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珠宫一女无心居乐土言探弱水仙源怅望阻归程
四女在宫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起身,宫墙外面已是万头攒动,人山人海。冬秀安心显示岛上风光,早命老铁父子准备旧日俞利所用仪仗,前呼后拥,往方母墓地而去。因为方母葬处地势偏僻,俞利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岛民又只知往方良夫妇庙中敬献,方良死后,无人修理,墓地上丛草怒生,蓬蒿没膝。三女自兔不了哭奠一场。冬秀知三女对于世俗之事不甚通晓,仍然代三人传令,吩咐如何修葺。祭墓之后,又往昨晚所去的庙中祭奠方良。三女想起父亲死时惨状,不由放声悲哭起来。冬秀恐岛民看出破绽,再三劝慰才罢。祭毕出来,初凤当时便要告别。冬秀道:“大恩姊当众回宫,恐为岛民所阻。不如晚间无人,悄悄动身的好。”初凤道:“你们只不想随我回去便了,如想走时,何人拦阻得住?你可对他们说,我姊妹三人已选你为岛主,留下二妹三妹暂时相助。我宫中无人照料,急须回转。他们如相拦,我自有道理。”
冬秀沉思了一会,知她去志已决,无法挽留,只得在庙前山坡上,略改了几句意思,向众晓谕道:“三位公主原奉方老爹之命,来为你们除害,事完便要回去,是我们再三挽留。如今大公主急须回转海底仙府向方老爹复命,留下二、三两位公主与我为全岛之主。命我代向全岛人民告辞,异日如有机缘,仍要前来看望。”岛民因昨日三女已允暂留岛上不归,先以为初凤复命之后,仍要回来,还不怎样。及至听到未两句,听出初凤一时不会再来,不免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纷纷议论。没等冬秀把话说完,便已一唱百和,齐声哭喊:“请大公主也留岛中为王,不要回去。”冬秀见众喧哗哭留,正在大声开导,忽见初凤和二凤、三凤说了几句,走向自己身前,刚刚道得几句:“姊姊好自珍重,除了妖道余党之后,须代我催二妹三妹急速回去,便不枉你我交好一场。”说罢,脚一顿处,平空纵起一二十丈,朝下面众人头上飞越而过。接连在人丛中几个起落,便已奔到海边。冬秀连忙同了二凤、三凤赶到时,初凤已经纵身入海,脚踏洪波,向着岸上岛民含笑举了举手,便已没入波心不见。
岛民见大公主已去,挽留不及,一面朝海跪送;又恐二、三两位公主也步大公主的后尘,纷纷朝着二凤、三凤跪倒,哭求不止。冬秀知岛众不放心,忙拉了二凤、三风回转。岛众见二、三公主真个不走,才改啼为笑,欢呼起来。二凤、三凤当日同了冬秀回宫,无话。
第二日,冬秀命老铁用几只小舟,将俞利手下数十个党羽放入舟内,各给数日粮食逐出岛外,任他们漂流浮海,死生各凭天命。一面问了岛中旧日规章,重新改定,去恶从善,使岛民得以安居乐业。因知妖道邪法厉害,如等他回来,胜负难测。仗着二凤、三凤精通水性,想好一条计策:派佬石选了几十名精干武士,驾了岛中兵船,请二凤、三凤随了前去,暗藏舱中。由投降的俞利心腹大官中再选一可靠之人,充作头目,假说俞利寿日,酒后误食毒果,眼见危急;妖妇因岛中出了妖怪,不能分身,接他急速回去,有要事商议。等他到派去的船上,由二凤、三凤下手,将他刺死。再传俞利之命,说从妖妇口中探出妖道谋为不轨,只杀他一人,命妖道船中所有余党全数回岛,听候使命。等这些余党回到岛中,再行分别首从发落,以便一网打尽。佬石领命,便同了二凤、三凤,自去不提。
事也真巧,冬秀如晚一天派人,事便不济。那妖道原本定在俞利生日那天赶回庆祝,偏巧在洋里遇上一阵极大的飓风,连刮了三日。妖道本领原本平常,本人虽能御风而行,却不能连那两只大船也带了走。仅仗着一点妖法,将船保住,躲入一个岛湾里面,避了三天。等到海里风势略定,俞利、妖妇业已就戮了。因为俞利寿日已过,这次出门从洋船上打劫了不少玩好珍奇之物,另外还有两个美女,满心高兴。打算把那两个女子真阴采去,先自己拔个头筹,再回岛送与俞利享受。归途中,只管同了盗船中两个为首之人尽情作乐,一丝也不着忙。
这一面二凤、三凤随了佬石,到了船上,见茫茫大海,无边无岸,走了半日,还看不见个船影子。一赌气跳入海中,先想赶往前面探看。无心中推着船底走了一段,觉出并不费什大劲。前行了一阵,仍不见盗船影踪。姊妹二人嫌船行大慢,便回身推舟而行,这同去的人,原是俞利旧部,虽说为二凤姊妹的恩威所服,毕竟同是在岛中生息长大,盗船中人大半亲故。有几个胆大情长一点的,因知出海行劫的这一伙余党大半是首恶;妖道平时作威作福,不把人放在眼里:死活自不去管他们。余人这次要回岛去,决无幸理,未免动了临难相顾之心,各自打算到时与各人的亲故暗透一个消息,好让他们打主意逃生。及见二凤、三凤下水以后,船便快一阵,慢一阵,末后竟似弩箭脱弦一般,冲风破浪,往前飞驶,顷刻之间,驶出老远。这只兵船,俞利新制成不久,能容二三百人,又长又大,比起妖道乘往洋里行劫之船还大两倍。众人见二凤、三凤下水便没上来,不知她姊妹二人幼食老蚌,生就神力,在底下推舟而行,以为是使什仙法。妖道平时呼风行船,还没她们快。个个惊奇不置,不由有些胆怯起来。
又行了一阵,佬石在舵楼上用镜筒渐渐望着远方船影。恐二凤姊妹还要前进,迎上盗船,出水时被妖道看破,动手费事,船行疾如奔马,反无法命人打招呼。正在为难,恰巧二凤姊妹推得有些力乏,哗的一声带起一股白浪,自动蹿上船来。佬石便说前面己见船影出没,恐是盗船,请二凤姊妹藏入舱底。二凤姊妹眼力极强,闻言定睛往前面一看,果然相隔里许开外,洪波中有一只船,随着浪头的高下隐现,船桅上竖着一杆三角带穗的旗,正与岛中的旗相似。佬石知是那盗船无疑,一面请二凤姊妹藏好,一面忙作准备。两下相隔半里,便照旧规,放起两声相遇的火花信号。
妖道正在船上淫乐,闻报前面有本岛的船驶来,知道岛中两只大兵船业已随着自己出海,新船要等自己回岛之后才行定日试新,怎便驶出海来?便猜岛中必有事故,忙命水手对准来船迎上前去。佬石因新降之人不甚放心,再四重申前令,告诫众人:两位公主现在舟中,稍有二心,定杀不宥。等到船临切近,除那头目外,暗禁众人不可到对船上去。自己却装作侍从,紧随那头目身侧,以防万一泄了机密。众人中纵有二心,一则害怕二位公主,二则佬石精干,防备甚紧,暂时俱是无计可施。佬石监视着那头目,说俞利误服毒果,昏迷不醒,岛中无人主持,偏巧岛岸边又闹海怪。现奉牛仙姑之命,用新制好的兵船,前来接他一人回去,搭救岛主。至于那只盗船,最好仍命他在海中打劫,无须驶回。妖道对于俞利原未安着什么好心,几次想将俞利害死,自立为王。只是妖妇嫌妖道貌丑,贪着俞利,说此时害死俞利,恐岛民不服,时机未至,再三拦阻。妖道有些惧内,便耽搁下来。此时一听俞利中毒,不但没有起疑,反以为是妖妇弄的手脚,接他回去篡位。因盗船上多半是俞利手下死党,恐同回误事,故此止住他们,不消几句话,便已哄信。
依了妖道本心,当时恨不得驾起妖风赶回。一则那头目说仙姑有话,新船务要带回;一则也舍不得那只大船,恐人看破失去。反正那里离岛已不甚远,见原乘两船中俞利的党羽已在窃窃私语,知已动疑,满心高兴,也不去理他们,竟然随了头目、佬石纵过新船。海上浪大,两船相并,本甚费事,妖道过船,这边船钩一松,便已分开。妖道想起还有那抢来的两名美女,二次纵将过去,一手一个,夹纵过来。盗船上人见他什么都是倚势独吞,又闻俞利中毒之言可疑,个个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妖道也是运数该终,过船之后,越想越得意,不等人相劝,便命将酒宴排好,命那头目作陪,两个美女行酒,左拥右抱,快活起来。
他这里淫乐方酣,舱中二凤姊妹早等得又烦又闷。三凤更是心急,不等招呼,拿了一柄快刀,便自走出。二凤恐有闪失,连忙跟出。妖道醉眼模糊,方在得趣,忽见侧面隔舱内闪出一个绝美女子,一些也没在意,回身指着那头目笑道:“你来时在海上得了彩头,却不先对我说,此时才放她走出。”一面说着,放开怀抱中女子,便打算起身搂抱三风。说时迟,那时快,三风早纵到席前,举刀当头就砍。妖道眼前一亮,寒风劈面而至,方知不好,膝盖一抬,整个席面飞起,朝三凤打去。口里刚说得“大胆”两字,正准备行使妖法,没防到二凤乘妖道回头与那头目说话之际,早从三凤身后蹿到妖道身后,手起快刀,一声娇叱,朝妖道头颈挥去。妖道防前不顾后,往后一退,正迎在刀上。猛觉项间一凉,恰似冰霜过颈,连“暖呀”都未喊出,一颗头颅便已滴溜溜离腔飞起,直撞天花板上,吧嗒的一声,骨碌一滚,落在船板上。颈腔里的鲜血,也顺着妖道尸身倒处,泉涌般喷了出来。
妖道一死,佬石便命将船头掉回,去追两只盗船时,偏巧两只盗船正疑妖道夫妇闹鬼,并未疑到旁处,俱打算暗自跟在大船后面,回岛看个详细,并未远走。反是见大船回头来追,以为恼了妖道,有些害怕。可又不敢公然违抗,见了大船上旗令,勉强停住。因妖道素日手段凶辣,未免怀着鬼胎。及至船临切近,听说妖道伏诛,大称心意,一些也没费事,便随了大船回转。那些与盗船上有亲故关系的几个,因为佬石监察甚严,谁也不敢暗中递个消息,见他们俱都中了道儿,只叫不迭得苦。那里离岛原只大半日路程,当时正当顺风大起,无须女子下水推行,照样走得甚快。事已大定,佬石早请二女换了湿衣,在中舱坐定,监督两只盗船在前行走。盗船中人虽然远远望见后船中舱坐着二女,因洋里不比江河,二船虽同时开行,前后相隔也有半里远近,观望不清,俱以为大船来时,在洋里得的彩头,没有在意。船行到了黄昏时分,便抵岛上。冬秀早将人埋伏停当,船一拢岸,等人上齐,一声号令,全都拿下。当时将二女接回宫去。将盗船上劫来的两名美女交给执事女官,问明来历择配。一干余党押在牢内。当日无话。
第二日,冬秀同了二凤、三凤升殿,召集岛中父老,询明了这些余党的罪恶。有好几个本应处死,因第一次处治那些首恶,也曾网开一面,特意选定两种刑罚,由他们自认一种。第一种是和处治上次余党一般,收去各人兵刃,酌给一些食粮,载人小舟,任其漂洋浮海,自回中土,各寻生路。第二种是刖去双足,仍任他在岛中生活,只另划出一个地方,与他们居住。非经三年五载之后,确实看出有悔过自新的诚念,不能随意行动。这伙人平时家业俱在岛中,抛舍不开,再加海中风狂浪大,鲨鲸之类又多,仅凭一叶小舟,要想平安回转中土,简直是万一之想,自然异口同声甘受那刖足之刑,不愿离去。冬秀原是想袭那岛王之位,知道全岛并无外人,大抵非亲即故,想以仁德收服人心,又恐这伙人狼于野心,久而生变。明知他们知道孤舟浮海,九死一生,料到他们愿留不愿走,才想了这两种办法。一经请求,便即答应,吩咐老铁父子监督行刑。
这时俞利党羽已算是一网打尽,岛众归心。二凤、三凤只知享福玩耍,一切事儿俱由冬秀处理,由此冬秀隐然成了岛中之王。她因岛民崇拜方氏父女之心牢不可破,自知根基不厚,除一意整理岛政外,对于二凤、三凤刻意交欢,用尽方法使其贪恋红尘,不愿归去。日子一多,二凤、三凤渐渐变了气质,大有乐不思蜀之概。自古从善政之后,为善政难;从稗政之后,为善政易。岛民受俞利十多年的茶毒,稍微苏息,已万分感激。何况冬秀也真有些手腕,恩威并用,面面皆到。加以有二凤、三凤的关系,愈发怀德畏威,连冬秀也奉如神明了。
冬秀和二凤、三凤在安乐岛上一住三年,真可称得起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她以一个弱女子随了老亲远涉洋海,无端遇盗,遭逢惨变,全家被杀,自身还成了俎上之肉,眼看就受匪人的摧残躁躏。彼时之心,但能求得一死,保全清白,已是万幸。救星天降,不但重庆更生,手戮大仇,还作了岛中之主,真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满想留住二凤姊妹,仗她德威,励精图治,把全岛整理成一个世外乐园,自身永久的基业。偏偏聚散无常,事有前定。那二凤、三凤先时初涉人世,对于一切服饰玩好贪恋颇深。年时一久,渐渐习惯自然,不以为奇。第三年上,不由想起家来。冬秀本因二风姊妹虽然应允留岛,却是无论如何诱导劝进,不肯即那王位。对于岛事,更是从不过问。又知她姊妹三人情感甚好,年时久了,难免不起思归之念,心里发愁。后来更从三凤口中打听出她姊妹二人不问岛事,乃是初凤行时再三叮嘱。并说她姊妹三人既救冬秀一场,她又是凡人,不能深投海底,索性好人做到底,由二风、三凤留在岛中,助她些时。等过了三年五载,二风、三凤纵不思归,初凤也要出海来接。现在三凤自己去留之计尚未打定,二凤已提议过好几次了。冬秀一听,越发忧急起来。人心本是活动,二凤姊妹彼时尚未成道,又很年轻,性情偏浮。起初相留,固是连胞姊相劝都不肯听;此时想去,又岂是冬秀所能留住?一任冬秀每日跪在二女面前哭求,也是无用,最终只允再留一月。
冬秀明知自从初凤走后,从未来过。当时二凤、三凤要暂留岛中,尚且坚持不许,此时二女回去,岂能准其再来?平时听二女说,紫云宫里只没有人世间的服食玩好,若论宫中景致,岛上风光岂能比其万一?再加宫中所生的瑶草奇葩,仙果异卉,哪一样也是人间所无。二女这三年中对于人世间的一切享受已厌,万难望她们去而复返,正在日夜愁烦。这日升殿治事,猛想:“初凤三年没有信息,莫非宫中金庭玉柱间的瑰宝已经被她发现,有了仙缘遇合?不然她纵不念自己,两个同胞姊妹怎么不来看望一次?起初只为海底波涛险恶,压力太大,自己不精水性,不能出没洪波。这三年来,日从二凤姊妹练习,最深时,已能深入海底数十丈,何不随了二凤姊妹同去?拼着吃一个大苦头,有她二人将护,料不致送命。倘若冒着奇险下去,能如愿以偿,得在地阙仙宫修炼,岂不比做小小岛国之主还强百倍?”
冬秀暗自打主意既定,立时转忧为喜。下殿之后,便往二女宫中奔去。到了一看,二女正在抱头痛哭呢。冬秀大吃一惊,忙问何故?二凤还未答话,三凤首先埋怨冬秀道:“都是你,定要强留我们在岛上,平日深怕我们走,什么地方都不让去。如今害得我们姊妹两个全部回不去了。”二凤道:“这都是我们当时执意不听大姊之劝早些回去,才有这种结果,这时埋怨她,有何用处?”说罢,便朝冬秀将今日前往海中探路之事说出。
原来二凤早有思归之念,直到三凤也厌倦红尘,提议回宫去时,二凤因冬秀始终恭顺诚谨,彼此心意又复相投,情感已无殊骨肉;又知此次回宫,初凤定然不准再来,此行纵然不算永别,毕竟会短离长,见冬秀终日泣求,情辞诚恳,不忍过拂其意。心想:“三年都已留住,何在这短短一月?”便答应下来。这日冬秀与二女谈了一阵离情别绪,前去理事。
二凤猛想起,自从来到岛上,这三年工夫,冬秀老怕自己动了归心,休说紫云宫这条归途没有重践,除带了冬秀在海边浅水中练习水性,有时取些海藻换换口味外,连海底深处都未去过。当时因想反正来去自如,姊妹情好,何必使她担心多虑?况且浅水中的海藻一样能吃,也就罢了。昨日无心中想取些肥大的海藻来吃,赶巧红海岸处所产都不甚好,多下去有数十丈,虽说比往日采海藻的地方要深得多,如比那紫云宫深藏海底,相去何止数十百倍。当时海藻虽曾取到,兀自觉着水的压力很大,上下都很费劲。事后思量,莫非因这三年来多吃烟火,变了体儿?地闭仙府归路已断,越想越害怕,不由急出了一身冷汗。便和三凤说:“久未往海底里去,如今归期将届,程途辽远。今日趁冬秀不在宫中,何不前往海底试一试看?”三凤闻言,也说昨日潜水,感觉被水力压得气都不易透转等语。二凤闻言,益发忧急。姊妹两个偷偷出宫,往海岸走去。到了无人之处,索性连上下衣一齐去尽,还了本来面目,以为这样,也许好些。谁知下海以后,只比平时多潜入了有数十丈,颇觉力促心跳,再往深处,竟是一步难似一步。用尽力气,勉强再潜入了十来丈,手足全身都为水力所迫,丝毫不受使唤。照这样,休说紫云宫深藏海心极深之处,上下万寻,无法归去,就连普通海底也难到达。幼时生长游息在贝阙珠宫,不知其可贵;一旦人天迥隔,归路已断,仙源犹在,颇似可望而不可即,怎不悲愤急悔齐上心来。拼命潜泳了一阵,委实无法下去。万般无奈,只得回上岸来,狼狼狈狈回转岛宫,抱头痛哭。
恰值冬秀赶来,本想冒着奇险与二女同去,闻言不禁惊喜交集。猛地心中一动,眼含痛泪,跪在二女面前,先把当日来意说了。然后连哭带诉道:“妹子罪该万死,只为当初见岛中人民初离水火,没有主子,难免又被恶人迫害,动了恻隐之心,再三留住二位恩姊。只说岛中人民能够永享安乐,那时再行回宫也还不迟。不想竟害得二位恩姊无家可归,如今已是悔之无及。妹子受三位恩姊大恩,杀身难报。落到这般地步,心里头如万把刀穿一般,活在世上有何意味?不如死了,倒还干净。”说罢,拔出腰间佩剑,便要自刎。三凤一见,连忙劈手一掌,将冬秀手中剑打落,说道:“你当初原也是一番好意。二姊说得好,此事也不怨你一人。我只恨大姊,不是不知道我姊妹不能久居风尘,不论金庭玉柱中所藏宝物得到手中没有,也该来接我们一回才是。那时我们入世未深,来去定能自如。那怕我们不听她话,仍咬定牙关不回去,今日也不怨她,总算她把姊妹之情尽到,何致闹到这般地步?她怎么一去就杳无音信,连一点手足之情都没有?我想凡事皆由命定。我姊妹三个,虽说恩母是个仙人,从小生长仙府,直到如今,也仅只气力大些,能在海底游行罢了,并无别的出奇之处。命中如该成仙,早就成了,何待今日?既是命里不该成仙,索性就在这岛上过一辈子,一切随心任意,还受全岛人民尊敬,也总比常人胜强百倍。大姊如果成了仙,念在骨肉之义,早晚必然仍要前来接引,否则便听天由命。我姊妹二人,永留此岛,和你一同作那岛主。譬如我父亲没被俞利所害,我们二人自幼生长在岛上,不遇恩母,又当如何?”
冬秀见苦肉计居然得逞,脸上虽装出悲容,却暗自心喜,正想措词答话。二凤先时只管低头沉吟,等三凤话一说完,便即答道:“三妹不怪人,便尽说气话,当得什用?你又没见着大姊,怎知她的心意?大姊为人表面虽说沉静,却最疼爱我们,断不会忘了骨肉之情。况且我二人不归,恩母转劫重来,也不好交代。焉知不是当初见我二人执迷不返,特意给我们一些警戒?依我看,金庭玉柱中宝物如未发现,她不等今日,必然早来相接同归了。三年不来,仙缘定已有了遇合。不是在宫中修炼,便是等我们有了悔意,迷途知返,再行前来接引,以免异日又落尘网。我们仍还要打回去主意,才是正理。”三凤道:“这般等,等到几时?反正我们暂时仍做我们的岛主。她来接引,更好;不来接引,也于事无碍。我们已不似从前,一入水便能直落海底,哪里都可游行自如,有什么好主意可打?”二凤道:“话不是如此说。来时路程,我还依稀记得。我们此时知悔,大姊也是一样深隔海底,未必知道。依我之见,最好乘了岛中兵船。我们三人装作航游为名,将岛事托与老成望重之人,一同前往紫云宫海面之上。以免一路上都在水上游行,泅乏了力,又无有歇脚之所。等到了时,我和你便先下去,能拼死命用力直达海底宫门更好;否则,老在那所在游泳。大姊往日常在宫外采取海藻,只要被她一看见,我们只是吃不住水中压力过大,别的仍和以前一样,只须大姊上来两次,背了我们将水分开,即可回转宫去。假如她的宝物已得,仙法练就,那更无须为难,说不定连冬秀也一齐带了,同回海底。大家在仙府中同享仙福,岂不是好?”三风闻言,不住称善。当下便催冬秀速去准备,预定第二日一早便即起程。论年岁,冬秀原比二女年长,先时互以姊姊相称。只因受恩深厚,又因二女受岛民崇拜关系,冬秀执意要当妹子,所以年长的倒做了妹妹。闲话表开。
冬秀当时闻言,情知未必于事有济,但是不敢违拗。立刻集众升殿,说二位公主要往海中另觅桃源,开避疆土。此去须时多日,命老铁父子监国,代行王事。一切分派停当。
第二日天一明,便即同了二凤姊妹上船,往紫云宫海面进发。岛民因冬秀私下常说大公主曾在暗中降过,说已禀明方老爹派二、三两位公主监佐岛政,再加亲见二凤姊妹屡次出入洪波,俱是到时必转,日久深信不会再走。况且此次又与冬秀乘船同出,除集众鼓乐欢送外,一些也没多疑。二凤以为当初由宫中起身,在海中行路,不消两个时辰便达岛上,行舟至多不过一日。谁知船行甚慢,遇得还是顺风,走了一日,才望见当初手戮蓝二龙的荒岛。三凤好生气闷,又要下船推行。二凤拦道:“我们来此,一半仍是无可奈何,拿这个解解心烦,打那不可必的主意。遇好玩的所在,便上去玩玩。多的日月已过,也不忙在这一日两天。我们原因多食烟火,才致失去本能。正好乘这船行的几天工夫,练习不动烟火,专吃生的海藻,蓄势养神,也许到时气力能够长些。此时心忙则甚?”说时,又想起那荒岛侧礁石下面的海藻又肥又嫩,和宫门外所产差不甚多。反正天色将晚,索性将船拢岸,上去采些好海藻,吃它一顿饱的,月儿上来再走,也还不迟。当下便命人将船往荒岛边上行去。一会船拢了岸,二凤姊妹命船上人等各自饮食,在船上等候。同了冬秀往荒岛上去,绕到岛侧港湾之内。二凤姊妹便将衣服脱下,交与冬秀,双双跳入水内,游向前海,去采海藻。
冬秀一人坐在湾侧礁石上面,望着海水出神。暗付:“二凤姊妹归意已决,虽然她二人本能已失,无法回转海底,但是还有一个初凤是她们同胞骨肉,岂能就此置之度外?早晚总是免不了一走。目前岛政修明,臣民对于自己也甚爱戴,二女走不走俱是一样。无奈自己受了人家深恩大德,再加朝夕相处,于今三年,情好已和自家骨肉差不多。自己一个孤身弱女,飘零海外,平时有二女同在一处,还不显寂寞;一旦永别,纵然岛国为王,有何意味?再说二女以前留岛俱非本心,全系受了自己鼓动。起初数月还可说是岛民无主,体上天好生之德,使其去忧患而享安乐,就是为了自己打算,也还问心无愧。后来岛事大定,不论自己为王或另选贤能,均可无事。彼时如放二女走去,二女本质受害还浅,也许能回转海底仙府。不该又用权术,拿许多服食玩好去引三凤留恋。假使真个因此误了二女仙缘,岂非恩将仇报?”想到这里,不由又愧又悔,呆呆地望着水面出神。
正打不出主意,忽听椰林内隐隐有群狮啸声。猛想起昔年与三女在此宰割蓝二龙,受群狮包围冲袭,险些丧了性命。三凤那么大力气还被狮爪断去一臂。后来多亏一虎面龙身的怪兽将狮群赶走。虽在方良旧居石屋中寻了刀创药,将三凤断臂医好,终因当时流血过多,筋骨受损,至今没有复原。现在二凤姊妹下去了好一会,天都快黑,怎还不见上来?仗着自己已经学会水性,如果群狮袭来,便跳下水去,也不致遽膏狮吻,心中虽然胆怯,还不怎样害怕。又待了一会,狮吼渐渐沉寂,有时听见一两声,仿佛似在远处,便也不做理会。远望海心一轮明月,业已涌出波心。只来路半天空里悬着一片乌云,大约亩许,映着月光,云边上幻成许多层彩片,云心仍是黑的。除这一片乌云外,余者海碧天晴,上下清光,无涯无际。四外静荡荡的,只听海浪拍岸之声,汇为繁响。觉得比起避难那一年晚上所见的景色,虽然一样的清旷幽静,心境却没这般闲适。屈指一算时间,三年前的今天晚上,正好被难遇救,真是再巧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