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我相机。”静侬回头一看,皱眉。
陈润涵撇了下嘴。他看看静侬,见她不出声,也就只笑了笑。
“最近赶稿吗?”陈润涵又多看了几张照片。“拍这么多照片。”
“不赶。随便拍的。”静侬说。
陈润涵喝了两口茶,看看她,又仰头瞅了瞅厨房的天花板,“自己住注意安全。不想打电话,至少每天发条分组信息,让爷爷和我知道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静侬说。
步行也就三分钟就到工作单位……不过说起来也难怪陈润涵会提醒她,附近的老城区,居住人口少,高高低低、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通常都是寂静且人迹罕至的,冷不丁蹿出个坏人来,跑也跑不及。就不久前,外院有位老师下班路上被抢劫,整个人被打趴在地上昏了好几分钟才有人发现。
她胆子还算大,这几天出入也多了些警惕心。
不管怎么说,难得她这个愣头青表哥能想到提醒她注意安全……她瞥了眼他的下巴。他连自己的安全都不上心的。
陈润涵皱眉,话说得慢慢开始让静侬听着不顺耳了。“我说话你听着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还有,要有人按门铃,看清楚来人再开门。快递外卖就让他们放大门口就可以,别随便让人进来。你也不知道来送货的都是什么人……你自己住,让人知道再起了歹心。”
静侬眉头越皱越紧,听着听着心又一动,总觉得表哥这话里是有话的,不过她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想起自己泡的那杯茶该凉了,看了看时间。
“得,这意思是撵我走是吧?我不招你烦了,这就走。”陈润涵说着站起来,走到门边拿了外套在手里,回头看到静侬跟在身后要送他出门,随手撸了下她的头发。“甭出来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你脸上伤要紧不要紧?外公看见又要骂你了。”静侬说。
外头真冷,她缩了下肩膀。
陈润涵摸摸下巴,不在意地说反正这两天我也不回家,你别出卖我就行了……他们说着话,穿过庭院走下台阶,来到大门外。门内两棵丁香树,树冠又大又茂盛,枝条垂下来,亭亭如盖,把大门内外遮得严严实实。
静侬很钟爱这两把巨伞似的丁香树,擡手触触枝叶。
陈润涵却不喜欢。那枝条扫着他头顶,把他的爆炸香菇头给弄乱了。“就不能让人把这玩意儿砍了呀,利利索索多好。你看这又是树又是藤的,猛一看跟鬼屋似的。”
“喂!”
陈润涵敞开车门,哈哈一笑,“难怪奶奶把这儿留给你。你还真是哪儿哪儿都像她,一棵歪头歪脖子丑不拉几的老藤你都舍不得动,绝对不会把这儿给糟蹋了。”
“对,换了你就不一样了,一准儿把这铲平了另盖新的,整得寸草不生。”静侬反唇相讥。
“那哪能!我也不敢那么大改的——我怕奶奶天天托梦给我。”陈润涵笑嘻嘻地说着,上车前没忘嘱咐静侬先进去把门关好。“注意安全。”
“开车小心。”静侬等陈润涵开车走了,才回身进门。
她身子后仰,看着陈润涵的车子顺坡道往下走很快转了弯,静静的小路上,路边停着一辆辆小车子,像小甲壳虫偎在弯弯的树梢上……风小了些,但还是冷。
她缩着肩膀跑回屋子里。
院子里只剩下两盏小夜灯亮着,把平整的草地映得绿莹莹的……她搬进来之后对院子做得最大的改造其实也不过是重新种了草。
外婆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坐在草坪上喝茶看报的。她和润涵表哥小时候就时常在外婆身边跑来跑去的玩,恼起来打架,就在草坪上翻滚,外婆看见了,也不过是擡眼笑眯眯地阻止他们……外婆很喜欢这里的。外婆生命中最后那两年长期住院,基本上没回过家,草坪上原本毛茸茸细细密密很健康的草也不知生了什么病,一日日变得枯黄,接着烂了根,成片死亡,发出古怪的气味。再往下,外婆过世,外公不忍继续住在这,睹物思人,也搬走了,这院子更荒了……
静侬回到书房,站在窗前看了会儿灯光下平整的草坪,慢慢喝了两口冷掉的茶,忽然觉得身上发冷。
供暖季已经结束了,天气还没暖起来,这是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冷得人想缩进巢穴里冬眠。
她跑去开了油汀,等屋子里暖和起来之前,不住地走来走去。
相册还在书桌上,她身上暖和了些,过去坐下来,一翻开,几张黏在一起的相片从扉页处滑下来,正落在她腿上。她拿起来将相片撚开,用力大了些,因为受潮黏在一处的相片,就这么连皮带肉地被撕了一块下来。被扯下来的那一片恰好是谁的面孔……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一时想不出那是谁——那人雪白的T恤衫,蓝色长裤,从裤子的款式和腰带的样式来看,是海军制服……她愣了会儿,将另一张相片对着光一看,一张模模糊糊的面孔映了出来——就算是模模糊糊的,那对眼睛也像是能射出寒光似的。
静侬将这几张相片子放在一处,翻了几页相册,不觉心浮气躁。
这的确是记录高中生活的照片。那时候她就很喜欢摄影了,经常随身带着卡片机这里拍拍那里拍拍,喜欢的就自己印出来。她还喜欢玩胶片,有自己的暗房。
这几张照片像是不相干的,怎么会随手塞进来了,也是奇怪……她原本想翻翻老照片回忆下从前的,此时被这小小的意外扰乱,没了心情。
她将相册推到一边,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
她的记性其实不怎么好,总是喜欢拍照,也跟这个有关系——如果不借助影像,她可能会忽略或迅速遗忘得更多更快……但这似乎也起不到很显著的作用。她还是成了个经常会犯迷糊的人。
他们经常开玩笑,套用那句电影名字开她的玩笑,说范静侬脑子里有块橡皮擦。
瞧这话说的……
她的确记性差,还有个原因是很多事不想放在心上。
肯放在心上的,有什么会是轻易忘了的么?
并没有。
她拿起手机来,准备回卧室休息了,藤子电话打过来了。她边上楼边接听,藤子声音里透着一点点的疲惫。这个时间,餐厅打烊了,她做完盘点关了店门,还要盘算明天的生意,非常辛苦的。不过藤子算精力旺盛的人,这个时间若还有精神,往往会打来跟她聊几句。如果藤子接下来要去玩,就约她一起去,屡次被拒绝仍然乐此不疲,管这叫有枣没枣打三竿——万一哪天成功把她约出去了呢?
藤子的夜生活是精彩至极的。
“我来接你呀,今晚K4有个主题趴,超适合你这种nerd……啊对了对了,猜我今天看见谁了?”藤子兴奋。
听筒里海风呼啸,静侬知道藤子又在海边空旷的路上开快车了。
“你慢点开车……谁呀,修任远?”静侬问。
“你是不是中邪了?就知道修任远!我怎么会遇见他?我店里又不做外卖。”藤子大笑。“我想你猜不到……沈緖楷。”
静侬推开卧室门,屋子里凉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冷得她缩缩手脚,忘了应声。
“喂?”
“嗯。”静侬开了灯。
“嗯?”
“有什么稀奇的。”
“怎么不稀奇?还是你知道他回来干嘛的?”
“不知道。”静侬觉得累了,靠在门边。
“那下回他再来吃饭我帮你问问。”
“为什么要帮我问?我没兴趣知道……”
“我有兴趣呀!”藤子像是极高兴,“你真不出来玩?”
“不。你也少疯一会儿早点回去睡觉。”
“是,范妈妈。”藤子笑。
她嫌静侬婆妈或者啰嗦的时候就会叫她范妈妈。
静侬笑笑,挂了电话。
洗澡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沈緖楷挑这个时间回来,也许是有原因的。
毕竟十年了……
热水从头浇到脚,烫的她皮肤发红,可心里却有一股冷风在肆虐似的,让她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