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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节(1)

    叶洵简直是陆书瑾这座小宅院里的稀客。

    叶芹往这里跑得勤快,但他却是一次都没来过的,也不知道今日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找来了。

    方才在门口见到叶芹的时候,他颇为惊讶,再一听她竟然说自己是诸葛芹,还说自己算到他会来这里,叶洵一听就知道叶芹是被谁骗来的门口。

    进了后院之后发现萧矜也在,叶洵当即就断定,肯定是他教的。

    叶洵道:“不是你还能有谁?一个傻子你都骗,还有良心吗?”

    萧矜就是想让叶芹去外面站一会儿,没想到被叶洵给逮了个正着,他老大不爽道:“说起来有些事我还想跟叶少好好说说呢,你为何总让你妹妹一个姑娘家往男子家中跑,如此流言蜚语传出去岂非败坏她自己的名声,也败坏叶家的名声。”

    叶洵冷哼一声,“叶家能有什么名声让芹芹败坏?”

    他的话说得隐晦,但萧矜是听得出其中意思的。

    叶芹虽说是叶家的嫡女,这名号倒是好听,然实际上她在叶家根本没有立足之地,若是叶洵不在宅中,她准受冷落和欺负,这也是她总喜欢黏着叶洵外出的原因,若是叶洵有什么事不能带着她,她就自己跑出来找一处清静的地方玩儿,总之大部分时间都不乐意留在家中。

    她在叶家都如此被冷落,云城之中就没人会在意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叶家嫡女了,所以尽管她总来找陆书瑾玩,也没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

    叶芹缠上陆书瑾对叶洵来说其实是件好事,至少每次叶芹再粘着他出门,叶洵都能将她打发到陆书瑾那里,也十分放心。

    当然,面对萧矜的指责,他反唇相讥,“萧少爷还是莫说别人,你自个三天两头地往这里跑又是为何?”

    “我跟陆书瑾交情好,如何不能来?我们两个男子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萧矜此时拿着陆书瑾的伪装当做武器,理直气壮,仰着下巴与叶洵吵。

    叶洵嗤笑一声,“若真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天还没黑就把门窗关起来,谁知道你们两个在里面作何?”

    “她才学渊博,我虚心求问,有什么不妥?且冬日里天寒地冻,开着门窗干什么?”萧矜没有半点心虚,用着红韵还未褪尽的唇掷地有声:“我问心无愧!”

    陆书瑾听得嘴角直抽抽,心说这两个人吵架就吵架,扯上她做什么?用得着这样殃及无辜吗?

    她擦了擦嘴角的涎液,又整了整衣裳,待脸色恢复正常之后,出现在窗边,脸色冷淡道:“叶少就是如此在别人家做客的吗?”

    叶洵刚要说话,就听叶芹在旁边小声道:“就是啊哥哥,你不能在陆书瑾的家里大吵大闹,而且你还是空着手来的,我每次来都会给陆书瑾带东西呢!你也太不知礼节了。”

    叶洵一噎,瞪叶芹,“我不知礼节,不是你非要拉着我进来?我本打算在门口接了你便走的。”

    叶芹就说:“我想跟陆书瑾一起。”

    叶洵轻哼一声,“整日都想与他一起,既然如此改日我请示父亲定下你与陆书瑾的亲事,日后你们成了亲就能日日夜夜在一起了。”

    “不行!”

    都还没等叶芹说话,萧矜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扯着嗓子道:“叶少就别站在这说胡话了,难得上元节的清净日子,还是带着令妹去别地儿玩吧,莫扰人清静!”

    叶洵本也是随口说说,但见萧矜反应这么大,不免觉得疑惑。

    叶芹就道:“我方才与陆书瑾约好了,要一同去游灯会。”

    “怎么你俩就约好了?”萧矜诧异地转头看陆书瑾,还带着些许幽怨。

    他特地空出时间,也推了季朔廷和蒋宿的邀约,就是想要与陆书瑾单独相处,却没想到让叶芹捷足先登。

    只见陆书瑾面容平静,颇有些冷酷无情道:“约好就约好了,陆某不会食言。”

    这一句话似夹带些别的东西刺着萧矜,他也只好不再多说,擡头望了叶洵一眼。

    叶洵大概是能够猜到他眼神的意思,说道:“我自然要跟着芹芹。”

    一场上元节双人游灯会的夜晚,变成了四个人。

    陆书瑾将萧矜赶去了院中,锁上门窗自己在里头换衣裳。她拿出了萧矜在大年夜留在她桌子上的那套衣裳。

    前段时间与他关系降至冰点,即便是这衣裳送到她面前,她也没有厚着脸皮穿,只是好好地收起来压在箱底,今日倒是能够拿出来。

    桃花色的衣衫里不知用了什么名贵的丝线,在灯下竟隐隐泛着光华。她穿上雪白的内衫黑色长裤,所有尺寸都相当合身,萧矜在送了她几套衣裳之后,已经能够熟练掌握她的身高肩宽了。

    她将长发半绾,一半高高扎起马尾,一半散下来遮住两边耳垂,黄色的发带飘下来,落在乌黑的发上,掩了一身的书生气息,仿佛变成了娇养长大的小少爷。

    她拂了拂衣袖,然后打开门出去。

    叶芹与叶洵去了前院的正堂,萧矜没去,他就站在门口等着。

    一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立即转头看去。

    分明尚是寒冷冬季,他却好像在春光里看到了第一朵盛开的桃花,那浅淡的颜色极其漂亮,缭乱了萧矜的眼。

    他直愣愣地盯着。

    直到陆书瑾走到他面前,疑惑问,“你怎么了?”

    萧矜才猛然回神,惊觉自己方才看直了眼,他偏过头轻咳了一声,终于从那张厚脸皮上冒出些许羞赧来,问道:“这衣裳,合身吗?”

    陆书瑾反倒是大方的那个,她笑着点头,并且不吝赞扬,“很合身,你很会挑衣裳,每次送的都很好看,下次能让我送你吗?”

    萧矜压着有些乱拍的心跳,低声说了句什么,但陆书瑾没听清楚。

    她凑过去,侧耳去听,“你说什么?”

    萧矜于是也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不用送我什么,多亲我几口就好。”

    陆书瑾心中一悸,收回了耳朵没有回应,沉默地擡腿往前走,低着头的模样像是害羞。

    陆书瑾却心想着,她这些日子功力的确是被萧矜磨炼得见长,以往对上这种话她定然是全然招架不住的,只能脸通红地举手投降,然而现在却能强作镇定,这进步也算是显著了。

    萧矜也没再耍浑,站在后面笑了会儿,而后几个大步追上她,与她并肩前往前院。

    四人从小宅院里出门时,已是日落西山,夜幕缓缓降临,天穹之上一半已然升起了圆月,一半还尚有余晖。

    上元节这日,云城各处繁华街道都会举办灯会,而其中最为热闹的则位于城东郊的清明湖旁,沿着湖的一圈都会摆上各式各样的花灯,而湖中还有许多载了花灯飘荡的小船,更有游龙灯在湖面上盘旋,这是每年都会有的盛大节目。

    几人先是坐了马车去了东郊附近的街道,再往前走人就非常多了,马车进不去只得停下,私人下车之后徒步而行。

    叶芹与叶洵并肩走在前面,萧矜就与陆书瑾走在后面。

    陆书瑾一下马车,就被这密密麻麻的花灯迷了眼。云城像是整个都被灯点亮一样,视线不管落在何处,都能瞧见制作精美而明亮的灯,有的挂在店铺牌匾上,有的吊在头顶上,五彩斑斓的光形成绚丽的画面,让人仿佛置身人间仙境。

    街上的商铺摊贩紧紧挨着,摆在道路两边,来回的行人摩肩擦踵,万人空巷。喧闹声,欢笑声,各种乐响高歌混杂在一起,偶尔有几朵烟花升至夜空炸开,无一不宣示着上元的繁荣热闹。

    萧矜看着走在前面的兄妹俩,动了歪心思,他拉着陆书瑾的手腕,示意她走慢些。

    但周围太过吵闹,陆书瑾完全听不见他说什么,就垫着脚凑过去听。

    萧矜附在她耳边道:“咱们走慢些,让他们兄妹自己去玩。”

    “这样不大好吧?”陆书瑾微微皱眉。

    “你这又不算是失约,这里人那么x多,走散也属实正常,再说了,有她哥哥跟着还怕什么?”萧矜为陆书瑾开脱。

    他本来就是奔着单独跟陆书瑾看花灯来的,岂能让这兄妹俩给破坏了?

    绝对不成!

    许是萧矜的面容太过坚决,眉宇间还透露出一股子隐晦的怨气来,陆书瑾便没再反对,只迟疑地点点头。

    很可惜的是,叶芹并没有给他们悄悄脱离的机会。她虽然是走在前面,但总是忍不住回头张望,频率高到往前走个几步就扭头看,若是被人挡住了没看到陆书瑾,她就会停下来垫着脚尖伸长脖子去看,在人群中寻找,直到看见了她,才会再次往前走。

    陆书瑾摊手,“叶姑娘看起来挺谨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萧矜气得牙痒痒,又总觉得陆书瑾的语气里带点幸灾乐祸,于是瞪她。

    陆书瑾无辜地摸摸鼻尖,心想着你瞪我也没用啊。

    萧矜在她身边怨气冲天地走了一会儿,忽而瞥见路边有卖面具的,便拉着陆书瑾从人群旁的空隙挤过去。

    这一回叶芹回头,没看到陆书瑾和萧矜,于是又停下踮起脚四处张望。

    叶洵察觉到她又停下了,便回头唤道:“芹芹。”

    叶芹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搭理,没有应声。

    叶洵转身回去,拉住了她的手,斥责道:“不要总是走几步就停下来回头张望,他们俩还能走丢不成?”

    叶芹道:“他们不见了。”

    叶洵一找,果然不见了二人,便也没在意,只道:“此处人多拥挤,或许到了前面空地就能瞧见了,别在人群当中停下,继续往前走。”

    叶芹不甘心地回头搜寻,最终没能找到,只得作罢。

    萧矜拉着陆书瑾站在路边的面具摊上,上面除了有各种动物,还有一些慈眉善目的菩萨和凶神恶煞的妖鬼,摆得整整齐齐。

    萧矜拿了其中一个白兔子的面具往陆书瑾的脸上比了比,又拿了只羊的,问道:“你喜欢哪个?”

    陆书瑾对这两个都不大喜欢,往架子上看了看,最终选了个画了山茶花的黑面具,看起来漂亮却又不那么女气。

    萧矜则选了个狼的半扇面具。

    他亲手给陆书瑾带上,说道:“这下叶芹指定找不到你了。”

    “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陆书瑾失笑。

    然而萧矜的算盘又是落空。谁知道叶芹是怎么有一套自己的认人方法的,隔了老远就能看到萧矜和陆书瑾二人,一边蹦着冲二人招手一边大喊:“小四哥!陆书瑾!”

    萧矜下意识擡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低头问陆书瑾,“你说咱俩假装不认识她能行不?”

    “算了吧,咱们一起出来玩,你总想着甩开她做什么?”陆书瑾反问。

    萧矜怒声,“我总是想甩开她,还不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偷偷亲你!”

    陆书瑾大为震惊,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怎么不要脸的话,她轻咳两声,无奈说:“那你消停点,等晚上回去……”

    萧矜听见了,立马就消停了。

    走过去,叶洵已经等得不耐烦,抱着双臂道:“你们作何去了?”

    萧矜指了指脸上,“没瞧见吗?刚买的。”

    叶芹凑到陆书瑾的身边左右盯着看,从面具的框里去看陆书瑾的眼睛,说道:“这个面具真好看。”

    “叶姑娘若是想要,也可以买一个。”陆书瑾道。

    叶芹却是摇头,“我不买,若是等会儿人多走散了,你们认不出我怎么办?”

    陆书瑾愣了愣,而后笑说:“不会的,就算我们认不出你来,你兄长也一定能够认出。”

    绚烂的花灯映入陆书瑾墨黑的眼中,透着一股温柔的意味,无形地安抚叶芹。

    她一下伸手,牵住了陆书瑾,说道:“你方才就差点走丢了,我牵着你走。”

    萧矜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就见陆书瑾点头答应,“好。”

    于是陆书瑾与叶芹牵着手走在前面,叶洵与萧矜并排走在后头。

    “芹芹,把手松开。”叶洵在后面喊。

    叶芹听话地将手松开,但是用不了多久,又会悄悄牵起来,藏住不让叶洵看见。

    四个人前后走着,叶芹一门心思圈在路边的玩物和吃食上,带着陆书瑾走走停停,什么都要看一看,像只快乐的小蝴蝶。

    而陆书瑾也是个少见识的,前十几年她一直困于深宅,几乎没有机会在这种节日里出门上街,哪怕柳宅的主子都走空了,去街上赏灯游玩,陆书瑾也只能守着那破落的小院,远远听着鞭炮和烟花的声音,捧着一本旧书在灯下慢慢读着。

    时间过隙,那些孤寂的日子仿佛一去不复还,再也不会出现在陆书瑾的生命里。

    她站在热闹繁华的街头,入眼皆是辉煌明亮的花灯,头顶上是一朵又一朵炸开的烟花,身边是来来往往不断笑闹的人群。

    她回头,萧矜就站在身后几步远,正抱着双臂走着,立即就与她对上了目光。

    陆书瑾总是会与萧矜对上视线,在她投去目光的时候。

    他总是在看她,仿佛满眼都是她。

    萧矜往前快走了两步,追到她身后弯下腰,询问:“怎么了?”

    陆书瑾摇头,“没事,只是觉得云城好热闹。”

    萧矜说:“那是自然,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可不热闹吗?”

    陆书瑾没再说话,被叶芹拉去看路边喷火杂耍的人,跟着拍手叫好。

    萧矜站在边上,将目光往杂耍那里晃了一圈,然后又落到陆书瑾身上,回想着方才她所说的那句话。

    虽然陆书瑾戴着面具,但她方才回头时,与他对上眼神的瞬间明显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所以他才追赶上去问她什么事。

    但她只说了一句:只是觉得云城好热闹。

    他细细想了下,觉得话中还有别的深意。

    陆书瑾翘着嘴角轻笑,盯着杂耍的人,时不时跟着拍手看起来心情极好。

    她鲜少有这么把开心的情绪明晃晃挂在脸上的时候。

    “你调查过陆书瑾吗?”身边突然传来一句话,打断了萧矜的思绪。

    他微微侧头,瞥了叶洵一眼。

    叶洵的目光落在陆书瑾身上,但很短暂地,他又看向叶芹,说道:“陆书瑾的身世完全查不到,你应该知道吧?”

    萧矜心说那是你无能,你才查不到,爷什么都知道。

    他哼了一声说:“你调查她做什么?”

    “芹芹喜欢与他交好,我自然要谨慎一些。”叶洵道:“但我先前几次派人去杨镇,几乎搜寻遍了姓陆的人家,无人有名为陆书瑾的孩子,不知是不是杨镇下面的几个村落里有没有,但范围太广,无从查起。”

    萧矜道:“你放心,陆书瑾跟你相比,绝对是个好人。”

    叶洵笑了一下,“也是。”

    周围的欢呼叫好声一波高过一波,站在后面的甚至都蹦起来去看,一时之间耳朵里全是吵杂。

    萧矜与叶洵二人身量都高,单单是站着就足以看到里面耍杂技的光景,不过二人对此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趁着周围喧闹,萧矜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与秦姨关系这么好,也能忍心对她下得了手?”

    叶洵勾着唇,眸光落在高举的火把上,即便是眼中印了火光仍显得无情,他道:“萧少爷说这话无凭无据的,别赶在上元节这样的日子血口喷人啊。”

    然而萧矜根本不在意他会不会承认,也没想过他会回答,只是仗着恶意上头逞口舌之快,恶劣道:“你放心好了,那些被你们叶家害死的冤魂,早晚有一日会一笔笔还回叶家,而你也终究会自食恶果。”

    叶洵扭过头,对着他扬起笑容,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怎么?萧少爷是想做这个惩恶扬善的人了?”

    萧矜直直地回望他,说:“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别着急,胜负还没定呢。”叶洵说。

    萧矜不再回应。老一辈的人在朝堂上斗争得你死我活,表面上还和和气气地称兄道友,而他们这些少一辈亦是心知肚明,却也装得像好友一样,当真是一脉相承。

    他嘲讽地笑了一下,随后叶芹与陆书瑾看完了杂耍,扔下几个铜板之后,几人继续往前走。

    萧矜将叶芹赶到了叶洵身边,让她老老实实跟着兄长,自己则挤去了陆书瑾身旁。

    叶芹老大不高兴了,撅着个嘴能挂东西。叶洵看了也奇怪,说道:“跟哥哥走在一起委屈你了是不是?”

    “哥哥很无趣。”叶芹冷漠地评价道。

    这么一说,叶洵还来劲了,拉住了叶芹的手,“哪都不准去,跟紧我。”

    又问道:“香囊带了吗?”

    “带了。”叶芹回。

    “嗯,”叶洵应道:“你与陆书瑾交好我不管,但男女有别,你别总与他走得太近。”

    叶芹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

    她老实了之后,萧矜总算有机会又与陆书瑾独处了,但是由于在外面,他也不好伸手去牵她,只与她越来越近,手臂撞到一起,偶尔用手指x勾一下她的手背。

    陆书瑾将手往旁边躲了躲,说道:“你总挤我做什么?”

    “你也可以挤我。”萧矜恬不知耻地回道。

    陆书瑾往旁边让了一步,刚要说话,前方骤然响起哗然声,紧接着就有人喊:“前头有人散财!”

    继而周围的人立马躁动拥挤起来,皆往前奔去,让本来就摩肩接踵的地方变得没有一丝空隙。

    有人撞上了陆书瑾的肩膀,将她撞了个踉跄,还没站稳,身后就笼来一个温暖的怀抱,双臂虚虚地裹住她的身体,将她往空闲的地方带去。

    听到有人在前面散财,街上的人皆变得疯狂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前,陆书瑾与叶芹在一个眨眼之间就被挤散了。在这种情况下,叶洵肯定也是以叶芹的安全危险,将她带去了看不见的空旷地方,而陆书瑾也被萧矜推着往前走。

    不断有人撞到萧矜的身体,但他站得稳,为怀中的陆书瑾挡去了所有冲撞。

    二人往前走了一段,总算是在路边看到了一条巷子,他赶忙将人带过去,这才脱离了疯狂的人群。

    萧矜骂了一句,说道:“人这么多的情况下当街散财,是想做活菩萨还是想做活阎王?”

    陆书瑾也极为不赞同,许多人听到散财便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若是其中有人摔倒,被踩踏的后果是致命的,实在是太过危险。

    萧矜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的发被挤得凌乱,就用手拂了一下,露出她白嫩光洁的额头,安慰道:“无妨,隔一段路就会有衙门的人看守着,引起那么大的躁乱,他们肯定会出手阻止的。”

    陆书瑾点点头,从萧矜的怀中退出来。

    她现在的形象还是男子,不能够与萧矜靠得太近,以免真的坐实了他喜欢男子的荒谬传言。

    萧矜站在原地不动,转头看了她一眼。

    陆书瑾的面具也是半扇的,露出鼻尖和稍显粉嫩的唇,一双莹亮的眼眸藏在面具下,光是看着就让萧矜觉得心痒。

    但是不看,他又忍不住,有时候一个走神等回过神来时,视线就已经落在陆书瑾的身上了。

    反观陆书瑾倒是一副很从容的样子,她总是隔上很久很久,才与萧矜对上视线。

    不是说心仪一个人,目光就会情不自禁地追随那人的身影吗?为何陆书瑾的视线总是很少分给他?

    萧矜想着,就捏了一把陆书瑾的脸颊,稍微用了些力,捏疼了陆书瑾。

    但她没叫出声,转头看向萧矜,用眼神向他抛来询问。

    萧矜凑近一步,问道:“你长得好像汤圆。”

    陆书瑾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脸,问:“什么馅儿的?”

    “芝麻馅儿。”萧矜说:“你的心是黑的,又冷又硬,这几日我一直在忙,今日好不容易才得了空,你都没说一句想我。”

    陆书瑾失笑,“可是昨日我们也见了面。”

    萧矜道:“昨日只说了两句话,那不算。”

    陆书瑾转头望向拥挤的街道,沉默不语。

    她实在不善与人交流,每当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会用沉默代替。

    萧矜也知道,所以对此并不在意,他又说:“你觉得我像什么?”

    “什么?”陆书瑾疑惑。

    “用一个东西来类比我,你觉得我会是什么?”萧矜解释了一番。

    陆书瑾想了想,而后道:“蜡烛。”

    “燃烧自己,照亮他人?”萧矜微微挑眉,“我在你心中,竟是这种无私奉献,舍己为人的大善人吗?”

    陆书瑾摇摇头,缓声道:“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房中是没有烛灯的,只要天一黑,我的世界就会暗下来,那段时日我日思夜想,只盼望着能有一根蜡烛,将黑夜之后的世界照亮。”

    萧矜整个人都愣住。

    他恍然想明白,陆书瑾性子内敛,从小生存的环境让她学会把自己的情绪和内心给隐藏起来,她看起来平静从容,其实不过是小心翼翼的另一层伪装。

    她若是喜欢,则绝不会直白地说喜欢。

    就像她先前说云城好热闹,也并非只是一句简单的感叹。

    她是在说,她喜欢云城。

    那么她将他比作蜡烛,也并非说他有着多么伟大的品质,只是那蜡烛曾经是她日思夜想的奢望。

    于她来说,是光明,也是温暖。

    她在隐晦地说喜欢。

    萧矜盯着陆书瑾的侧脸,看着她白嫩的脸上被揪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心头涌上一股暖融融的热流,仿佛将他整个心脏都给包裹住,点上了一把炽热的火,让他骨子里头都往外渗出爱怜,想把她抱在怀里,亲昵地蹭着她的耳朵,亲她的脸颊。

    但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不能够这样做,于是克制地伸手,用指腹在她的脸上摸了摸,问道:“痛不痛?”

    陆书瑾的脸现在已经不痛了,她摇摇头,模样乖巧。

    萧矜现在不想继续游灯会了,他想回去。

    过了好一阵,街上的人躁动才慢慢平息下来,然而叶芹二人已经不见踪影,萧矜乐得不行,赶紧拉着陆书瑾离开。

    两人往前走着,到了方才散财的地方。

    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大酒楼,上上下下都挂满了花灯,一楼大堂更是围满了人,光是站在外面都能听到热闹的声音。

    萧矜站定,随口问身边看热闹的人,“这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百香楼的东家有个女儿,如今二九年华尚未出嫁,今日那东家便点了花灯附上灯谜,在里头招婿呢,谁猜得灯谜最多,便能抱得美人归,当晚入洞房。”那人说道。

    “有这荒唐事儿?”萧矜惊讶。

    “可不么,里头都猜上了。”

    萧矜对猜灯谜娶媳妇倒是没什么兴趣,但他素来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瞧着里面如此吵闹,便低头问陆书瑾,“要不要进去瞧瞧?”

    陆书瑾道:“都可。”

    两人正商量着,就见酒楼的护卫突然架着一个人给扔了出来,正好撞到了两个在旁边站着看热闹的人身上,三个人就这么撞到一起。

    被扔出来那个人,极为眼熟。

    萧矜嘿了一声,“蒋宿那小子搞什么?”

    蒋宿正是被扔出来的那个。

    说来话长,他今儿早早地就纠集了平日里一同作乐的狐朋狗友,然后去了萧府喊萧矜出来逛花灯,但是没想到萧矜给拒绝了。

    他说今日有事,不能出去玩。

    蒋宿很失望,去找了季朔廷,几人一同在街上闲逛,就逛来了酒楼门口,听说里面在猜谜招婿,蒋宿岂能不凑这个热闹?立即带着人进去了。

    只不过他脑子不够用,猜错了两个灯谜被人冷嘲热讽,他一时恼怒险些动手,只嚷嚷了两声,便被护卫给丢了出来。

    蒋宿气得半死,撸起袖子一蹦三尺高,“爷又没有动手打人,凭什么把我扔出来?!我交了银子的为何不让我猜灯谜?!”

    他这么一跳,也不知道是踩到了谁的脚,别人还没生气,他倒是先发怒了,气道:“谁啊,不知道往后稍稍,这么没眼色!”

    结果回头一看,就见两个身量高大的人,面上皆戴着青面獠牙的妖鬼面具,正低头看他。

    蒋宿也不是胆大的人,立即认怂,往后跳了一大步,拉出个安全距离来。

    其中一人歪了歪头,咧嘴笑了,“就你,还去猜灯谜?字能认全吗?”

    “关你何事!”蒋宿被嘲笑,瞪着眼睛握着拳头,一副随时要干架的样子。

    本来已经摘下面具,想将他喊过来的萧矜此时又默默将面具带上,心说他是真的丢不起这个人。

    谁知道陆书瑾在这时候出声,“蒋兄。”

    蒋宿立即扭头看来,就见陆书瑾摘下了面具,问道:“你在这里作何?”

    蒋宿瞧见陆书瑾,那才真是瞧见了救星,立马也不在意自己被嘲笑的事,朝着她奔过来,笑呵呵道:“你怎么在这里啊,真巧!”

    他跑到面前,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旁边的萧矜,萧矜就把头撇到另一处,不让他看脸。

    但蒋宿绕了个半圈去看,仔细一盯立马就认出来了,“萧哥!是不是你?你不是说今日有事,不能游灯会吗?”

    萧矜见自己被认出来,只好摘了面具,说道:“我可没有那样说,我只说今日不能跟你一起游灯会。”

    “那你就能跟陆书瑾一起?”他撇嘴,为自己鸣不平,“同样是男子,我哪里比不上他?”

    萧矜道:“你自己瞅瞅你哪里比得上她?且你在这里吵闹什么?”

    蒋宿挠了挠头,没再计较别的事,只是道:“我与朔廷哥走散了,找他的途中就来了这里,看到有人在里面招婿,所以就好奇去看了一眼。”

    “接着你就好奇地交了银子,开始猜灯谜,结果被人丢了出来?”

    “那姑娘模样长得好,我想着若是娶回家,我爹估摸着也高兴。”

    “你做梦呢,别人招赘,你还想娶回家?”萧矜冷冷地戳破他的幻想,说道:“你现在赶紧烧高香谢谢文曲星平日里懒得搭理你一眼,让你是个x胸无点墨的半文盲,否则你现在答出的灯谜指定摞几层被这酒楼的东家拽着当赘婿了,届时你爹还不给你的腿打断?”

    蒋宿听得一脸茫然,又说:“但是我交了银子的,若是不猜岂不是浪费了银子?”

    “你能猜对几个?”萧矜道。

    “那也得试试啊。”

    “你给了多少银子?”

    “十两。”

    萧矜抱着双臂睨他一眼,“你回家什么话都别说,直接跪在门口求你爹饶你一条狗命就行。”

    蒋宿的家中并不阔绰,主要是因为他家中的人很多,上上下下养了一大堆,加上蒋宿的爹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廉官,平日里就拿着俸禄养活一大家,是以蒋宿手头上的银子也不多。

    没承想他这会儿色迷心窍,拿出十两银子去猜灯谜。

    “只要猜对十个,就能将银子拿回来。”蒋宿可怜巴巴地望了陆书瑾一眼。

    这是小忙,陆书瑾非常慷慨道:“我帮你。”

    萧矜沉默一瞬,而后道:“那先进去看看吧。”

    于是蒋宿就欢欢喜喜地左手拉着萧矜,右手拉着陆书瑾进了酒楼之中。

    酒楼的大堂是镂空的,二楼的楼梯在上头围了一圈,是以不少人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朝下望,也能看到一楼大堂的场景。

    桌椅都给撤去,当间临时搭了个圆台,圆台上面摆着几排架子,上面就是挂着密密麻麻的花灯,每个花灯上都有灯谜。

    架子旁边坐着一个身着粉衣罗裙的姑娘,面容算不上是十分貌美,只是一双眼睛明亮而大,描了黛眉红唇,扑了细腻的粉,看上去有几分姿色。

    蒋宿偷瞄她好几眼,遗憾叹道:“为何是招赘,若是能娶回家就好了。”

    萧矜嗤笑一声,实话实说:“就算不是招赘,依你的脑子也是娶不走的。”

    蒋宿佯装没听见,走上前道:“我方才交了十两银子,只猜了两道灯谜,应该让我继续猜才是!”

    护卫伸手拦了一下,只见上面那姑娘面上带着讽色,开口道:“这位公子,你将灯谜猜错在先,又出了酒楼在后,猜灯谜的资格已经作废。”

    蒋宿惊道:“不是你们将我架出去的吗?”

    那姑娘将脸扭过去,像是不愿再与他过多纠缠,旁边站着的中年男子就道:“规矩便是规矩,公子莫要作乱,若要再猜,还需再交十两,若是不猜,还请公子安安静静离去。”

    语气和和气气,说的话却不怎么中听。

    蒋宿当即拧着眉要发怒,却被陆书瑾一手给拦下来。

    她扬声问道:“不知这猜灯谜是何规矩?”

    那中年男子道:“十两银子便能猜,猜对三盏灯则得一两,六盏灯则得五两,十盏灯则得十两,十三盏就是十一两,十六盏就是十五两,二十盏就是二十两,不叠加不累计,猜对全得,猜错则作废。若是能够猜中二十一盏,便有了迎娶我家小姐的竞争资格。”

    陆书瑾出门没带那么多银子,她回头看了萧矜一眼,萧矜立即会意,摸出一张银票,举起来道:“让她猜。”

    酒楼内人很多,渐渐安静下来看戏。

    二楼的栏杆处,在一处稍微宽敞的地方,站着身着一黑一白衣袍的人。

    一人的面具已经取下来,随意地挂在指尖,背靠着栏杆手肘搁在上面,侧着身子扭头往下看。另一人面上还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正身弯着腰趴在上头,目光也落在一楼大堂的圆台子旁。

    “老梁,你觉得京城好还是这里好。”

    “这里吧。”梁春堰将面具慢慢在指尖旋着,微微垂着眼,“这里热闹。”

    吴成运咂咂嘴,“我觉得也是。”

    “这几日你去给我找只带崽的母狗。”梁春堰忽然说。

    吴成运古怪地看他一眼,“别使唤我做一些奇怪的事。”

    “反正你也总闲着。”梁春堰说。

    连着三声锣响,陆书瑾走上了圆台。

    “小公子,自行挑选花灯。”中年男子说道。

    “猜中二十盏,便得二十两,可为真?”她又问了一遍。

    “自然。”那姑娘回道。

    陆书瑾便上前随手挑了一盏花灯,转头冲坐在旁边的姑娘露出个笑容。

    吊在顶上的各种花灯落下的光照在她桃花色的衣衫上,将人镀上一层瑰丽的纱衣,晕开眉眼的稚气,衬得她的面容相当漂亮。

    那姑娘晃了一下,愣住。

    萧矜看在眼里,沉着一张脸,嘟囔着:“猜灯就猜灯,她乱笑什么?”

    蒋宿用鼻子嗅了嗅,说道:“萧哥,你怎么出门游灯会,还随身带着醋呢?”

    萧矜反问:“我还带了跌打药,你想不想顶着一张猪头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