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真的好矛盾啊！
“既然是爽子的朋友，那就留下来吃饭吧。”
缁衣女士温婉一笑，对应晴发出邀请。
“不过，我吃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应晴连连摇手，接受邀请，“阿姨，都可以的。”
“那行。我去准备了。”
黎爽妈起身走出去几步，还是忍不住又折了回来。
“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黎爽的妈妈。虽然她进门之后没有称呼过我，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黎爽妈无奈地讲完，立即又折身走了。
应晴有些尴尬，她看黎爽，黎爽却不看她。
她只好低头拼命喝茶掩饰。
“你这是要把自己灌死吗？”黎爽挡下应晴，又一脸嫌弃，“《红楼梦》里说了：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
不过这次应晴一点不自在的感觉都没有，毕竟看黎爽的态度，连她亲妈都嫌弃，对比之下，她对自己的态度绝对算是“礼遇有加”。
为了缓和别扭的气氛，应晴调侃道：“姐，《红楼梦》？你平时……还看书？”
这可是天下奇谭。
自打应晴搬进了黎爽的住所，连个超过100字的纸片都没见着过。
她家里能出现最大段文字的地方，大概就是厕所的沐浴露和厨房的酱油配料表。
“书呐，确实没看。”黎爽主动坦白，“但我可以看电视啊！87版红楼梦，无聊的时候我可是刷了好几遍呢！可惜了，陈晓旭，红颜薄命。”
“红颜薄命”这四个字，这场景下从黎爽嘴里说出来，略显违和。
应晴又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打听道：“姐。阿姨为什么吃素啊？”
黎爽不屑地瞟了一眼她妈消失的方向，冷冷一笑：“可能是年轻的时候肉吃多了吧。”
“肉吃多了？”
应晴盯着门外黎爽妈进进出出的利落身材，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个贪食肉糜的主儿。
黎爽的话，别有深意。
“来！菜齐了。”
黎爽妈将素蔬都端上了木桌，盛出三小碗杂粮米饭，邀请应晴入座。
应晴扫了眼桌上的菜式，虽然都是素菜，但从摆盘到配色，无不精致，和这里清幽恬淡的环境相匹配，反倒让人增添了食欲。
讨好型人格的应晴坐下后，主动找话题，和黎爽妈搭话，又是夸赞她菜做的好，又是提自己和黎爽中学就有了交情。
可是她越卖力，越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只换来黎爽妈一声冷冷的：“食不言，寝不语。”
“哦……”应晴被堵了话，很不好意思，尴尬找补道，“古人说得有道理哈。”
“有什么道理？”黎爽听不过，埋头反驳，“装什么装。说这话的人，睡觉指不定多大声呢！”
应晴一愣！
好家伙！
黎爽这话看似是在抨击古人，但仿佛又是在揶揄刚说这句话的亲妈。
昨天群里的帖子，宛如一支玻璃尖棱，冷冰冰地刺进了黎爽的玻璃心里。
她时刻在找机会“报复”。
“啪！”地一声！
对面的黎爽妈也不是“吃素的”，果断拍下筷子，就开始回怼。
“你不爱回来别回来！每次回来说这些酸话给谁听？”
母女俩的战争，触发！
“我酸你了吗？”黎爽头也不擡，语气里的讽刺值拉满，“你自己心虚，瞎对号入座。”
应晴发现，黎爽从进门，就没正眼瞧过她亲妈。
“平时你也不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有！”黎爽妈平静的外表下也明显憋着一股子邪火，“你哪次回来，不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拿我泄愤！”
“拿你泄愤不应该吗？你要是觉得委屈，别把我生出来！别让我过这糟心的日子！”
“你日子怎么就糟心了？”
对话升级。
黎爽妈顾不得外人在场，说话语气变得严厉，毫不客气。
“我把你生得盘靓条顺的，把你供到大学毕业，又给买了房子，每个月生活费也没少给！你倒好，一个不如意，就回来冲我撒痴发癫！”
“我撒痴发癫？”
黎爽的火气也上来了，直接拔出自己的手机，翻开群里那条帖子，当即就甩在亲妈眼前！
“你年轻时候，做的事，可比我颠多了！我都多大了，还成天因为你的事被人指指点点！我做错什么了？要替你的人生背锅！”
黎爽妈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帖子，又把手机给用力滑了回来。
她望着黎爽的眼睛，完全不觉得这是个事，道：“原来是为这个。网上的帖子都是胡编乱造。你要这么介意，索性就当你妈是明星，别人背后八卦两句怎么了？”
“可你不是明星！”
黎爽气不过，红着眼，站起身！
“哟，那你是嫌弃你妈的过去不光彩了？给你丢人了是不是？”
黎爽妈搞清了黎爽来的目的，态度反倒笃定了。
“黎爽！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你可以怪任何人，但你亲妈绝对没有一丁点儿对不起你！”
“你是没对不起我，我脊梁骨都快被人戳烂了！”
“烂了吗？你不是站在这里好好的吗？”黎爽妈竭力为自己辩驳，“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妈的过去，有一条，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提供更宽更好的生活，让你摆脱小镇那个小农经济的环境！”
黎爽说不过亲妈，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死死看着她。
黎爽妈：“你现在怨我，无非是觉得我的过去，脏了你的身世！但你想过没有，你如果还跟着你爸，现在你也二十啷当岁，眼看奔3了，会是怎样的结果？不谈别的，就你那个省的高考，你考得来吗？”
面对亲妈的连环质问，黎爽竟然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去瞟应晴。
黎爽亲妈的这些假设，如果成立，也许黎爽目前最有可能过成的就是应晴这个样子。
考前当“小镇做题家”，一群人拼命卷，然后通过高考，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以她的实力，或许还不能像应晴一样，考上一个211，说不定就是个专科到顶。
然后数着生活费过完大学四年，毕业时忙落户忙找工作忙租房子，找到工作后995还房租，用30块的口红省吃俭用地攒钱买房子还房贷。
至于婚恋，要么回老家相亲，找个包工头的儿子那都是能烧高香；要么就是谈个本地的一般对象，对方防你跟防贼似的，还得伏低做小，看小市民婆婆的脸色。
至于受气，那就不用说了。
受房东的气，受老板的气，受同事的气，这些点，在应晴的吐槽中都一一兑现过了。
见黎爽哑火，黎爽妈继续道：“你今天回来跟我撒火，说得振振有词！我这个当妈的本不想戳破你，但有些话，我还是有义务跟你掰扯明白。”
“你说。”黎爽赌气。
“黎爽，你加入这种群，其实就是想走你妈当年雌竞的老路。你一边诋毁亲妈，一边复刻亲妈，真是好笑。”
应晴没想到，外表看似青灯古佛心如止水的黎爽妈，说话竟然如此犀利！
她一语就戳破了黎爽“理直气壮”的虚伪外壳。
“黎爽，雌竞这条路是走不通的。我不是今天才明白，而是很早就明白！”
黎爽妈很肯定地教育黎爽。
“当年你妈我确实是无奈，没有文化，独自闯荡上海滩。我承认，年轻的时候是做了很多的荒唐事。但那些最艰苦的日子里，一直支撑我走下去的信念，只有一个——就是改变你的生活环境，让你多读书，过上体体面面的好日子。可是你……”
黎爽妈微微苦涩摇头，继续。
“不想读书，不想工作，我给你花的几百万学费如今全部打水漂。我把你往金贵里养，你却要自贬身价！倒打一耙，你还有理？”
“好了好了。你总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干什么。”
黎爽绯红着脸，打断。
应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心虚。
“大学毕业以后，你明明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联系了中介，送你能去UCL读个研究生。可是你呢，因为畏难，连语言班都不愿意去上！不读研，你找个班儿上也行啊！非要把自己活活耽误成现在这个样子！”
黎爽妈越数落越激动！
她真的是问心无愧。
黎爽每次把自己不堪的人生清算在她头上，她心疼女儿的同时，也确实很委屈。
一旁的应晴也听明白了，搞明白了黎爽来闹的原因。
黎爽，一方面羡慕自己母亲走捷径获得了成功，这些年她当“捞女”，其实潜意识里就是想复刻这种成功；
但另一方面，她又不屑于自己亲生母亲上位的手段，对母亲的愤怒，实则来源于她对于自身弱小无能的愤怒。
黎爽，真的好矛盾啊！
人越想逃离原生家庭，有时候偏偏不可控地越活越回去。
“行了行了！每次回来，你都叨叨叨个没完！”
黎爽恼羞成怒，不耐烦地抖动着身子，她拉起应晴想走。
“你以为你现在吃斋念佛，就能抹掉过去，一身梨花白了？！可笑。”
谁都不爱听忠言逆耳。
黎爽将自己日常中的不忿，都化成插向亲妈肺管子的利刃。
但亲妈并不惯着她的任性，黎爽妈吃斋念佛这些年看开了很多事，也看淡了很多事。
反而是有些过去她不屑一顾的老理旧礼，现在看得非常重。
“你给我坐下！”黎爽妈命令！“坐下！”
应晴暗地里哀求地拉了拉黎爽，让她还是先坐下。
“你朋友还没吃完呢，你撂下筷子就想走？”
黎爽妈斜目闺女，又给坐着的应晴夹了一颗红彤彤的小番茄。
“阿、阿姨……我、我吃饱了。”
母女大战，应晴内心慌得一批，说话都结巴了。
这阵仗，她哪儿见过啊，头一回，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应晴回想起，她在家的时候，父母也总吵架。
但她父母很多时候彼此间吵架，是为了鸡毛蒜皮，吵情绪，这种有理有据直插心房的battle，她还是头一次参与。
黎爽赌气一屁股坐下！
应晴默默将黎爽妈夹过来的那颗小番茄埋头吃了，心底唯有一声叹息。
此刻，她理解了那句网上看来的鸡汤——人生没有对错，只分立场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