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华阳与陈敬宗才吃过饺子,俞秀、罗玉燕便带着孩子们过来拜年了。
服丧期间华阳这边不宜外出应酬或在家宴请,但别人登门拜访,小坐一会儿还是可以的,像安乐大长公主来得就很勤快,陈家这边是臣子的身份,没有合适的理由,不敢像安乐大长公主那般无所忌惮。
暖阁里,婉宜带着大郎、二郎、三郎、婉清站成一排,齐声给四婶、四叔拜年。
华阳知道她们会来,早准备好了封红与礼物。
婉宜再带头道谢,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既有俞秀的柔美娇妍,又有陈伯宗身上的宁静从容。
大郎、二郎都九岁了,前者敦厚老实,后者聪慧伶俐却还不懂得收敛。
三郎七岁,长得圆滚滚的,怕是有变成小胖子的趋势,婉清则还小,粉雕玉琢的,性情暂且还看不出来什么。
可能她对教养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耐心吧,就喜欢婉宜这种懂事又不失活泼的孩子。
孩子们站到一旁后,俞秀也拿出两份封红,这是陈廷鉴、孙氏夫妻俩给四子、四儿媳的压岁钱。
华阳笑着让嫂子们在二老面前转达谢意。
她们女眷说话,陈敬宗只是坐在一旁,话很少。
还是华阳注意到男孩子们频频朝陈敬宗看去,似是憋了很多话,就叫陈敬宗带孩子们去花园里逛逛。
陈敬宗临走前,幽幽地瞥了她一眼。
然后他这一走,五个孩子都兴高采烈地跟了过去。
罗玉燕笑着对华阳解释道:“您与驸马还在外面出征时,三郎他们就天天惦记着,攒了好多话想问他们四叔呢。”
俞秀关心地看着华阳:“婉宜最想您了,她还想搬过来陪您住一段时间,我跟母亲怕打扰您清静,没有答应她。”
其实是她们担心华阳一个人服丧过于冷清了,知道婉宜最得华阳欢心,便想送婉宜过来陪华阳解解闷。陈敬宗也只有这阵子休假会陪在长公主身边,过完元宵节就又要去卫所了。
华阳其实一个人待着也没关系,但婆母、大嫂如此体贴,她便道:“我也一直想叫婉宜过来陪陪我,先前怕她舍不得家里才没有开口。”
俞秀忙道:“舍得的舍得的,她巴不得过来呢,那等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叫她搬过来。”
华阳看向罗玉燕:“婉清也一起来吧,她们姐妹俩好有个伴。”
华阳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谁家的女孩子能够在华阳身边住一段时间,自然是脸上沾光的好事。只是罗玉燕心里清楚,长公主喜欢的是婉宜,邀请自家女儿只是出于客气,而且婉宜这个年纪已经很懂事了,婉清还无法照顾自己,真搬过来,撒个娇发个脾气的,那是给长公主添乱。
所以,罗玉燕惋惜地道:“婉清就算了,她现在太小,离家要哭的,等她大些,再让她来您这边沾沾光。”
华阳确实是随口一说,免得罗玉燕觉得受了冷落。
外面阳光还算好,三妯娌聊了两刻钟见陈敬宗与孩子们还没回来,也并肩来了花园。
绕过一片花树,看到陈敬宗坐在一张长凳上晒着太阳,五个孩子或坐或站的将他围在中间。
应侄子侄女们的要求,陈敬宗在讲他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
他当然立了战功,不过他现在说的纯粹都是瞎编乱造仿佛吹牛一样,偏偏孩子们就爱听这些。
罗玉燕笑道:“怪不得孩子们都喜欢四叔,大爷、三爷可不会这么哄孩子开心,像我们家三爷,他倒是天天都笑,孩子们不怕他,可他没有四叔的这份耐心。”
俞秀心想,陈伯宗是有耐心,却不会给孩子们讲这些不着调的,哪个孩子又喜欢听他说那些大道理?
陈敬宗早瞧见她们了,讲完最后这个故事,便挨个摸了摸侄辈们的脑袋:“行了,你们该回去了!”
三郎嘟嘴:“我们过来拜年,四叔你都不留我们用饭!”
陈敬宗:“你就知道馋嘴,回家找你爹要去!”
他当然不会吝啬一顿午饭,只是时机不对,长公主府还在服丧,就是华阳开口挽留,大嫂三嫂也不好应。
俞秀、罗玉燕确实是来带孩子们走的。
往回走时,陈敬宗跟华阳抱怨:“你真是个好四婶,侄子侄女想听故事你就推我出去满足他们,那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陈敬宗:“心疼我脑仁被他们吵得嗡嗡的,心疼我连着讲故事嗓子都快冒烟。”
华阳:“你年年都白拿大哥三哥的礼物,替他们哄哄孩子不是应该的?”
他开始跟华阳算账,算这些年他发了多少压岁钱出去,早超过两个兄长送的礼物的价值。
华阳:“那你小时候呢,你不会走路的时候,你想听故事的时候,大哥三哥是不是也都有求必应?”
陈敬宗:“你也说小时候的事了,谁还记得?反正从我记事起,都是他们逼着我读书练字。”
华阳瞪他:“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别说两三个亲哥哥了,给她一个像陈伯宗或陈孝宗这样年年都会送她生辰礼物的亲哥哥,华阳都心满意足。
可她没有,她就一个弟弟,一个会捅个大篓子叫她头疼的皇帝弟弟!
过了正月十五,陈伯宗、俞秀一起将婉宜送了过来,说了很多叨扰的客气话。
华阳牵着婉宜,叫夫妻俩只管放心,她这边女先生都准备好了,保证不会耽误婉宜的功课。
这日婉宜跟着女先生在练女红,安乐大长公主又来做客了。
安乐大长公主看看华阳,再看看婉宜,笑道:“婉宜比盘盘小十岁,盘盘比我小十岁,现在看着你们俩相处的样子,我就好像看到我二十多岁稀罕盘盘的时候,多像啊。”
华阳愣了愣,难道她与婉宜投缘,还有这层缘故?
倒是婉宜,俏皮地问:“大长公主,我四婶十二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安乐大长公主回忆片刻,揶揄道:“她啊,她可没有你这么乖,骄傲的跟园子里的牡丹花似的,天天拿鼻孔对着别人。”
华阳:……
牡丹花有鼻孔吗?姑母这叫什么比喻!
安乐大长公主离开后,婉宜坐在暖榻上陪四婶说话:“您小时候有交好的姐妹吗?”
华阳摸着小姑娘柔顺的头发,不无遗憾地道:“没有,几重宫墙隔着,便是有话语投机的闺秀一年最多见几次面,如此,又能养出多厚的情谊。”
如果父皇子女多一些,她或许能遇到几位真心交好的公主,偏偏父皇只有她与南康两个女儿,对南康,她确实一直都是拿鼻孔看过去的。
婉宜忽然有些明白四婶为何会那般可望不可即了,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四婶从小在高高的宫墙里长大,又比孤家寡人强多少呢?
待夜幕降临,陈敬宗回府时,婉宜早睡下了。
但她写了一封信,托流云殿的小公公转交给四叔。
陈敬宗稀奇地取出信纸,就见侄女在上面写着:四叔,今日听四婶说她小时候都没有什么朋友,你要对她更好一点。
他坐在榻上的矮桌一侧,一边吃饭一边跟华阳闲聊,提到了侄女的信。
华阳只觉得好笑:“婉宜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怜的?”
陈敬宗:“难道你不可怜?”
华阳倨傲地扬起下巴:“朋友有什么好,我更喜欢看那些名门闺秀都小心翼翼地奉承我、跪拜我,可我不能这么跟婉宜说,免得她害怕,不敢再亲近我了。”
陈敬宗:……
仙女就是仙女,虽然会心软怜悯凡人,但她始终高高在上,不会真的与凡人平起平坐。
她虽然不是真的仙女,但公主与仙女,也没差多少了.
到了三月,阳光明媚,长公主府里的迎春、梅花、海棠也次第盛开了。
每日都带着婉宜这样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共赏如此烂漫的春光,华阳心底残留的对父皇驾崩的悲伤,也如水面的浮冰,消融不见。
只是才进四月,长公主府来了一位叫华阳十分意外的客人。
华阳在花园的水榭里招待了武清侯府世子夫人,也就是戚瑾的妻子,她的表嫂田氏。
田氏曾经因为流产而郁郁寡欢卧床不起,华阳怜惜她前世红颜早逝,曾经亲自去开解。
但两人之间也就那一次聊得深了些,华阳委实没料到田氏会来探望她。
田氏被朝云带进水榭,看到华阳,她还没说话,先红了眼眶。
华阳朝身边的大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朝云等人退下后,华阳指着旁边的座椅,温声道:“表嫂过来坐吧。”
田氏摇摇头,忽然朝华阳跪了下去。
华阳吃了一惊,想去扶她,田氏一边流泪一边开口道:“长公主,我要与世子和离了,其实这是我与他的事,本不该来叨扰长公主,只是当初是您的一番话将我从绝望中拉了出来,因为我是您的表嫂,您才关心于我,如今我要与世子断绝关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过来跟您说一声,解释清楚,以免您误会我不知好歹,辜负了您的一份好意。”
和离?
华阳诧异道:“好好的,为何要和离?是表哥做了什么吗?”
田氏笑了,眼里却仍有清泪滚落,她看向水榭外被春风吹出层层涟漪的水面,还算平静地道:“世子没有对不起我,他只是不喜欢我,不怕您笑话,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他与我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那少得可怜的几次,也只是因为长辈们催促子嗣催的急了。”
“我一直不明白,我究竟哪里不好,才让他如此待我。后来听了您的那番话,我决定放下了,不再管他如何想。”
“我还以为,我会继续这么一潭死水地跟他过下去,没想到他,他竟然收用了两个通房,还让她们都怀了子嗣。”
“婆母劝我开怀,说孩子生下来会记在我的名下,那意思,好像我这么多年无子,都是我身体不行的缘故。”
“长公主,我在您面前说这番话,不是为了拈酸吃醋,不是为了要您出面替我解决什么,我只是想您知道我的委屈。世子既不给我宠爱,又不给我一个妻子应有的体面,既然如此,我何必再赖在戚家?”
说完,田氏擦干眼泪,神色虔诚地给华阳磕了一个头:“自我嫁入戚家,沾戚家最大的福气便是得了您的那番话,我这辈子都会在心里感激您的恩德,只求您不要怪我不知好歹。”
终于明白原委的华阳,心情复杂地扶起田氏,叹息道:“果真如你所说,表哥那般对你,纵是我也无颜再帮表哥挽留什么,但如果其中有什么误会,我也由衷地希望表嫂能让表哥解释清楚,不要轻易断了夫妻的缘分。”
换成华阳,陈敬宗敢惦记通房,她都要休了他。
或者她是田氏的娘家姐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支持田氏和离。
奈何华阳是戚瑾的表妹,这个时候,她总要对田氏说些挽留的客套话,免得田氏以为她一点都不在乎田氏的去留。
田氏苦笑着摇摇头:“我问过他为何宁可给通房孩子也不肯碰我,他直言对我不喜强求不来,和离的事,他也答应了。”
华阳:……
戚瑾那叫什么话?
两人成亲前肯定相看过,既然不喜田氏,他为何要娶,为何要白白磋磨田氏这些年?
什么表哥不表哥的,就是亲哥哥做出这种事,华阳也不可能偏帮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