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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夜风呼号,和破庙外的人手一同冲了进来。

    有人破窗而入,有人撞破了那道本就支离破碎的木门,齐齐涌向这间废弃厢房。

    漆黑的屋子,霎时间挤满了人。

    但亦泠什么都没听见。

    明明四周已经围满了人,她却仍像置身于一座孤岛。

    当谢衡之垂着头,跌坠到了地上。

    亦泠还是空洞地平视前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就连双手都还维持着握刀的动作,颤抖不停。

    直到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她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垂下眼,看着躺在地上的谢衡之。

    身着深色衣衫的他几乎隐于夜色中,唯有插在他胸口的匕首,还泛着冰冷的光。

    耳边轰然响起尖锐的嗡鸣声,震得她头晕目眩。

    她动弹不得,只是眼睁睁看着刀雨和利春匍匐在谢衡之身边,张嘴呼喊着什么。

    可是谢衡之却没有任何反应。

    亦泠的双腿终于恢复了知觉,却酸软无比,再也无法支撑她僵站着。

    在她跌坐到谢衡之身侧的那一瞬,利春却带人擡起了谢衡之,带离了她的视线。

    眼前再一次变得空荡荡。

    意识终于在这一刻回笼,亦泠浑身颤了颤,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同时,她回过头,看见了角落里的辛少彦。

    尚未瞑目的他喉间赫然插着一支箭,双眼瞪圆,嘴角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液。

    而他身侧。

    捆绑着亦昀手脚的绳索已经被进来的弓箭手解开,嘴里的布团也取了出来。

    被人扶着站了起来,他却没有上前,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亦泠。

    双层开开合合,似是喊出了两个字。

    胸腔里涌出了一股灼烫的气息,烧得她喘不上气。

    亦昀得救了。

    他没事了。

    目光凝在亦昀身上,亦泠勉强地站了起来,却拔腿追出了这间厢房。

    破庙外的槐树林。

    脚步声很繁杂,却没有一丝人声,连呼吸都压抑着。

    不过是片刻的耽误,亦泠追出来时,谢衡之已经被安置进了马车。

    而利春亲自坐到了车前,扬起鞭时,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过了头。

    看见追上来的亦泠,利春目光顿了顿。

    亦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嗓子却像是被封住了,一丁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下一刻,鞭子落下,利春架着马车奔出树林,不再多看亦泠一眼。

    而亦泠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马车远去。

    随行的护卫们纷纷上了马,追着马车的方向,陆陆续续从亦泠身边离开,没有任何人说话。

    直到一阵风吹起,亦泠侧过头,见刀雨坐在马上,停在她身侧。

    刀雨的脸上也挂着焦急的汗水,胸口剧烈起伏着。

    可就在亦泠以为她会和利春一样一走了之时,刀雨俯身,朝她伸出了手-

    半个时辰后。

    平日里宽敞的寝居在此刻显得十分拥挤,大夫和下人们已经站了满满一屋子,宫里来的太医还在不断地进入,从昨夜就点着的熏香早已经被焦灼的气息掩盖。

    亦泠就站在门边,手指紧紧扣着门栏,骨节泛着白,指甲似要陷进木头里。

    再往前几步,她便能走到床前。

    但她的双腿始终没有跨进去。

    屋子里人来人往,大夫们进进出出,刀雨和利春不断地经过她眼前。

    就连曹嬷嬷的身影也夹杂其中,不停地指挥婢女搬弄大夫需要的东西。

    可亦泠依然觉得不真实。

    四周的声音忽近忽远,十分缥缈。

    仿佛置身梦中,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直到一声“夫人”突然钻进了她的耳朵。

    亦泠回过头,见一个婢女端着热水,正要进去。

    她挡住了婢女的路。

    亦泠立刻退开一步。

    紧扣着门槛的手指松开了,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指尖的痛感。

    大夫的进出越发频繁,亦泠也一步步地后退着,直至她站到了窗边。

    只开着一缝,落入眼中的是谢老夫人的背影。

    亦泠的视线缓缓越过她,往床上看去。

    她依然什么都没有看见,黑压压的人头围簇在床边,将床上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可是她距离那张床只有不足一丈远的距离了。

    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亦泠昂着头,踮起脚,试图再靠近一些。

    这时。

    一道声音在月洞门前就响了起来。

    “岑大夫来了!岑大夫来了!”

    紧接着一个白胡子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所经之处,人人都在避让。

    里头的大夫们常年伺候的是养尊处优的贵人,几乎没有治疗刀伤的经验。

    况且他们都知眼下必须拔刀,只是无人敢贸动。

    倘若力道有一分不均,位置有丝毫的偏差,造成大出血,便是神仙也救不回谢衡之。

    所以他们必须等到军医岑大夫出面。

    眼下人已经来了,围簇在床边的大夫们纷纷散开,给岑大夫留出位置。

    这一刻,亦泠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谢衡之。

    目光触及的那一瞬,一直僵站着的亦泠忽然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谢衡之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张脸苍白如纸,了无生气。

    唯独插着匕首的胸口还在轻微起伏着,却也一次比一次微弱,仿佛风一吹,他仅剩的气息就会被吹走。

    此时天光早已大亮,屋子里也点满了烛火。

    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这不是她的幻觉。

    破庙的一幕幕又骤然在她脑海中回溯,她看着谢衡之胸口那把刀,眼前浮现的却是她亲手捅下去时的场景。

    就连辛少彦催促她报仇的声音,似乎都还在她耳边回荡。

    这是谢衡之应得的。

    他冷血无情,他草菅人命,他一箭将她射死在庆阳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以命偿命,天经地义。

    她和他的恩怨注定要了结,绝不会不了了之……

    忽然,隔着窗户,岑大夫的声音传了出来。

    “谢老夫人,大人的脉搏快摸不到了,此刻必须拔刀,尚有一成活命的希望!否则大人必死无疑!”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亦泠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一片空白。

    还没回过神,屋子里又传来了谢老夫人的声音,仅一个字——

    “拔!”

    脑子里又一次响起了尖锐的嗡鸣声,震彻耳际。

    在天旋地转之际,亦泠清晰地看见了岑大夫拔刀的瞬间,血液喷溅而出。

    亦泠不知是脚下的地面在晃动,还是她的双腿在颤抖。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屋子里响起了焦急的喊叫。

    这些声音忽近忽远,萦绕在亦泠耳边。

    即便是隔着窗,她也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谢衡之要死了。

    亦泠似乎感觉自己在无止境地下坠着。

    谢衡之要死了,她大仇得报了。

    “砰”一声。

    身子砸到地上的痛感延缓了许久才传来。

    亦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知自己此时颤抖的下颌是不是在笑。

    有人上前扶住了她,似乎是锦葵。

    “夫人!夫人!”

    “大人一定会没事的,您要撑住啊!”

    我有什么需要撑住的?

    我亲t手杀了他,我大仇得报了……

    锦葵还在焦急地说着话,亦泠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她只想推开她。

    可是当她擡起手,却发现自己抖如筛糠。

    一整片衣襟湿得像刚泡了水,全是她滚滚而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