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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双璧 > 第154章 和解

    明华裳和苏雨霁一齐顿住了。身后的丫鬟也心有灵犀屏息,香房里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入她们耳中。

    老夫人沉默片刻,说道:“我早就和他说过续娶,但他坚决不肯,上次都说出这是他的私事,不用我操心的话了。呵,儿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家,我哪敢替人家做主?”

    三夫人娓娓说道:“那是因为大伯怕委屈了雍王。我们以前不懂,还以为大伯当真不想娶妻,现在想想,分明是大伯怕新人进门,对雍王指手画脚,那才是给明家招灾呢。如今雍王已经认祖归宗,圣人将他分封在京畿之州,又让他掌握京兆尹实权,可见看重。等日后太子登基,大伯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明老夫人的语气和缓很多,但还是不满道:“你倒是替他着想,但我了解他。他不全是为了雍王,雍王毕竟养在外宅,再轻狂的新妇进门都不敢对郎君做什么,他主要是为了女儿。以前有一个女儿他都不肯,如今又多了一个,他更不会娶一个新人进来,给内宅添堵了。”

    “大伯心慈,不舍得女儿受委屈,但女儿终究要外嫁,郎君才是公府的根啊。”三夫人慢慢说道,“您是老祖宗,公府这条船能走多久,全仰仗您掌舵呢。若大伯实在不愿意娶新妇,那长房一直没儿子也不是个事,得尽早挑个孝顺的孩子过继。镇国公府是要脸面的人家,总不能像那些落魄户一样,招赘继承家业吧?”

    明老夫人是多么要脸面的人,一听这话就生气了,怒道:“荒唐!明家跟随太宗起兵,南征北战功勋赫赫,乃是开国之功臣,岂能招赘婿?”

    “您莫生气。”三夫人忙道,“儿媳只是随便说说,大伯再宠女儿,也不可能让女婿继承家业。过继旁支总归是我们自家人,我们镇国公府三代家业,难不成还便宜给女婿吗?”

    苏雨霁听到一半眉头就皱起来了,等听到“招赘”那些话,气得简直要当场进去和她们理论。明华裳忙拉住她,示意丫鬟们别发出声音,轻手轻脚走到另外一条路。

    等走远后,苏雨霁再也忍不住,冷冷道:“她们背后那样说人,你怎么拦着我?”

    “不然呢?”明华裳叹气,“里面一个是祖母,一个是三婶,我们能拿她们怎么样?何况,她们说的确实有道理,就算闹出去,也是我们没理。”

    苏雨霁越想越气,道:“那也不能由着她们蹬鼻子上脸,大房人还没死光呢。”

    明华裳听苏雨霁的话就知道她其实也愿意回归家庭,只不过没法过心里的坎。明华裳装作不知道,带着她一点点熟悉明家:“祖母是个很重男轻女的人,她得知长房孩子被调换后大发雷霆,但我觉得她生气的地方并不在于父亲用自己孩子换章怀太子的孩子,而是生气那么出息的男郎是别人家的,长房只有两个女儿。二婶人有点市侩,说话也不中听,但做不出多大的坏事,当成普通亲戚相处就好。三婶最受祖母宠爱,娘家也厉害,她原本在府里就很要强,如今得知长房没有儿子,她肯定觉得镇国公府应当由她的儿子继承。我看祖母最终也会同意的,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现在只是不好意思做太明显而已。”

    马车上的时候明华裳就给苏雨霁介绍过明家人,但苏雨霁对不上脸,现在在明华裳的描述下,苏雨霁一一将人名和脸对应,连对方性情也有大致想象了。

    苏雨霁发现明华裳快乐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很容易受伤的心。她能快速体察别人的情绪,这让她在破案时如有神助,能快速赢得陌生人的好感,却同样让她清晰识别出凶手的恶意,亲人的轻视。

    这是上天赐予她的天赋,也是一柄双刃剑,握着剑战斗时,也会时不时割伤自己。她只能远离那些会让自己受伤的人,加倍挖掘身边的快乐。

    清醒地痛苦,和糊涂地快乐,苏雨霁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好。

    苏雨霁问:“这些天,你在镇国公府里,就在面对这些事?”

    “也不算。”明华裳如实说,“说三道四的人是少数,更多的人待我如常。三婶只是以为这里没人,才会和祖母说这些话的。”

    “那就是确实有。”苏雨霁光想着就心头火起,骂道,“李华章到底在做什么,不停地给别人带来麻烦,但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不在。”

    李华章刚走过来就听到这句话。他挑挑眉,平静地走出回廊,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明华裳正在阻止苏雨霁,冷不丁听到当事人的声音,又尴尬又惊慌:“没有,你听错了。”

    苏雨霁按下明华裳的手,直截了当对李华章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视镇国公为父,会像兄长一样保护明华裳一辈子。可是,三房要过继的事情,你知道吗?”

    李华章怔了下,立刻看向明华裳。明华裳尴尬笑笑,默然撇开视线。

    李华章脸色郑重起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苏雨霁不管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直接把刚才听到那些话告诉李华章。李华章听后若有所思,忽然明白明华裳为什么和他生分了。

    莫非她想留在明家招赘?李华章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说道:“明三夫人的话只是她一人之见,我不觉得招赘有什么问题,何况,继承爵位并非只有这一种解决办法。任遥能继承平南侯府,你们为何不行?”

    明华裳和苏雨霁都沉默,显然觉得可能性不大。李华章继续说道:“选继承人是镇国公的事情,你们在这里思来想去,为什么不去问问镇国公是怎么想的呢?”

    明华裳下意识道:“阿父要忙的事够多了,何必拿这种没影的事烦他?”

    “你们没问过他,怎么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呢?”李华章说,“我觉得,他可能更不愿意看到你们姐妹因为闲言碎语不高兴。走吧,正好我有些事想请教镇国公,我们一起去。”

    李华章表现得冷静从容,明华裳心里也慢慢放松下来,仿佛这不算什么大事。她回头看向苏雨霁,小声问:“雨霁姐姐?”

    其实苏雨霁是不愿意见镇国公的,但她看明华裳那个包子样,实在不放心让明华裳自己去。

    说不定没两句话,明华裳就照顾别人的情绪,默默忍气吞声了。

    苏雨霁知道钱的重要,所以最看不惯傻白甜被人算计家产。镇国公府这些东西她未必要,但是,轮不到别人算计。

    苏雨霁硬邦邦道:“走吧。”

    ·

    香房里,镇国公正拉着苏行止,仔细询问苏雨霁小时的事情。苏行止面上看着平淡,其实心里十分紧张。

    他认出来了,这就是小时候总来找祖母的神秘男人。每当这时候,祖母就会让苏行止带着雨霁到远处玩。苏行止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知道每次神秘人走后,家里就会突然富裕很多。

    苏家能养大两个孩子,一日不落供他们两人读书,全仰仗那位神秘人。现在苏行止知道了,所谓神秘人,其实是雨霁的父亲。

    镇国公态度很和蔼,一点都没有国公的架子,像最普通的父亲一样询问女儿喜欢的颜色、惯常的口味。苏行止却一点都放松不下来,他后背微微绷着,详细将苏雨霁的喜好告知镇国公。

    雨霁总是要回家的,他希望她能和她真正的家人和睦相处。

    他们正在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侍卫禀报道:“国公,雍王和两位娘子来了。”

    镇国公一听立刻让他们进来,苏行止识趣地要起身,被镇国公拦住:“别走,许多话我还没问完呢。都是自家人,不必避讳。”

    李华章进来,看到苏行止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又平静如常,不会让人觉得被看轻,但也不会热情过头。

    平等又尊重。

    苏行止被李华章的态度感染,无形松了口气。李华章给镇国公问好,余光扫向后方。

    明华裳在抠手指,从小到大她一紧张就这样,苏雨霁更不用说,还在冷着脸闹别扭,李华章只能代劳道:“国公,裳裳她们听到三夫人和老夫人提议,想过继三房儿子给您。她们碍于长辈颜面,不好发表意见,想来问问您的看法。”

    镇国公本来一脸笑意,听着这些话脸色逐渐变冷:“什么?”

    李华章看向明华裳,鼓励她来和镇国公说。明华裳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道:“雍王走后,我们家不就没有男郎了吗?祖母觉得要找个男丁继承家业,所以在考虑给阿父找位续弦,或者把堂弟过继给您。”

    苏行止听着愣住,他以为雨霁回家后就会有享用不完的爱和财富,万万没想到,她面对的事情竟然如此现实。

    父亲另娶继母?过继堂弟?

    李华章第二次听依然觉得很离谱,他说道:“不光如此,三夫人还提到给她们姐妹两人招赘,府里传出很多风言风语。裳裳怕您担心,不敢告诉您。”

    这些心思直接被李华章说出来,明华裳觉得好丢人,既愤怒又怂地反驳:“不是不敢……”

    苏雨霁眉心跳了下,觉得这两人简直绝配。苏行止有些尴尬了,道:“镇国公,要不我……”

    “不用回避。”镇国公抬手拦住苏行止,叹道,“我一直觉得你们还小,不该让你们接触分财产这些事。没想到,这些风言风语都传到你们耳朵里了。这么看来,我这个做父亲的还真是失职,对雨霁的了解不如行止,对裳裳的关心,远不及雍王。”

    苏雨霁冷哼一声,冷冷道:“有事说事,别扯别人。谁说他了解我了?”

    苏行止道:“是,雨霁的事都由她做主,我知道的不过皮毛,镇国公勿要被我误导。”

    镇国公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沉沉叹了口气。他如何看不出来,虽然苏雨霁语气嫌弃,但在她心里,苏行止才是亲人,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他这个血缘父亲。裳裳也是如此,相比于父亲,她似乎更愿意和李华章说心里话。

    这是他选择牺牲自己的孩子来保全皇嗣时,就应该承受的报应。镇国公没有脸责备女儿们为什么不向着他,说道:“早在我决定不娶时,就考虑过今天的局面了,之前我怕泄露雍王身份,就一直没和母亲说,如今也是时候摊牌了。分家产是大人的事,这些事我去说,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放心,我答应过你们母亲,不会续娶新妇,也不会过继其他孩子。”

    明华裳听到镇国公早有安排,着实松了口气。苏雨霁听到不会过继就满意了,转身打算离开,却被镇国公叫住:“雨霁,为父有些话想和你说。”

    苏雨霁愣了下,似有踌躇,明华裳在这种时候反应极快,撒丫子就往外跑,走时还不忘拉上了李华章。

    李华章跟着她的步调,由着她拉自己跑。明华裳跑过一条回廊,停下喘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拉李华章做什么?

    明华裳装作擦汗,不着声色地放开李华章的手。身后人轻笑一声,伸手拨开她在奔跑中散落的额发,道:“小没良心的,用完就扔?”

    明华裳尴尬,还要故作镇定道:“哪有?我只是觉得雍王身份贵重,我对您拉拉扯扯的,不敬。”

    李华章瞥了她一眼,道:“以前你撒泼打滚非要出门的时候,也没觉得我们家裳裳是这么守礼的人。”

    明华裳情绪突然有些低沉,低头说:“那是以前。”

    李华章望着她,忽然道:“你突然想和我划清界限,是不是因为我成了雍王?”

    明华裳垂着头不说话。李华章看着她的发旋,道:“那就是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无法入赘,不能在明家陪着你吗?”

    明华裳一瞬间呆愣,飞快瞥了眼李华章,结果他竟然很认真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求知欲。

    明华裳不知道他怎么能如此平淡地说出“入赘”两字,但她被尴尬得头皮发麻,支支吾吾找补道:“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那就是不排斥我陪你一辈子。”李华章熟练地提取自己想听的信息,说,“我没法违心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世上有很多我不能做、做不到的事,但是我保证,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尽最大能力去维系我们的关系。你顾虑的无非是你的家人能不能过得好,你嫁给我后,世人会不会怀疑镇国公的忠诚,质疑他携恩求报,等等。其实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愿意和你一起想办法。”

    明华裳没有抬头,李华章看不清她的表情,继续诉说自己的心意:“以女子之身继承国公,受到的阻力确实很大,可是以你们姐妹的救驾之功,让礼部同意将爵位传给你们的孩子,却可以操作。如今我没有实权,无法允诺什么,但我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镇国公府的传人只能出自你和苏雨霁的意愿。”

    李华章听到熟悉的吸气声,他俯身捧起明华裳的脸,果然看到她哭了。李华章叹气,轻轻替她擦眼泪:“哭什么,凡事有二兄呢。”

    明华裳不认可三夫人说女儿是外人的话,但不得不承认,当今朝廷的法度就是不允许女人继承家产。任遥是一个特例,她走到这一步抗争了许多年,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磨难等着她,她是千千万万个她们,她们却未必能幸运地成为任遥。

    只有男人才能保下镇国公府的封号,那留给她们的,似乎只有招赘这一条路了。明华裳无法自私地让多年流落在外、好不容易才能回家的姐姐去面对这些流言蜚语,那就只能她来。

    而李华章是章怀太子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不可能招赘。就算他同意,天下人也不会同意。

    明华裳曾经都认命了,她以为是天意不让他们在一起,但现在李华章不断地给她展示,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想办法,许多看似是绝路的事情,都可以换条路解决。

    明华裳一边抽泣一边说:“可是,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

    明华章看着她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却还说他可以有更好的,心里一阵阵抽疼。他难得收敛了笑意,郑重地握住明华裳肩膀,说:“裳裳,看着我。”

    明华裳觉得自己现在肯定特别丑,不愿意面对他,他却紧握着明华裳的肩膀,温柔但强势,不让她离开。明华裳意识到他不会让她继续逃避的,只能犹犹豫豫对上李华章的眼睛。

    他的眼眸像星辰一样,明亮坚定,却不会灼伤人,认真看着她道:“如果以世俗的定义,那永远都有更好的,可是,曾经在我的人生中留下羁绊,并且让我一想到余生和她度过就无比期待的人,唯有你。世俗对好的标准于我而言毫无意义,在我的标准里,你就是最好的。”

    明华裳眨了下眼睛,一滴泪吧嗒一声砸在李华章手上。他手背像被烫了下,手指不由放松,明华裳借机转身,用力擦眼泪。

    李华章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拥到怀里,让她能放肆地掉眼泪而不必担心被人看到。他感受到胸前细细麻麻的凉意,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等明华裳情绪平复。

    明华裳尽情哭了一会,慢慢觉得尴尬。李华章适时将她放开,见她眼珠躲闪,明显觉得难为情的样子,就轻笑着敲了下她的额头,玩笑道:“你呀,还是喜欢胡思乱想。因为这么大点的事就和二兄闹别扭,小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