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直接把范文轩推开,大踏步往前走去。
不过两三步,谢冬芽猛地顿了顿步子,弯腰用手捂住胃部。
这些年忙碌的制片工作赠予她的礼物,便是这遇到大难题时便会犯出来的神经性胃疼。
胃里头翻绞着的酸水,阻滞了她原本的大踏步。
范文轩一直紧跟着她,“胃疼了?回房间吃药。”他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谢冬芽分不出神再去怼让她不大满意的他,但脱开他的手的下意识还是有的。
范文轩也没勉强,不再伸手拉她。
谢冬芽握在手心的手机响了一声,她一瞧,是导演梁文涛的太太发来的一句话,“办公室里谈谈?”
她蹙紧眉头。
导演梁文涛和他太太同男女主一样,住在离剧组三星级酒店一公里外的五星级酒店里,深夜屈尊来访,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事。
谢冬芽的胃更疼了,但她反而放下了手,挺了挺腰,吩咐身后的何秋,“何秋,和我一起去办公室。”
何秋匆匆跟上谢冬芽,越过范文轩身边时,觑见他一脸担忧地立在原地,只好安慰地笑笑。
她是头一回看到谢冬芽给范文轩使脸色。因为此情此景难得一见,所以往前走了几步后,忍不住回头又瞅一眼范文轩。范文轩还是立在原地。
何秋跟上谢冬芽一起进了电梯,看着电梯门关上,隔开了她们和范文轩。
“这样撂下谢教授不好吧?”何秋小心问。
谢冬芽摇摇头,“他太耿直了,做事情只管他的道德标杆和程序正义。”
何秋说:“谁能想到星言副总裁是小编剧的男朋友呢?范教授把人家男朋友找过来也是想保护学生呗。谢逢春见人副总裁,人立刻就蔫了。”
谢冬芽忽然悠悠地说:“秋秋,做完《二十夜》这个项目,还有一个项目,我就能完成了三点二个亿的对赌了。”
何秋一怔,“这么快啊?我倒是没仔细算过。记得合同签到明年底的吧?这些年咱们效率这么高的吗?”
“下一个项目是个二十四集校园剧,只要七十天。”谢冬芽对着电梯门内的镜面笑了笑,昏黄的镜面衬得她脸色更加蜡黄,可是她看到自己的表情说着现在这些话时,明显地松快了一下,“也就是说,最多一年,我就能完全解脱了。”
何秋感慨地,“真好啊,也真难啊。不过你退了我还是跟着你。”
谢冬芽又捂了捂胃,电梯抵达办公室的那层楼,叮一声,门开了。
“再说吧。”她率先走了出去。
在办公室内,深夜来访的只有梁文涛太太一个人。
她见到谢冬芽后,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文涛导演和我商量以后,我们决定和剧组解约。”
“嗡”一声,最大的那个炸弹在谢冬芽的脑壳中轰炸得片甲不留。
梁文涛太太有礼有节地将导演合同摆在了桌面上,“合同里签的风险条款有一条是如果因为制片公司的问题导致项目产生名誉权纠纷,导演是有权提出解约,并且不需要支付任何赔偿金的。”
谢冬芽一心一意和胃里的翻江倒海做着抵抗,分不出力气好好组织她的唇枪舌剑。
梁文涛太太以为谢冬芽是因为生气才沉默的,于是乎打了个圆场,“文涛导演是成名在你的戏上,所以这次我们不会反诉提赔偿的事。就是请求你们一个体谅,明天文涛导演会发一条微博,说明因为IP的瑕疵问题他事先不知道,向被抄袭的创作者们道个歉,他是因为愧疚退出项目。”
何秋着急了,见谢冬芽一直没说话,便提着嗓子发了话,“你们这样是落井下石啊?现在这个节骨眼的,平台那边逼着我们尽快开机,导演倒是先撂挑子了,把所任责任推给片方和剧组,这是不给康总不给萌姐面子……”
不待她说完,梁太太突然站了起来,朝她们俩鞠了一躬。
何秋怔住了。
谢冬芽知道大势已去。
梁文涛太太和谢逢春太太,处理危机公关的水平高下立见。梁文涛太太可以把难堪的事情做得体体面面,不但让对方挑不出一点差池,而且还会在面子上感谢他们宽宏大量。
这样的处理流程,很难找出漏洞来翻盘。
谢冬芽也站了起来,和梁文涛太太握了一下手。
她说:“我尊重你们的决定。”
待梁文涛太太离去,何秋急了个满头大汗,见谢冬芽脸色苍白,又知不是问办法的时候。
谢冬芽虚弱地对何秋说:“你出去一会儿,让我静静。”
何秋问:“你看着实在不太好,要不要吃点药?”
谢冬芽说:“不要买药,我现在不能吃药。让我安静十分钟,想想办法。”
何秋只得退出房间,留谢冬芽一个人思考。
谢冬芽伏在桌上,咬着牙。
这一阵胃部的绞痛直接翻涌上来,连带她的眼泪也跟着翻涌了出来。
从来只有身体的反应,才能让她落泪。
这个项目是怎么一步步地走到了这步田地的呢?
原著抄袭、演员罢演、导演解约、编剧纠纷……以前只在单个项目上上演的问题,仅仅一天,就在这个项目上演了个遍。
罢罢罢,一切还是因为她自己急于求成,想要尽快完成这一单的利润。
谢冬芽拿出手机,翻到微信上亦可大王大大王的界面,擦了擦眼泪,往里输入了一句话。
“睡着了吗?”
亦可大王大大王立刻几句拨来了视频。
谢冬芽又抹了抹脸,确定不会让女儿看到泪痕,才接通视频。
范亦可穿着睡衣,站在客厅里,对着镜头嘻嘻一笑。
范亦可有一点顶好,她是一只笑面小老虎,说点怼人的刻薄话都能笑嘻嘻地说,从小就过得乐颠颠的肆无忌惮。
这说明张诺是个好外婆,范文轩是个好爸爸,谢冬芽对此一直心存感激。
谢冬芽着急地说:“穿这么少跑客厅不冷吗?”
范亦可说:“我房间里没有信号呀。妈你终于想起来给我打今天的晚安视频啦?”
谢冬芽命令,“去你爸房间里钻在被窝里跟我说话。”
镜头一晃,很快范亦可钻进了范文轩大床上的被窝里。
谢冬芽放心地笑了,而后才正色道:“今年暑假不能带你去海边了。”
这是谢冬芽原本承诺给范亦可的暑期亲子奖励,她计划了很久,在完成对赌协议中最后一个项目之前,给自己放一个胜利前的长假,帮女儿完成一个她的小心愿。
范亦可脸上有点失望,“妈妈你老板又不放你假啊?”
谢冬芽点点头。
范亦可说:“算了,那我们延后吧。”
谢冬芽问:“可可,你怪不怪妈妈呀?”
范亦可摇摇头,“妈妈你很忙的呀,外婆以前就说你赚钱很忙的,那么我体谅你是应该的呀。赚钱的人是老大。”
谢冬芽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以后,我说如果,有人代替妈妈照顾你,你接受吗?”
范亦可立刻警觉起来,皱起她的小眉头,不再笑了。她审慎地看着屏幕里的谢冬芽。
“你要跟爸爸离婚吗?”
谢冬芽心里一刺。
范亦可出生以来,一半的时间和父母分居两地,一半的时间生活在单亲家庭,但家里带她的三个至亲和保姆范阿姨,没有一个告诉过她,她的父母早就离婚了。
但早晚有一天,她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谢冬芽想。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不准。”范小姑娘尖叫出来,“不准不准!你们给我好好的。”
谢冬芽想了想,斟酌字句,“如果以后真有这么一天,我们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生活的,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范小姑娘黑着她的小脸蛋,“我不要后妈后爸的,我会离家出走的。”
听到她说这句话,谢冬芽知道自己今晚跟女儿谈这个是真的情绪上头,没考虑周全。
范小姑娘这刚烈的性格,保不齐会胡思乱想出什么奇形怪状的事情出来。
她马上说:“好了好了,不会这样的,你放心吧。”
范小姑娘态度强硬,“不准你们离婚。你发誓。”
发誓有点太重了,谢冬芽迟疑了一下。
范亦可急死了,整个人从床上站起来,跺着脚,“你发誓呀!”
谢冬芽立刻说:“好好好,我发誓,不会的,你放心,赶紧睡下去,别着凉了。”
范亦可忽然眼圈一红,仍旧不放心,“骗我的吧?不是真的哦。”
谢冬芽鼻子跟着又酸了起来,“不是的,你的老母亲刚才梦游了,你原谅你的老母亲胡言乱语。”
范亦可抽抽鼻子点点头,“你们早点回来,带我去吃自助餐。”
“好的好的,早点睡吧。忘了今晚。”谢冬芽朝屏幕里的女儿温柔地微笑。
范亦可又点点头。谢冬芽是看着她那边黑了屏幕,才放下手机。她想了想又给保姆范阿姨拨了电话,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可能被范亦可作醒了。
“范阿姨,这两天你看好可可的情绪,我前面和她讲话讲得不太到位,我会让她爸爸尽快回去的。”
“好的好的。”范阿姨又说,“可可的三叔今天晚上来家里送大米草鸡什么的,问他哥去哪里了,我告诉他你们还没回来,他说他去找你们。”
谢冬芽问:“三叔?范有岁吗?”
“对,他从家找人开车连夜送他去的,可能有什么急事。”
谢冬芽还想再问些细节,办公室的门响了响。
她想着也许会是范文轩,但她现在实在不想费神同他讲话。
但敲门的那个人坚持不懈,谢冬芽只能挂上电话,应一声“进来”。
没有想到的是,进来的是男二号刘淇烁。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没有带助理和经纪人,进来以后,就顺手把门关上了。
门阂上的声音,让谢冬芽生出了一点戒备,想起了这个刘淇烁的前科。
刘淇烁走到谢冬芽面前坐下来。
“萌姐……”
谢冬芽抢在他说话前头先发制人,“你也准备像齐思甜那样罢演?”
刘淇烁脸上立刻有点受伤的样子。这孩子虽然相比较两年前成熟不少,但到底还是没有把想法彻底掩藏到别人看不出来的心机。
刘淇烁说:“不,不管这部剧的导演是谁,后面的情况怎么样,我的角色会有什么变化,我都会演下去。”
谢冬芽又谨慎地问:“那你是准备跟我谈加片酬?”
刘淇烁沉不住气了,肩膀往后板了板,把自己的胸膛挺了起来。
“萌姐,两年前也是在剧组的酒店。我被范教授赶出来以后,在大堂里一直坐着,说真的,我当时知道自己干蠢事了,挺怕你们封杀我的。”
他毫无预警地说起他这回进组后一直回避的往事,谢冬芽反倒是有点讶异。她没做声,准备让刘淇烁一次性说完。
“后来我在大堂里碰到范教授,他跟我聊了聊,给我介绍了一个南艺的表演培训班,还帮我介绍了现在的经纪人。经纪人挺负责的,带我去整了脸,虽然还是有点痕迹,但是比以前上镜多了。我也按你说的健了身。南艺的表演课我早就读完了,结业的时候,范教授帮我介绍一个男三号的角色。”
信息有点过于意外,谢冬芽咬了咬唇。
“范教授说得对,这行有很多捷径可以走,就算是捷径,也要走自己最问心无愧的一条,才能心安理得。所以最后我只选了整容这一条,这让我后来上戏,有底气多了。”
刘淇烁说完,站起来,朝谢冬芽鞠了一躬。
这是谢冬芽今晚领受的第二个鞠躬。她再次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刘淇烁临走之前,给了她一句斩钉截铁的承诺,“不用加我片酬,我服从你和剧组的一切安排,不会有任何异议。”
刘淇烁走后,谢冬芽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想着一个人,是范文轩,可是又有一点点不太敢再继续抽丝剥茧想下去。
夜幕下的影视城仍有通明的灯火,有的剧组干到三更半夜是等闲常事。大家都没闲着。
也许是被分散了注意力,谢冬芽胃部的疼痛退散了些,思维清明了不少。她定了定神,把目前的情况一件件捋着,然后给套拍剧《江楼明月》的导演蒙达发了一条微信,令他尽快来办公室开会。
没想到微信刚刚发出去,敲门声就响起来。
ID为蒙大导演梦到达的微信跳出来:我早就在门口候命啦!
谢冬芽吓了一跳,她唤了一声,“进来。”
蒙达是一个人进来的。
这个蒙达,是东海艺大导演系科班出身,毕业那会拍了不少广告片,镜头语言极其出色。后来跟随一个导演系师兄进组做执行导演,拍的第二部剧,就是谢冬芽制片的。
一场合作下来,谢冬芽清楚只要给他一点机会,他很快就会到达梁文涛的水准。所以当决定做《江楼二十夜》的套拍剧时,谢冬芽强行要求梁文涛接受和蒙达合作,教他点东西。
蒙达目前的导演技术还需要时间来成熟,但现在可能没有这个时间了。
蒙达自己也知道,一进来就说:“梁导不干了,是吧?”
谢冬芽点点头,“你还干不干?”
蒙达斩钉截铁,“姐,我听你的,我干。”
谢冬芽终于和畅地笑起来,“那就好。没有S级,我们就先做小成本的B级剧。”
蒙达问:“不过,演员那里……”
谢冬芽说:“齐思甜肯定是不会演了。你跟我现在一起去见男女一号的经纪人,我们一起说服他们演套拍剧。”
蒙达一点就透,“我们直接放弃拍《二十夜》,只拍套拍剧对吧?”
谢冬芽点点头。
蒙达哈哈笑道:“你们真是一个路子的人,怎么就想得都一样呢?”
谢冬芽问道:“你们?还有谁?”
蒙达走到门前,“有个人,萌姐,你一定要见一见。”
他把门拉开。
黑瘦黑瘦的涂山海挎着一个帆布包站在门口,露出雪白雪白的牙齿,朝谢冬芽咧嘴一笑,“师妹啊,我又出现了。”
蒙达离开以后,涂山海从他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只IPAD。
涂山海说:“有段视频呢,文轩自己不知道的。只有我知道的。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了,但总觉得不是最好的艺术时间。”
“艺术时间?”谢冬芽有点无语。
涂山海打开视频app,昏暗的镜头,对着熟悉的铁架子床。
谢冬芽一看就知道拍的是哪里了,她还知道摄像头是架在床对面的书架上,书架旁放着饮水机,饮水机旁放着简易的单筒洗衣机。那是她和范文轩从同居住到领证的好几年的南山艺大的硕博学生宿舍。
范文轩摇摇摆摆地出现在镜头里,然后滑倒在床边。
“不能喝你还喝这么多?”
说话的是涂山海,他也出现在镜头里,把范文轩架到了床上去。
然后涂山海往后退出镜头,传来了倒水的声音。
“离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依旧是涂山海的声音。
镜头被床前的书桌阻挡,只能看见范文轩的大长腿垂在床沿。
他的声音模模糊糊传了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无人像她,如此待我。”
实际上范教授把他的潜在情敌们早就都摆平了。
之前经老读者提醒,才知道有几位读者朋友在微博和其他一些地方推荐了我写的这个新故事,非常感谢大家。
写作这么多年,也不得不承认,我是不习惯写硬盘文的作者,一边写一边发,反而会有比较旺盛的创作激情和快捷的创作速度。写完《洁身自爱》之后那几年,没好好用公众号,以后会经常用的。
但是因为公众号修改机制太要命,这个小说的公众号版本有很多需要统稿的地方,追更新的各位多担待。等全部写完了,我会找个平台发个统稿版。当然答应过的调味料版你们懂的也会找个平台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