传来的蛙鸣声,都感觉此刻竟是这大半年来最安祥最平和的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洛抬起头来,望着萧慎思道:“大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救回小康后我们一定要去做的。”

    萧慎思慢慢放开她,轻声说道:“三妹请说。”

    “就是关于二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