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时分,谢冬芽在卫生间里顶一头乱发刷着牙,眼角余光瞄着范文轩慢条斯理地把床单被罩拆下来,叠好放到一边的沙发上,再给前台拨电话,嘱咐换新床单被罩的事情。
她不禁脸一红,慌忙收回余光,正视镜中的自己。
一整晚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脸上气色却很好。谢冬芽擡着脸瞅着镜中的自己,仔仔细细地又把自己的气色确认了一遍,真个叫红润透亮有光泽。
所以说中年人最好的保养方法是内外兼修!谢冬芽心里头想着。
范文轩走进卫生间,正看到镜子中的她自得的笑容。他伸手抱住她的腰,她乐得倚靠在他的胸膛上,刷牙都能有靠垫,这舒服不能错过。
范文轩亲亲她的头顶。
谢冬芽含着一嘴牙膏沫咕哝:“没洗头呢。”
范文轩笑了,揉揉她头顶的发,“没关系。”
谢冬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笑得很满足。
范文轩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放开了她,转身出去,不一会传来范亦可骄里娇气的声音。
“你们在一起吗?让我看看你们俩。”
范文轩拿着手机走进卫生间,一边对女儿说:“你上学快迟到了。”
范亦可的声音可焦急了,“快点快点,让我看看,我要迟到了。”
范文轩站在谢冬芽身后,擡起手机屏,对着自己和谢冬芽。
看到双亲俱在,屏幕上的范亦可拍拍她的小心口。
谢冬芽看着她紧张小监工的模样有点好笑,想起昨晚她吓得不轻的样子又有点心疼。她赶紧吐了口里的牙膏沫,漱了口,擦了嘴,对女儿绽放出最慈爱的老母亲笑容。
“早饭吃好了吗?”
范亦可皱起眉毛,没有回答,反而审问起他们,“你们昨天晚上睡在一起吗?”
这道比较考验答案的问题,范亦可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双亲。为人父母的两个人均沉思了一下,考虑如何回答会比较得科学和不成人。
范文轩很快给出了一个优秀的答案,“当然,我们是一家人。”
谢冬芽马上表示了认同,并且附和地点点头。
范亦可又拍拍小心口,“那就好那就好,睡在一起就不会离婚了。听好了,不准离婚!”继而又摆出威胁的小表情,“我不同意的,我会离家出走的。”
换范文轩皱起眉毛,和她女儿刚才的表情一模一样,“离婚?”
范文轩看看谢冬芽,谢冬芽心里很虚,对他讨好地笑笑,然后板起脸对这个管头管脚的小监工摆出母亲的威严,“好了好了,再废话下去真的要迟到了。你是班长,迟到了会没有威信的。”
范亦可撇撇她的小嘴,根本不让她的母亲有岔开话题的机会,坚持着她一大早打视频过来的唯一目的,“你们现在给我保证,保证不离婚,不然我就不去学校。”
得,这下杠上了。
范文轩望着谢冬芽的目光充满着质询,显然是用眼神配合范亦可一起杠她。
谢冬芽心里头一阵阵发着虚,昨晚她和女儿一通视频说的话,她没有告诉他,现在也不用告诉了,他一定已经猜到了。
谢冬芽连忙竖起手掌,对着范亦可那张和她爸板得一模一样的小脸蛋。
“我发誓我发誓,不会离婚的,小姑奶奶,算我求你了,关视频上学去吧,你妈我还要上班呢!”
范亦可的小眉毛扬起来,一看就知道这一局母女斗法的结果给了她大获全胜的快感,她又得意起来了。
她在关上视频前特别老气横秋地叮嘱一句,“反正我会经常检查你们的,你们今天晚上也要睡一张床哦!乖哦!”
谢冬芽一拍额头。
这范小姑娘啊,生来就是杠她的。当年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是个不太安分的孩子,过分活跃到让她的腰受了不少罪。
所以基因决定了范小姑娘绝不妥协于生活上遇到的任何困难。
谢冬芽想起自己八岁的时候,面对婚姻摇摇欲坠的父母,根本做不出范亦可这么积极主动的主观行为。她那时候只能客观地等待着父母做下最后的决定。
看来八岁的她和八岁的范亦可,虽然继承了张系作精一脉相承的作的做派,但作的心理轨迹完全不一样。
范文轩抓起她拍在额头上的手。
“昨晚你和可可说什么了?”
对付完范小姑娘,还有这位范大教授得对付。谢冬芽自觉自己才是被吃得定定的那个。
谢冬芽举手投降,“以后不会说了。”
范文轩握紧她的手,想了想,突然说:“尹老师和山海在谈恋爱。”
谢冬芽从表情到动作到语言都定格住了。
范文轩继续说:“陈校长的确想过撮合我和她。但我跟陈校长说,我是有爱人有家庭的人。”
谢冬芽知道自己有点控制不住嘴角往上扬,可偏要讲出虚伪做作的话,“这……不太好吧,不能把和你不成的……推给涂师兄吧?”
说完,她想,哦,自己原来可以这么茶啊?
范文轩捧起她的脸,看到她的眼睛里,“冬冬,十几年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习惯性口不对心,我早就习惯了。”
谢冬芽乖巧地“哦”了一声,任由范文轩把她按进怀中。
范文轩说:“山海一直喜欢尹老师。拍《土地》面试演员的时候,他因为不适合角色气质把尹老师拒了,那时候他们就认识了。”
谢冬芽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最重要的一个点。
她回抱住范文轩的腰,“你是真的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唉,问题还是在我,昨天才看透这回事。”
范文轩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想要将她收纳进自己的身体好好保存一般,“这些年你太忙了,也太累了。你信我,以后的事,你可以全部安心交给我。”
他的语气很郑重,埋在他怀里的谢冬芽闻言轻轻一震。
范文轩是很少会做出承诺的人,这是他的迫于现实的自知之明。谢冬芽心知肚明,故而,她也从不需要他作任何承诺。
然则,十几年来,他破天荒头一回向她做出了承诺。他是君子,无能为力的时候,从不轻易承诺,此刻既然一言既出,那必然是千金般重了。
谢冬芽仰头看向范文轩。她不忍心重复追问,他是在承诺从今而后,她遇到的所有事都可以交付给他吗?
范文轩好像知道她心里的疑问一样,他眼神坚定如磐石一般望牢她。
这是一种……谢冬芽想着,是安全感吧?
是的,是安全感。
于是谢冬芽安心闭上眼,靠在范文轩的怀里点着头。
等谢冬芽梳洗完毕画完妆,打扫的阿姨正好进来换被罩床单。她自认脸皮还是薄了点,这被罩这床单的战后遗迹,让她很难面对阿姨职业面容下正八卦着的内心,于是低着头,脚底抹个油,先滑出房间了。
范文轩倒是笃笃定定、很是坦然地把叠得平整得跟刚拆了包装袋似的被罩床单递给阿姨。
何秋已在门前待命,穿了一身她平日里不常穿的职业套装,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茍,就差戴一副黑框眼镜,把自己变身教导主任了。
二十年前,十岁的何秋到谢教授家拜年,认识了十五岁的谢冬芽。
后来,二十四岁的谢冬芽因为《仰望我的土地》成为了一个成功的年轻制片人,十九岁的何秋经常去剧组找谢冬芽以打假期工的名义蹭明星合影。
再后来,二十八岁的谢冬芽产后复工,二十三岁的何秋结束了一年短暂的会计工作,拉着行李箱跟着谢冬芽一起进组,从剧组财务开始做起,和她一起经历了无数职场风雨,携手走到今时今日。
整整二十年的友朋之情,七年的共事之谊。谢冬芽是看着何秋从一个小姑娘,成长成自己的左右手。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
何秋反问:“你真决定这么干了?”
“过去的事情需要一个结束,未来的项目需要一个开始。而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谢冬芽说。
何秋说:“我都听你的。”
而现在,她得自己成为一只擎天的手。
谢冬芽朝何秋摇摇头,“不是听我的,是你到了你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
何秋展颜一笑。她有一张娃娃脸,一点都看不出已经三十岁了。
何秋说:“照流程,我们先去谢逢春那边?”
“和裴霈都聊完了?”
何秋答:“昨晚你一交代好,我连夜就找了她们。后面的公关风险我已经和两边大老板都打好预防针了,意见他们肯定是有点的,但是现在处理掉丑闻,总比播出前所有署名都尘埃落定才把丑闻闹出来影响平台定档来得好。”
“干得好。”谢冬芽夸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