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冲进了路口的隔离带,引擎盖卷曲得如同卷起的纸屑。尽管没漏油,前挡风玻璃却碎了一地。驾驶员是个年轻男子,似乎是某电气机械厂商的售后服务人员,穿着带有公司名的藏青色制服。车也是公司的厢型车。一看里程表,行驶里程早已超过十万公里,果然是营业用车。车上并无同乘者。
男子立刻被送往医院。他头部和胸部受到严重撞击。如果驾驶时系着安全带,或许能避免受伤。
康正和搭档坂口巡查一同勘察事故现场。遇到这种自损事故,至少不会和受害者发生口角,事故处理的手续也会变得颇为简单。康正不由得松了口气。
时值深夜,但路灯明亮,完全可以看清路面状况。事故地点是平缓的弯道,路面上并无任何刹车痕迹,应该是疲劳驾驶所致。
“和泉,你看。”坂口在驾驶席上发现了一个小包。
“里边有没有驾照?”康正问。送往医院前,他们已经掏遍男子的口袋,却没有发现驾照。
“有。嗯……冈部真一,住在安城。”
“家里的联系方式呢?”
“请稍等一下。呃……啊!”
“怎么了?”
“你看。”说着,坂口从包里拿出一盒药,“是感冒药。”
康正皱了皱眉。“的确是疲劳驾驶啊。”
“要是驾车人吃了这药,疲劳驾驶的可能性就很大。哦,这里还有名片,上边写着夜间联系方式。”
“立刻打电话,询问伤者家人的联系方式。”
“明白。”
看着坂口渐渐走远,康正低头看了看表。深夜两点。从昨天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出任事故值班员开始,这已经是他处理的第四起事故了。前天夜里才从东京赶回来,昨天一早就当班,如此连续作战连康正也开始感觉吃不消了。
照这样下去,估计天亮之前还得出动两三次。爱知县的交通事故很多。此前康正一天之内的最高记录是出动十二次。
结束现场勘查,将处理肇事车辆的工作委托给相关人员后,康正坐着坂口驾驶的面包车回到警察局。幸好,暂时还没接到发生事故的报警电话。
“据司机的家人说,司机确实感冒了。上车前估计吃过药。”坂口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大概是小看了感冒药的药效。”
“是啊。其实这玩意儿的危险程度甚至要超过酒精。喝醉了还能勉强撑着不睡,但如果吃的是药,根本就撑不住。除非是个整天吃安眠药的人。”
“说得也是。”
康正脑海中浮现出装安眠药的空药袋,就是放在园子卧室桌上的那种。药袋共两个。
凶手把药袋放在桌上,估计是想表明安眠药是园子自己吃下的。可凶手为什么要放上两个空袋子?
对于安眠药,康正一无所知。在看到桌上放着两个空药袋时,他便单纯地以为必须服用那么多才管用。
康正觉得,这事必须调查一番。
回到警察局,在座位上坐下,康正发现桌上放着一个信封,信封正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和泉君启”几个字。康正立刻明白是野口写的。
野口是康正的朋友,任职于鉴定科。昨天早上,康正拿了几根头发给野口,请他帮忙鉴定一下。当然,这种私人鉴定的行为在警察局里是严令禁止的。但野口说了句“如果只是大致鉴定一下,那倒没问题”,接受了康正的请求。
除了装头发的塑料袋,信封里还有一张纸。上面的笔迹也是野口的,内容如下:
从毛发的受损状况、掉落后经过的天数以及外形特征看,毫无疑问,X1和X2来自同一人。此外,从染发时间和毛发质地等方面看,Y1、Y2和Y3也应该属于同一个人。如果想要调查得更详细,你就写份申请吧。
X1和Y1是从园子住处采集到的那两组外人的头发,而X2和Y2是粘在佃润一住处垃圾桶里黏性纸上的头发。至于Y3,则是弓场佳世子外套上的头发。
根据鉴定结果,可以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弓场佳世子和佃润一都撒了谎,他们两人最近都去过园子的住处。第二,弓场佳世子曾经去过佃润一的住处。
康正回忆园子最后一次打来电话时说的话:“我被人出卖了,一个我一直很信任的人。”康正问她是不是男的,园子并没有回答,只是说“除了哥哥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康正心里感觉空落落的。确实,这种事经常会有。把弓场佳世子和佃润一撮合到一起的人说不定就是园子。园子向男友介绍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当时,她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两人竟然会双双背叛自己。
可是……康正转念又想。
即便是三角恋,弓场佳世子和佃润一也未必非要杀园子不可。
如果润一和园子已经结婚,那么也还说得通。可实际上,园子和润一两人只不过是男女朋友。如果润一喜新厌旧,喜欢上了弓场佳世子,也只要把园子甩掉,然后跟佳世子结婚就可以。这种事没什么可在意的。
当然了……
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往往不能依靠常理判断。或许他们三人之间存在着很复杂的情感问题。
但不管怎样,既然现场留有弓场佳世子和佃润一的毛发,而且两人都作了伪证,那嫌疑人的范围就可以缩小到他们身上。虽然也存在两人协同作案的可能,但康正认为可能性很小。从作案程序来看,即便找人协助行凶,也没有任何好处。
康正坚信,凶手就在他们两人之中。
这天夜里,除去此前的行动,康正只出动了两次。看到时间已到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康正和坂口同时松了一口气。在值班结束前,所有与事故有关的报警电话都由当班警察处理。说得极端一点,哪怕已经到了八点四十四分,只要还有报警电话打来,就该由康正他们来处理。连续出动十二次时,康正深夜十一点多才回到家。
值班后第二天,值班人员就会休假。回到家后,康正烧上洗澡水。趁水还没热,他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准备找当时给园子开安眠药处方的医生询问情况。
幸好,那位医生有空。电话没响几声,对方就接起电话。
“是康正君吗?你妹妹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请节哀顺变。”医生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兴奋。
“您已经知道了?”
“嗯。前两天,东京的警察给我打过电话,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当时真是吓了一跳。”
“东京的警察……”
大概是加贺打的。康正立刻想到他。加贺曾问过是哪位医生给园子开了安眠药。
“后来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可是你都不在家。”
“抱歉,我去东京了。”
“我想也是。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医生人很好。他的语气中渗透出他的性格,沮丧与悲伤溢于言表。
“我有件事想向您打听一下。”康正说。
“什么?有关安眠药的事吗?”
听到医生一语中的,康正略感吃惊。“对。您怎么知道?”
“之前东京的警察给我打电话,说是想问我给园子小姐开的处方上安眠药的服用剂量。”
加贺果然早已对那两个药袋起疑了。
“您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告诉他一次一包。如果园子小姐本人觉得剂量太大,也可以一次半包。”
“一包会不会不够?”
“应该不会。就园子小姐的情况来看,每次服用半包最合适。对了,康正君,你问这事干吗?莫非其中有什么问题?”
“东京的警察是怎么说的?”
“他说只是找我核实一下情况。”
“哦?说句实话,我其实也不大明白,只听说他们在调查有关安眠药的情况,就给您打个电话问问。抱歉,百忙之中还来打搅您。”
“这倒没什么。”
医生对康正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但康正也无法再把话说得更清楚。他随口道了声谢,挂断电话。
他陷入思考。
凶手为何要在桌上放两个空药袋?如果凶手这么做,是想让人觉得药是园子自己服下的,放一个就足够了。还是说因为园子准备自杀,保险起见要服用两包,凶手想以此来表现自杀的真实性,才放了两个?
康正有些困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拘泥于这样的细节,或许这并没有多大意义,可他又实在放心不下。他忽然很在意加贺到底在想什么。
泡完澡,康正一边嚼着在便利店买的便当,一边翻开笔记本。上面记录着他调查到的情况。他拿起圆珠笔又添了一句:为何桌上会有两个安眠药药袋?这句话的上边记录着佃润一不在场证明的相关情况。
“九点后回到位于中目黑的公寓。凌晨一点到两点,与佐藤幸广聊天。其间一直在画画。九点半左右开始画,凌晨一点时大致完成。”
康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情况。这根本就不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如果凌晨两点离开公寓,打上出租车,因为时值深夜,估计只需半小时就能到达园子的住处。即便是在深夜两点半,一听是润一,园子也不会有太大的戒心。从这一点来看,润一是可能动手杀人的。
可康正之前也曾设想过,打车前往园子住处这一行为在心理层面上有些难以理解。不,更让人费解的是,如果佃润一就是凶手,他又为何要画那幅蝴蝶兰?他应该也知道,就算他为自己设计了凌晨两点以前的不在场证明,也无法让他彻底洗清杀人嫌疑。
而如果佃润一在凌晨两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也同样完美,反而会让人感觉他是刻意捏造出的。据佃润一本人说,从晚上九点半到凌晨一点,他一直在公寓里作画,却没人亲眼看到他在作画。佐藤当时看到的只是一幅已经完成的画作。如此看来,这其中或许存在某些疑点。
如果为了洗清嫌疑,佃润一曾做过手脚,那他留下的破绽也实在是太多了。相反,正因为破绽太多,康正又觉得他似乎并不太可疑。整个案子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