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那叶嫂便来请三人前去吃饭,这叶嫂家中除了一个十三岁的儿子,再无他人,据叶嫂言道,她的丈夫在信州城服役,已有很久未曾回家了。叶嫂厨艺颇为不错,短短时间整出的几个菜肴让几天都未好好食饭的清洛和清南君吃得极为开心,小鱼儿更是兴奋,吃饱后在屋里屋外奔跑,与雪儿嬉戏玩耍。
烛影下,叶嫂利落爽朗,清洛娇俏浅笑,小鱼儿童趣天真,一屋子温馨平和之意,清南君凝望着这一切,忽觉这才是自己梦中的那个家,那个可让疲倦的自己彻底放松的温暖的家。
由于清洛对叶嫂言道大姐和幼弟均有哑疾,叶嫂更是对她姐弟三人心疼不已,忍不住就要来拉住清南君的手细细絮叨,清洛忙借口这几日赶路太累需早些休息,三人一貂回到了西厢房。
轻轻将房门掩上,清南君身形一晃,迅速跃到床上,邪邪笑道:“小丫头,对不住了,今晚可得委屈你一宿了。当然了,你要是也想睡到床上来,我是不会介意和你同床共枕的。”说着大喇喇躺了下来,心中偷笑不已。
清洛无奈,暗骂这清南君毫无风度,淡淡地说道:“那你就带着小鱼儿睡床上吧,我在这边椅子上歪一宿就是了。”顿了顿道:“你可不许起歪念头,否则,就甭想我护送你去叶州了。”说着将小鱼儿抱到床上,放于清南君身侧。
小鱼儿却死活不肯与清南君同床而睡,“啊啊”大叫,扭腰顿足,清洛无奈,只得坐于床沿,细细地呵着他。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听得村中渐渐人声鼎沸,马儿嘶鸣,清洛与清南君对望一眼,心中都暗暗警惕。
不多时,院外便传来擂门之声,两人屏息静听,听到叶嫂将门打开,听到一大群似是官兵的人冲了进来,一人大声喝道:“奉龙子通将军令,搜查反贼!大伙仔细搜!”清南君心中一紧,知道龙舌溪那一大队青王军尸身终被人发现,龙子通虽不知是自己潜过来了,但必知道有南疆阵营的人想潜入叶州,想来现在是派手下来进行搜查了。
清洛对他使了个眼色,见她镇定自若,想想现在自己装扮,清南君也迅速安定下来。这时,房门“呯”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几个官兵冲入房中,叶嫂忙赶了进来,陪笑道:“官爷,这是从王都过来的三姐弟,去往信州投靠亲戚的,并不是什么反贼。”
那几个官兵细细打量了三人一番,只见床上一名年轻女子,见众官兵进来,花容失色,掩面惊呼,床边一个少女则正细细哄着怀中受惊大哭的幼儿,再在房中查看一番,实在看不出任何破绽,便嚷嚷着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到叶嫂将他们送出了院子。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感觉十分的得意。过得片刻,听得村中喧嚷之声慢慢平息,清南君微笑着躺了下来,安心地合上了双眼。清洛见小鱼儿仍有些哭闹,想起娘亲以前哄自己及小康入睡时所唱小曲,便将小鱼儿抱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身子,低声哼唱起来。
“月光光,照荷塘,
宝宝你快快爬上床,
听阿娘唱完这首歌,
就甜甜蜜蜜入梦乡,
啊……啊……啊。
宝宝你快快长大啰,
帮爹娘上山放牛羊,
啊……啊……啊”
歌声宛转悠扬,温馨轻柔,小鱼儿渐渐安静下来,依在清洛怀中睡了过去,清南君听着清洛歌声,仿佛也回到了幼时,母妃正抱着自己轻柔地哄唱,此时此刻,心中只觉前所未有的安宁,迷迷糊糊中也悄然进入了梦乡。
当天空露出一丝深邃的微白,山野笼罩在神秘的晨雾中,露珠在草间欢快颤动,清南君慢慢睁开眼来,只觉体内真气旺盛,精神饱满,伤口已不再疼痛,这一夜竟是这十多年来睡得最安心的一夜,没有忧虑,没有恶梦,也没有苦苦的挣扎。
他悄悄下床,看着抱着小鱼儿歪在床边依然未醒的清洛,忽然觉得,这小丫头闭着眼的模样十分恬淡静美,仿佛能让自己那颗被仇恨炙烧的心安定下来,却又让自己有一丝想抱住她大哭的冲动。
清洛谢别叶嫂,三人上路向信州方向行去,清南君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叶嫂家的小院,嘴角慢慢地挂上一丝笑容。
见他浅笑盈盈,似与平时妖邪模样大不相同,清洛心中暗暗讶异,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清南君忽起捉弄她的心思,遂轻咳一声,神秘笑道:“因为昨夜我听见某人说梦话,吐露女儿家心事,哈,真是有趣!”
清洛听言心中一跳,啐道:“就知道你这人没一句正经话!”俏脸一沉,不再理他。可过得一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倒说说,我昨夜到底说何梦话了?”
清南君强忍住笑,得意地摇着头道:“我现在不说,等哪天见到小丫头的意中人了,我再说出来,哈哈!”清洛又气又急,忍不住抬起脚来踹他,清南君轻笑着闪开:“小丫头,注意不要暴露行踪啊!”
不多时,三人便赶到了信州城外狮子山的合路口处,眼见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清南君忙装作娇怯模样,三“姐弟”夹在人群之中缓缓前行。耳中听到旁人议论,才知龙子通已在前方合路口处设下关卡,盘查前往信州之人。经过昨夜之事,两人对搜查并不甚担心,清南君更是想起只要能过得这个关卡,便能进入信州境内,到时便可长驱奔至叶州,心中竟还有一丝莫名的激动。
人龙慢慢向前移动,终轮到三“姐弟”站在了关卡处的数十名官兵面前,清洛上前向为首军官盈盈行礼笑道:“官爷,我们三姐弟是从王都过来的,要去往信州投靠亲戚,还望官爷开恩放行。”
那军官打量了三人一眼,当看到清南君艳丽容颜时愣了一下,指着清南君问道:“这位是你的姐姐?为什么不是由她来答话?”
“官爷您有所不知,我家姐姐和幼弟均是天生哑疾,不能说话的,所以只能由我来答话了。”清洛忙笑道,同时暗暗往那军官手中塞入一绽银两。
那军官再看得清南君几眼,眼神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方摆手道:“走吧走吧!”
两人按住心中狂喜,牵着小鱼儿缓缓向前行去。眼见就要通过关卡,成功在望,清南君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站住!”就在这时,猛听得那军官一声大喝,清洛与清南君心同时往下一沉,慢慢停住脚步,同时急提真气,准备形势不对便强行突围。
清洛缓缓转过头去,见那军官带着几名士兵向二人行来,忙堆笑道:“不知官爷还有何事?”
那军官再上上下下盯着清南君看了几眼,清南君面上装出羞怯之色,却全身高度警惕,便如一头猎豹,时刻准备择人而噬。
军官看着清南君,忽然露出笑容,凑到清洛面前轻声问道:“小姑娘,请问你家大姐成亲了没有?有没有许配人家?”
“没有。”清洛心中惊奇,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那你家父母现在何处?”
“我家父母已经过世,所以此次是前往信州投靠亲戚的。”清洛装出哀伤模样,低下头答道,心中渐渐明白这军官用意,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清南君在旁听着,既觉好笑又感愤怒,恨不得将那军官毙于掌下才好。
那军官踌躇一下,向清洛和声道:“小姑娘,既然你家父母都不在世了,你大姐又有哑疾,我便和你直接说了,我原配刚刚过世,我现看上了你家大姐,想讨回去做续弦夫人,不知小姑娘意下如何?我看你们反正也是无依无靠,要去投靠亲戚,不如就干脆住到我家去吧,这样两全其美,岂不更好?”说着眼光痴痴望着“羞涩”立于一旁的清南君,一脸倾慕之色。
清洛见清南君虽面色保持羞涩神态,但眼光阴沉愠怒,怕他一怒之下失去控制,心念急转,但一时也想不出好的措辞来。正在这时,那军官身后的几名士兵听得长官所言,开心大笑起来:“正是,小姑娘快替你家大姐做主了吧,反正你家大姐是个哑巴,嫁给我们刘大哥是绝对不会吃亏的,刘大哥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姨子小舅子的。”“正是,正是,小姑娘,这可是难得的姻缘啊!快些允了吧,允了就可以随刘大哥回家享福了!”一时场面混乱不已,那刘姓军官却只是微笑望着清南君,显是觉得属下所言甚合心意。
眼见清南君眼中怒意越来越深,清洛灵机一动,向那刘姓军官盈盈笑道:“这位官爷,您看上我家大姐自是我们姐弟的福气,我代大姐谢过您了。我家大姐如能嫁给您实在是三生有幸,但这中间有一件为难的事情,为了官爷您着想,是一定得事先和您说清楚的。”
“什么事情?反正你家大姐又没许过人家,有什么要紧的事啊?”那军官仍是眼望清南君,闲闲问道。
清洛凑到他耳边,缓缓道:“官爷,您看我家大姐和幼弟均是天生哑疾之人,我家父母又死得早,现在可谓是家破人亡,您可知是何原因?”
“是何原因?快说来听听。”听她此言,那军官总算将目光从清南君身上收回,盯着清洛问道。其余几名士兵也觉好奇,便围了过来。
清洛定定心神,清清嗓子道:“是这样的,官爷,我家大姐确是长得天香国色,艳如桃李。只是她一出生,便为家人带来不幸,爷爷奶奶均是在她出生那年去世的,而且从那以后,我家便家道中落,日益衰败。后来家中请了巫祝前来察看,那巫祝见过我大姐后便言道,她实是天生的‘桃花煞’啊!”
“啊?!桃花煞!”众官兵同时惊呼,眼光扫向面如桃花的清南君,俱悄悄向后退了一步,那刘姓军官更是面如土色,张口结舌,只是眼光中仍有一些不舍之意。强自问道:“小姑娘说的可是真话?不是骗我的?”
“小女子怎敢欺骗官爷,我姐姐天生哑疾,这便是既克亲人又克自己,待我幼弟出生,他也是天生哑疾,不久我父母便双双离世,留下我姐弟三人孤苦度日。去年一场大火将家中房屋烧毁殆尽,今年又有恶霸将我家田产夺去,您说,她如果不是天生的‘桃花煞’,我们怎会如此不幸?!”清洛哀声说道,眼见就要落下泪来。
那军官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问道:“既是如此,你们为何又要去信州投靠亲戚,就不怕将不幸带给亲戚,就不怕亲戚不容于你们姐弟吗?”
清洛不慌不忙地道:“官爷有所不知,正是我家亲戚传信来要我们去信州的,因为巫祝说过,要化解我大姐的‘桃花煞’,唯有将她许给带有‘天罡煞’之人,这样家人才会重获平安。我那亲戚言道在信州寻到一天生带有‘天罡煞’之人,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是带大姐去配给那‘天罡煞’之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摆脱不幸的命运啊!”说着珠泪涟涟,伤心欲绝。
那军官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一时怔在当场,回头望望亭亭玉立的清南君,还是有些不舍。这时,那几名士兵纷纷出声劝道:“刘大哥,还是算了吧,‘桃花煞’女子,娶过来只会带来不幸啊!”“就是,刘大哥,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桃花煞’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姓军官听得众人相劝,跺跺脚,咬牙道:“罢了罢了,‘桃花煞’女子,我不敢要了,你们快快走吧!”
清洛心中大喜,面上却仍带着悲伤之情,上前扶住清南君,缓缓向信州方向走去。这几百步走下来,两人都憋得十分辛苦,等转过一条弯道,脱离那些官兵的视线,终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小鱼儿立在一旁,看着她二人大笑,也跟着开心而笑。
清南君是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一丝得脱险境的喜悦,侧头见清洛笑成两弯月牙的双眸,俏脸上两个深深的酒涡,突觉呼吸一窒,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两步,清洛忙上前扶住他,问道:“怎么了,伤口又疼了吗?”
清南君见她满面关怀之色,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胸口被某种情绪扯得生疼生疼,又仿佛被一块大石压得紧痛紧痛。
三人过得关卡,清洛将小鱼儿负在身后,行进速度加快,没多久便进到了信州城,由于信州城为中立派栗陶之的地盘,青王军不敢过份骚扰,这一路行来也颇为顺利。进得城来,清洛出面购来两匹骏马,三人迅速出信州城北门,直奔东北面的叶州而去。
清南君这一段时日以来,时刻处于紧张、担忧、愤恨之中,到了此刻,叶州在望,大计将成,天高云淡,日朗风清,侧头见那怀抱小鱼儿的小丫头越来越是清秀可喜,不由再度意兴飞扬,纵是此时身着女装,也觉天地间万事万物皆握自己手中,策马扬鞭,到得下午申时,便赶到了叶州城西门外。
勒马立于西门之外,望着叶州城头,清南君心中感慨,清洛见他不急着进城,问道:“怎么了?到了叶州了,反倒不敢进去吗?”
清南君淡淡一笑,道:“小丫头,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清洛想了一下,伸出三个指头来,在清南君眼前晃了一晃。清南君心中思忖片刻,便已明她心意,怒气上涌,怒意中似还夹杂着一丝酸味,不由冷哼一声,猛夹马肚,当先冲向叶州城西门。
其时叶州城的南疆军与东南两面的青王属下龙子通军队正处于僵持状态,互相压着对方不能驰援本方主力,但又没有爆发全面的攻城战。故叶州城东南两面虽被龙子通军队围得水泄不通,但其西面因为靠近中立的信州,两地之间尚有人员往来,叶州城西门也是如常开放。
清南君并不表露身份,和清洛、小鱼儿入城后直奔守备府,到得守备府前,清南君纵身下马,直奔府门,门口士兵忙将他拦住,喝道:“哪来的女子,居然敢乱闯守备府?!”
清洛抱着小鱼儿下马,见清南君被拦于府门外,暗暗偷笑。清南君这才省起自己尚是女装打扮,寒着脸从怀中掏出一面玉牌,递给那守卫士兵,冷声道:“叫姚启垣出来见我。”守门士兵见他气质高贵,从容淡定,又直呼姚将军之名,不敢怠慢,忙有一人接过玉牌进门而去。
不一会儿,门内拥出一群人来,当先一名将军,年约三十,外表粗旷孔武,意态豪迈,但眼中精光内敛,又让人觉内秀儒雅,两种奇怪的气质集于一身,令人印象深刻。他出得府门,见清南君负手而立,外表艳丽娇娆,身形却轩昂挺拔,不觉一愣,疑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是———”
清南君环顾四周士兵,觉得有些尴尬,只得行到姚启垣耳边轻声道:“姚将军,不要声张,我是龙祈墨!”
姚启垣顿时张大了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清南君冷哼一声,衣袖一拂,迈入府去,清洛忙抱着小鱼儿、雪儿随后而入。姚启垣这才回过神来,匆忙跟上。
姚启垣快行几步,追上清南君,低声问道:“郡王,您怎么———”
清南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忙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靳然那里有没有消息传过来?”清南君边行边问。
“有,刚刚收到飞鹰传书,说是正将青王成功拖在‘鬼哭峡’,伤亡情况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他另有一封密函,指明要郡王您亲自拆看,属下正为您还未赶到担忧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给了清南君。
清南君停住脚步,冷声道:“龙子通抢占了沧碧山,你为什么不飞鹰传书给我?险些令我功亏一篑。”
姚启垣似是极怕清南君,嗫嚅道:“龙子通抢占沧碧山是这几日的事情,待属下知道时已是郡王启程那日,所以来不及———”清南君却不再听他解释,当先迈入府衙中堂。
清洛跟在清南君身后,见他在下属面前冷峻威严,肃然清冽,与在自己面前模样大不相同,恍然觉得这几日与清南君相处便如那夏夜里的一场梦,梦过了无痕迹。
她心忧萧慎思等人,见清南君不再与那姚启垣说话,便上前几步,扯了扯清南君的衣襟。清南君转头见她在面前伸出三个指头,知她意思,心中十分不爽,一面展开手中信件细读,一面冷声道:“小丫头别心急,既到了叶州,一切由我安排。”
清洛还待再说,却见他突然面色大变,手中信笺掉落在地,身形摇晃,向后退了几步,倚住厅中长桌,喃喃道:“怎么会是他呢?怎么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