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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三,云城祈神日,全程休沐放假一日。

    两人的衣裳显然是出自同一家店铺,除却衣襟袖摆之处略有不同之外,一眼看去倒像是一模一样。

    萧矜却完全没在意这些,他站在陆书瑾的面前,日光从他身后打过来,将他颀长的影子落在陆书瑾的身上,“试完衣裳了?为何没回学府?”

    陆书瑾的目光在叶芹脸上晃了一下,说道:“我随梁兄买些东西,正打算回去。”

    萧矜将头一侧,仿佛才看到梁春堰一样,冲他露出个淡淡的笑,谦和之中还带着傲慢,问:“那你东西买完了吗?我可差遣马车送你们回去?”

    都到了这份上,梁春堰纵然是还有东西没买,也不继续闲逛了,便拱了拱手道:“不劳烦萧少爷,我们二人走回去即可。”

    萧矜忽而一展臂,揽上陆书瑾的肩头,将她半揽入怀中,道:“我忽而想起还有些事要与陆书瑾去办,不若你就先回去吧?”

    梁春堰怔然一瞬,看向陆书瑾,似在等她的答案。

    陆书瑾的肩膀被这么一压,臂膀贴住了萧矜的胸膛,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又往鼻子里蹿,她倒没用多长时间考虑,歉然一笑:“梁兄抱歉,不能与你同回学府了。”

    她如此一说,梁春堰当即也没再多说,笑了笑道:“无妨。”

    萧矜看着一言不发,待梁春堰转身离开之后,他才松开了陆书瑾的肩膀,一声轻哼飘过来,“什么梁兄,我让你叫我一声萧哥都难得要死,随便钻出来的阿猫阿狗,又是洪哥又是梁兄的,你倒是叫得顺口。”

    陆书瑾起初还没反应过来,随后一想,他所说的“洪哥”,是她先前在猪肉铺记账时的那个店铺掌柜,当初是为了故意与孙大洪拉近关系所以才一口一个洪哥的喊,没想到萧矜连这都知道,且不仅知道,还耿耿于怀。

    她偏头看去,就见萧矜撇着脸,露出半个后脑勺对着她,正皱着眉跟叶芹说话:“你还不回家去吗?”

    语气不大好,约莫是因为这件小事生气,太过孩子气的模样让她忍不住笑。

    叶芹的眼眸也很大,在陆书瑾和萧矜的身上来回转着,脸上的表情一看就不太聪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冲陆书瑾望了好几眼,最后说道:“那我就先走啦,小四哥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算数!”

    “算算算,”萧矜挥挥手,不耐烦地打发道:“赶紧回去,别在街上闲逛。”

    叶芹将头一歪,“小四哥不差遣马车送我吗?”

    “你叶家缺这一辆马车了?”萧矜反问。

    她吐了吐舌头,一副俏皮的样子,对陆书瑾露了个露牙齿的笑容,而后转身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陆书瑾想起了她同胞哥哥叶洵,那个看起来满脸阴谋的男子,与叶芹恍若天差地别,一点看不出来兄妹的样子。

    叶芹走了之后,萧矜转头看她,嘴角还是绷着的,瞧起来老大不乐意了,陆书瑾仰着头与他对视,以为他高低要训斥自己两句,结果等了一会儿,却听到他问:“走累了没?”

    陆书瑾双眉轻动,按照她的性格,这时该回一句尚好,但对着萧矜的眼睛,她的话在嘴边晃了一圈,再出来就变成了实话:“后脚跟有些痛。”

    “我就说嘛,闲着没事干嘛自己去买,云城那么大,想买的东西全买齐也不知道要转多久。”萧矜轻叹一口气,说道:“那今日先回去,改日再买。”

    他转身要走,陆书瑾却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说:“无碍,我还不累,你要买什么东西?”

    “还走得动?”萧矜不经意往她双脚看了下。

    陆书瑾点头,“自然,我曾徒步从杨镇走到隔壁镇子,走了两天一夜。”

    萧矜双眸一怔,绷紧的嘴角沉下去了,他知道陆书瑾并非是故意说出这些来卖可怜,正是因为她用非常若无其事的口吻说出,才让萧矜心里很是不舒坦。

    他揉了把陆书瑾的头,“那行,再转会儿。”

    陆书瑾跟上他的脚步,心绪飘忽起来。

    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萧矜的想法。萧矜是真心要拿她当弟弟的,他甚至给自己身上施加了一种莫须有的责任,他给陆书瑾买了很多东西,衣食住行都考虑安排考虑,甚至还要带她去见自己兄长,写信给他爹恳请当国大将军收她为义子,陆书瑾觉得这些都是萧矜细细考虑之后的决定,他并非一时冲动之人。

    所以他是很介意自己不肯叫他一声哥哥的,陆书瑾从前没察觉,如今知道了。

    她有自己的原因,并非不可说,但在大街上聊起来不大方便,就决定今晚回去再与他说。

    萧矜带着她去了玉石楼,在里面挑了些玉佩发冠,也不管陆书瑾要不要都通通买下,接着又去买了不少书和冬日里换洗的棉衣,说马上就要入冬这些东西或不可缺。

    许是知道陆书瑾的脚疼,他也没抓着陆书瑾逛多久,连人带着买的东西一并让马车送回了舍房。

    她抱了东西回去,整理了许久发现她所在的地方东西已经放不下了,必须将以前的那些全部移出来才行,陆书瑾将东西堆在了桌脚,打算下次休沐给带回大院那边。

    趁着今日阳光好,陆书瑾将被褥棉衣都挂出去晒,在屋子里忙活了一下午,临近夜间时,萧家随从陈岸忽而来传消息,说自家少爷今晚不会来学府舍房了,叮嘱她睡觉时锁好门窗。

    陆书瑾睡觉前一直都会将门窗锁好,只有在萧矜来了之后,每夜都有随从轮班倒地守在门口,有时候才不会锁门。

    她原本有事要与萧矜说,但他既不回,倒也不急于一时,便将此事暂时搁下,想等着萧矜回来的时候再说。

    不过很快地,陆书瑾发现她这个思想里存在一个错误。

    萧矜一开始搬来舍房的原因尚且不明,但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是因为他为隐瞒受伤之事所以才留在舍房,但现在伤势大好也无旁的事,他自然回家去了。

    他来舍房,自然不能用“回”字。

    陆书瑾隔日在学堂被萧矜喊去吃午饭的时候,萧矜用很随意的语气说了这件事,仿佛从舍房离开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从始至终他都是暂住。

    她神色怔忪许久,最终应了,没再多说。

    这是好事,因为从一开始陆书瑾就在烦恼怎么把萧矜赶走,前段时间甚至还要想办法搬出去住,为此白白折了五两银子,现在萧矜离开了,她心头的一件难事算是解决了,但不知道为何她一点高兴不起来。

    有一种难说的情绪笼在x心头,她分不清是什么。

    直到连这几日舍房都只有她一人,睡觉时再也没有一盏灯在屏风那边亮着,也听不到萧矜从那头传来的声音之后,她后知后觉,这种情绪叫孤单。

    奇怪的是陆书瑾从小到大从不惧怕孤单,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不适应了。

    好在白日里在学堂还是非常热闹的,萧矜还是照常喊她吃饭闲聊,蒋宿也天天在耳边叽叽喳喳,季朔廷也开始与她熟络,每回来学堂都给她带些东西,不是一些珍藏的书籍,就是品质上乘的墨。

    萧矜看在眼里,在暗地里悄悄警告陆书瑾可不准喊季朔廷哥,不然他真的是要生气。

    陆书瑾对他这种幼稚的行为见怪不怪,并未放在心上。

    十月的最后一日,萧矜在下学的时候将陆书瑾拽出了学府。

    海舟学府坐落于云城中央偏东一带,是十分热闹的繁华地带,闹中取静之地。学府附近有些房舍是用来出租的,价格都相当昂贵,非寻常人家能够租得起,上次陆书瑾也是犹豫了好久才咬牙下的决定。

    再往东,有条名为春竹的街道,与那片租赁的房屋隔得并不远,其中个宅子藏在敞亮的巷子后头,相当僻静。且房舍建造得精细,二进门的院落,正堂厢房暖阁还捎带后院,起初建造时是为了给富家子弟藏娇所用,被叶洵的兄长给看上了,当初还交了一笔定金,但那会儿萧矜正是处处找事的时候,二话不说加价把这屋子给抢了过来。

    当初只是为了气一气叶洵的兄长,实际上这宅子抢来之后一直在闲置,根本没有用上,萧矜一直惦记着给陆书瑾找房子的事,前段时间就定下了此处,期间命人将其中的东西都翻新一遍,这两日方完工。

    他带着陆书瑾去了巷子后的宅院。

    陆书瑾第一没什么爱攀比的心思,第二亦不会因为看到什么好东西就表现出什么没出息的模样,但萧矜将房门推开,她一眼看过去时,还是直了眼睛看呆许久。

    城北租赁的大院暂且不提,就是舍房和陆书瑾后来想要租的房屋与面前这宅子相比都不足其中一毫一厘。

    这宅子算不上大,但前院种花后院栽树,游廊旁边有汪小池子,河面上还有一栈红木直桥,池子边上围了一圈艳红的花,地上铺着白石路,随着游廊往后走,连通着后院。

    正堂大敞,其中桌椅摆放整齐,墙上还挂着字画,香炉摆在正当间的位置,一眼扫过去皆是华贵之物,瞧不见凡品。

    “这宅子的主要房屋之中都置了这种炉子,是冬日用来烧炭取暖的,你可别乱摸当心烫伤,前院的这几间房暂时先空置,寝房和书房都在后院,所有东西都备齐全,你即日便可搬过来住。”萧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在正堂绕了一圈,想了想又道:“正堂是议事待客之用,凡有上门者让人在正堂等着就好,届时我给你配几个使唤的下人和随从,这宅子我便送予你,一切都由你自己做主。”

    陆书瑾以前奢想过有朝一日能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在她的记忆里,她的蜗居之所便是那拥挤的书房,一面墙壁堆满书籍,床榻和桌子并在一起便能从这头顶着那头,都及不上舍房宽敞。房中的窗子被书柜挡住,常年暗无阳光,一到了阴雨天便潮湿得厉害,被子都能拧出水来。

    夏季热如蒸笼,冬季冷如冰窖。

    她曾想着,若是日后有机会,她要住一个向阳的房间,不说多么大多么气派,至少有一扇可以随时开了通风晒暖的窗子,冬暖夏凉,干净宜人。

    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这座宅子比她奢想的那些要好上百倍,如梦如幻,陆书瑾恍若踩在了软绵绵的梦境之中,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我不能要。”她听见自己开口,说出了这句话,随后意识瞬间归回,她清醒了。

    非亲非故,陆书瑾已经收了萧矜太多东西,那些衣裳玉簪虽是上乘东西,但并非昂贵到她全完买不起,但这房子就另当别论了。

    这房子若收下了,恩情是还不清的,她就真的得被按着头认萧将军当义父,认萧矜当义兄了。

    但她并不打算如此,所以一张口便下意识拒绝了萧矜。

    萧矜轻挑眉峰,掐着陆书瑾的下巴迫使她擡头,两人对上视线:“嗯?我是不是说过不准拒绝我给的东西?”

    陆书瑾看着他,黑眸明亮澄澈,不见丝毫怯弱:“你已经给了我太多东西,有来有往才为交往,而不是你一味地赠送我一味地索取,这房子已超出我所能够偿还的范围,所以我不能收。”

    “且我如今在舍房住得很好,不需要在另寻住处了。”她又补了一句。

    萧矜听了她的话后,松开了陆书瑾的脸颊,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这些东西,并非是为了给你才给你。”

    陆书瑾完全听不懂,她歪了歪头露出疑惑的神色来,面上俱是不理解。

    他便微微皱眉,像是有些苦恼改怎么去解释,用了些时间措辞将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陆书瑾,送给你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并非只有付出,更多的是得到。”

    “此话何解?”陆书瑾问。

    “不管是钱财,衣物,玉佩亦或是这栋屋宅,这些东西我都不缺。说得直白点,我出身自萧家嫡系,萧家累积数代的财富将来皆会落在我手中,所以自小我爹从不曾管束我银钱上的挥霍,这些送你的东西在我眼里不值一提。”萧矜并没有在故意炫耀家世,他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着,“但我送你这些并非只是因为我觉得你需要,另一方面我也是为了取悦我自己。我看见你穿着新衣,戴着新发簪,吃着我送你的膳食,用着我送你的笔墨纸砚,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我会因此满足,因此愉悦,你的接受对我而言就是回报。”萧矜唇角轻扬,话语间变得轻快,使两人的氛围完全没有沉重气息:“所以我不在乎你考虑的那些东西,我只想看到你欣然接受,当然你如若愿意喊一声‘谢谢哥哥’,那就更好。”

    陆书瑾听完这番话直接呆住了。

    他表达的意思是:我送你东西是为了让我自己开心,跟你没太大关系。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荒谬又霸道的言论,她有些着急地说:“我们的关系不是平等的吗?你送我我还你,如此来往才算是朋友吧?”

    “对,”萧矜点头,又看着陆书瑾的眼睛:“但金银玉器,山珍海味我都并不稀罕,而你的那些欢喜和满足化作情绪回馈于我,对我而言才是珍贵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肆意的情绪里掩着不大明显的认真,看起来像是胡说八道又像是出自真心。

    好似一股风卷进了陆书瑾的心底,将平静的湖泊掀起了层层涟漪,把她那些原本坚定的道理和想法给彻底吹乱了,她想反驳萧矜,但竟然一时词穷,不知如何去说。

    愣了许久,许是萧矜也觉得自己的言论太过霸道,他退让了一步,放软了语气说:“好嘛,你现在不住也行,但再过些时日学府就会休课闭门,舍房就住不得了,难道你还想住城北那个破院子?云城的流浪汉都知道把栖息的废庙打扫干净,那晚若不是你睡在边上,我还以为睡进了耗子洞里,连口热水都喝不上,阴雨天还用冰凉的水洗漱。你好歹是一介文人,怎么能住那种闹市之地,你还要留在云城过年,若要我在年三十去那破地方找你,我可不依。”

    虽然只短短住了一晚,且当时萧矜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从这番话中陆书瑾看出萧矜其实对那大院有着极强的怨念和不满。

    她没忍住笑了,“倒也没有那么差,至少比耗子洞好上一点。”

    萧矜见她有所动摇,就又退了一步,跟着笑,“你不愿意收下这房舍我也不勉强,就当是你暂住如何?总归你是要租房的,还不如租我的房,依你我二人的兄弟关系,我给你算便宜些,一月……”

    他停了停,似想了个数,而后比了两根手指头,“二百文,如何?”

    是经过萧矜精准拿捏陆书瑾心理之后抱出的数字,她既不会觉得贵,也不会觉得太过廉价,当即就与萧矜谈成。

    赠送变租赁,一月二百文,一年起租,统共两千四百文,萧矜大方地抹了个零头,只收二两银子。

    确定了此事之后,陆书瑾虽嘴上没说,但情绪全然描于眉眼,欢喜之色不加掩饰,在宅子前前后后转了几遍,对寝房尤其喜欢,在门口驻足许久,待天黑之后才回舍房。

    其后两日,萧矜命随从将陆书瑾置放在大院和设舍房里多余的物件搬去了宅子,还将屋宅钥匙给了陆书瑾,各个房间的都有,沉甸甸的一串。

    十一x月初三,云城祈神日,全程休沐放假一日。

    早两日前城中就开始热闹了,大街小巷陆续出现不少流动摊贩,买一些祈神所用的花衣,象征着吉祥纳福的饰品,震慑邪祟的面具与各种木制宝物,还有大大小小的烟花,皆是祈神当日所能用到的东西。摊贩们两肩挑着琳琅满目之物,从街头走到结尾,吆喝声抑扬顿挫此起彼伏,铃声传响不绝于耳,喧闹至极。

    神女游街是从云城报时钟敲响的午时开始,自正中央的圆形场地中的祀台向城东区出发,按照东南西北的顺序将云城游一遍再回到中央,举行篝火传颂,方算是结束。

    城中要被神女游街的道路提前在头顶上方搭上了纵横交错的赤色绸布,架在街道两边的房屋楼阁处,阳光照下来整条街都是鲜亮的色彩。

    陆书瑾受了蒋宿的叮嘱,今日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与梁春堰一同前往兰楼。

    兰楼上下灯火通明,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其中叫喊声说话声融成一片,显得闹哄哄的。

    蒋宿在门口等着,见陆书瑾来了,打了声招呼就往楼上领,带她进了叁号房。

    这次来与上次不同,刚一进门陆书瑾就发现当中摆上了好几张桌子,桌上皆放着大铜镜,镜前都坐着人。

    负责给他们上妆的皆是楼中的戏子,男女都有,平日里都是一把好嗓子,而今混在这吵杂的环境里,声音更是一个比一个的尖利嘹亮,陆书瑾听得耳朵嗡嗡响,已经开始眩晕了。

    这也太乱了。她在心中腹诽。

    陆书瑾原本以为这一切都会安排得井井有条,但看到眼前的场景才明白,不管事前计划得多好,到了实施之时还是会乱成一团。

    蒋宿平日里在萧矜面前大哥大哥的喊着,没一点姿态,如今到了兰楼陆书瑾才意识到他也是个世家子弟,那些忙得晕头转向的戏子瞧见了他,也是要停一停喊上一声蒋少爷的。

    蒋宿用自己的特权,将陆书瑾安排在一个较为宽敞的桌前,说道:“萧哥特意叮嘱过我,不能短你吃喝,我已经差人去买了,你在此处稍坐待会儿就送来。今日很乱,楼中人手不够,上妆又极为繁琐,你耐心些等。”

    说着他凑近了,在她耳边小声道:“那妆容上得太早,往后还会掉,需得再补麻烦得很,我给你安排靠后些。”

    陆书瑾一切听从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地点了点头。

    蒋宿将她安排好,便去忙活了别的。

    没多久饭食果然送到,是在街边买的,还热乎着,陆书瑾吃完之后肚子饱了,就静静地坐着等。

    朝阳渐起,天色大亮,房中的灯逐渐熄了,陆书瑾一动不动坐了许久,转着眼睛到处看。

    她发现蒋宿所言非虚,这些被选中参加游街的神使,皆是皮肤白嫩模样秀气的男子,有些是别的书院的读书郎,还有些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都为身世干净之人。神女游街的条件看起来简单,但其实还是有些苛刻的,尤其这些条件放在男子身上更甚,所以蒋宿才会找上陆书瑾帮忙。

    上妆的步骤果然十分麻烦,陆书瑾看着那一层层的粉往脸上扑,将面容扑成白白的一层,又是描眉又是贴花钿,步步都要小心翼翼力求完美,陆书瑾单是看着就累。

    等了许久,临近巳时,终于轮到了陆书瑾,给她上妆的是个模样漂亮的花旦。

    方才看别人的时候还好,到了她自己才体会到上妆的难熬,那些黏腻的东西贴在脸边,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脂粉往鼻子里钻,她还因此打了好几个打喷嚏,闭上眼睛仰着头一动不能动。

    花旦一边给她描眉,一边笑着打趣:“我瞧着这些小郎君模样都像姑娘,尤其瞧着你是最像。”

    陆书瑾心中一紧,倒还从容说:“经常有人说我面似女郎。”

    “此话倒是不假。”花旦的声音又传来:“不过这些人当中,你的确是最瘦弱的一个,许是眉眼稚气太胜才显得雌雄莫辨,年纪再长长就有男儿郎的样子喽,容貌这个东西说不准的,我年岁小那会儿还长得像个男子,我当时要学旦角我师父还不同意呢!”

    陆书瑾笑了笑,说道:“我知晓。”

    花旦又与她说了些别的话,整体上妆的过程还算轻松,就是时间稍微久了些,等上妆结束陆书瑾的脖子都酸得不行。

    “好了,睁眼瞧瞧。”花旦在边上说。

    陆书瑾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聚焦的瞬间,她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双眼微瞪,露出震惊的表情。

    陆书瑾十岁之前,模样瘦小皮肤黝黑,是幼年时祖母经常抱着她去地里干活晒得,后来在姨母家常年憋在房里,才慢慢将肤色修正回来。越长大,她的眉眼轮廓就越清楚,她当然知道自己容貌是出众的,否则那瘸子也不会舍得花那么多钱加上铺子当聘礼来娶她。

    只是她从不知经过胭脂水粉妆点过后的脸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她仿佛都不认识镜中的人是自己了。

    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让陆书瑾倍感陌生,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的美人。

    那花旦一拍手掌,惊喜道:“呀,你这双眼睛可是真漂亮,方才闭着眼时倒不觉着有什么,如今这一睁开便像能勾走人的魂儿,你若不开口谁还知道你是个姑娘,今儿这赌银我可是拿定了!”

    陆书瑾杏眼一转,“什么赌银?”

    “使我们楼里师兄妹自己立的赌,看谁画出的人更像姑娘,胜出者能拿五两银子呢!”花旦道:“现在已近午时,你先去换上衣裙,换好之后我给你绾发,时间应当差不多了。”

    陆书瑾没再多言,起身去了里面的小房间里换衣裳,费了老大的劲儿换上之后,便将自己的衣物整齐叠放在角落,出去时基本上其他人皆已准备完毕,满屋子都是银白的衣裙,琳琅作响的饰品,稍稍一动便是清脆的声响。

    花旦给她绾发,将那些琐碎的饰品一个一个往她身上装饰,忙活完就抱着东西离开了,留下陆书瑾自己坐在桌前发呆。

    午时的钟声敲响,距离平午的游街还有半个时辰。

    萧矜便在这钟声回响之际踏入了兰楼,里头的吵闹成往耳朵里涌,他刚踏进去两步只觉得耳朵嗡鸣作响,又退了出来。

    季朔廷尚在外面没走,疑惑地转头,“你不是要去找陆书瑾?这么快就出来了?”

    萧矜的眉毛拧作一团,“我耳朵都差点聋了,里面比菜市场还吵。”

    季朔廷劝道:“那不去了呗,先去城中祀台等着一样的。”

    萧矜摆摆手,“不成,我这红豆糕还热乎,拿去给他尝尝。”

    说罢,他又踏进了兰楼之中,这回有了方才的缓冲,稍稍适应了些。方一进去就看到一楼的大堂站满了人,其中大多是楼中打杂的,然后是身着神将衣袍的高大男子,其中只有一抹亮色。

    是身着神使银裙的蒋宿站在边上跟一个女子正说着话,他的脸经过精心的描绘过后,倒真有几分女子的样子,只是看起来并不柔弱,眉飞色舞的神色配上那张脸有些违和。

    萧矜走过去站在蒋宿边上,还没开口蒋宿就先看到了他,乐得龇起大白牙,“萧哥,你怎么来了?”

    萧矜见他这模样忍不住想笑,但若是笑出声定会让蒋宿以为他是在嘲笑,于是他忍了忍将视线移开,直奔正题:“陆书瑾人呢,我找他。”

    蒋宿听不大清楚他的话,但是看口型辨识出了陆书瑾三个字,猜想萧矜是为她而来,于是指了指楼上,“在叁号房。”

    萧矜也听不见,顺着他指的方向往楼上而去。

    二楼的房间很多,萧矜来此处的次数不多并不熟悉,起初开了几个房门发现要么是空的,要么是兰楼的人在其中。

    环境吵杂,他找了几间都没见到人,心头涌上不耐的情绪。

    过了个拐角走到里面,他擡手又推开一扇房门,忽而眼前一亮,只间房中皆是穿着银裙雪衣的人,他心道总算是找到了。

    目光在几人脸上晃了一圈,只觉得这些人全都生了张姑娘的脸,加上化了浓妆,一时还真拿不准,他启声问道:“陆书瑾在此处吗?”

    几人被他的声音吸引,纷纷摇头,称不认识这号人。

    萧矜转身离去,顺道带上门。

    房门上挂了牌号,房间是隔着走廊对称的,左右手分别是“壹”“贰”,“肆”“伍”,叁号房较特殊,在走廊的尽头。

    萧矜不知陆书瑾在哪间房,便左手一间右手一间地寻过去,每推开一扇门,他都要在那身着银裙的人脸上巡视一番,再问上一句“陆书瑾在此处吗?”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没有,他们甚至不认识陆书瑾是谁。

    萧矜耐心耗尽,眉间满是烦躁,沉着一张俊脸站在了叁号房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