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场景,让晏斯时总有似曾相识之感。
下着雨的安静图书馆里,他跟着教材,自学练习编写一个小程序,具体是什么,年代太久远,已经忘了。
只记得过程不甚顺利,有个频繁报错的bug一直没解决。
思绪被打断,是因为一阵疑似铅笔滚过桌面的骨碌声。
回头去看,夏漓截住了铅笔,神情几分慌张。
她问他借词典,他注意到她手边那本厚度可观的原版书籍,封面配色几分眼熟。
她递过笔记本问他生词,他看着那些词汇更觉得眼熟。
因为前不久王琛找他问过一些段落翻译,其中有几个单词,不大常见,却也出现在了这生词列表里。
再看一眼那本书,虽然她很快的将其盖了起来,但他猜测,可能就是他推荐给王琛的那本《Guns,GersandSteel》。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这本书的,就无从得知了。
此时想起旧事,让他不由地想就这个细节做个确认。
虽然他觉得,夏漓多半已经不记得这么琐碎的事了。
但没想到,不过就随口一问,夏漓的神情竟似考试携带小抄,被抓包后一样的惊慌。
“……是的。”夏漓别过了目光,而后笑说,“当时听你跟王琛聊到书里的翻译,感觉好像是世界历史相关的课外书。我那个时候很喜欢历史,去查了一下,觉得还挺有意思,正好市图书馆就有,就借了一本。”
他信了她的解释吗?她不确定,只从他的表情,很难分析出太多内容。
不敢再纠缠这个话题,夏漓继续翻着他梳理过的资料,笑说:“谢谢,帮我大忙了。”
晏斯时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不用不用。你忙你自己的吧。后面整合部分我自己来。”
内容繁多,整理起来比夏漓预计的花了更多的时间,宋峤安又在催促,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得空瞥去一眼,坐回到沙发上的晏斯时,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指不时划过触控屏。
就似当年,明明疏离于人群,却总叫人一眼留意。
如果不是今天的临时任务太紧急,和他共处一室,她一定会频频分神。
夏漓完成了报告,又做了一个简介扼要的PPT,脑袋里已是一团浆糊。
发送给了宋峤安,等他反馈时,夏漓看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了。
点开微信,给徐宁发了条消息:快到了吗?
等行李转盘、打车,照此推算,倘若不堵车,徐宁到家少说要也在四十分钟以后了。
宋峤安回复消息,说内容没啥问题,让她照着要求发送到指定邮箱。
邮件发送完毕,一种累到极点的解脱感。
夏漓阖上笔记本,一秒钟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看向沙发上的人,“我弄完啦。”
那身影没动弹。
夏漓顿了一下,轻缓地起身,推动椅子时都放慢动作,没让它发出太大的声响。
走到沙发那儿一看,晏斯时斜倚靠背,阖着眼,呼吸微沉,手边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已经睡着了。
夏漓顿时很觉得意不去,好好的假期,她自己加班不说,还把晏斯时也牵扯了进来,叫他整个下午和晚上都白白地耗在了这儿。
晏斯时既然已经睡着,她更不好意思打搅。
将手机调至静音,随手拿过他摊在茶几上的杂志,在沙发边的灰色地毯上坐了下来。
那是本聚焦于高新科技领域的英文杂志,许多的专有名词,读起来费劲,尤其加班已将她的精力榨空。
手机掏出来,刷了一会儿微博,也觉得累。
好像已经吸收不了任何文字信息了。
索性放了手机,往茶几上一趴,发呆。
不由自主地,擡眼看向沙发上的人。
他眉目沉静,睡着的时候,好似雪山静默。
让人觉得呼吸都是一种打搅。
趴着默默地看了许久,空间太安静,用脑过度的疲惫也泛上来,漫过思绪。
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醒来是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肩头。
夏漓倏然睁眼,一下对上一双清冷的眼。
晏斯时就坐在靠近茶几的沙发边缘,正倾身给她盖薄毯。
夏漓立即坐起身,“你醒了。”
“嗯。”
“对不起我又睡着了……”社畜的日常就是缺觉,永远都在缺觉。
“是该睡觉了。”
“几点……”
晏斯时擡腕,“零点过十分。”
夏漓揉了揉枕久了有些发麻的手臂。
晏斯时看向她,“徐宁到了吗?我开车送你回去。”
顿了一瞬,补充道:“在这儿歇一晚也行。”
说罢,他轻声打了一个呵欠。
这个呵欠让夏漓一下便难住了。
出于种种原因,夏漓此刻都有些难以开口,麻烦晏斯时再开车送她。
过去二十多分钟,一来一回就是四十多分钟,那时候都一点了。
假如她提出自己打车回去,以她对晏斯时的了解,他周到的性格也绝不会答应。
好像,眼下只剩下了一种选择。
她知道那是不妥的。
她知道。
“……不会麻烦你吗?”
晏斯时擡眼看她,“你是说……”
“在你这里打搅一晚的话。”
晏斯时平声说:“不会。你自己有洗漱用品?”
是的,还有换洗衣物,她的行李箱里什么都有。
这句话,让天平无限倾向那个不妥当的选择。
“……那就麻烦你了。”夏漓手掌在茶几上撑了一下,起身。
蜷缩久了,腿发麻,起到一半,那一下千万细密针扎的刺麻感,让她双腿失控,身体也随之失去平衡。
条件反射地去寻一个支点,伸手一撑。
待看清楚自己撑的是晏斯时的膝盖时,她慌地急忙收手。
一下跌得更严重。
“小心。”
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臂,轻轻一提,她倾倒的方向随之改变,直朝着侧前方跌去。
天晕地旋的一瞬。
她左腿膝盖抵住了晏斯时两腿之间的沙发边缘,右手手掌也顺势撑住了他的肩膀。
比方才更加不妙的情形。
夏漓无法呼吸,这一霎心脏直接停跳。
眼下,似她已整个跌进了他怀里。
捉着她手臂的那只手,手指微凉,却似一处火源,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如同山谷低回的风。
望风燎原,她被猎猎山火舔过脸颊。
皮肤烧起来,呼吸也缺氧。
行将窒息。
晏斯时微微擡眼,即能看见灯光下她素净的面容,似春光繁盛时,一朵与世无争的白杏花。
她眼睑半敛,目光低到了最低处,暗自隐藏,只能看见那微微颤抖的睫毛。
她穿的是一件半袖的T恤,他捉住了她手肘上方的那一寸,压住了棉质的布料,挨着些许的皮肤。温热柔软。
有清甜香气略过鼻息,使他屏了一下呼吸。
喉间泛起微微的痒。
最终,是夏漓撑着晏斯时的肩膀,脚落了地,那声音明显有点故作镇定:“……不好意思脚麻了。”
晏斯时还没说什么,她已退后半步,“……可能要借用一下浴室。”
“嗯。”晏斯时也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说,“行李箱我帮你拿到客房?”
“好……谢谢。”
闻疏白朋友多,大抵那时候常有朋友来留宿,所以多备了一间客房。
那客房一直维持着一种酒店式的规整整洁,晏斯时来时就这样了。家政打扫是顺手的事,他平常不怎么进那间房,也没费心去动过它。
打开客房门,晏斯时按下开关,将行李箱推进去,再带着夏漓去客卫。
三分离的格局,设备都是通常用法,没什么格外需要强调的。
晏斯时拿出干净浴巾和毛巾,放在洗手台一角,随即便出去了。
夏漓回客房,掩上门。
心跳犹不平息。
她蹲在地板上缓了一下,才去开行李箱,从中拿出自己的睡衣和洗漱用品。
再穿过客厅时,没看见晏斯时的身影,不知他去了书房还是主卧。
洗过澡,夏漓走出浴室,望着空荡客厅,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晏斯时……”
片刻,客房旁那扇门打开了。
她说:“我好像没找到吹风机。”
晏斯时便从房间里出来,朝浴室走去。
吹风机被放在岩板洗漱台下方,搁板上的一只黑色置物筐了,她不好乱翻他的东西,所以没找到。
晏斯时将其拿出来,插上插头,递给她。
“谢谢。”
晏斯时离开前瞥她一眼,她穿的是一套甚平款式的睡衣,藏青色底,平铺印着白色兔子和樱花的图案。
肩头搭了一块毛巾,堆着潮湿的头发。
发梢滴水,她低头时,有水迹从锁骨处蜿蜒下落,顺着白皙的皮肤,跌往更低处……
晏斯时立即收回目光。
夏漓吹干头发,清理掉落的碎发,走出浴室。
晏斯时正在吧台那儿喝水,白色灯光下,那背影瞧着有些清寥。
“那个……”
晏斯时转头。
“我先去睡觉了?”
“嗯。”
“晚安。”
“晚安。”
夏漓进客卧躺下,摸过手机回复徐宁的消息:我今晚就在朋友那里借宿,不回来啦。你早些休息。徐宁:哪个朋友?
夏漓不理,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
她平摊在床上,被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清香簇拥,根本无法“晚安”。
明明整个人已有被掏空的困倦,却另有隐隐的兴奋吊着她的大脑皮层。
很像是累到不行时,喝了咖啡强行续命的感觉。
房间里安静极了,隔音效果也极好,几乎听不见外头车流的任何声响。
关了灯,翻来覆去好久。
直到过了凌晨一点,才渐渐地熬出一点睡意。
主卧的晏斯时同样入睡很晚。
好不容易睡着,又叫奇怪的梦惊醒。
是浴室那一瞥的延续,水迹下落,至更低处。
纠缠时,灯光被摇碎,粼粼的光斑晃荡,在她眼里,在她净透的皮肤上。
晃得他头一次这样理智尽失,甚而近似于癫狂。
只为了迫切地想要弄坏一个人。
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醒来只觉得房间安静得吓人,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他不常自渎,或许正因为这样,才做了这样荒唐的梦。
后背的汗渐渐冷却,一种浸透的凉意。
他手臂搭在额头上,待呼吸平静,起身,端起一旁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冰块化了,那介于温凉之间的口感很是没劲。
但还是一口气饮尽,随即揿亮了台灯,穿上拖鞋,走去主卧的浴室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