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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此时的赤丘驻兵营地,伤病营帐内已经熄了灯。

    谢衡之打帘进来,在门口站了许久,也无人注意到他的出现。

    当天战后,谢衡之带着人在重重叠叠的战马与士兵尸堆里捞人。

    彻寒的冬日,连血腥味都闻不到,何况活人的气息。

    他们从暮色冥冥找到了黑天半夜,浑身沾满了死人的血,连腰都直不起来,而寂寥苍茫的草地上,只有几道微弱的声音回应他们的呼喊。

    那个夜晚,谢衡之带回了二十四个尚存一息的战士。

    如今已经是第七日了,几乎每天都有回天无力的战士被擡出来。

    眼下这顶营帐里,只剩十三人。

    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外敷药味,谢衡之轻步走进去,那些手持盾牌与长矛冲向对面彪悍骑兵的先锋兵们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痛苦的呻|吟声。

    能呻|吟还是好的,那些沉寂无声的床位,无人知晓天亮之后,他们是否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其中便包括亦昀。

    谢衡之还记得那一夜在尸山血海里找到他时,他被压在马匹下,尚且挣扎着擡起手指,试图抓住一线生机。

    而如今,他满身满脸的血已经被清洗干净,谢衡之却快要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活气。

    营帐外不知谁在吹笛,悠扬哀婉,似在安抚那些死在马蹄和刀枪下的战士亡魂。

    谢衡之垂着头,久久地坐在这顶营帐里-

    亦泠还是每日天不亮就和岐黄堂的人一起点上灯,围坐在后院的火炉旁一起缝制衣物皮靴。

    但到了午后,她就一个人去冰冷的前厅,一边做事,一边张望着外头。

    除了不怎么开口说话了,看着似乎与前几日无异。

    卓小娥帮着搬东西,在亦泠身旁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道都没见她侧头看一眼。

    于是忙完后,卓小娥捧了一杯热茶过来。

    “阿泠姐姐,你喝点水。”

    亦泠点点头。

    “嗯,我把这顶帽子缝好了就喝。”

    卓小娥也没走,坐在一旁盯着亦泠看。

    “姐姐,你是不是在担心你弟弟?”

    亦泠“嗯”了声,没多说。

    “他一定会回来的。”

    卓小娥说,“姐姐你不是说过,他是北营鼎鼎大名的勇士吗?”

    稚嫩声音里的“勇士”二字,犹如千万根针扎进了亦泠心里。

    她不知道亦昀是否莽撞。

    但他的确做到了足够勇敢。

    亦泠感觉眼底有泪划过,擡手抹了抹眼睛,手指在脸上留下了淡红色的血痕。

    “哎呀!怎么又流血了!”

    秦四娘从二楼下来便看见亦泠满脸血迹的模样,三两步跑过来,抓住她的手,看见那些被针线勒得流血的伤痕,她一阵鼻酸。

    想触碰又怕弄疼了亦泠,最后只得拿出帕子擦擦她脸上的血痕。

    “再这样下去,你不要你这双手了?!”

    亦泠没说话,只是在秦四娘俯身过来替她擦脸时,忽然抱住了她。

    “四娘,我好害怕。”憋了这么久,她终于在这一刻放声哭了出来,“我夜夜都梦见亦昀,他浑身是血,他说他好疼……”

    “没事的,还能喊疼就没事!”

    秦四娘拍着亦泠的背,眼眶也跟着红了,“前年我大哥被困在回赫山里出不来,我也做梦听见他喊冷,这不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吗?没事的!亦昀没事的!”

    可惜秦四娘的安慰无济于事。

    后院其他人听见亦泠的哭声,也放下针线,揉起了眼睛。

    已入了正月,当是万物复苏的新春。

    但赤丘苦寒,依然呵气成霜,树木枝干光秃,在风刀中挺立。

    在一个凄冷的清晨,一位面生的军中使者带着数封家书踏进了岐黄堂。

    见着卓小娥,他问:“妹子,谢夫人可在?”

    卓小娥不知道他嘴里的“谢夫人”是谁,正迷茫时,亦泠从后院跑了出来。

    “是我。可是有我的家书?”

    使者躬身行礼,随即从包裹中掏出了一封信。

    亦泠接过后立刻打开,跋山涉水而来的信纸已经不平整,上面也只有寥寥几行字——

    天冷加衣。

    甚思。

    吾与亦昀俱安-

    正月十八,赤丘大军挺进三百里,直捣北犹王庭。

    北犹可汗领兵相战,鏖战月余,北犹兵败,可汗携其家人遁走。

    三月初一,被林大将军领精兵于努山擒获,并俘虏北犹王室十余人。

    北犹可汗见势穷力竭,当即请降。

    然大梁圣上今年身体每况愈下,已卧病在床数月,这议和的圣旨比预计中晚了许久,四月中旬才抵达北犹。

    四月二十,赤丘大军在北犹完成了纳降仪式。

    北犹举族北迁七百里,向大梁称臣纳贡,并派遣使者至上京请罪。

    四月二十三,赤丘大军撤出北犹。

    五月初十,大军越过回赫山脉,再次回到了大梁领地。

    彼时赤丘才迎来了真正的新春。

    天亮得越来越早,天气也炎热了起来。

    没人知道大军什么时候进城,这一日清晨,所有百姓齐聚赤丘北城门,箪食壶浆以营将士。

    与七个月前送行的离愁不同,今日的赤丘城门人声鼎沸,敲锣打鼓,不少附近的文人墨客闻讯而来,准备吟诗作画记录这凯旋时刻。

    当大军马蹄声临近,旌旗猎猎,迎风招展,欢呼喝彩声沸反盈天,鼓乐齐鸣,与大军马蹄声、兵器碰撞声交相辉映,声震长空。

    冲锋陷阵时先锋兵奋勇当先,凯旋时也由他们走在最前头,受着百姓们的敬意和感激。

    可惜去时浩浩荡荡的先锋兵阵,回时只有寥寥可数十余人。

    亦泠站在人群中,很容易就看见了亦昀。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他遭北犹的壮马踩踏,内外俱伤。

    如今虽然已经恢复了八成,走起路来,依然能看出略微的迟缓不便。

    亦泠看着他兴高采烈地挥着双臂归来,眼泪像失禁一般止不住。

    还好她挤不进前排,步行的亦昀也看不见她。

    否则到时候她泪眼汪汪地站在亦昀面前,不知道要被他背地里笑个几年。

    不过亦昀看不见她,骑着马的谢衡之却可以。

    他随行于威风凛凛的林大将军之后,已穿上了夏日薄袍。

    不似其他人眉飞色舞,他一路宁静翕然地驾着马,目不斜视。

    唯独在经过亦泠所在之处时,侧头望了过来。

    四周攘往熙来,人喊马嘶,隔着茫茫人群,两人目光交汇时,耳边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双唇微启,似是说了“我回来了”四字。

    亦泠回以一笑,眼里水光涟涟。

    待他的身影随行军走远,亦泠才收回目光,嘴角还带着浅浅笑意。

    转过头,却见身旁的秦四娘还盯着谢衡之的背影。

    “刚刚、那个、和大将军一起的男人……”她转过头,看向亦泠,目光迷茫,“长得好像你夫君啊。”-

    大军行过,往北营去了,百姓却还不肯散去,一路追赶。

    亦泠倒是没打算挤这个热闹,而且卓小娥也饿了。

    于是她牵着卓小娥,和秦四娘步行回岐黄堂。

    一路上,秦四娘脚步都是飘的。

    到了岐黄堂门口,她才如梦初醒般,把跨进去的左腿收回来,扭头说道:“阿……您、您先进。”

    亦泠:“……”

    她就知道秦四娘会被吓成这样子,才一直没告诉她谢衡之的身份。

    “四娘,别这样。”

    “哦哦,我也不太懂规矩的。”

    秦四娘点点头,“那是不是一般要先磕头?”

    说完就撩起了裙摆当真打算下跪,还拉着卓小娥一起。

    把亦泠吓得差点和她当场在岐黄堂门口互相行大礼。

    于是亦泠这一天什么活儿都没干,光顾着平复秦四娘的惊愕了。

    到了申时,亦泠看了看天色,说道:“四娘,我今日先回去了。”

    秦四娘都没听见她说话,还站在柜台边上回忆自己这三年多使唤亦泠跑腿的次数。

    回过神时,亦泠已经离开了岐黄堂。

    屋外黄花满树,到家后,亦泠又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泡上一杯栾华茶,静待归人。

    待天色渐暗,她在檐下挂的风铃终于叮当作响。

    谢衡之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风铃声还未停歇,亦泠却僵住不t动,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时隔七个月,从隆冬到盛夏,朝思暮想,夜不成寐,好像等了七年。

    待期盼成真,在见到人的这一刻,就化作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嗔怪。

    “这位郎君是谁啊?来我家做什么?”

    谢衡之没想到迎接他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许是走错了。”

    他配合亦泠做戏,作势掉头要走,“我再找找看。”

    “你还想走?”

    亦泠起身扑到了他怀里,“再晚两天回来我真不认识你了!”

    谢衡之垂下双臂,将她抱住。

    “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

    就这么相拥半晌,体温一点点交融,亦泠终于有了实感。

    他好像一点都没变,抱着还是很有安全感。

    片刻后,亦泠擡起头,往谢衡之身后看了看。

    “亦昀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谢衡之说,“回营后林大将军要奉旨论功行赏,他战功赫赫,这会儿正高高兴兴领赏呢。”

    亦泠:“那你怎么来了?”

    谢衡之垂下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这不是也来讨赏了?”

    没等亦泠问出要怎么赏,忽然双脚悬空,被打横抱了起来。

    他变了,他还是变了。

    以往他亲得再沉迷,也会恪守一点做人的底线。

    不会像现在这样,亲两口就开始动手动脚。

    不一会儿,亦泠的衣衫已经散落一床。

    她闭着眼睛,双手被谢衡之扣在枕上。

    亲吻至她耳边时,谢衡之低声道:“我每天都很想你,你呢?”

    亦泠紧咬着牙,睫毛轻颤,没说话。

    忽然身体某处被重重地揉捏了一下,亦泠嗓子里溢出一道轻吟。

    “……我也很想你。”

    谢衡之松开了她的手腕,手指转而插|入她的指缝。

    想与她十指相扣,却摸到了什么。

    他睁开眼睛,看见亦泠指尖的陈旧疤痕,目光倏然凝住。

    “你手怎么回事?”

    “哦……”

    亦泠云淡风轻地说,“光盼着又不能把你们盼回来,我们做了好多衣裳皮靴给北营送去,不然怎么打发时间?”

    她说得轻飘飘,可是手指上的累累伤痕,却触目惊心。

    那些被她称作“打发时间”的时刻,分明是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和无数道被粗针丝线勒得血淋淋的伤痕。

    谢衡之再次闭上眼,亲吻她手指。

    亦泠的指尖被他亲得有些痒,微微蜷缩着往前,拨了拨他的衣襟。

    “我给你做的衣裳……穿着舒服吗?”

    “很舒服。”

    他声音低哑,“我日日都穿着。”

    说完,他俯身吻向她脖颈。

    却被猛然推了一下。

    亦泠惊恐地睁着眼:“那、那得多臭啊?”

    谢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