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回到家,外婆看着小超市,小姨和陆文文都亲自出动去做保洁了。我们人手太少,我请假一天,其他人就得全部出动。不过这也说明我们目前确实不缺客户。
我冲了个澡出来,就见母亲回来了,她提着一个黑皮包紧张地站在门口,说她想回来住几天。母亲自从跟苏教授结婚后,虽然也每个星期都回外婆家看看,但几乎没住下过,这次忽然带了东西回来,显然是出了事情。
我把她的手提包接过来,转身放去了外婆住的大屋里。当初母亲没嫁去苏家时,就是与外婆同屋住着。
外婆听到动静也从小超市出来,看看母亲,又看看我提着的手提包。
母亲的眼睛红红的,神情有些恍惚,担心外婆不收留她,分外可怜地站在走廊里,没再往前走。外婆说:“先进屋再说吧。”
母亲松了口气,眼泪就落了下来。
后来母亲断断续续才把事情经过讲了,原来她得知是苏恬将外婆家的地址告诉了张素芬,就询问了苏恬几句。苏教授竟因此急了,认为母亲怀疑和不尊重苏恬。
母亲不过辩解了几句,苏教授竟说出了不想再见到母亲这样的话。苏恬也没发挥她善解人意的人设来圆场,眼看着母亲出的门。
外婆也没安慰母亲,只说既然回来了,就踏实住着,然后让母亲去小超市看店,她就去了菜市场。当天晚上外婆包了饺子,还炖了一只鸡。
吃完了晚饭,眼看着天黑了,我才想起章百宽拜托我的事情来,感觉出了其中的难度。我要怎么在外婆、母亲、小姨和陆文文的眼皮底下溜达到对门章百宽家去呢?
我想了几个主意,比如过去送东西。但是她们眼见着我出门,必定会关注我什么时候回来,大晚上的会分外关注。必须躲过她们的视线,偷偷出门——
好在这天小姨干活累了,才过九点就睡下了。小超市关门后,外婆就和母亲在大屋里说话,而陆文文已经在小超市里搭起了折叠床,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我蹑手蹑脚经过走廊,小心翼翼做贼一样出了自家门。
我也不敢敲章百宽家的门,给他发了个微信叫他开门。顺利进了章百宽家。我刚松了口气,走进客厅就问:“我时间很紧,你准备好了吗?”
章百宽已经换上了睡衣,说:“那我们去卧室?”我对他挥挥手:“赶紧地,别耽误时间了!”
与我外婆家一样的格局,章百宽用作卧室的是小屋,他只摆了一张线条简洁的铁床,床头柜用张移动的小桌子替代,桌子旁放了一张躺椅。
我进门就说:“那你快上床吧,还愣着干吗?”
章百宽摸摸鼻子,没动。我们大眼瞪小眼地互相望着。
好吧,我先解释下,章百宽遇到的困难就是睡眠障碍。他说从小就每晚只能睡四个小时左右。这些年情况越发严重,焦虑的时候是彻夜不眠。
其实这事本来应该拜托安眠药,但是他话题一转说在外婆家小超市里打折叠床睡觉的那一个月,他从来没失眠过,每天睡足八小时,准点睡准点醒。
于是我当时感觉很难为,毕竟他如今这么大了,还要跑到我家小超市里去搭折叠床有点困难,更何况如今那位置已经让陆文文给占了啊——
他就解释说:“其实是我的气场让他分外有踏实感,总之是一种相互作用,所以在我的周围,他就能睡得很踏实——”
我说:“那我在家里跟你在家里的距离不管用吗?”
他很费力地解释:“刚回来时候还管用,这几天似乎又睡不着了,可能还是离得太远了.”
我觉得他说得很玄。然而科学的尽头也可能是玄学,于是我问:“那怎么办?我去你家,看着你睡觉?”
谁料到他竟然点头了,露出了一点感激我慷慨助人的笑容。他这种颜值再一笑,我实在是有点把持不住,刀山火海都想帮他。
可是如今我艰难地偷渡到他家,要我坐在他床边椅子上,当个吉祥物一样看着他睡觉吗?我说:“要不给我找一本书吧?”
他考虑了一会儿,走去大屋从他书架上搬来了几本他认为我能看得懂的书,放在移动小桌上。
我坐在躺椅上,随便抓起一本书,然后对他示意说:“赶紧上床睡觉,不要像小孩子一样磨叽了,我真的很赶时间!被我外婆发现我大晚上在你家,明天就能让咱俩领证!你不会想跟我领证吧?”
结果他说:“领证也行啊,那样咱们就可以睡着一起了.”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说:“幼稚!你以为领证只是要睡在一起吗?还得分你家产!赶紧睡觉吧!”
章百宽总算磨磨唧唧地躺到了床上。我刚翻了几页书,就去观察他有没有睡着。结果他忽然睁开眼,我俩再次四目相对。
大晚上的,被他屋子里的暖色系灯光诱惑,我这俯身观察他的姿势很像要吻醒沉睡的王子。我连忙后退,重新坐回躺椅上,继续看我那本不感兴趣的哲学书。
他说:“要不你给我读几页书?”
我有些懊恼,说:“这本书我跟它相看两厌,明天我带一本唐诗来,再给你读”他似乎委屈地“嗯”了一声。
我想想还是让他早点睡着要紧,于是清清嗓子,不情不愿地开始念那本书:“是亦察之尚有未精,然就如吾子之说,则知行之为合一并进,亦自断无可疑矣——哎我说,你一只海龟,不应该读黑格尔吗?怎么读王阳明?睡着了吗?”
他再次委屈地睁眼看我:“你才读了一句.”
这意思我要读一本?我认命地清清嗓子,继续往下读。然而我跟这本书不对脾气,才读了一页,就自己先会周公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睡在章百宽床上,他不见踪影。我爬起来走到客厅,见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样子已经睡着了。至于我是怎么睡梦中撵走了章百宽独占了他的卧室,我半点印象没有。
我自觉完成任务,蹑手蹑脚地回了家。回到小屋时,小姨好梦正酣,我松了口气躺在自己床上,转眼就入了梦。
就这样我白天忙家政公司的事,晚上还接了这个哄成年人睡觉的活。后来我就偷偷把考研用的书转移到了章百宽家几本,这些书跟我更是不对脾气,我跟它们打个照面就能睡着。以至于我把书推荐给章百宽,问他要不要也看我的书试着催眠自己。
多数时候是我把自己催眠了,章百宽何时睡着不确定,但好歹结果是好的,我就算完成任务。我什么时候醒了,就什么时候回外婆家去,反正就隔着两米的过道。
可是我终究是大意了,这是后话。
再说母亲在外婆家住的有几分心虚,她几乎把外婆手里的活都接过来了,每天忙忙碌碌。后来见我和小姨除了接待上门找家政服务的客户,还要亲自跑出去做保洁,就跃跃欲试要帮我们。
我和小姨也希望母亲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增强她的自信心。所以她一表明意愿,第二天就兼任了家政公司的前台、文员以及人事主管。谁料她竟然适应得很顺利,与一群家政大姐以及客户都相处得极好,还学会了用电脑。
母亲在家政公司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冲淡了她被苏家赶出门的悲伤,虽然偶尔还是叹气,但只要有活干,她就立即精神起来。
苏教授本来以为母亲没两天就会主动回去,没料到母亲竟然回家十天还一点消息都没有,终于忍不住先打电话要母亲回去。
母亲放下电话随后就收拾了衣物要走。外婆心里不高兴,但是没说什么。母亲拎着手里的包出门时说:“妈,我走了,我回去跟他商量,往后还来家政公司帮忙。他们爷俩也都不在家吃午饭——”
外婆还是耷拉着眼皮,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我晚上回到家听说母亲走了,没有控制住脸上的失落。陆文文想安慰我,又不知说什么好。她已经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大约是从矫虎那里听说的,这两人最近来往颇多。
苏教授对母亲把时间搭在家政公司有些不满。然而母亲实在不愿意放弃她此生第一次做事业的机会,况且她在一群家政大姐中间确实找到了价值感,帮助别人的同时也激励了自己,她顶着苏教授明示暗示的压力,只装作不知,来往奔忙于苏家和外婆家之间。人虽然累瘦了一圈,精神却意外得爽朗。
这段日子章百宽和他学长做的样本化验分析结果出来了,如之前的分析一样,ZY的生产排污造成了鹰集村土壤和水源的污染,这个污染正在逐步扩大。
章百宽决定去见ZY的总裁常总,把这份资料亲手给他,如果常总也选择无视,那只能求助相关部门了。这份决定是与我、小姨、章十全一起商议后决定的。
那天章十全喝了几罐啤酒,十分豪迈地拍着他儿子的肩膀说:“大不了回家来跟爸一起开药厂,药厂在你手里,肯定比你爹我做得好!我这辈子就没什么大志向,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做大事的人!”
章百宽不像他父亲那样感情外放,但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很佩服章十全,只是说不出什么感动人的话来。
倒是章十全话多,转而又说:“我儿子亏了,从小到大都说他是富二代,其实就没花我的钱。再说我三天穷、三天富、三天又跑路,我儿子这个富二代名不副实啊”
章百宽又动动嘴唇,没说出什么来。我只得替他说:“他说他爸是英雄,跟我说的时候可骄傲了——”章十全竟然有些愣神,不敢置信地问:“什——什么时候说的啊?”
章百宽则有点尴尬的样子。
我如实说:“小时候——他住我们家,我跟他吵架,说他爸把他扔我家不要了——哦——童言无忌啊——”我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卖了,委实是双商有点残缺。
我小姨闻言帮我圆场,说:“幸亏把他扔咱家了,不然你上哪认识这么好的小帅哥去!”她说完,不等我反驳,又转头对章十全说话去了,“你不知道,我妈说自从百宽来我们家,前程明显活泼了不少,追着百宽叨叨个没完,百宽这孩子还有耐心,就一直听着”
我直言:“那是他天生话少——”
小姨选择无视我的话,继续说:“后来百宽出国了,可把我们家前程给闪了一下,难过了好久.好在人生就是兜兜转转,该遇到的,就不会错过,他这不是又回来了——”
章百宽侧头望我,忽然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难过——”
我感慨地望着章百宽,情深意重地说:“怎么可能不难过?养条狗跑丢了我还得哭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