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一出戏,跌宕起伏的剧情,绝对很精彩。江南抢了本属于江妤的夫君,江妤又抢了江南欢喜的少年郎。看众看得一头雾水,却兴致勃勃。但身在其中的几个人,谁也不会好受吧?
江南看着江妤平静明艳的眉眼,气慢慢消了,却有一股无力感升起。她疑惑地看着阿妤,看不懂少女眼底的茫茫水烟,“我抢了沈君离,你好像一点也不生气或伤心。这真让我没成就感啊,阿妤。”
论起来,江南容貌不如江妤明艳动人,但也是生动清秀。她蹙起眉尖的动作,真真让人心口颤。说不得,沈君离就是爱上她这番样子。江妤觉得好玩,如果日后沈君离发现自己妻子的本性——会不会后悔今日所为呢?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也抢到姐姐想得到的不是么。”江妤笑,有趣地看江南独自烦恼的样子。为什么明明是江南胜了,江南却能摆出一副失败的样子呢?这样子,江妤都不好意思对她横眉怒目了。
江南算是看出来了,别想从阿妤这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她再谨慎问一句,声音有些焦躁,“你已经……认识谢玉台了?”
“不认识啊。”原来那戏子,名叫谢玉台啊。
江南被阿妤无辜的清澈眸子打败,恨恨地瞪她一眼,转身撑伞走入雨中。她回头突见阿妤倚门含笑,忍不住气,“有什么好笑的?是是是,我知道自己很可怜,大晚上下着雨,跑来找你聊天,还句句被你开涮!”
“我给南姐姐想了个人生格言,很适合呢。”
“什么?”
“是我的,我一定要得到;不是我的,只要我看上,我还是要得到。”江妤脆脆念,伴着雨声,如同珠落玉盘般动听。她在雨帘中模糊的眉眼,也透出一份生气。江南似笑非笑地瞪她一眼,扭头离去。
而随着江南的身影同雨消逝,江妤脸上的笑影,也暗了下去,阴晴不定。她举着烛台,靠在门上。终归她还是一介凡人,很讨厌、很讨厌……江南。
讨厌江南想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
讨厌江南凡事都喜欢炫耀。
更讨厌江南……连沈公子都要跟阿妤抢。
阿妤平静一会儿,上楼,楼上早没了少年的影子,那扇窗被风吹得晃动,雨湿了一大片空地。红衣少年如同隔空消失般,来去无踪。阿妤关上门窗,记得他的名字——谢玉台。
还记得——当时烛火摇曳,少年和她抱在一起,吓得忘了挡住脸,左脸上有一道蜈蚣样可怕的疤痕,从眉角一直到嘴边,毁了半张脸。
……他有一个好名字,能得到江南的喜爱,却没有一张完美的脸,真可惜。
又过了两日,三爷在江家的住处彻底安排好,请江家人都去听戏。江妤出了藏书阁,被主母请了过去讲话。一番日常探问后,江家嫡母云氏摸着她的手,“阿妤这些日子没再见过君离了吧?”
“没有。”
“哎,阿妤真是乖孩子。要是南儿也像你这样听话就好了。”云氏感叹,扭头对自己的奶娘吩咐,说前几天裁的新衣裳,给阿妤拿几套漂亮的。这是要抚慰阿妤的意思。
云氏最后道,“三爷请大家听戏,我知道阿妤不喜欢那些,但面子总要顾全。”
阿妤眨眨眼,点头称是。等她回到自己的住处,云氏已经派人提前送了许多东西。侍女见她回来,犹豫的脸上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指指好几个还没拆开的箱子,“沈公子从丰州回来后,让人送来的。”走之前,大家都以为沈公子回来就会向三小姐提亲呢。
提到沈君离,阿妤面色也丝毫不变。等侍女问了两遍怎么处理沈公子的东西,她只愣了愣,“放着吧……以后沈公子的事,不用告诉我。”
她受不起。
到了三爷请人看戏的日子,院子传来戏子咿呀的说唱。江老爷为人正派古板,是不屑于听戏的。这些戏子,是跟着三老爷一起搬进来的。只听那其中最拔高的一个闺门旦,一唱三顿,声音婉转风流,恰是一位怀春的多情闺秀——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这一湾流水呵!
江妤幼时,被姐姐江月强迫着一起溜出府。那时候两个小女孩刚出了江家大院,看到满街的新奇东西,都是无比的兴奋,竟是不知道往哪里逛。后来,她们在戏院里才听了一出昆曲,就被下人抓回了府上。那是江妤生平第一次听戏,单单觉得枯燥乏味。她一直后悔自己那时年少,不能体会书中那种“婉约悠远”的昆曲之美。时隔多年,她再次听到昆曲,当真的缠绵含蓄,依依呀呀间,魂魄都跟着一起转……
恰时风吹拂,石榴花簌簌飞落,霞光照耀整片小园,十分夺目。阿妤想见一见那个唱戏的人。
阿妤一个人站在河边树下,离台子远远的听戏。等到那位扮演“杜丽娘”的戏子下去,后面的戏听得昏昏欲睡。她左右看看,女孩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玩闹,听戏的也着实没几个。江妤回身,准备离开。
“嘿,是你啊。”树上传来少年的笑声,干净舒朗,炸开一道春光般。
江妤看去,果然是扮演“杜丽娘”的闺门旦,脸上仍浓妆艳抹,盖住了可怕的疤痕。他红衣如火,懒洋洋地坐在树上,对她笑。看上去,比这院子所有人都来得舒服。
阿妤问,“你是谁?”
谢玉台满不在乎地转着眼睛打量四周,随口道,“你希望我是什么呢?被你三叔从小养大的小白脸?”
“那叫禁脔。”
“……还是你三叔从那什么带回来的不干净小白脸?”
“那叫小倌。”
“你!你欺负我不识字是不是?!”少年怒了,从树上跳下,瞪着她。他的眼睛,竟然比阿妤这个美人胚子还要亮还要大。如果不是阿妤曾看过他的脸,真要以为这人卸了妆有多美。
“我知道你是戏子。”阿妤看着他。
张牙舞爪的少年黑着脸垂着头,默默不吭气了。阿妤见他可怜,“好啦,不要伤心了,当个最厉害的戏子吧。”
“那不还是戏子……”少年嘟囔,下一刻又开心起来,“我知道你叫江妤,他们都叫你‘阿妤’。我叫谢玉台,很高兴认识你。”他说话的时候,石榴花落在红衣上,又光艳又繁华。
“玉台,是天帝住的地方。想必你父母很疼爱你,给你取了好名字。”身后传来男子温润带笑的声音,卷来春风绵绵。然后他顿了顿,又道,“阿妤,君离哥哥来看你了。你不回头吗?”
谢玉台面色由调笑转为冷寒,瞪着从远方走来的青年,拉住阿妤的手,“我既没父母疼爱,也没读过书,听不懂‘玉台’的意思。你想炫耀学问找别人吧。”撒娇似的拉旁边的少女,“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嗯。”阿妤不反对,另一手却被后面的人抓住。她不得不回头,对上青年的眼睛,“君离哥哥好。”是阳光太晃了吗,她看不清青年的样子。
沈君离呼吸急促,贪婪地看着少女。可她冷硬的回答,漠然的眼神,还是让他受了伤。松松抓住她的手腕,失望地笑,“阿妤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才几天而已,变化不用太大。”阿妤平静的话语,让沈君离面色青白交加。
谢玉台眨眨眼,想开口,却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谢公子,你刚才唱的戏曲真不错。能不能为我解说一下呢?”娉娉袅袅的,红衣美人江南撑着伞,远远行来。她看到沈君离和江妤,就如同没看到一样,径直往谢小公子走去,面上带着笑。
谢玉台愁眉苦脸,悄悄和阿妤吐舌头,“她怎么又来了啊?”转头想跑,又被江南更大声的“谢公子”喊住,只好僵硬地回身,“江小姐,好久不见。”
江南眼神微擡,给他指明方向,“我们去那边说说戏好么?”又回头看着沈君离和江妤,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哎呀,君离,阿妤,你们也在啊。真是难得,既然碰上面,我们四个一会儿去游湖好不好?”
阿妤看看眼神躲闪的沈君离,再看看笑得很假的江南。谢玉台求助地看着她,表示“我很无辜”。阿妤抿嘴笑,是啊,几个人里,谢玉台是最无辜的了。
远远近近,许多人的说话声都低了,偷偷斜眼往这里看。不出所料,明日传出去,又是云州最热的趣事了。江南你想找谢玉台,沈君离你想跟我说话——可是你们没人问问阿妤的意思,到底要不要陪你们演这么一出戏!
河水畔,阿妤笑,“我看起来,很好欺负?”
江南收了笑,沈君离莫名,谢玉台探着身。见阿妤抓住沈君离的手,狠狠一甩,大声,“君离哥哥,南姐姐,我恨你们!”
她“噗通”一声,往后跳下了水。谢玉台离她最近,一怔下,也掉了进去……岸上徒留江南和沈君离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