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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镖只好默默地离开,走廊上便只剩下徐敬暔一人的身影,坐在轮椅上,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

    直到孙瑶从病房里出来。

    孙瑶应该猜到他在外头了,见到徐敬暔时,她早已没了之前的火爆脾气,就只匆匆扫了他一眼,便直接无视了他,调头往走廊深处走去。

    徐敬暔开口叫住她:“站住。”

    孙瑶不为所动,脚步没有片刻的迟缓。

    看着她越行越远的背影,徐敬暔惯常冷酷的语气里,不由得多了半分气馁:“你知不知道我之前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徐敬延和你一样是O型血,孩子和我一样是A型血。”

    孙瑶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她咬牙切齿地停在原地片刻,霍然回头,径直朝徐敬暔走了回来。

    孙瑶其实是想揪起徐敬暔的衣领,居高临下地俯看他的,“寻寻是A型血,那又怎样?我从来就没说过寻寻是我生的,他单纯就是任司徒领养的孩子而已,一直是你自己吃饱了撑的瞎联想。”

    孙瑶确实也是这么做的——抓住这个总是习惯鄙睨他人的男人的衣领,妄图把他从轮椅上揪起来,可她不仅没能把他揪起,反倒是徐敬暔立即就把她的手腕扣住了,不期然间将她的身体拉低,他的鼻尖几乎抵着她的了。

    就在这样在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里,孙瑶听见这男人用特别笃定的声音对她说:“我已经让医生采集了寻寻的DNA样本去化验。”

    孙瑶的神情蓦地一紧。这个男人的效率这么快,她总是有种防不胜防的感觉。

    徐敬暔没有错过她眼底那丝因心虚而泛起的波动,这个时候他作为胜利者,其实应该是要微笑的,可徐敬暔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因为整颗心都已经被苦涩浸满:“到时候就能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了。”

    几乎是在瞬间,孙瑶心里凉成一片。她猛地从徐敬暔的桎梏中抽回手腕,头也不回地走了,更确切地说,是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徐敬暔没再挽留她,只是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没有了她的脚步声,走廊里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徐敬暔待在这片安静之中想了很久,终究是滑着轮椅进了病房。

    孩子已经睡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把自己整个身体缩在被窝里,而是平平顺顺地躺着,头上缝了针,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也包扎得很好。

    徐敬暔的轮椅缓缓地停在了病床前。这个孩子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伸手想要摸摸孩子白净的脸颊,最终还是忍住了,收回手,只静静地看着。

    他其实早就知道这孩子的存在,无论是看照片,还是远远地看着真人,他都觉得这孩子的鼻子、嘴巴长得像孙瑶,但眉眼长得却像徐敬延。这种相像总能把他推进懊悔、愤恨、甚至是嫉妒的深渊里,一次又一次。

    可是事到如今,却完全演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他之前怎么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孩子的眉眼长得像徐敬延,不就等于长得像他么?这到底是老天开的又一次玩笑,还是施舍给他的一次机会?

    徐敬暔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

    任司徒几乎是一路飙车回家的,虽然路上已经没有她来时那么水泄不通了,但还是车流穿梭,堵得不像话,时不时的红灯也快要把人的耐性都耗光。任司徒的车又一次被迫停在红灯前时,她的电话响了。

    一看是孙瑶打来的。任司徒立即接听。

    电话那头的孙瑶显得很慌张无措,隔着这么远的电波,任司徒都听到她凌乱的呼吸声:“我完了,彻底完了……”

    任司徒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语气,心平气和的对孙瑶说:“什么完不完的?你起码得告诉我又发生什么事了吧。”

    “他要去验孩子的DNA了。万一……寻寻真是他的,他肯定会把寻寻从我身边抢走的。”

    任司徒被她说得,没来由的心里一紧,顿时是又气馁又无奈:“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寻寻到底是谁的你都不清楚……”

    要不是寻寻今天出事了,孙瑶估计一辈子都要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了……

    孙瑶被她这么一说,顿时就不吱声了,任司徒沉了口气,望向挡风玻璃外,见红灯已经跳绿灯了,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收敛起语气,继续以安抚为主:“你现在胡思乱想一点用都没有,等我回医院了咱们再当面说。”

    孙瑶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任司徒就把电话给挂了,专心开车,抵达住处时,保洁阿姨已经等在楼下了。任司徒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格里,保洁阿姨认出了她的车,直接把装得满满的书包给任司徒送了过来:“寻寻的东西全在里头了,他的衣服还有ipad什么的……”

    任司徒从车窗口接过递来的书包,“谢谢谢谢。”也没多想,就随口多问了一句,“时钟回来了么?”

    “还没有。”

    任司徒不由得瞥一眼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还没回来?不会又临时加班,不回来吃晚饭了吧?

    现在任司徒满脑子都是寻寻的事,也没什么心力管别的了,只能对保洁阿姨说:“时钟估计又加班了,晚饭您自己个儿先吃吧,就别等我们了。”

    之后便升起了车窗,绕到对面车道,按原路返回。

    再回到医院,天都已经彻底黑了,任司徒下车时,无意识地擡头望了眼这无星无月的天空。有多少人的心会迷失在这个黑夜里,任司徒不得而知,她收回目光,脚步匆匆地赶去了住院部。

    孙瑶正在走廊里吃着盒饭——就算天塌下来了,也要先填饱肚子再说——远远见到孙瑶一口一口的吃着饭,任司徒起码能宽心一点。在望一眼走廊四周,徐敬暔已经离开,也难怪孙瑶能安安心心坐那儿吃东西了。

    任司徒走近,这才发现孙瑶旁边的座椅上叠放着精致的私家食盒,可以透过半透明的盖子窥见里头装着的菜肴。

    不用问都知道,这食盒是徐敬暔派人送来的,否则孙瑶也不会把它们弃在一边,只顾吃着自己手里这菜色平平的盒饭。

    任司徒进病房见寻寻正睡着,轻手轻脚地把寻寻的书包搁在了沙发上,退出了病房,回到孙瑶坐着的长椅上,在孙瑶的另一边入座。

    任司徒原本打算等孙瑶吃完了再说,孙瑶却径自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塑料勺。

    她扭头看向任司徒:“帮我问问盛嘉言,如果姓徐的真要跟我抢孩子,这官司该怎么打。”

    任司徒想了想,安抚似的拍了拍孙瑶的肩膀:“你先吃饭吧,待会儿咱们把盛嘉言约出来详细谈谈。”

    孙瑶却直接把盒饭盖上,随手搁在了徐敬暔派人送来的那一叠食盒上。逼自己吃东西,实则根本是索然无味,她现在是一粒米都不愿再动了,“司徒……”

    任司徒静静地等着她继续。

    孙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屏足了一口气,和盘托出了:“其实我之前一直都没告诉过你,我的第一次其实是给了他的。”

    现在这种情况,任司徒好像除了点一点头静待她继续,不能再有别的任何反应。

    于是乎,在任司徒的静默中,孙瑶娓娓继续道,“可是没多久他弟就把我给……”孙瑶用力地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有些疮疤孙瑶是没有勇气去揭开的,就只能语气一顿,继而改口道,“那种情况下,我压根就没想过寻寻可能是跟他的那一次怀上的。”

    “……”

    “司徒,我该怎么办?”

    她该有多无助,这一天之内她就问了多少句“我该怎么办”。任司徒紧锁着眉心,不敢妄下结论,思考了很久,只能对孙要说:“那得取决于你有多爱他,或者多恨他了。”

    孙瑶垂着眼眸沉默下去,这个问题,她一时之间还真的得不出准确结论来。好像真的是有多爱就有多恨,爱恨都已经融为一体了,她又怎么能轻易分辨得清?

    任司徒也没逼迫她当下就一定要得出结论,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寻寻醒了没有。”

    孙瑶也不愿再坐在这冷冷清清的走廊,起身随着任司徒一道进了病房。

    寻寻还没醒,不过原本平躺地睡着的他,此刻已经变成了侧卧,这姿势,几乎都要压着他受伤的手臂了,任司徒赶忙轻着脚步过去,要把寻寻的身体顺平来,却不料她的动作稍稍重了一些,寻寻就这样被闹醒了,皱了下鼻子之后就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见到眼前站着的是任司徒,寻寻嘟囔了一下嘴巴:“我饿了……”

    果然是小吃货,不喊疼也不想哭,醒来一见到她,就开口要吃的。

    床尾的移动桌板上就放着吃的,和方才孙瑶身边放着的食盒一模一样,四个食盒垒成一叠,旁边还多放了一个盛汤的保温杯。

    应该也是徐敬暔叫人准备的。

    任司徒还在犹豫着是要接受徐敬暔的这番好意、还是出去买别的晚餐回来给寻寻,寻寻已经眼尖地发现了移动桌板上的东西,“那是什么?”寻寻自顾自地坐了起来,直勾勾盯着移动桌板上的食盒,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任司徒看一眼孙瑶,见她沉默着、不像是反对的样子,便动手把移动桌板推到了寻寻面前,打开四个食盒,里头都是些清淡而营养的菜色。

    寻寻迫不及待地去拿筷子,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任司徒无奈地把寻寻的坐姿调整好,不让他再乱动,拆开筷子,坐在床边喂他吃。

    孙瑶站在一旁,看了两眼,顿时就不忍直视了,调头逃也似的进了卫生间。

    任司徒望见她这般急匆匆的背影,也只能比自己坐在床边,先把寻寻喂饱,再跟进卫生间看望下孙瑶。

    推开卫生间的门,就看见孙瑶正在洗手池前洗脸,等孙瑶擡起头来,任司徒自然看见了她满脸的水迹——

    至于她为什么洗脸,任司徒瞄了眼孙瑶通红的眼眶,就猜到了。任司徒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了酸:“怎么好端端的又躲起来哭了?”

    孙瑶苦笑一下:“你把寻寻照顾的这么好,更衬得我是个不靠谱的妈妈了,他跟着你才能过得无忧无虑,我宁愿他一辈子以为你才是他妈妈,也不能让一个不靠谱的爸爸跑来打乱他的生活。”

    任司徒张了张嘴,终究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只扯了点纸巾给她:“擦擦脸吧,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孙瑶扯了扯嘴角,极其勉强地笑了笑。只是心里有个自嘲的声音愈演愈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孙瑶,你已经用这句话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真的有效的话,你怎么还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孙瑶擦干了脸,眼睛里的血丝也慢慢退了,任司徒这才搂住她的肩膀,要带她出去,寻寻天生好奇心就比较重,她们俩在洗手间一待就待这么久,任司徒真怕寻寻会被好奇心驱使跑进洗手间探听情况。

    只是没想到,任司徒正欲推开洗手间的门出去,门已先一步从外头被人拉开了,紧接着就有一抹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任司徒差点撞了对方个满怀,这才惊得擡起头来。见闯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时钟,任司徒本能地松了口气,下一秒就被时钟一把搂进了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任司徒几乎被他搂得背过气去,好不容易稍稍推开了他一些,见他眼里藏着的焦虑,任司徒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时钟抓住她两边胳膊,好好地将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番。

    一旁的孙瑶用纸巾擤着鼻子,应该已经从之前的悲切之中回过了神来,皱着眉看了看时钟,已经有力气打趣他了:“又不是你老婆出事,你吓成这样干嘛?”

    时钟对孙瑶的话不置可否,跟没听见似的,只自顾自地松了口气,对任司徒说:“我回到家,赵阿姨说你在医院,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你没听赵阿姨说全吧,我来医院是因为寻寻。”任司徒也忍不住取笑他的大惊小怪了,“我能出什么事?”

    时钟笑笑,没接话。他总不能告诉这女人,他从检察院出来的时候,接到的那通电话里,蒋令晨说的那句:“时总,小心了,这才刚开始……”有多令他恐惧。

    他有多担心姓蒋的会把矛头指向他最珍惜的人,方才就抱得她有多紧……

    等任司徒、时钟、孙瑶三人从洗手间里出来,果然寻寻已经好奇地探头探脑了好久,逮着时钟就不满的嘟囔:“你们背着我说悄悄话……”

    时钟牵着任司徒走到病床边,仔细查看寻寻身上的伤,心疼地伸手抚了抚寻寻的脸颊:“疼不疼?”

    寻寻扁起嘴,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长腿爸爸,今天在医院陪我好不好?我怕那个害我住院的人还会过来找我。”

    时钟揉了揉孩子软软的发顶:“没问题。”

    寻寻这才安下心来。时钟扶孩子躺好,之后便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寻寻侧头确认时钟没走,这才安安心心地闭上了眼。孙瑶则站在床尾,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触动了多久,就在原地僵立了多久,等任司徒意识到孙瑶许久没吭声了继而回头看向孙瑶时,孙瑶正垂下双眸,转身朝门边走去——孙瑶就这样默默地退了出去,替他们关上病房门。

    任司徒下意识地追了过去,可只朝病房门的方向走了一步,任司徒又停下了,孙瑶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清净、不被打扰——任司徒这么想着,只好改道走向沙发,去把寻寻书包里的衣物整理出来。

    ***

    孙瑶确实需要躲起来清静一下。

    想哭的时候,她会下意识的想要避开所有人,包括任司徒在内。

    孙瑶还记得莫一鸣追她追的最勤的那段时间,也是她对莫一鸣的态度最为恶劣的时期,她还记得她有一次忍无可忍地对莫一鸣吼:“你天生贱骨头啊?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喜欢到她怎么冷言冷语相向,莫一鸣都好像不生气似的。

    孙瑶当然也还记得莫一鸣当时给她的答案:“你就当我是天生贱骨头吧,总之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一把抹掉眼泪,推门进了KTV的包厢,笑着跟所有人打招呼的样子,我想我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那时候的孙瑶还是个连拍广告都只能做做群演的小艺人,而任司徒也才刚进入她现在所在的这间诊所工作不到一个月,任司徒的新同事们在KTV为任司徒办欢迎趴,孙瑶当晚其实是去蹭酒喝的,至于她当天为什么会哭,到底是因为傍晚在片场被那个副导摸了,还是因为她在KTV附近的提款机里取钱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还不够支付她下个月的房租?孙瑶其实已经忘了,但她确实记得自己在KTV走廊的洗手间里哭得歇斯底里之后出来,就见一个年轻俊朗的男人杵在洗手间外,看奇葩似的看着她。孙瑶当时还瞪了那男的一眼,随后抹泪,径直找去了任司徒在短信里告知了她的包厢号,推门进去的时候,孙瑶的嘴角已经挂了笑了,一推开门:“宝贝儿们!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我自罚三杯!”

    孙瑶喝第二杯的时候,她之前在洗手间外碰见的那个男人也进了包厢,孙瑶听见任司徒的同事唤他“莫一鸣”:“莫一鸣!你总算来了!”

    其实直到如今,孙瑶都没弄明白这些男人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见女人哭就觉得女人可怜,就开始同情心泛滥,开始保护欲激增?孙瑶只觉得哭泣是件丢人至极的事。

    所以在见证了时钟、任司徒还有寻寻那胜似一家三口的那番光景之后,孙瑶选择了默默退出病房,躲到住院楼外的草地上,借助晚风,快速的风干眼泪。

    偏偏在这时候,还要有人不识趣地前来打搅——

    轮椅滚动的细微声音滑过地面,也滑过孙瑶的耳膜。

    孙瑶厌恶地皱起眉,却没有回头——孙瑶不想被她所恨着的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果不其然,下一秒响起的,便是徐敬暔的声音:“亲子鉴定最快24小时能出结果。”

    孙瑶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一时之间却不知能说什么。

    沉默中,一样东西被送到了她手里。孙瑶低头一看,原来是徐敬暔递了包纸巾给她——

    很久很久以前,徐敬暔曾戏言过:“光看你的背影,我就能猜到你是在哭还是在笑。”

    他现在真的是光看她的背影,就猜到她需要纸巾了?

    对此,孙瑶嗤之以鼻,把那包纸巾狠狠地扔回徐敬暔的腿上:“姓徐的,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包括孩子,”徐敬暔平静但势在必得地看着她,“也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