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冬芽从小就不太喜欢身体接触,这和她父母从小也不给她太多身体接触有关。
她本来以为是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接触饥渴症,直到有了范氏父女,她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范文轩和范亦可是这个世界上和她身体接触最频繁的两个人。
四舍五入来看,范亦可是范文轩这棵大树上生出来的小树叶,他们父女俩是一体的。
故而,范文轩是谢冬芽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没有之一。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还有他拥抱她之后,他的体温带给她的温暖。
这种温暖习惯之后是挺难戒掉的。
谢冬芽和范文轩在建立合理关系时,养成了这个习惯。到拆除合法关系后,还是维持着这个习惯。
离婚后,每次触碰范文轩,都是她主动的。谢冬芽承认。
这真是要命。
有棘手问题时,她就很需要身体接触带来的温暖的鼓励。
把自己埋在范文轩怀里好一会,谢冬芽只是体会着他环抱住她的温馨,什么都没有想。
她不说话,范文轩也不会追问。
两个加起来超过七十岁的人,像高中生谈恋爱一样,一抱就是五分钟,是有点搞笑。
有了这个意识后,谢冬芽放开了范文轩。范文轩自然也就放开了她。
范文轩把挤好了牙膏的牙刷递给她,说:“做事前先把饭吃了吧。”
接下去会是一场硬仗,谢冬芽刷了五分钟的牙,在脑子里重新理了一遍早上突发的热搜和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之后,又花了十分钟,给自己画了一个可以上镜的大浓妆。
范文轩已经把熬好的粥从酒店后厨拿了上来。
谢冬芽一边喝着粥一边问他,“你这回来剧组有什么公事?”
范文轩每回来剧组,只有一个目的:一个人探她的班,或者带范亦可探她的班,然后给她做几顿饭,调整一下她的伙食。
一般是双休日,或者寒暑假。这次既不是双休日,离放寒假还有三个周,而且他自己说过了——“有公事”。
这当然是不寻常的。
“我在等谢逢春。”
范文轩的回答,果然是不寻常的。
谢冬芽心里头咯噔了一下。
范文轩和谢逢春面对面的交集,除了在学校里给他当枪手那一阵,和谢教授的葬礼上,也只有在谢冬芽和范文轩领证后,被谢教授请去家里吃饭那一回了。
谢逢春当时领着两个师妹在家里写剧本,剧是谢教授刚成立的公司自己投的。
谢教授本来想请范文轩也给自己新公司写个剧本,但范文轩当时博士即将毕业,准备着留校任教的事,且同时跟着自己的恩师、南艺的陈校长写一个舞台剧的本子。
在谢教授的书房里,在范文轩准备婉言谢绝谢教授邀请之前,谢逢春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谢逢春对谢冬芽说:“我妈在给姐挑补品呢,叫姐过去一起看看。”
谢冬芽就只得站起身,把范文轩一个人留给谢家两父子了。
她在临出去前,捏了一下范文轩的手。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回握了一下她。
在婶婶三十平米的大厨房里,有一个专门放各种名贵补品的冷藏柜。这一整座两进四合院,是婶婶的陪嫁,虽然她并不是京城出生的人士。
换言之,叔叔一直住在非本地户籍的婶婶陪嫁的家里,成为了婶婶在“谢”这个姓前面最大的底气。
这层底气是张诺从来不曾拥有的,所以她至死不肯出江浙沪。
第一次踏入这座四合院时,谢冬芽就明白了一件事——母亲这辈子到最后,都只能把故乡是大城市作为她的终极背书。
很滑稽,也很悲凉。
在婶婶的大厨房里,谢冬芽没有客气,收了婶婶的海参、虫草和燕窝。她从小不吃这些,自然也不会弄,但范文轩肯定会料理。
婶婶拉着她的手,“冬芽,谢家只有你一个女孩子。”
谢家还只有谢逢春一个男孩子呢?谢冬芽想。
“你就这么草率地嫁了,我们从小把你看长大的,眼里看看也是不舒服的,不要说你妈妈了。她心气那么高,肯定想要你嫁得好一点。在你妈面前,我有些话也不敢直说,怕她听了又要多心。你叔叔和我都是把你当女儿的,我们都看不得你委屈。范有中博士快毕业了对吧?他这个样子,肯定留校发展是最好的,以后要提拔什么的,你尽管来找我们,他们那个学校,你叔叔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大名鼎鼎的谢教授在南艺自然是说得上话的,不然在南艺混了四年,不写剧本不拍片的谢逢春是怎么考进去混到毕业的?
自然,这句话谢冬芽烂在肚子里都不会跟叔叔婶婶说出一个字来。她也明白自己当初报考艺术院校,叔叔直接点明要她考南艺,也是有福泽均分的意思在的。
谢冬芽听完了婶婶说的一番话,先是想了想。
话说在她这里,自然都是好话。但是对话题里提到的另一个人,就不是了。
最后,她到底是没有忍住。
“陈校长挺喜欢范有中的,倒不是他人老实,他学术真的挺不错的,帮陈校长和孙副校长一起编了戏剧教材,写了三个电影剧本,有一个也拿奖了。应该不用麻烦叔叔。”
婶婶握紧她的手,眉眼带着过来人的善意的暗示,“你年轻,又是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以后啊,生活会让你懂的。”
谢冬芽忍了忍,没有再反驳婶婶。
她提着一袋子补品走出厨房,路过四合院第一进的门屋,这间屋是谢逢春专用的书房。
屋门开着,有两个眼熟且都颇漂亮的女孩子正围着一块白板说话。谢冬芽认得那是给谢逢春写剧本的师妹。
白板上用记号笔密密麻麻画着复杂的人物关系图。看来是很认真在讨论剧本。
这一年有部谢逢春署名的生活剧在卫视播出,收视率居然还不错。这部剧是王康康和谢教授一起投拍的,谢冬芽知道真正执笔的编剧正是屋里的那两个妹子。
谢逢春的好命,除了有个为他铺前程的好爹,还有那些看在他姓的那个“谢”字带来的各种福利,愿意提供出自己的才华的垫脚石。
其实,范文轩一开始也做过这块垫脚石。
过了四合院的月亮门,谢冬芽看到范文轩和谢逢春站在游廊上说话。
后院不太大,游廊也不长,谢逢春说什么话,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厉害是师兄厉害,这就把我那成天孔雀似的劲儿劲儿的嚷嚷不结婚的姐搞定了。嗨,女人嘛,都好口是心非,就要这么办了她才行。高,还是师兄你高!以后就是咱家罩着的人了。我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啊,佩服!佩服!要不怎么老话说还是平时不叫的狗……”
谢冬芽健步冲到了谢逢春的面前,因为挺着五六个月的肚子,脚下一个趔趄。就那么一刹那,范文轩好像脑后生眼睛一样,明明没有看向她,却能在她快倒下前稳稳地扶住她。
那刻的谢冬芽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摔这一跤,她像只母老虎一样,指着谢逢春的鼻子口不择言地就怼了过去。
“谢逢春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给我闭嘴!”
回学校宿舍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叫出租车。倒也不用叫,从谢教授的四合院到南艺,走路也不过刻把来钟。
这天太阳很好,晒得人暖洋洋。
谢冬芽心里头的火芯子被谢逢春点着了,被太阳一照,更是火上加火,像个火车头一样走得那叫一个脚下踩了风火轮。
范文轩先是让她快走了几分钟,然后一把拉住了她。
“冬冬,你走慢点。”
谢冬芽停了下来,转头就对范文轩吼:“谢逢春这么说你都不反击?你不觉得这是侮辱吗?他算哪根葱啊?啊?就给他这么说你的机会?”
范文轩温柔地看着她,“你叔叔在家里。他对你那么好。”
一句话,谢冬芽全身的火都被扑灭了。
范文轩轻轻抱了抱她,“今天太阳很好,我们散散步吧。”
火虽然灭了,但是谢冬芽心头的气还存着,“太阳一点都不好。”
“我是到了这个城市,才体会到阳光照在身上,温暖的感觉。”范文轩握住了谢冬芽的手,“感觉很好,时间久了,就想把这种感觉永远据为己有。但是阳光是握不住的,我只能在原地等着它照到我身上。”
范文轩一手握着谢冬芽的手,一手抚摸上她隆起的肚子。然后他蹲了下来,像是对谢冬芽说,也像是对她肚子里的范亦可说。
“谢谢你,愿意让阳光在我身上留得久一点。”
那日之后,范文轩在明面上,和谢逢春再没有任何交往了。谢教授去世之后,应该就更不可能有什么交往。
但,谢冬芽想起了《江楼明月》的剧本风格。
她三下五除二把粥喝完了,范文轩准备收碗时,她摁住了范文轩的手。
“我们谈谈《江楼明月》的剧本。”
范文轩收回了手。
“本来我不想把这个剧本交给谢逢春写,但是他整了个特别出色的改编方案,直接递给了老王。老王说,有谢大师后人加持剧本算是个宣传点,而且这几年谢逢春找的枪手水平都不错,写的剧评价也都还行。但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人物风格……”谢冬芽看着范文轩的眼睛,“和你以前一个没写完的武侠剧本的人物风格很像,听说他这次找的枪手,是你的学生。”
范文轩说:“孟知行是我带的研究生,裴霈本科在我们系读的,也是我的学生。其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冬芽手机就响了起来。手机屏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是“宣传周周”,范文轩示意谢冬芽先接电话。
周周在电话那头说:“萌姐,几个娱乐大公众号的皮下小编跑来开机现场了,我没找过他们,是你们制片组联系的吗?”
“没有啊。”谢冬芽皱紧了眉头。
“那我再问问。”
周周刚把电话一挂,演员导演阿力的电话又拨了进来。
“姐,郝迈又整幺蛾子,他们飞象的经纪执行经纪还有宣传部都在跟我闹,要我们安排齐思甜第一个上台发言。说齐思甜这回折价来的咱们组,不抢男二番位,愿意待四番,但是致辞得让她第一个说。”
谢冬芽咬着牙问:“郝迈提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阿力说:“康总不还有部剧在谈罗风嘛。我已经问过康总了,他老人家说要给迈哥这个面子。”
谢冬芽说:“那就要协调男一女一和男二。”
阿力沉默了一下。
谢冬芽说:“你去协调男二,男一女一我来。”
谢冬芽挂了电话,对范文轩说:“谢逢春中午到,晚上会参加开机宴。《江楼明月》的事,我们回头说。”
她说完便站了起来,擦了擦嘴,从盥洗室拿了支口红就冲了出去。
走的速度太快,她没有看见范文轩欲言又止的担忧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