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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没想到陈敬宗刚刚洗完那东西,忽然会说出这么一番正经又沉重的话。

    太过意外,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陈敬宗帮她穿好衣裳,自己也披上外袍,去外面撑船了。

    游船荡荡悠悠的,华阳躺在枕头上,隔着一层薄纱,遥遥望着天上的月。

    其实陈敬宗只是喜欢口没遮拦,该做正经事的时候,他比谁都正经。

    他会在暴雨如注的山上来回奔波,任劳任怨地协助百姓避灾,而不会羡慕两个文官哥哥的差事比他轻松。

    他会在陵州一群贪官的簇拥下坚持整顿卫所,替士兵们争取军饷田地,而不是与贪官同流合污收敛钱财。

    他靠着阁老儿子、皇帝女婿的身份轻轻松松拿到了正三品指挥使的官职,但他也靠自己的本事率领大兴左卫夺得演武比试的魁首,后又在平定豫王造反的战事中屡立军功。

    这样一个正直、聪慧的人,看出陈家此时花团锦簇下暗藏的重重危机,又有何出乎意料的?

    或许,如果华阳只是一个普通闺秀,陈敬宗早就与她谈起他对家里的担忧了,可因为她是长公主,是朝廷那边的,他才没有提过这些,防着她误解什么,再在皇上、太后那里说漏嘴,将夫妻间的闲谈变成牵扯国事朝局的大事。

    他知道公爹推行改革不易,但他从未想过劝阻公爹,只默默为陈家可能会有的下场做好了准备。

    这种准备,包括他不想用孩子绑着她。

    谈什么绑着不绑着,如果华阳看不上陈敬宗,就算她生了孩子,她也不会为了孩子迁就他。

    是陈敬宗自己,他不信即便没有孩子,这辈子她也不会休了他,更怕她是因为孩子,才挽留他这个家族跌落泥潭的驸马。

    陈敬宗问她,明不明白夫妻是什么。

    真正的夫妻,会同甘共苦,像罗玉燕对陈孝宗,那么娇气的侯府小姐,明明可以在陈家出事后凭一封和离书与陈家脱离关系,但罗玉燕没有,她宁可冒着风雪脚戴镣铐,也要陪着陈孝宗去边疆吃苦。

    陈敬宗没想让华阳做那样的妻子,他选择做一个愿意放手的丈夫,因为他铁骨铮铮,陈家真出了事,他会与陈家共同进退,可他又不希望华阳因为孩子劳心费神地为他周旋,所以他不急着要孩子,所以他更想珍惜两人还能快活做夫妻的时候。

    随着陈敬宗简短的提醒,船身轻轻一震,再重新停稳。

    船篷入口的帘子被人挑起,陈敬宗走进来,看看她,调侃道:“老祖宗自己能走吗?”

    就在陈敬宗准备往外走时,华阳环着他的脖子,轻声在他耳畔道:“你我的婚事,的确是因为父亲而成,但无论以后父亲是阁老还是平民百姓,无论陈家是京城大族还是落魄小户,我都不会因为这些休弃你,我若休你,只会因为你本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陈敬宗沉默片刻,笑道:“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不起您。”

    他又不正经,华阳哼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晦气话。”

    陈敬宗开始往外走:“是你先问我孩子的事,我说实话还不成了?”

    陈敬宗停在船舱门口,等华阳不拧了,他偏头问:“你问我急不急当爹,我若着急,你愿意生?”

    华阳不愿意,公爹还有三罪没能解决,而怀孕会消耗她近一年的精力,她哪能安心待产。

    她反问陈敬宗:“你现在真想当爹?”

    陈敬宗:“你着急当娘,我今晚就可以给你,你不着急,咱们就再等等,等外面形势稳定了,我也可以专心照顾你们这对儿大小祖宗。”

    陈敬宗压低声音:“皇上亲政吧,现在大事基本都是太后与内阁做主,皇上年少,看不出他的态度,等他亲政,一切就明了了。”

    华阳沉默。

    陈敬宗:“你不会把这话告诉皇上吧?”

    华阳:“我又不傻。”

    陈敬宗:“你是不傻,可你跟皇上亲啊,我真怕你把我卖了,回头皇上看我不顺眼,老头子也怪我言多必失,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华阳:“你真怕,就不会跟我说。”

    做了四年多的夫妻,即便彼此间还没有彻底了解对方,但也知道对方是什么秉性,就像她看得见陈敬宗厚颜无耻下的一身正气,陈敬宗也早知道她绝不会把夫妻俩的事与国事混为一谈。

    陈敬宗跨上岸,四处看看,确定无人,再笑了笑,看着她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在你心里,我跟皇上一样亲,甚至比他更亲。”

    华阳也笑了:“你想的可真美。”.

    第二天一早,陈敬宗又骑着他那匹养了八年的坐骑去卫所了。

    华阳吃过早饭后,叫来吴润,要他去马市上看看有没有出彩的好马。

    能够带到京城贩卖的良驹基本都是蒙古马,而蒙古马也有优劣之分,像那种几年难得一见的好马,马贩子一早就给京城的豪门大户送消息了,然后再被早早买走,剩下的纵使依然算得上名驹,却满足不了华阳送礼的要求。

    吴润又是最了解长公主眼光的人,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复命:“长公主,马市暂且没有叫人眼前一亮的名驹,不过奴婢跟那些马贩子打了招呼,让他们再有新马过来,先给咱们府上递消息。”

    纵使京官遍地走,在皇宫外面,也没有哪一家的威望能压过华阳的长公主府。

    华阳:“大概要等多久?”

    吴润:“中秋前可能会有一批新马运送过来。”

    算算日子,也就还有一个来月可等。

    华阳叫吴润留意着,她暂且放下了买马的事。

    到了八月初一,华阳照旧进宫给母后请安。

    戚太后见女儿气色红润,知道女儿在宫外过得比在宫里还逍遥自在,可毕竟都成亲快五年了,戚太后真怕女儿逍遥太过,惹得驸马误会女儿心里没他,白白疏远了夫妻情分。

    “都二十二了,该要孩子了。”戚太后柔声劝道。

    戚太后是个严厉的母后,上辈子华阳也不敢违背母后,这辈子她却没那么敬畏,嘟嘴道:“您再催我,以后我不进宫了。”

    戚太后:……

    “娘是为了你好。”

    “我那么说也是为了您好,免得下次我还不听您的话,您又要生气。”

    戚太后觉得,女儿的歪理越来越多了,只是女儿小时候她可以让嬷嬷盯着女儿认真学礼仪,现在却没有办法干涉女儿与驸马的房里事。

    母女俩僵持之际,元祐帝到了。

    弟弟行完礼,华阳便找个借口带走弟弟,姐弟俩换个地方说话。

    “姐姐惹母后不高兴了?”元祐帝还是很会察言观色的,尤其是母后的脸色。

    华阳在凉亭里落座,叫曹礼、朝云等人退到外面,她才跟弟弟说贴己话:“母后催我生孩子呢,我不高兴。”

    元祐帝的目光飞快扫过姐姐的小腹,耳垂微红。

    华阳倒不是故意跟弟弟说这个,她是拐着弯夸陈敬宗与陈家:“别人家都是公婆或丈夫着急子嗣问题,我倒好,夫家不急,亲娘反倒是最急的。”

    元祐帝天天被母后、大臣们灌输各种礼法教条,倒是明白母后的意思:“母后是怕姐姐一直怀不上,被百姓诟病。”

    华阳:“怎么,你也站在母后那边?”

    她挑起纤细的眉峰,一副元祐帝敢点头,她就要发作的姿态。

    元祐帝可不敢得罪姐姐,姐姐只是生气还好,万一姐姐以为家里人都不帮她,姐姐该难过了。

    元祐帝忙道:“我当然支持姐姐,姐姐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谁敢背后议论姐姐,我叫锦衣卫抓他。”

    华阳笑了:“你有这份心姐姐就知足了,可不用惊动锦衣卫。”

    揭过此事,姐弟俩开始分享过去一个月宫里宫外的一些新鲜事。

    华阳提到了她与陈敬宗的弘福寺之行:“算他运气好,真的去了,不然我要罚他在弘福寺剃度。”

    元祐帝深深地替陈敬宗捏了一把汗,那么大的雨,换成他大概是不会出门的,也幸好陈敬宗憨厚老实,又看重姐姐,才保住了他的头发。

    华阳说完,轮到元祐帝了,读书观政都很沉闷,他觉得姐姐不会高兴听那些,便也专挑有趣的折子说,譬如某个地方官因为纵容小妾欺./凌正室,被同样为官的岳父狠狠参了一道折子。

    “对了,鞑靼那边给朝廷进贡良马的使臣已经过了蓟州,再过几天就到京城了,驸马英武非凡,我准备从这次的贡马里挑一匹赏赐给他。”

    华阳心中一动,鞑靼那边盛产名马,但马乃军需,马贩子想要把草原上的马运到中原来卖,都要先经过鞑靼官员的遴选,马匹的数量与品级都有限制,可以说,马贩子手里那些被他们夸得天花乱坠的“千里马”,放在草原也许只是中等偏上的货色。

    鞑靼给朝廷进贡又不一样,五百匹骏马,怎么也得有几匹最顶尖的宝马,才不会损了鞑靼汗的颜面。

    “无缘无故的,为何要赏他?”华阳不甚在意地问。

    元祐帝:“他是我姐夫,他待姐姐好,我赏他一匹马算什么。”

    华阳:“行吧,回头我就跟母后说,这是我特意从你这里给驸马讨的赏赐,免得她总怀疑我欺负驸马,还有你赏赐驸马的时候,也要透露我的功劳,让他领我的情。”

    元祐帝:……

    姐姐待驸马还真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