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我在新郑当守陵人1·祝融神杯阴阳眼替身又何妨湛亮不要放弃春天亦舒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网络 > 四月间事 > 第37章

    快艇在渔船边停稳,上头放下舷梯,卫来候着两个海盗上了之后,自己插在中间,第三个上,然后把岑今拉上来。

    船上的人都围过来,像是看什么稀罕的动物。

    那个小海盗也想看热闹,拼命往人群里钻,边上有人嫌他烦,一脚把他踹了个跟头,小海盗大怒,翻身跳起来,刷地拔刀。

    指着那人吼:“You!die!now!”

    海盗虽然不通英语,但多次打劫,需要跟人质沟通,所以对于一些威慑性或是高频的单词是熟练的,比如die(死)、eat(吃)、sit(坐下)、go(去)。

    最常见的组合就是you、die,后头加now、today或者tomorrow,意思是:你现在要死了、你今天要死、你明天肯定死。

    每一句说出来,对人质来说,都是莫大的煎熬。

    小海盗凶悍的话刚出口,先从快艇上船的那个海盗头子一巴掌就把他掀开了去:“滚!”

    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小海盗悻悻抽了抽鼻子,眼睛朝那人狠狠翻了一下。

    十一二岁的小孩,脸小,眼睛显得尤其大,眼珠和皮肤一样漆黑,衬地眼白特别白,这么森冷的一记翻过来,卫来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这么小,这么狠,混在这群人里,用不了几年,又是红海上一头吃人的鲨。

    而在其它地方,他的同龄人,可能还在逗小猫、抱小狗,或者抱怨作业太多。

    外围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音怪异,沙哑嘲哳,说:“又见面了!今!”

    人群让开一条道。

    卫来终于见到这头让人闻风丧胆的虎鲨。

    黑人,并不高大,甚至有些肥胖臃肿,下巴前突,嘴唇翻卷,硕大的脑袋往左歪,呈固定的角度,和左肩连在了一起,脖子上围了条白色盖巾做遮掩。

    腰间有枪,出乎卫来意料,居然是把工艺精美的镀金转轮手枪,估计是从哪个货轮的船长那抢来的,金灿灿的枪身,很是彰显身份。

    他发不好“岑”这个音,所以叫她“今”。

    虎鲨大笑着过来,说:“沙特人没有骗我,很久不见了,今!你头发变短了,哈,比那时候瘦!咦,你现在好像不喜欢笑……”

    卫来看了一眼岑今。

    当年是长头发吗?小姑娘,是不是总扎个马尾?比现在胖一点……婴儿肥?真可惜,那时候认识她的话,可以在脸上捏两下,手感一定很好……

    岑今笑了一下,说:“太累了。”

    “我知道!沙特人跟我说了,今,你在船上绝对安全!那些人敢来,我会轰了他的!你看!”

    他指边上,那里,有个年轻的海盗正抱着一个肩扛式火箭筒。

    “如果他们靠近,我会连船带人,轰它个稀烂!来,来,你吃饭了吗?进来。”

    如果不是这船、这海和这诡异的人群,卫来真要以为是进到了热情好客的主人家。

    进船舱的一路,像是看猴子耍马戏,虎鲨几次忽然发怒,咆哮着冲上前,对着遇到的海盗或抽或踹,然后转头跟岑今解释:

    ——我让他把这里弄干净的!这头猪,不打就不会动!

    ——说了有重要的客人来,让穿上衣服!

    ——说了这里的淡水不可以动!为客人准备的!

    ……

    卫来啼笑皆非,觑了个空子,低声对岑今说了句:“海盗也不是那么好管啊。”

    岑今说:“海盗不是军人,自律性很差,谁也不服谁,看多了就知道了。”

    ——

    舱内不大的饭厅里,已经备下了一桌“盛宴”。

    卫来早就知道,对海盗的美食和厨艺不能报以期望。

    主食是土豆烧海鱼,估计是调味料怪,盖不住鱼腥味,剩下的都是罐头、速食品,一看就知道是抢来的,外包装上各国文字都有,居然还有中文的。

    喝的是听装的可乐和啤酒。

    关上门,饭厅里留了四个人,岑今、卫来、虎鲨,还有那个通英语的海盗头子,虎鲨叫他沙迪。

    人数对等,两坐两站,谈判桌上开吃,卫来也心不在焉地拿了罐茄豆的罐头,用勺子舀着吃,就着手边的啤酒——沙迪看了他一眼,大概有点羡慕,但不敢像他这么放肆。

    卫来也是坏,故意刺激他:举起啤酒罐,做了个“来,干杯”的手势。

    沙迪身子转向另一侧,估计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

    不过吃归吃,他没漏过谈判桌上传来的每一句话。

    虎鲨:“今,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我们在船上吃的都随便,没法做大餐,等谈判成功,我带你去博萨索……”

    臭流氓,谈判成功你们就各走各路了好吗,谁同意你带她去博萨索的?

    岑今:“有吃的已经很好了。”

    虎鲨:“这一路很辛苦吧?但也没办法,那么一条大船,我必须得小心……”

    岑今:“这个我理解,应该配合你,没关系。”

    虎鲨:“沙特人跟我说你会来做谈判代表,我起初都不敢相信——你救过我的命,今,我不可能对你开高价,我愿意把赎金降到一千万,以显示我的诚意……”

    岑今笑了笑:“船的事以后再聊,咱们很久不见了……后来我离开索马里之后,你去哪了?直接转做海上生意了?”

    虎鲨有点怔愣,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啊,不是,我休养了一段时间,你懂的,我受伤了……”

    岑今露出关切的神情:“对了,伤口恢复的正常吗?我记得当时医务官说过,想痊愈很难,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

    卫来差点笑出来。

    岑今这“跑题”的功力,也真是登峰造极:虎鲨几次提到船和赎金,她接的都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红海的天气、海里现在多产什么鱼、索马里的新政府似乎完全不被各方承认……

    一直到这顿饭结束,话题始终也没能掰回来,岑今在饭桌上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今晚我住哪?真的是很累,过来的路上吹了半天海风,很想好好睡一觉。”

    ——

    看得出,在接待岑今这件事上,虎鲨是下了心思的:舱里专门收拾了小隔间出来,几个平方的地方,摆了个单人小绷床、一张小桌子,角落还拉了帘供洗浴——墙壁上高点的地方有个水龙头,皮管接着隔壁的水箱,低处开了洞,废水会流到外面。

    没有为卫来准备,大概根本也没把他当回事,岑今关门洗澡之后,沙迪带他去熟悉了一下附近的通道和洗手间,原路返回的时候说:“你可以去甲板上睡、驾驶室睡、饭厅睡,只要能躺下一个人的地方,哪都行。”

    卫来说:“不用了,我睡岑小姐门口就行。”

    沙迪说:“哦。”

    他从兜里翻出一小撮茶叶,送进嘴里慢慢嚼起来,卫来在岑今门口坐下,估摸了下过道的宽度:“放不下棕榈席,给我一个垫子就可以,我可以坐着睡。”

    “一个垫子就可以?”

    “可以。”

    沙迪继续嚼茶叶,嚼着嚼着,忽然呲牙一笑,露出和皮肤对比强烈的白牙来。

    说:“你不用假装,你可以进她房间睡,我昨天晚上看到的。”

    他嚼着茶叶走了。

    卫来坐了半晌,心里骂:我操。

    有一种千年打雁被雁啄了眼的感觉。

    他咬牙敲门。

    岑今刚洗完澡,裹好了披纱过来开门,没见着人,低头看,在门口坐着。

    “你坐着干什么?”

    卫来抬头看她:“被人欺负了。”

    岑今笑笑:“你也有今天啊。”

    说完了门一甩进屋,卫来大笑,伸手抵住门,笑完了才起身进来。

    她坐回床上,桌上立了盏照明用的渔灯,瓦数不足,幽黄色的光像是随时要熄灭,她就坐在光里,裹棕红色的披纱,披纱上缀着的暗金纹泛奇异的色泽。

    像一幅画一样,依赖这微弱的光而生,光如果没了,她也就不见了。

    渔灯的光又飘忽了一下,卫来左臂上忽然起了奇怪的痉挛,他倚住门,想借这倚靠把忽如其来的不安压服下去。

    岑今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了?”

    卫来笑起来,说:“你来,告诉你一个秘密,从没对别人讲过。”

    岑今半信半疑,犹豫了半晌终于过来,问他:“什么秘密?”

    卫来伸出右臂搂住她腰,把她带进怀里,低头吻住她鬓角,厮磨了好一会儿。

    说:“我最初混在唐人街的时候,因为吃不饱,偷过东西。但是又要脸,没在街里偷,会专门跑到远一点的,白人住的地方。”

    “不敢偷大的,能吃饱就行,面包啊、牛奶啊、饼干啊。”

    岑今微笑,脸贴住他胸口,静静听他心跳:“然后呢?”

    “有一次,被人发现了,我跳窗逃跑,户主是个暴躁的中年白人,在后头吼说,我再敢来,就要我好看。”

    “我就没敢去,好一阵子没敢去。但有一天,饿得实在受不了,又转悠到那一片,发现只有他们家屋里,桌子上,有吃的。”

    “那人也在,正对着电视机健身,中途转了个身,我吓得想跑,但是他好像没看见我,又转回去继续,过了会就离开客厅了。”

    他口气不对,岑今紧张:“陷阱吧?”

    卫来低头啄她嘴唇:“真聪明。”

    “我又在门口观察了一阵,觉得没什么异样,就偷偷跑去开门,我身上带了铁丝,拧不开的门,我可以撬……”

    岑今仰头看他:“你是不是……”

    “刚碰到就被电了,没电晕,电飞出去一米多,左半边身子都是木的,嘴巴里一股金属味,我都佩服我自己,看到那人出现,我居然爬起来就跑,拼命跑。”

    “一直跑回唐人街,才发现左边的手臂不能动了,很慌,害怕这条手臂是不是要废了,又不敢跟人说,说了太丢人……也没钱去医院。”

    岑今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她伸手回搂住他,轻声问:“亲亲我,会不会让你好受点?”

    卫来笑:“会,不过等会亲,让我说完。”

    “还算幸运,担心了一夜,第二天,发现手臂又能动了。”

    “但是那以后,有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压低声音:“每当我有什么强烈的感觉的时候,比如恐惧、狂喜、或者紧张,我的左臂,会先于其它的感官,第一时间察觉到。”

    他横过左臂给她看:“就好像有一股电流,从腕根到肘心……真奇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