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蜜邻的诱惑子澄鹈鹕案卷约翰·格里森姆当糟糠遇见黑色会瞬间倾城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岁月两心知 > 第51章 迷路的布里欧修(十)

    “没关系啦,这又不是比赛。”静侬轻声说。

    “可是这么单说起来,好像你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听着让人不舒服。”藤子说。语气里是有些不平。

    静侬顿了顿,又说了句没关系,“而且我也不需要别人了解那么多。”

    何况,她自己认为,已经足够幸运。那么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样的,一点都不重要。

    “那,你还好吗?”她问。

    “还好啊。”藤子慢慢地说。“还好的。大概因为经常会想起模子来,不怕跟大家一起回忆也不怕聊起一些事来。”

    是吗,静侬在心里默默问道。哪怕是不怕回忆,想起沈绪模的死来,也不是容易的事吧。对藤子来说,沈绪模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是生命中原本不该被过早拔掉的坐标,是也许会持续终生的友谊,也可能,虽然只是可能,关系会有其他的变化的人……她轻轻叹了口气。

    藤子语速仍是慢慢的,说:“别叹气了。昨晚不想跟你多聊,也是怕影响你出行的心情。总之呢……反正你一直不喜欢模子。你看跟他有关的事,扯上你也没什么好的。”

    “我只是跟他合不来。”静侬纠正她。

    沈绪模身上有她欣赏的优点,也有她难以认同的缺点。沈绪模就是沈绪模,并不因为她喜欢或者不喜欢就不成其为沈绪模。

    “你们啊,大概就得算是八字不合。他可是挺喜欢你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他跟你表白,你接受了,该多好?”藤子说。

    静侬不出声。

    这话有很多年不曾在她们俩之间提起了。

    她突然有点生气,如果电话那端不是藤子是别人,恐怕这时她已经发火了……可这是藤子,而且藤子在讲沈绪模。在藤子眼里模子是完美无缺的……虽然在她眼里并不是的,但她明白这只是不同人的不同看法,从不强求。如果要数沈绪模的缺点……不,不要数了,没有意义。谁会跟过世的人计较……计较他什么?计较他太聪明,太自信,太骄傲,以至于有时就目中无人、还会飞扬跋扈?可是从同学到师长,谁不捧着他、惯着他呢?还是计较他太漂亮,太热情,太招惹人喜欢也太喜欢招惹人?

    他是优秀的沈绪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哪怕就冲那漂亮的面孔上无辜又干净的笑容。谁忍心对着那样的笑容发火?

    十几岁少年的喜欢……也许有人会恒久不变,也有人恰恰相反,转眼就变了。

    “沈绪模没有追不到的女生……但是范静侬是例外。”藤子轻声说。

    “你是不是也还没醒酒?”静侬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是啊,还有点宿醉。对不起,突然就想这么说了。”藤子说。

    静侬沉默片刻,说:“睡个回笼觉吧。我得收拾东西,要登机了。”

    其实时间还早,但她觉得必须要及时掐断这段对话了。

    “好。一路平安。”藤子说完,先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藤子的话音还有析析梭梭的声响似乎还绵延不绝,静侬保持着接听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才动了动。她想着藤子为什么会说出许久不曾说的话,也许是有什么触动了她吧。

    昨晚的同学会,修任远的出现,对藤子来说,应付得并不容易。尽管她凭着理智和修养,并没有表现出不快来。

    她还记得藤子在得知沈绪模死亡的消息后失声痛哭的样子……他们的班主任方老师是很严肃端直的性子,走进教室里,看藤子哭,问藤子要不要出去透口气。藤子站起来走了出去,她起身跟了出去。经过方老师身边时,方老师拿着手中的教案和课本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那堂语文课,她们俩上了一半。等藤子冷静些,她们回去坐下,听到快下课,才知道其实讲课的方老师和听课的他们,完全像是在两条平行线上行走……从来没有过那么可怕的课堂气氛,明明老师在讲课、在讲台上来回走动、有板书、有提问也有回答,这一切的声音反而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觉得静,静得可怕。这种近乎恐怖的寂静持续了一整天。晚自习时间,他们平常都会趁老师不在,偶尔窃窃私语,那天晚上个个都像黏在了座位上,一动不动,连翻书的声音都没有,整个教室只有屋顶的电扇在转动,搅动的气流和窗子里吹进来的风,凉得让人有些受不了……

    藤子那天晚自习上到第二节就回宿舍休息了,一天水米不进,稍晚一点就被接回家了。那天晚上去接学生的家长尤其多,交通持续拥堵的时间比平常的周末更久。这样的消息总是不胫而走,越传越邪乎,尽管学校已经及时做出了情况说明,各班的老师也都及时通报并且安抚了学生情绪。这并不是一起复杂的案件,可起因仍然在外界被揣测到离谱的程度……藤子走得早,因此就错过了晚自习下课之后教学楼里的惊魂时刻。

    通常晚自习下课差不多是一天当中大家最兴奋的时候,要老师再三提醒不要太激动免得等下回宿舍好久睡不着,那天大家不需提醒都显得很乖。走廊里除了脚步声,只有低低的交谈,一点都不吵,让人几乎都想不起来平时那个时间是有多么沸反盈天。

    灯突然灭了。四周一片漆黑。

    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失明了,但不一会儿就适应了黑暗,听见有人说怎么停电了……人群里有人拿出手机来照亮,那小小的光柱在走廊上零零碎碎的,把黑暗也切割得零零碎碎的。她觉得心慌意乱,前面突然有人尖叫起来,人群出现骚动和拥挤。有同学逆行往楼上走,还有人在哭……哭得声嘶力竭。这不是伤心而是恐惧。她在楼梯上差点被绊倒,从混乱微弱的光里看到有人倒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住那人使劲儿拉了起来。她听见方老师在喊大家镇定不要乱,听我指挥……脚步声和哭声里方老师这一吼有如定海神针,简直一生都不会忘记。

    几分钟后来了电,每个人的脸上都像刷了一层灰。

    后来她回了宿舍,才知道混乱的起因是因为有人说在黑影中看到了沈绪模……明知道那只是幻觉,她却也想过,如果世上真的有鬼魂,也许沈绪模真的回来过。

    藤子也这么说。

    她躺在床上整晚都没能入睡。听着宿舍里其他人辗转反侧,知道大家也都没睡着。她闭上眼睛,总像是站在教室门口,眼前还是明亮的,没有断电陷入漆黑一片之前,安静的教室里,她看的是修任远的座位,那个座位他不会回来坐了,而数墙之隔,还有一个座位,也永远失去了主人……

    如果她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她总会回看一眼,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在很多年后,如果有梦回校园的时刻,那些片段里,她永远站在教室门口,眼前空无一人,全是堆满了书本的课桌和有着凌乱板书、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黑板。

    那段时间复习功课越来越紧张,她差不多总是每天最后离开教室的人。可以多看一会儿书,也可以避开走廊、通道和洗漱间的拥挤。如果当天的值日生忘记擦黑板,她在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之后,会把黑板擦干净再走,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回宿舍了——藤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会等她一起,但藤子没有事的时候很少,不是这个找就是那个找她,都是漂亮的男生女生,都像年轻的等待开屏的孔雀。可爱的孔雀。

    那天的值日生又没有擦黑板。黑板上写着值日生的名字,宗小苔。宗小苔白天照常上课、但晚自习不在,不知是回家了还是在宿舍,所以也难怪下午最后一堂课上的方程式写了满满一黑板,没有人去拿黑板擦……她擦好黑板站在门口看了看空荡荡的教室——修任远的座位空着,一切都保持原样未动。宗小苔的座位离他不远,隔了过道,在右前方第二排。宗小苔看上去情绪稳定……竟然情绪那么稳定。藤子大哭的时候,很多人其实都有偷偷瞄她的反应。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想到这一点就不难理解藤子对宗小苔的厌恶和反感。两个男生因为她出的事,她表现得像是跟她完全无关。

    她看着修任远的空座位想起来前一天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宗小苔第一个走出教室,在外面接她下课的是沈绪模。比起紧锣密鼓准备考试的其他人,他们那些去向已定的同学,那段时间倒是也很忙,忙着帮大家讲解知识点、忙着帮忙讲题、忙着换饮水机的水桶等等一些小事情。沈绪模在这些忙碌之外,还忙着帮宗小苔复习功课……她两次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外遇到他们俩。一次是沈绪模在帮宗小苔整理思路,她听见模子说“你这知识体系是怎么回事,这样考试去不太行啊。你就照着我给你整理的来……”另一次,是宗小苔拉着模子的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后面是怎么样的她自然也没看见,只是多年后她在图书馆工作了,也会遇到学生情侣在书架间亲昵。

    那是想象中可能出现的场景,漂亮的少年和妩媚的少女,画面是不难看的,奇怪的是尽管这段关系牵扯了第三者,想起来并不觉得污秽,大概是少年太过漂亮,而年轻总可以成为借口……年轻嘛,喜欢就喜欢了,爱就爱了,不顾后果,也不管前因。

    前因是宗小苔跟修任远并没有分手,而后果则是某一天晚上狭路相逢的两个少年,一死一入狱……

    她很难想象那天从教室出去之后到案发时修任远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路程。明明走出教室时,他虽然情绪并不算好,看着她擦黑板,还默默拿起另一只黑板擦,帮忙擦去了高处那一半。他走之前还对她笑了笑,说没几天就考试了,还做这些杂事。她说这可以解压。他就笑了,说你可以的,你会考好的,我们上海见。他先走出了教室,身上有点响动,是挂在裤袋上的几把钥匙在相互碰撞,还有一把红色的有着银色金属十字标记的瑞士军刀……就是那把刀,后来插进了模子的心脏。

    这一刀,法医认定是致命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那晚着了凉,她开始发烧。

    这一烧就烧了二十几天。

    考试前一晚她睡得还算不错,进了考场开始出汗。考了几场,就出了几场汗,每一场考试出来她都大汗淋漓,必须马上回去换衣服,看到她的人都觉得吃惊——六月的天气称得上凉爽,可是她却像水里捞出来的。考最后一门时下起了大雨,她走出考场,看着眼前水帘洞一般的雨瀑,冒雨走了出去。外祖母在考场外等她,她上了车,抱住外祖母大哭一场,回家倒头就睡……睡了两天,终于退了烧。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从报纸上看到了一审判决。

    以沈家影响力,和事件受到的广泛关注,这个并不复杂的案件从起诉到判决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

    她看到判决结果时并不意外。

    故意伤害致人死亡,修任远还未成年,量刑偏重但并不畸重。判决书写得干净利落,和整个过程一样,无懈可击……

    她的旅行是老早就定下来的。考虑到她是初次独自出国,家里帮她选了语言相对没有什么障碍、又很方便的路线,去美国东部几个城市走一走,为时两周。两周后回国,她立即收拾行李,去大学报到了……

    “我们上海见“,成了一个没能实现的约定。可能有生之年,这个约定再也不会出现了。过去的好些事,凭着她糟糕的记忆力,消退的比想象中更快。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大家都是如此……

    广播在提醒航班信息,要登机了,静侬匆忙把桌上的东西都塞进包里,背上就走。

    坐进机舱里,她喘口气,把编辑好的一段文字发了朋友圈,配图是昨天同学会现场的彩旗、签到簿上大家各色的签名、宴席上精美的菜式和抱着鲜花的老师们。

    起飞后,她要了冰酒,喝掉,拿出眼罩。

    在睡着之前,她看了一眼朋友圈,点赞和留言像潮水一般涌进来。

    她细看着一条条的留言,那潮水像涌进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