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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鬼界 第六章 人鬼殊途

  蚩尤又怒又喜,半空稳住身形,循声探察;只见一个婴拳大小的浑圆白骨在五彩眩光中急速旋转,闪耀幻化出鬼影形状,忽长忽短,变化不定。那元神鬼影厉声怒吼,狂乱骤变,显是痛苦至极。

  蚩尤心下讶然,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这厮必定是躲在这葫芦中,借助鬼界五族妖灵,修练什么阴毒的法术邪功。不想自己误打误撞,无意间正好打破葫芦内的五属元神的平衡状态,破坏了这妖魔修练环境,使他走火入魔。想到此处忍不住哈哈狂笑,快慰已极。

  又想:“他***紫菜鱼皮,这妖魔修练的究竟是什么妖法?在通天河畔与白帝相斗时,他附在爹身上,现下又为何要脱体离魂,将我爹放在那小球中?”心中虽有许多疑窦,但身在鬼界险地,不敢多加盘桓,眼见那凶厉鬼帝正值走火入魔,打定主意乘此良机,带着父亲离开此地。

  当下纵声长啸,踏空急掠,穿透飞涌而来的万千鬼灵气泡,朝着乔羽所在的碧绿小球冲去。

  身形如电,瞬间冲入那碧绿的球体中。见父亲端然寂坐,闭目低头,形容颇为落拓憔悴,蚩尤悲从心来,热泪登时夺眶而出。猛地伏身拜倒,哽咽道:“爹,孩儿不孝,累您受了这么多折磨!”

  他素来坚强冷傲,自小更以父辈英豪为楷模,不管受了多么大的苦难和屈辱,也是流血不流泪。但此刻,在生离死别的四年之后,终于与父亲在鬼界重逢,多年以来的风霜雪雨、悲愁困苦顿时如大河决堤,情难自抑,再也忍不住汹涌的泪水。

  乔羽似乎被封闭了经脉,听若罔闻,依旧如磐石坐地,纹丝不动。听见四周震耳欲聋的鬼哭狼嚎,蚩尤微微一凛,强按澎湃的心潮,蓦地抹去眼泪,跳将起来,恭声道:“爹,孩儿这就带你走!”

  正要弯腰背负,乔羽陡然睁开双眼,尽是眼白,寒光大闪。

  蚩尤忽觉背后森寒杀气如电劈来,心中大凛,立知不妙。真气冲涌,待要窜掠而出,周身上下竟已被乔羽散发出的、极为阴寒的碧木真气瞬间笼罩,丝毫动弹不得。

  当是时,“嗖嗖”连声,乔羽胸腹间的伤口蓦然开裂,十几只七彩眩然的九冥尸蛊电射飞舞,倏地钻入蚩尤的腰肋!

  蚩尤腰间剧痛,大吼一声,真气迸爆,蓦地挣脱乔羽的真气绳缚,将几只尸蛊硬生生震出体外,但至少有六只蛊虫已经钻入血脉,急速朝他心肺游去。

  那幽天鬼帝厉声大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们父子就在鬼界好好团圆吧!”圆球白骨黑光大作,倏地从千丝万缕的妖灵绮光中破舞而出,呜呜旋转。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玉壶中嗡嗡激荡,发出魔咒般的低语。

  乔羽喉中赫赫低吼,眼白厉芒森冷,突然一跃而起,双手化爪,凌空裂舞,朝着蚩尤发起叠串猛攻。

  蚩尤吃惊叫道:“爹!”蓦地明白乔羽定是中了九冥尸蛊,被那妖魔操纵,才身不由己,朝自己狂攻。他生怕误伤父亲,不敢以苗刀阻挡反击,当下气冲涌泉,闪电冲掠。一面全力闪避,一面寻思良策。

  “哧哧”激响,十道碧绿色的极寒真气破指飞扬,凌厉纵横,乔羽如附骨之蛆,紧随其后。蚩尤身上的破衣被他锐利的指风扫荡,登时断碎迸扬,皮肤亦烙出道道血痕。

  与此同时,壶壁上的另外四个小球光芒闪耀,四道人影倏然冲出,转瞬间便环绕在幽天鬼帝身侧,盘膝绕舞。那四人头上各戴了一个怪兽面具,只露出光芒闪耀的眸子。

  赤红、橙黄、银白、乌黑的光芒从四人身上激爆而出,形成四道巨大的光弧,“呼呼”怒舞,将幽天鬼帝四周的万千妖灵打得神魂迸散。光弧纵横交错,倏地化为四面光墙,将幽天鬼帝阻隔其中。

  闪避片刻,蚩尤心中惊骇更盛。乔羽虽然是大荒东海著名的游侠英雄,但他之所以名闻天下,乃是因为其豪爽正直、特立独行,敢于领袖八荒侠士,独立蜃楼城于五族之外,并非他的武功念力有什么极为惊人之处。平心而论,他至多不过真人级而已。

  但此刻的乔羽,真气强沛,念力妖异,几近仙级人物。招式凶奇诡异,似乎是本族的“龙爪槐”,但又似乎不尽相同;每一爪劈出,都有如雪山迸裂,冰河炸舞。蚩尤即便是全力相战,也未必见得是他对手。

  蚩尤暗暗心惊纳闷,目光瞥见父亲从头顶汹涌灌入的万千碧绿妖灵,突然一震,忖道:“他***紫菜鱼皮,定是爹体内的这些鬼灵作怪!”

  他小时曾经听说,大荒中有一种妖魔道,以吸纳亡灵凶神来增强自己的元神念力。八百年前的水族大巫师罗姬貉便属此列。但这种方法极是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被体内的凶灵反噬元神,神识陨灭;即便能控制体内凶灵,亦会有精神错乱之虞。父亲变成这般凶厉妖魔,必定是那幽天鬼帝蓄意所为。

  心中惊怒交迸,朝着那幽天鬼帝怒吼道:“你***……”话音未落,体内的九冥尸蛊突然疯狂咬噬,剧痛攻心,眼前一黑,几欲晕去。

  当是时,乔羽嚎叫扑闪,如鬼魅穿梭,“哧哧”连响,指风似电。

  蚩尤痛吼一声,冲天飞起,几道绿光破体飞舞,血柱冲涌。刹那之间,他便已接连中了几爪,腹部、肩膀被那阴寒歹毒的真气倏地贯穿,烧灼疼痛,不可抑忍。念力所及,只觉似乎有万千微小的虫子蠕动奔流,从伤口钻入血脉经络,急速扩散,瞬间遍及全身。

  幽天鬼帝哑声道:“杀了他!”乔羽怪吼声中,突然高高跃起,倏地冲到蚩尤头顶,双爪蓦地压在他的天灵盖上。

  蚩尤心中一凉,突地感到一阵恐惧,周身肌肉瞬间绷紧。蓦地又想:“罢了!我的这条性命原就是爹给的,今日不过送还他而已。”一念及此,登时平静下来。刹那间,脑海中闪过从前与父亲一起时的万千情景……

  乔羽指爪按在他的头顶时,突然顿住,歪着头,眼白翻动,呆呆地凝视着蚩尤头顶的疤痕。那是他七岁时,独斗两只海狼所留下的伤疤。乔羽全身剧震,蓦地仰头长啸,“赫赫”怪叫道:“你是蚩尤!你是蚩尤!”

  蚩尤大喜,叫道:“爹!是我,你认出我来了!”狂喜之下,泪水迷蒙了双眼。

  幽天鬼帝喝道:“青木鬼王,杀了他!”

  乔羽眼中凶光一闪,厉声嚎叫,周身怒放出万千道翠绿色的妖鬼灵光,扭曲震颤,彷佛无数鬼怪在同时呐喊一般。双爪蓦地往下插去,又突然硬生生顿住,“喀啦啦”一阵脆响,他猛地攥拳,将自己双手骨骼陡然捏碎。

  乔羽神色狂乱,哈哈怪笑着冲天而起,大叫道:“你是我儿蚩尤!”连喊几声,突然振臂大吼,周身经脉绿光闪现,突然[蓬蓬”连响,光芒迸爆,雄躯摇晃,无数血线破体飞射,他竟在刹那间将自己的经络尽数震断!

  蚩尤大惊,叫道:“爹!”不顾体内剧痛,飞身冲起,将轰然翻倒的乔羽拦腰抱住。

  乔羽眼自翻动,乌黑的眼珠慢慢地翻现出来,凶厉狂躁的神色逐渐褪去。凝视着蚩尤,费尽气力,微笑着慢慢道:“小子,你……已经这么大了。很好,很好。想不到……竟能……竟能在这见到你,爹心里欢喜得很……”蚩尤见他气息涣散,经脉俱毁,多半已无生望;知道父亲为了摆脱妖魔的控制,不伤害自己,宁可断然自戕!心中骇怒悲苦,咽喉窒堵,哽咽得发不出声来。

  此时妖风怒吼,邪灵从壶口汹汹冲入。幽天鬼帝阴森地笑道:“乔城主,你以为这般一来,我便不能奈你们何吗?”

  乔羽眼光斜睨壶心,凝神聚气,哈哈大笑道:“不错!妖魔,我经脉尽断,看你……看你……如何……”一口气接不上来,登时昏迷。

  蚩尤大惊,张大了嘴,身形摇晃,脑中一片空白,颤抖着将手指探到父亲的鼻翼前,发现竟还有游丝气息,心中登时一松,悲喜交集;不及多想,猛地将父亲背起,抄身飞掠,朝玉壶壶口冲去。

  壶中彩光流离,万千妖灵邪魄呼号怪吼,绚丽缤纷地迎面飞撞而来。蚩尤体内剧痛,背上又背负了乔羽,行动比之先前,已经大不灵便。

  突然“仆仆”急响,几道妖灵狰狞怪笑着冲入蚩尤体内。蚩尤呼吸一窒,念力探觉那些妖灵方甫没体,便被自己体内的九冥尸蛊陡然吞入,心中大骇!先前自己体内并无尸蛊,只需封堵经络要穴,便可使冲入体内的妖灵无处逗留,轻易震出,但眼下身内有万千尸蛊及其幼虫,一旦被幽灵附体,则极难甩脱!

  幽天鬼帝哑声笑道:“嘿嘿,你们父子当鬼界是驿站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小子,你爹不识抬举,自断经脉,宁做孤魂野鬼,也不做我鬼国青王,嘿嘿,就由你来顶替好了。”

  话音甫落,乔羽突然剧烈震动,无数道碧光从他身上破体而出,彷佛三月风吹,春草曳摆。道道翠光陡然幻化为凶厉妖魔,怒吼着折转电射,纷纷冲入蚩尤体内。

  蚩尤大叫一声,陡然一震!全身如弯弓满月,在半空中绷得极紧,脑中轰然,神识混沌,恍惚中觉得眼前万千妖魔张牙舞爪,扑面而来;他想要抵挡反抗,却酸软乏力,动弹不得。周身裂痛,体内万千蛊虫欢跃蠕动,将冲入身体的妖灵一一吞噬收纳。

  心中狂怒惊怖,嘶声大吼,双手朝上一托,将父亲背紧,御风踉跄冲掠。

  幽天鬼帝森然笑道:“小子,好好歇歇吧!”突然一道巨大的黑光从他元神寄居的圆骨中迸爆冲出,四周彩光登时波荡摇碎。

  “轰”地一声巨响,被他那黑光卷舞,玉壶内所有的妖灵倏地形成巨大的螺旋绚光,龙卷风似的朝着蚩尤怒啸飞卷。

  “轰隆!”

  蚩尤眼前一黑,鲜血喷涌;耳中响彻厉鬼嚎哭,万道彩光如醒醐灌顶,呼啸入体。刹那间,全身如被山压石撞、千刀万剐,痛不可当。念力及处,无数木属妖灵桀桀怪笑着在他体内冲卷飞窜,皮肉登时鼓舞变形,骨骼“格格”作响,“轰”地一声,竟彷佛牛皮气袋似的陡然吹胀而起。

  彩光呼啸,蚩尤全身鼓胀,簌簌乱震,所有的碧绿灵光都被他阻挡过滤,其他四道绚光轰然贯体冲过。

  “砰”地一声,乔羽登时被那巨大的螺旋彩光撞击卷溺,从蚩尤背上冲天飞起,重重贯撞在壶壁上。

  彩光游碎,邪灵嚎哭。乔羽陡然一震,依旧昏迷不醒,七窍流血,沿着壶壁缓缓向下滑去。

  蚩尤惊骇悲怒,想要呼喊父亲名字,喉咙却干灼烧痛,所发出的竟只是“赫赫”低响;想要转身飞掠,周身经脉却彷佛封堵凝固,就连四肢也僵化如石,不听使唤。神识迷糊,耳中似乎听到无数个声音同时嘈杂呼喊、桀桀怪笑。

  混沌中听见幽天鬼帝哑声笑道:“嘿嘿,小子,你还想得起来自己是谁吗?现在你的体内有亿万元神,莫衷一是;就连你的身体也不知该听谁的话了……”那低沉阴冷的声音钻入蚩尤的耳中,直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登时将他唤醒。

  蚩尤怒吼道:“我是东海乔家男儿蚩尤!”蓦地一咬舌尖,神识登时清醒,默念“定神诀”,积聚念力,闪电似的冲到乔羽身侧,俯身抄手,将他背起,咬牙朝外冲去。

  那幽天鬼帝似乎颇为惊异,微微低“咦”一声,哑声笑道:“嘿嘿,有意思。”魔咒滔滔不绝,陡然响起。

  蚩尤“啊”地一声,神识混乱,天旋地转。万千声音在他耳边哭笑呐喊,眼前缤纷错乱,无数情景飞闪而逝,似曾相识,又似乎从未见过。头痛欲裂,犹如亿万毒蛇冲灌脑中,疯狂咬噬一般。

  迷迷糊糊中,看见四道人影挟带着阴寒森冷的四色妖风,卷舞冲来;眼花缭乱,自己的四肢陡然被人紧紧抓住。背上有个人倏地滑落,朝下疾坠而去。

  ※※※

  那人是谁?为何这般眼熟?蚩尤苦苦思忖,脑中彷佛要爆炸开来一般,万千脸庞惊涛骇浪似的从他脑海中卷过,却无一与那旋转坠落的男子相似。

  他睁大眼睛,四肢动弹不得,心中莫名地惊骇恐惧,极力地凝视着那男子,望着他重重地撞击在壶壁上,血花四溅,骨骼清脆地碎裂,心中一震,突然记起了那张脸容,嘶声大喊道:“爹!”

  乔羽双目紧闭,鸟黑的血液从七窍中缓缓涌出,胸腹伤口剧烈张合,两只七彩尸蛊急速地爬了出来。一道绿光倏地破体而出,飘飘忽忽地朝上而去。

  蚩尤热泪盈眶,嘶声呐喊,无论他如何奋力挣扎,始终不能从那四人紧箍的手中挣脱。

  幽天鬼帝哑声笑道:“小子,你的元神倒强沛得很,这样的念力桎梏,竟然也拿你不住,看来我太小瞧你了!嘿嘿,四大鬼王,将他抓牢了,让他好好看看乔城主是怎么灰飞湮灭!”

  忽然妖风鼓舞,无数邪灵冲涌而来,咆哮着幻化为无数张开巨口的妖魔,瞬间席卷,将乔羽的魂魄撕扯粉碎。

  蚩尤悲怒欲狂,突然之间大吼一声,真气迸炸,那四大鬼王竟然被他硬生生地震飞开来!怒吼声中,笔直俯冲,双手飞舞,碧光轰然卷扫,将那些妖灵陡然震飞。

  但他父亲的魂魄已经碎裂飘散,纵使天地裂,江海涸,再也不能复原了!

  蚩尤周身颤抖,牙关乱撞,说不出的愤怒、悲苦、寒冷。眼前视线一片血红,只觉那股熟悉的麻痒之意从心肺间陡然升起,蚂蚁似的缓缓爬过咽喉,向上游移、游移……灌顶而去。他知道,当那麻痒感觉在头顶炸将开来时,他的体内将爆发出不可遏止的狂暴杀意……

  当是时,四周阴风怒号,杀气交迸,那四大鬼王再次交错冲来。

  蚩尤突然振臂狂呼,周身碧光闪耀,犹如火焰窜舞。无数凶灵破体飞扬,又倏地钻入体中。身如弯弓,蓦地揉身飞卷,握刀雷霆怒斩,青光爆舞,轰然劈斫在左首冲来的第一个人影上。那鬼王“赫赫”低吼,红光闪耀,与苗刀气芒激爆出刺目紫光。

  气浪迸炸,那鬼王倏然后退。

  蚩尤被那鬼王红光阻挡,全身如被烈火焚烧,但这烧灼的剧痛比之心中的愤懑仇恨,却是如此微不足道。不退反进,狂吼声中,形如疯魔,苗刀大开大合,碧光纵横飞舞,竟然全都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招式。

  他脑中狂乱,血液沸腾,心中只有一个烈火般熊熊燃烧的念头:他要将这些妖魔斩尽杀绝!

  玉壶中彩光流丽,邪灵飞舞。蚩尤刀芒暴烈凶猛,如闪电,如蛟龙,奔飞窜跃,所到之处,鬼灵魂飞魄散,凄叫号哭。

  饶是那四大鬼王真气阴寒强沛,念力超卓,一时之间竟也对他莫可奈何。

  幽天鬼帝哑声低笑,魔咒滔滔,如海潮汹涌围聚。

  蚩尤脑中轰然,体内的亿万妖灵蓦地随着魔咒的韵律呼号跳跃,喧嚣鼓舞。他的神识又渐渐地迷糊起来,彷佛身陷寒冷黑暗的冰洋海底,万千章鱼将他团团包围,无数触角钻入他的身体,撕裂着,牵扯着,让他狂乱得不能呼吸,无法思考。

  又彷佛自己成了一株灌木,倏然分裂,长出亿万枝条,每一条都如此枝繁叶茂,当风吹叶舞,枝条簌簌,让他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

  迷蒙之中,听到一个声音在心底苦苦喊道:“我是谁?”话音未落,便有无数声音同时嘈杂炸响,争先恐后地呐喊应答。

  化身三亿,不识自己。蚩尤心识迷乱,脑中空茫一片,直欲发狂。苗刀风雷电斩,疯也似的狂攻猛进,嘶声怒吼道:“我是谁!”

  突然,耳畔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阴恻恻地笑道:“你是青木鬼王!”心底的无数个声音一齐叫将起来:“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头晕目眩,喃喃道:“青木鬼王?”狂乱困惑,思维混淆。

  当是时,眼前人影霍闪,汹汹森寒真气迎面扑来。蚩尤陡地一惊,怒吼挥刀,右手手腕却被一人从身后倏然扣住。

  蚩尤心中狂暴已极,喝道:“放手!”真气轰然鼓舞,转身一掌劈出,迅疾如电。

  这一记手刀青光怒舞,气浪惊人;扣住他右腕的鬼王似乎没想到他在幽天鬼帝魔咒的掌控之下,反应竟依旧如此神速,猝不及防,低叱一声,一面挥掌格挡,一面拧身避让,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地扣住蚩尤的右腕。

  “砰!”

  黑光气盾从那鬼王手掌爆放而出,还未完全形成光罩,便被蚩尤的碧光手刀轰然劈入。黑光破碎,气浪倒冲,“哧”地一声轻响,那鬼王低哼一声,头上戴的狮头面具登时迸裂开来,露出一张欺霜胜雪的俊俏脸容,秋水明澈,白发飞扬。

  蚩尤微微一怔,觉得此人好生脸熟,皱起眉头待要细想,却觉得双耳雷呜鬼嚎,头痛欲裂;大叫一声,天昏地暗,几欲晕厥。

  四周寒气鼓舞,蚩尤双手双脚陡然一紧,立时被那四大鬼王齐齐扣住。

  幽天鬼帝滔滔不绝的魔咒声如天河渲泻,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耳中。蚩尤周身上下,碧光发狂闪烁,每一处皮肤都随着咒语的韵律鼓舞跳动,体内万千妖灵交缠着九冥尸蛊咬噬撕扯,剧痛欲死。

  眼前绚光流舞,刺眼已极,几张怪兽面具不住地晃动。迷迷蒙蒙之中,又看见那张冰雪般的脸容,彷佛波光般地摇荡。

  脑中灵光一闪,蚩尤突然想起此人是谁了。他是当日曾与自己、乌贼激战的黄河水伯冰夷!

  但是:但是自己又是谁?乌贼又是谁呢?蚩尤忽然又是一片迷乱混淆,重新沈沦于天旋地转的黑暗中。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脑中轰雷滚滚,听到无数声音不住地呐喊着。他的心神躁乱狂暴,几至沸点。嘶声怒吼,恨不能立时爆炸开来,碎裂为万千粉未。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太阳穴急剧搏动,头颅彷佛就要炸裂。耳中那狂乱的声音越来越响,逐渐隔绝了一切。突然大叫一声,喷出一口乌血,就此昏迷不醒。

  他梦见他站在苍茫的旷野中,四周笼罩着黑暗的大雾。一条大河无声无息地在他面前奔流着。他俯身照看自己的倒影,在那荡漾的波光里,他看见一个男子没有脸孔。

  他弯下腰,捧起一掌水拼命地清洗自己的睑容,突然觉得钻心的疼痛。狂风吹来,他突然听见“咯嚓”的脆响,仿佛瓷器碎裂于午夜。河水涟漪摇荡,他看见自己苍白的脸突然龟裂。

  森冷的恐惧像黑雾般陡然扑下,潮湿、阴暗而令人窒息。他狂叫声中抓着自己的脸,鲜血流淌,无数碎片从指间滑落水中,漂浮跌宕着,在暗淡的月光中闪耀银光,彷佛万千眼睛在河中邪恶地眨眼。

  他惊狂、恐惧、愤怒,蓦地站起身来,在旷野上茫然地狂奔。阴风怒吼,黑雾的背后似乎有无数妖魔在桀桀狂笑。

  突然“哧哧”脆响,他的额头迸裂开来,钻出一个妖魔的脑袋,对着他森然狞笑。他怒吼着想要挥手将他击落,但肩膀、手臂与双掌蓦地裂开,钻出几十个妖鬼的头颅。他看见自己的身上忽然裂开无数细纹,继而纷纷迸散,钻出万千鬼怪。

  他抱着头,在无垠的旷野中嘶声惨叫,那万千妖魔也随他一起惨叫着。

  心突然抽紧,一个念头彷佛春草,从巨石的岩隙间艰难地钻了出来……

  “我是谁?我在哪里?……”他绝望而愤怒地朝着漆黑的天幕嘶喊着。

  眼前突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绚光,头痛欲裂,耳边轰雷炸响,似乎有无数妖魔同时恣肆地桀桀怪笑。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怪笑声:“你是青木鬼王!”顷刻间,天地万籁轰然回应。

  无数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脑海、心田,一齐嘈杂地咆哮着:“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噪音如尖刀,令他的神识陡地迸炸开来。

  他蓦地嘶声狂吼,寒风刀般的劈过他的咽喉,火辣辣地剧痛。奋力睁开双眼,约丽的光芒疯狂闪耀,刺得他双眼一阵酸疼,眼角肌肉蓦地收缩,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他四转仰望,头昏目眩,无数虫子在他体内疯狂地撕咬,周身钻心刺痛。他犹如一株被蛀空的秋天的树,簌簌颤栗于冷风中,彻骨冰寒。身体被万千利齿撕绞成碎块,张大嘴,想要怒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任凭剧痛像黑暗的海浪一般层层怒吼抽打,任凭冷汗在肌肤上结成颗颗寒冰。

  他眯起双眼,眼眸青光闪烁,迎着刺目的绚光,吃力地四处打量。周围漂浮着亿万颗颜色各异的水泡,水泡中抱膝蜷缩着胚胎似的物体,五十十色,密集交错。

  下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呜。他迷迷糊糊地低头俯瞰,只见一个黑黝黝的圆洞彷佛鲨鱼巨口,森然幽暗。那雷呜声便来自这黑洞之中。

  雷呜轰隆,黑洞突然爆鼓起一团巨大的五彩绚光,蓦地炸裂,云层似的滚滚冲将上来。阴冷狂风随着那彩光轰然鼓舞。

  凝神望去,那些彩光也是由万千的气泡组成,团团攒集,呼号怪叫着自下而上冲卷奔腾,将他身旁的万千气泡挤了开去。

  当是时,四周远处忽地亮起滚滚白光,倏地炸舞飞扬,彷佛万千银箭离弦,爆射而来。

  “轰隆隆!”

  四周气泡迸碎飞舞,气浪震荡,绚丽缤纷,目不暇给。

  万千道彩光流离飞舞,倏地聚合化为一道巨大的绚风长虹,呜呜旋转,呼啸着扑面冲来。

  “仆仆仆仆!”绚光狂风贯体冲过,将他撞得漫空踉跄后退。眼花缭乱,突然又出现了群魔乱舞的幻象,迷蒙中只觉得亿万妖魔狞笑着纷纷穿入他的身体,在他周身经脉、五脏六腑之间横冲直撞。

  “啊!”

  他怒吼着强忍剧痛,双掌轰然飞舞,两道狂猛的碧青光芒迸爆怒射,交错纵横。鬼哭凄彻,彩光倏地碎裂,波荡离散。

  耳旁轰雷震响,每隔片刻,下方的黑洞中便会冲起万千绚光,四周随之便会亮起漫漫白光,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席卷一切的凶猛气浪,以及那龙卷风似的汹汹绚光……

  他在虚空中东摇西晃,飘摇如狂风中的落叶,如海啸时的沙鸥,如山洪里的一颗迸碎石子……

  每一次绚光冲撞贯体,便有万千妖灵凶煞咆哮着冲入他的体内,乱流汹涌,恣意地撕裂他的身体和神识。

  那碎裂的剧痛让他的意识迸散飞扬,渐转迷糊。恍惚中似乎化作了蒲公英,化作了柳絮,化作了杨花,轻飘飘地不知将欲何往。

  他似乎碎裂为万千粉末,又似乎被不断地糅合成新的自我。迷迷蒙蒙中,他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从今往后,他将不再是他自己了……

  当一道狂猛的妖灵彩光以开山裂地之势,再次当胸击中他时,他眼前一黑,“咯咚”一响,感觉心脏彷佛菊花似的在秋风中盛开怒放,腥甜的鲜血彷佛滚滚怒河从自己的口鼻中喷了出去。意识蓦地炸裂,再次昏迷于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