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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双璧 > 第157章 政变

    李华章怔忪的功夫,临淄王又问他话了。李华章分神应和了两句,暗暗留意明华裳。

    李家人齐聚一堂,这个亭子很快成了视线焦点。外面的夫人小姐暗暗羡慕明华裳、明雨霁,尤其是明雨霁,置身乡野十七年,一朝回来就能和公主、王妃们交际,简直天上掉馅饼。

    然而明雨霁本人却觉得很无聊。上次她就有这种感觉了,这些贵女的话题似乎毫无意义,之前她以为是自己身份太低,融不到天之娇女的世界中,但这次她听着太平公主、相王等人和李华章说话,依然替他们累得慌。

    每个人都说三分留七分,不肯推心置腹,然而又要装出亲密无间的样子。明雨霁觉得他们更像是拥有一个姓氏的同盟,而不是家人。

    明雨霁颇为百无聊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一边微笑,一边盯着旁边的树数叶子。她数完一株后,正要开始新的一株,余光无意瞥到路对面站着一个人。

    他似乎站了很久,但当明雨霁看过去时,他却转身走了。

    明雨霁愣了下,她很确定苏行止看到她了,但苏行止没和她打招呼就罢了,竟还转身走了?

    走了?

    明雨霁心里莫名其妙,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已经习惯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苏行止的第一顺位,这段时间明雨霁要适应新的环境,她理所应当将所有注意力投入镇国公府中,从没想过苏行止。

    在她心里,这段关系就像星辰伴随着月亮一样天经地义,不需要维护,不需要费心,只要她回头,他永远都在。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苏行止忽视。

    他甚至连和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点头之交还会说两句客套话呢,难道她改姓明,就成了陌生人了?

    想到这里明雨霁自己一怔,好像,当真如此。她和苏行止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她呢?

    明雨霁怔忪,再无心听后面的应酬。好在没一会就到了午时,侍女来请示何时开席,李华章顺势提出回宴会厅。

    雍王府的侍女多是宫里出来的,全程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乔迁宴办的如宫宴一般规整。众人想到这些人中说不定就有女皇的耳目,宴席上也不敢多言,只一昧说吃喝玩乐,一顿饭吃得花团锦簇又无关痛痒。

    好容易宴席结束,明华裳无声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能回去歇着了,管家却过来,热忱地对镇国公府拱手:“明家众娘子留步。娘子们第一次来雍王府,雍王特意安排了画舫游湖,还请各位娘子赏脸。”

    雍王主动相邀,臣子没有不应的道理,明华裳只能随着大流,笑着应下。

    今日李华章开府,长安非常捧场,朝堂半数臣子都来参宴了,少数不方便到场的人也托亲信送来贺礼。宴席过后,鱼龙混杂的客人陆续离场,唯有最核心的一圈被留下来游湖。

    明华裳登船后左右巡视,船上不是李家的郡王公主就是武家的儿子儿媳,她们一家留在这里,当真格格不入。

    明华裳扫视一圈,轻轻“咦”了一声。先前宴会厅上人多,她没有留意,如今李武两家汇聚一船,明华裳才注意到魏王不在。

    明华裳悄悄问明雨霁:“魏王怎么没来?”

    明雨霁摇头:“不知道。刚才我路过时,无意听到梁王和太子妃说话,好像魏王病倒了。”

    明华裳抬眉:“魏王生病了?严重吗?”

    明雨霁神情压得很淡,说:“梁王说前段时间变天,魏王不慎受寒,着凉了。应当不严重吧。”

    明华裳不动声色朝船另一头扫去,梁王和太子妃韦氏坐在一起,似乎在玩双陆,安乐郡主依偎在韦氏身边说笑,安乐郡主的丈夫武崇训亲手为梁王、韦妃摇骰子,一伙人其乐融融,倒比刚才和李家说话还要热络。

    明华裳轻轻颔首,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女皇如今表现出明确的传位给李家的倾向,魏王为皇位筹谋十年却一朝成空,再加上前段时间他的嫡长子死了,儿媳永泰郡主和腹中的胎儿也没保住,大计落空、丧子丧孙、花朝节受惊吓等多重打击叠加在一起,便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无论魏王因为什么病倒了,是否当真病重到无法出席宴会,但可以确定的是,梁王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并且和太子一家走得很近。

    也是,李重润、永泰郡主死后,太子妃唯有安乐郡主这一个亲生孩子了。安乐郡主嫁给了梁王的嫡长子武崇训,有儿女亲家这层天然枢纽,太子妃自然和梁王府亲近。

    明华裳不由替李华章叹了口气。曾经她觉得女皇是李华章最大的阻碍,如今看来,哪怕女皇承认了他,他要面对的难题依然很多。

    东宫,太平公主,相王府,以及镇国公府所代表的章怀太子旧党,李华章要如何在这几方势力中自处,真是光想想就头痛。

    画舫开动,分开水波,徐徐驶向中心。明华裳不想在太子妃、梁王附近待着,便对明雨霁说:“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明雨霁也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点头道:“好。”

    ·

    画舫驶离岸边后,船上的人再无遁处,谁在船上、哪里有人一览无余,除了观赏风景,同样还是最好的保密场所。

    歌姬抱着琵琶,翩翩起舞,丝竹掩住了脚步声。太平公主推门进来,确定后方无人后,就迅速关门。

    屋里,李华章已等在里面了。

    太平公主知道时间有限,没有说客套话,开门见山问:“你花这么大阵仗,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华章提出游湖,只有极少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和李武两家联络感情,更多的是找一个名头,与太平公主密谈。

    现在雍王府中人手混杂,李华章也不确定下面都有谁的人,谈话很难避开女皇的耳目。唯独在游船上,他能暂时开辟一个独立空间,确保谈话不被人监听。

    李华章面上不见慌张,慢条斯理给太平公主倒茶,等太平公主坐好后,他不紧不慢道:“你找我的事,圣人全都知道了。”

    太平公主霍得抬眸,眼睛中划过冷芒:“什么意思?”

    “就是你最担心的那种情况,并且比你预想的更糟糕。”李华章说,“她早就知道廖钰山叛变,意图在芙蓉园行刺,她提前一天出宫过花朝节,就是想看看我们会怎么做。包括你顺利拿到控鹤监出宫名单,也是她故意泄露给你的。”

    浅碧色的茶水放在檀木桌几上,水雾氤氲升起,只是太平公主良久没有喝茶的意思。太平公主眼睛微眯,脸色沉肃,许久未曾说话。

    李华章知道太平公主现在心情不平静,低头徐徐喝茶,并不打扰她思考。太平公主想了一会,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目光逼向李华章,低不可闻说:“我之前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李华章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倏地抬头看她。

    太平公主说出这句话后,神色都舒展下来,似乎终于承认了心中最想做的事。她目光如炬,隐隐燃烧着兴奋的光,整个人平静又疯狂。

    李华章和她对视良久,薄唇轻轻启动:“你不要命了?”

    太平公主短促地笑了声,说:“我原先觉得她只是猜忌三兄、四兄,至少是信任我的,但是,我以为固若金汤的秘密,其实只是她下给我的饵。这次是我们幸运,通过了她的考验,可是,下次呢,下下次呢?没有人能永远防守而不出错,与其等待她的审判,不如主动出击。”

    李华章带来的消息宛如惊雷,瞬间压垮了太平公主的自信。她原以为女皇那么平静地接受了李华章是因为他救驾立功,之后李华章主动坦白,女皇被感动,故而大方地宽恕了此事。她压根没有想过,她一切自以为绝密的举动,原本就是女皇棋局中的一环。

    她在替女皇监视人时,殊不知,她也是被监视的一员。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只要女皇一日还在皇位上,李家就永远为人鱼肉。她宁可赌上性命逼宫夺权,也不想再指望女皇的宽宥了。

    太平公主的提议堪称疯狂,普通人听到这些话要么吓得汗流浃背,要么会被皇帝梦冲昏头脑,但李华章不喜也不惧,依然冷静问:“她是皇帝,掌控朝堂二十年,在朝中势力深厚,除此之外她内有北衙禁军拱卫京师,外有全天下的府军供她差遣,还有不知多少只暗卫潜藏在水面下。我们拿什么和她斗?”

    “如果早十年,甚至早五年,我都不敢和母亲为敌。”太平公主眸光紧紧攫着李华章,里面的狂热似有生命力,疯狂蛊惑着其他人来和她共享无边江山,或者共堕阿鼻地狱,“可是,她老了。她正值病重,许久无法上朝,魏王生病,二张兄弟在朝中怨声载道,她对朝廷把控力大大减弱。而我们这边,你握有京兆尹的实权,能随时掌控京城动向;我在宫中安插了大量眼线,上官婉儿可以为我们所用;江安侯掌握兵权,他的儿子刚成了羽林军四品将军,虽然职位不高,但关键时刻能帮我们开宫门就够了。兵权、政权、宫廷控制权,我们现在都有,不妨你我合力,发动政变,逼母亲退位,提前将皇位归还李家。”

    李华章不言,太平公主继续说道:“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汇聚一体,这样的时机千载难逢。我们不可能躲一辈子,现在不行动,以后就会比现在更轻松吗?”

    太平公主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李华章都不为所动,直到最后一个理由才终于说服了他。

    是啊,帝王心思是天底下最不能依靠的东西,指望政权平稳交接太奢侈了,如果最后他们依然要靠逼宫来夺权,那晚不如早,他们主动策划政变,至少能选择有利于李家的时机。

    李华章终于开口,毫不留情道:“圣人初登基时,李家诸王在各地起兵,一齐征讨周武,不到三个月就被她分而化之,各个击破,随后而来的就是针对整个李唐皇室的大清洗。现在我们行动,你怎么敢确定我们内部会齐心戮力,孤注一掷,而不会像当年琅琊王起兵一样,被叛徒出卖?”

    李华章说话像针一样,实在不好听,但总是针针见血。太平公主静了片刻,一字一顿道:“因为今日的李家,已不再是永徽年间的李家了。我,太子,相王,包括你,我们每个人都曾死里逃生,都曾亲眼目睹亲近之人的死却无能为力。仇恨,就是最好的凝聚力。”

    她声音哽了一下,难得带上了哀恸之意:“二兄、薛绍死的时候,我空有一腔悲恨却无能为力。我苦心经营十年,以为我终于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能的李令月了,可是重润被杖毙的那天,我发现我依然什么都不能做。我终于明白,靠等是等不来命运垂青的,唯有出动出击,才有资格上桌谈判。哪朝皇室像我们一样,东宫嫡长子、嫡长女只因为说了男宠几句闲话,就被活生生打死?这样的皇室,和亡国灭种有什么区别!我宁愿李家轰轰烈烈地死,也不想这样窝囊的活着了。”

    李华章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李重润和永泰郡主死那天,漫山遍野红若鲜血的晚霞,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坚定果决,再无一丝犹豫。

    他为人冷静谨慎,每一条信息都要反复求证,给备案做备案。但一旦他决定了什么,就绝不回头。

    然而政变不是喊几句豪言壮语就能成功的,最重要的是如何执行。李华章脑海里飞快闪过许多方案、应变、备选,最后卡在最关键的一步上。

    李华章问:“政变最重要的就是保密,一旦走漏风声就是灭顶之灾。可是,她最擅长的偏偏就是搜集消息。我们要如何瞒过玄枭卫大统领的视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策划政变?”

    太平公主也沉默了,政变不同于寻常议事,军队、宫廷、朝政各方人手都要协调,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玄枭卫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而且政变非常依赖时效性,时机差之毫厘则失以千里,这就要求关键人物必须保持通气,需要有人及时在其中传递消息。

    这里面每一条都是玄枭卫监视重点,太平公主自己就建设过几条情报线,最是明白夜枭的无孔不入。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最大的障碍,竟成了她自己。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想不出万全之策,李华章道:“虽说上船的人我都挑选过,但说不定有漏网之鱼。我们消失太久恐怕会引起有心人怀疑,还是先出去,此事从长计议吧。”

    太平公主微微叹气,也只能如此了。太平公主从侧门出去,李华章在屋里喝了一盏茶,不慌不忙从前门离开。

    船舱中鼓点跳得正欢快,不时传来阵阵叫好声。达官权贵沉浸在享乐中,没人知道不久之前,这艘船上发生了一场足以改变整个王朝的谈话。

    李华章单手抚在栏杆上,默然望着悠悠湖面,粼粼波光。

    他记得他们去终南山上课时,也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春日。白驹须臾而过,韩颉教他如何收集情报、如何隐瞒行踪仿佛才发生在昨天,一转眼,他就要和曾经的老师为敌了。

    而这一次,失败的代价尤其大。一旦他输给了韩颉,李家所有人的命,包括镇国公府、谢家等李唐旧臣,都会毁于覆巢。

    李华章心绪不宁,他不想在自己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面对他人,就迎着风,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在他调整情绪时,一段对话随着风,断断续续传入他耳中。

    “两位娘子留步。刚才在亭子里没来得及和二位说话,实在失礼,早就听闻明家姐妹花貌美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姓明?长安里有第二家姓明的娘子吗?

    明华裳在被人搭讪——这个认知比任何心理暗示都有用,李华章立刻就冷静下来了。

    而且,他也认出另一道声音了,正是相王府出了名风流多情、怜香惜玉的临淄王。

    李华章乱麻一样的思绪一瞬间归拢,他快步走向说话之地,无意般道:“裳裳,三郎,你们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