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与杰米果然没有阿雷斯公爵舞会的邀请函,还没有。可是当他们来到公爵的伦敦住所前面时,他们深信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带着它走出来。
走上宽大的门阶时,他们仍在讨论着那个假扮贵族的康瓦耳捕鼠人。
“还真是位绅士啊!”莫尔用掩不住的窃喜口气说。他很高兴崔明克打理过门面的样子,得竭力忍住搓起双手的冲动。他可以感觉到钱财正源源不绝地朝他们涌至,数不尽的财富落入他等待的双臂之中。“我本以为她了不起只能做到一半,可是老天,她简直把他变成了皇族。”他大笑。“他真完美,绝对的完美。”杰米也因为他们又赢了另一回合而轻笑。
公爵的管家在门口迎接他们,他们定了约的。管家将他们领进门厅里,它的陈设简单大方,有着高高的镶嵌天花板、大理石地板,以及厚厚的波斯地毯。家具不多,但设计奢华,中央的那一大块东方地毯上,是一张路易昆兹的镀金桌子,上头有一盆插在水晶船里的花。这盆花高达八尺,宽度也差不多。屋里唯一的其他家具是一系列环绕在它四周相配的镀金天鹅绒长椅,之间隔着四座小型的意大利瓷砖砌的喷泉。水在里头淙淙地流着,在这么一栋宁静的宅子里平和地演奏着交响乐。
公爵的伦敦居所并不是为了炫耀他惊人的财富,而且这栋房子甚至不是他所拥有最大的一栋,只不过是待在伦敦时最方便的住处罢了。
莫尔和杰米踩着厚厚的地毯跟在管家后面。他领着他们来到前面的书房,让他们在书本和家族肖像中等候公爵的到来。
“就是这个,”管家一离开,莫尔就对弟弟说道。他指着挂在书架之间十多幅油画其中的一幅。“公爵儿子的肖像,他在许多年前死了。”
杰米往后退,看着那幅画,然后说道:“我的天啊!”他真的大吃一惊。“崔明克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根本难以分辨!”
事实的确如此。因为他们仔细挑选,类似的服饰,再加上包云娜所创造出来的奇迹。六个星期前,没有人会相信崔明克会是肖像中那个人的儿子。这个来自康瓦耳的家伙又脏又臭。但是无论像或不像,莫尔都很清楚他的问题所在:公爵绝不会接纳这个家伙。阿雷斯是个自负的老混蛋,他宁愿相信有只猴子是自己的亲戚。也不会承认有个说话不入流的捕鼠人是自己的亲人。他们怎么样也没法子把这家伙弄进他的屋子里。
当然了,现在的崔明克已经足以在公爵位于乌勒堡的舞厅里翩然起舞。他可以和公爵夫人谈天——就算女王今晚出现,他都可以和她相谈甚欢,莫尔心想。
曾经一表人才的阿雷斯公爵,现在已经是佝偻老人了。他的行动迟缓——然而态度仍十分高傲,这是不会随着年龄而屈服的。虽然他又老又衰弱,人们总是开玩笑说他的心智正放在阁楼上慢慢地衰退,然而众人所面对的仍是一个精明得有如蜜蜂尾刺的人。莫尔老早就告诉过弟弟,千万别低估了这个老人。
阿雷斯带着如秋末残存的旺盛精力走进屋里。“我没时间听这些。”他说。
他早已知道“这些”指的是什么。为了得到这次见面的机会,莫尔捎了一封短笺给他,上面简单地写道:你的孙子还活着,我们知道他在哪里。
杰米是他们讨论过应该先开口的人。他口气愉快地说道:“我们找到一个我们相信是您的孙子的人——”
阿雷斯打断他的话。“你们没有。”他的表情丝毫没变。“这就是你们所要说的话?”
他连走到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椅子都没有,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打算要进来。现在他抓住一张椅子保持身体的平衡,另一只手则重重地撑着拐杖。
莫尔按照计划走上前去,再度扮着黑脸。他突兀地问道:“奖赏仍然有效吗?”
“莫尔,”杰米说道,露出最诚恳的笑容——杰米的骗局最棒的部分就是他对自己深信不疑,因而能让人完全地信服。他对公爵道:“我哥哥就是这么厚颜。我很抱歉——”
“闭嘴,杰米。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你也一样。”他对着阿雷斯提出一个残酷的问题。“你曾提供十万镑的赏金要给能将你的孙子带回来的人,现在这笔赏金是否依然有效?”
老人干笑起来,以一阵轻咳做为结束,然后说道:“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悬赏寻找我的孙子,他早就死了。”
“是吗?”杰米说道。他皱起眉头,表现出惯常的同情,然后问道:“你已经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吗?”
阿雷斯瘦骨嶙峋的手紧抓着手仗,往地上猛地一敲,然后倾身向前。“我可以替你们俩省点事。在我孙子失踪的这三十年来——”他轮流看着两人。“我已经见过大西洋这一岸每个想拿某个长相和他类似的人来找我的骗子。”他拄着手杖离开椅子一步。“我不知道你们自以为是什么人,可是你们从我这儿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他又挥了挥手杖,让人惊讶的是他竟然能不靠它而站立,然后拿起它往空中一挥。“除了我的手杖打在你们身上。现在,给我滚出去。”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莫尔抢先开口。“你儿子在这幅肖像里多大年纪?”他问道。转身抬起头看着。他需要时间思考,嗅出这个顽固老公爵的弱点。
只剩下沉默一分一秒地过去,然后他听见从身后传来:“三十。”
他缓缓转身,露出一丝微笑。“那正好是我们想带来见你的人的年纪。”他指着身后的肖像。“他不只是长相类似,他完全就是他父亲的翻版。”
阿雷斯目光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有好一会儿似乎有了兴趣,然后他的手令人惊讶地迅速抬了起来。他指着门口。“滚!”他说道。“别来玩弄一个老人的感情,你们以为我是傻瓜吗?滚出去!马上给我滚!”
莫尔瞥了弟弟一眼,后者已经开始悄悄往门口移动。他那愚蠢的弟弟永远只会坏事,永远都是懦夫。莫尔咬咬牙,和那个趾高气昂的公爵一样奋力挤出话来。“听着,老头,你或许见过各式各样的阴谋诡计,但这次不一样。两个月前我和你俱乐部里的一个家伙到过这里,我看到了那幅肖像,也听到了整个故事。然后上个星期,我遇见了画中人的儿子。我弟弟和我来通知你,如果你赞同我们的看法,那么我们想要得到赏金。我们不像你那么富有,可是我们也不想欺骗任何人。我们是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去看看。”
阿雷斯脸色铁青,但是没再要他们滚。他听着。
莫尔继续说下去。“迈克,”他说道。“他们甚至也叫他迈克。他的身高超过六尺,眼睛跟头发和你一样是黑——”
“住口!”老人走过去。他举起手杖挥舞。“住口!”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能够将它高举过头。他朝空中用力一挥。
它没打中莫尔,因为他往后退了一步,倒是击中一张椅子,打落一小片雕刻的木头。
“出去!”他重复道。他蹒跚向前,再度走向莫尔。“出去,你们这两个小偷!你们这人类中狡猾的蛇,你们怎么敢再提起这——”
“还有他的笑容,”莫尔说道,又低头躲过另一杖。他祭出王牌,这是当他寻找适当的人选时,发挥无比耐心找到的一点。“就和肖像中的人一模一样。它总是偏向一边,他笑的时候一边的嘴角要比另一边高。”
老人蹒跚地走向一侧,扯了叫人铃.声音从齿缝间迸出道:“出去,滚出我的房子。”他又扯了扯绳子,然后再度用尽力气大喊:“出去!滚出去!”
就这样了,莫尔已经打出了每一张牌,并且输了,他心想。
然后有个什么,老人心中的什么让他抬起了眼睛。
莫尔转身,杰米也看着。他们全都抬起头望着那幅肖像,看着它灰暗的色彩和阴郁的情绪,似乎想在沉默中对他们说些什么。
不,莫尔心想,那种神似或许不完全像他所讲的那样,但也足以让他们的成功往前迈进一大步了。真是幸运啊,他想。
不,当然这不只是运气,他知道所有的真相。二十九年前,就在公爵之子三十岁生日前夕,一天夜里当屋里的所有人都在睡梦之中时,有人溜了进来,将小婴儿从育婴室中偷走。那男孩就此消失无踪,没有一点理由;一宗儿童绑架案,从此下落不明——虽然他的家人四处搜索。他们对亲朋好友施以有形或无形的压力;每个人都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愤怒和歇斯底里,深信他们可以买回或是借由谈判走出丧子之痛。公爵提出高额赏金,然而还是毫无结果。
就莫尔的标准看来,这个孩子应该老早就死了。然而这个失踪的孩子,即使在过了三十年之后,还是提供了一场游戏的机会。
当他再度转身,老人的手还抓着唤人铃。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要松手了。然后他垂下目光,再度挺直身体。
莫尔飞快说道:“你可以不用面对任何风险就判断我们说的是不是实话。”
老人厌恶地扬起眉毛。
“给我们今晚在乌勒堡举行的舞会邀请函,我们会带这个人来。我们会让他在你的舞厅中跳舞,你可以仔细观察他。如果你同意,认为他是你的孙子,我们就得到那笔十万镑的赏金。如果不同意,那么他就走出门外,再也没有这件事。”莫尔伸出手微笑。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简单的?
“哼,”公爵吐了一口气道。“如果他不是,我要让你们因为诈欺而被逮捕——”
莫尔当然早已料到这一着。他和弟弟早就准备好往南汉普敦的火车票,以及明晚在布鲁塞尔的晚餐了。
老公爵满脸怒容,但是不再争辩。
杰米助了一臂之力。最后为了安抚,他问道:“你能有什么损失呢?”
老人唤来秘书,把邀请函给他们。这时候公爵老早就离开了。在秘书离开,管家进来送他们出去前,有一阵子的空挡。
在等待的时候,杰米四处闲晃,抬起头看着早已死去的人的画像。一个高个子男人,有着浓密的眉毛和黝黑的头发。
他喃喃道:“你知道吗,哥哥,相似之处实在是人惊人了,让我怀疑我们是否真的找到了那个老家伙的孙子。”
莫尔也停下来看着,思索着他们的计划中可能的转折。
然后他不屑地一哼,说道:“是啊,但不会是他。杰米,我们替他买了和画中同样颜色和款式的衣服,发型也修剪得一模一样,幸好包小姐还说服他把胡子剃掉。别忘了:他有家人。看在老天的分上,他可是打康瓦耳来的。”
“是我们选得很好,”他说道。“记住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他提醒道。“一个面图可憎的康瓦耳人,住在伦敦东区,抓老鼠为生。”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走吧,杰米。我想在这栋屋子里找一个认识这个孩子的仆人,我想要得到一点个人的资料。我们一定要成功,不能光用想的。”
看到弟弟仿佛着了魔似地盯着那幅画瞧,莫尔扭了扭他的耳朵。
杰米猛一转身,满脸怒容地抚着头侧。“别这样。”
“好吧,不过别感情用事,是我们在包小姐的协助之下,将那个愚蠢的捕鼠人改造成公爵的孙子。别开始对你自己的幻想信以为真,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