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天时间过去,夜色将至,兽潮已经不如三人刚来时密集,阿岚落在地面上,遥望着那边高耸的星塔——忽然见一个银蓝色袍子的背影从塔中出来,向结界这边走过来。
身旁的裘娜忽然似生气又似无奈地蹙了蹙眉。
等那人走近,裘娜上前叫了一声“老师”。
那人模样年轻温和的很,声音也同样。
“我要去卡拉威几天,结界暂时交给你。”
“您又要离开——”裘娜语气微微责备:“我的能力最多能维持结界两天。”
“这次不会再一走就是半年了,”那人笑眯眯道,“你支撑不住了就换阿黛尔,等阿黛尔也没有办法了……”
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顿了顿,接着道:“到那时候,即使我还没回来,也会有人接上的。”
“虽然在这个时候您留在塔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无权质疑您的决定。”裘娜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巨翼魔兽在平稳滑行时掀起的风声。
她身后占星塔的魔法师失声道:“那是什么?”
——魔兽来到结界内了?阿岚担忧地往天空看去,却看见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空中高高飞过来的,像是艘船,可船舷却伸出了两片薄薄的翅膀一样的东西,古怪中透着滑稽。
她还感觉这东西有点儿熟悉。
没等阿岚回忆起来到底是哪里熟悉,就听那个银蓝袍子的年轻人忽然轻声道:“这可真像……不对,似乎就是。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它飞起来的样子。”
阿岚听不懂,只见那人笑得极开心,擡头对着天空说了一句:“下来。”
话音极轻,就像在陈述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可天上那东西却剧烈地晃了晃,下一刻就彻底飞不动,直直跌了下来,发出巨大的落地声。
还好这里是极北,土地冻得僵硬,怪东西既没有砸出一个大坑,也没有掀起让人不适的漫天尘土,只是把灰白如同覆霜的的地面砸出了几道深深裂缝来。
一道少女的声音从那怪东西上传来:“掉下来了——这是怎么了?”
“见鬼,我哪里知道!”
阿岚神情僵硬。
她终于知道了那熟悉感来自哪里,这东西分明就是塞壬海上的魔轮——丹尼尔和他的老师敲敲打打一直在修的那一个!
船舷上探出三个脑袋来。
海缇满脸疑惑,船长先生一脸惶恐。
——还有中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见鬼”的绿袍子炼金师。
丹尼尔姿势极为不雅地跳下来,一副被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指着面前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的银袍人:“施奈德!——为什么又是你?”
被称为“施奈德”的那人抱臂“啧”了一声,调皮地眨了眨眼:“亲爱的丹尼尔,在我的地盘上大吼大叫是不明智的——你应该激动地上前抱住我说‘哦,我亲爱的朋友施奈德,女神护佑,我们再次见面了,这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海缇也已经下来,她还维持着冷静的姿态:“抱歉,这位先生,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想要来寻求帮助。”
只不过这红发的少女略微一转头,就看见了“这位先生”身后不远处与自己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女魔法师裘娜。
丹尼尔几乎要不顾任何魔法师的体面,冲上去和那人决斗了:“谁跟你是朋友——浮空之都上也是,这次也是,为什么他们两个出事的时候我总会遇到你!”
“你竟然这样想,真是太让我伤心了,”那人摇了摇头:“卡拉威城上那次暂且不提,今天可是你自己找来的。”
那边海缇正亲昵地抱着裘娜的手臂,声音饱含撒娇乞求的意味:“母亲——我们是出来寻找几位朋友的,可是一出塞壬岛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我知道您是塔主人的学生,您一定能够请他做一次时间预言……”
因为混在占星塔一众魔法师之间,所以一时没有被注意到的阿岚歉然道:“海缇,你们……”
“塔主人可没有时间给几个小鬼做预言,”那人伸手揉了揉丹尼尔的头发:“不过他应该会非常高兴——他最喜欢年轻的魔法师,而你们一个接一个主动过来做客。”
丹尼尔神情古怪,他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像是僵住一般无法动弹,更别提跳起来打到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
丹尼尔咬牙切齿:“你到底是谁?”
那人揉完他的头发,又亲昵地拍了拍:“当然是你亲爱的朋友施奈德——我们可是有着好几年的交情。”
丹尼尔:“……”
——在交易行为了一两枚晶石讨价还价整天的交情。
林维把自己关在沙漏房间里已经整整三天。
阿岚说林维和断谕就在那里面,实在是放心不下的海缇终于打定主意推开了门。
占星塔里古怪的东西很多,因此天花板流淌的星河与大大小小的沙漏并没有吸引她的注意。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房间一侧的林维——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眼下有淡淡的阴影,身上披着魔法师的袍子,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看起来十分古旧的薄书。
“他怎么了?”海缇轻声问。
“刚睡着,”断谕就在林维的身边,他问海缇:“有房间吗?”
海缇点了点头。
占星塔实际的人数与房间数非常不符,因此有着数不清的空房间。海缇很容易就在与沙漏房间临近的一处找到了空卧室,她用了一些小魔法将这里迅速收拾一番,自忖林维还是可以接受这样的环境的——那个家伙在生活上十分挑剔。
没想到把睡着的林维抱了进来的断谕并没有满意,他林维的右手拉过来,取下了上面的空间戒指递给海缇:“用里面的东西。”
海缇接了过来,发现空间戒指是开启状态,好吧——空间戒指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启的,得有被认可的精神力才行,看来这两个人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共享空间戒指的地步。
海缇在空间戒指里翻到了布置床铺的东西,用雪兔的毛皮制成,非常精致,尤其适合极北这种满是冰雪的地方——召唤师与炼金师的身体比起元素魔法师总是要脆弱一些,即使袍子上有火系的法阵,有时也感到寒冷。
这可疑的交情……她一边把东西换下来,一边在心里想着。
林维睡的很沉,这番动静并没有吵醒他。
“你怎么来了?”等把林维安置好,断谕才向海缇问。
“我们那时候在外面……就看见你们三个撞破结界走了,我知道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可是这实在是很危险,你们两个已经消失过一次,我很害怕,丹尼尔也不能接受再次失去同伴。”海缇道:“趁学院的高阶魔法师忙着修补结界,我们上了魔轮,西里斯大师帮助了我们,这些天来他和丹尼尔不仅修好了魔轮,还复原了它以前的许多功能,比如更强的防御和飞行能力。我们从还没有修好的结界破口冲了出去,但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们,就来了占星塔,希望得到指引,没想到你们正是来了这里。”
“谢谢,”断谕缓缓对海缇道:“让你们担心了,抱歉。”
“没关系,”海缇摇了摇头:“只要你们都没有事就好。”
“倒是你,”她忽然轻轻笑了:“我发现你变了不少——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一年前,你大概只会说一句‘谢谢’或者‘抱歉’。”
“我?”魔法师的眼神微微疑惑。
“是呀,说实话,那时候如果林维不在,我甚至不太敢跟你主动搭话。”海缇吐了吐舌头:“你那么厉害,而且对什么都很冷淡的样子,我怕你不搭理我……但是现在就好些了!”
“我觉得这应该是林维的功劳,”海缇望向床上的林维,笑意盈盈:“他真好……你们都很好。”
她笑着笑着,忽然有点想要落泪了。
她没有哥哥,父亲在她幼年时就已经离开。
可是跟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着的。这种感觉不同于母亲所拥有的温柔,而是使人安心——林维总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得妥善,而只要有断谕在,历险路上的所有危险仿佛都不足为惧。
她终于明白了长辈魔法师们所说的“再没有比学院的同级更可贵的关系了”这句话,心想:“我们互相照顾……真好。”
好吧,虽然看到这两个人相处的情景时,总觉得自己和丹尼尔是个可有可无的添头。
海缇没有在这里久待,她过了一会就离开了:“我去跟我的母亲说话。”
林维似乎有点不舒服,蹙了蹙眉。
他把被子掀开一些,把这人的外袍脱掉,放在了一边。
小猫在这个过程中不慎从外袍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即使是这样它也没醒——这小东西在两天前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林维说是魔晶终于吃多了,需要消化。
断谕把小猫捡起来,床上一人一猫神态如出一辙。
他坐在床畔,看着林维安安静静的睡颜,想起海缇那番话来。
那陌生的柔软再次在他心底蔓延开。
他有很多关于这个人的回忆,他知道很多这个人的样子。
开心的,悲伤的,骄矜的,安静的,狡黠的,真诚的。
像一只猫那样,踩着骄傲又小心翼翼的步子,闯进了他的世界里,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给这个沉默又无趣的地方涂满了鲜明的色彩。
魔法师在渐深的夜色里闭上了眼,这让他更清楚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快了起来,温热的,逐渐发烫。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这是从没有经历过的,也没有人教导过。
可他清楚地感觉到一种不容置疑的直觉,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力,来自睡着的人那个方向。
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