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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颗心

    楼道里一时寂静无声,仿佛时针停摆,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陈声居高临下看着路知意,她的眼里像是燃着火光,炙热地回望着他。

    连日以来的冷漠相待,在这一刻仿佛全都露了馅。

    前功尽弃。

    他有些心烦意乱,为什么不管是在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与她的相处总是他占下风?暗中示好的是他,穷追不舍的是他,被抛在脑后的是他,如今两人再重逢,明明关系还僵得要命,偏偏表面上态度冷淡,背后对她关切不已的还是他。

    结果还让她听见了。

    陈声冷冰冰地问她:“是谁教会你偷听的?”

    “我没偷听,我是想来找你说点事,没想到刚好撞见你和刘主任在说话——”

    “既然知道我们在说话,有礼貌一点、避开谈话很难吗?”

    陈声的面具被撕下,态度颇有些咄咄逼人。

    路知意顿了顿,没有回应他的质问,抬手撩开额头上那缕濡湿的碎发,低声说:“谢谢你,陈声——”

    “叫我队长。”陈声淡淡地说,“要我纠正你多少次,你才记得正确的称呼?”

    他简直像是竖起了浑身的刺,每一句都在找茬。

    可这一次,路知意并不伤心。

    听了他对刘建波说的那番话后,她忽然之间就不怕他的咄咄逼人了。

    她从容地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逆光而立的他,正午的日光热烈又辉煌,从他背后的窗□□进来,将他的轮廓都晕染成模糊不清的毛边。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快要融化在日光里,温柔又明亮。

    她蓦地一笑,郎朗道:“队长也好,师兄也罢,你讨厌我也好,要疏远我也罢,总之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不把我当花瓶,而把我看成一名战士。”她目光明亮,唇角含笑,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哪怕模样狼狈、衣服都湿透了,却坦坦荡荡,昂首挺胸,“第三支队路知意随时待命,愿听队长差遣,今后上刀山、下油锅,一声令下,在所不辞!”

    那声音清脆响亮,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还带着一点回音。

    她的目光是那样澄澈。

    唇盘的笑意仿佛带着能灼伤人的热度。

    陈声的心跳蓦然一滞。

    自打重逢以来,她的形象与以前大相径庭,早已被基地无数人奉为女神。五官不见得多精致,但那眉那眼都恰到好处,蓦然抬首,眼睛亮如星辰。而她一笑,周遭见惯不惊的风景仿佛也刹那间柔软明亮起来。

    海风温柔,天空蔚蓝。

    可一直以来,他不肯承认,也不愿承认她的改变。

    他一向不是个会被外表打动的人,毕竟要论长相,他已经相当出众了,要想赏心悦目,对着镜子看就成了,何必非要找个模样出类拔萃的人?

    然而这一刻,陈声不得不正面这个事实。

    当她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楼道里,当她目光明亮、唇角含笑地对他说出这番听起来像是要誓死效忠他这“暴君”的话时,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都不受控制了。

    路知意的美不在皮囊,在骨子里。

    他怀疑她的身体里住着一颗太阳,日出东方时,拥有冲破一切的力量。

    可她是太阳,他就是飞蛾。

    他扑了一次,差点被她烧死,要是这回还他妈扑上去,那就是找死。

    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傻逼吗?

    呸。

    陈声默不作声往下走,与她擦肩而过时,微微侧头,与她对视片刻。

    “戏精?”

    他淡淡地抛出两个字,走了。

    路知意:“……”

    他怎么接收不到她那颗感恩的心呢?

    刚才他跟刘建波说的那番话简直叫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她也想说点什么回应他一下,有一个这么看重她、爱护她的队长,她也想努力报效他啊!

    路知意噔噔往下跑,追了上去。

    “我说真的,你以后只管增大训练强度,我要是喊一句累就跟你姓!”

    陈声脚下未停,语气淡淡的,“你想冠夫姓,也得问问我娶不娶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路知意无语。

    不是那个意思?

    陈声脸色更冷了。

    路知意没捕捉到队长大人这颗敏感而情绪化的心,效忠的话宣布完毕后,就又凑了上来,换了个话题。

    于是陈声往食堂走,身后就跟了个甩都甩不掉的尾巴。

    尾巴很着急地反应各种生活问题。

    “队长,我的淋浴喷头好像有点问题,很多地方堵住了,出水不顺畅。”

    “……”

    跟他说有什么用?他是她的老妈子?

    “马桶好像也是堵的,冲个水半天下不去。”

    “……”

    所以呢,他还负责管道疏通?

    “还有,门锁有点奇怪,明明锁上了,稍微使点劲一推,不用开锁都能推开,这样好像有点危险……”

    路知意略尴尬,不好意思说昨晚凌书成来找她拿中午的饭盒,她在换衣服,明明锁了门,结果凌书成拍门的力道略大了点,直接把门给拍开了……

    好在她穿得个七七八八,赶紧把睡裙给撸了下去。

    陈声脚下一顿,侧头看她,“路知意。”

    “啊?”

    “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路知意茫然地看着他。

    陈声指指自己,淡淡地问了句:“我脸上写着保姆两个字吗?”

    “……”

    “还是我看起来精通管道疏通、开锁修门等各项技能?”

    “……”

    路知意讪讪地说:“可你是队长,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该跟谁反应,只能来找你……”

    “后勤部这三个字,不认识?”

    “可是那天面试结束,刘主任说今后生活和工作上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找你就对了——”

    “你长这么大,不懂什么叫场面话?”

    “……”

    路知意跟着陈声,一路到了食堂。

    这个点,满食堂都是吃饭的人,陈声在食堂门口停了下来,“你打算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路知意咧嘴一笑,“反正都走到食堂了,干脆一起吃个饭?”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吃饭?”

    “因为我秀色可餐?”路知意一脸天真。

    陈声看她两眼,“秀色可餐不太明显,脸皮厚若城墙倒是肉眼可见。”

    说完,他冷着脸转身走了。

    路知意没再继续跟,就站在原地看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焰,一路绕过喧哗的人群,朝打饭的窗口走去。她蓦地一笑,颇有几分得意。

    论不要脸,他才是天下无敌。

    可如今他这么要脸,她也得成全成全他,毕竟她曾经狠狠摔过他的脸面,如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大不了她放低姿态,让他摔回来。

    就冲着他在走廊上对刘建波说的那番话,她心甘情愿。

    路知意定定地望着那个背影,壮了,黑了,有男人味了,更成熟也更小气了。

    可这一刻,耳边回荡着他与刘建波的对话,她前所未有地觉得,她的队长较之从前,更沉稳,更优秀,也更令人挪不开眼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唇角一弯,笑了。

    路知意原以为训练的日子大概会日复一日重复很久,没想到第一天训练,当天下午就遇到了紧急情况。

    她生平第一次跟队出任务,直面海难。

    场面惊心动魄。

    下午三点十分,顶着**的太阳,一群人在操场上做引体向上。

    这一组要做满三十个,三十个结束后,可以去电子阅览室休息一小时,队员们看电影的看电影,打游戏的打游戏。

    离路知意不远的罗兵,口中数着数:“五,六,七,十三,十四——”

    陈声离他挺远的,却跟长了顺风耳似的,忽的调过头来,走到他面前,淡淡地说:“一到三十,你再数一次。”

    罗兵装傻,“怎么了队长?”

    “我看你数学学得挺好,想让大家也听听看。”

    “……”罗兵腆着脸笑,“队长你别拿我开玩笑。”

    “没开玩笑。”陈声轻描淡写,“你跳跃性思维相当出色,下来吧,引体向上不用做了。”

    罗兵有点懵,傻愣愣地松了手,从单杠上跳了下来,望着陈声。

    却听陈声道:“这么喜欢跳,原地做一百个蛙跳吧。”

    罗兵:“……”

    “还愣着干什么?”

    “队长我错了——”

    “两百个。”

    “我下次再也不敢——”

    “三百个。”

    “……”

    陈声微微一笑,“你还有话要说吗?”

    罗兵默默地摇头,哭着蹲下去,抱头蛙跳。

    众人都笑喷了。

    大概在罗兵跳到五六十下的时候,基地的喇叭突然传来一阵警报。

    陈声的对讲机忽然亮了,他将对讲机别在腰间,此刻听见动静,立马摘了下来,从对讲机里传来值班大厅的紧急通知:“第三支队陈声请注意,接到任务,立刻出队,上机待命!”

    所有人面色一变,都从单杠上跳了下来。

    “停机坪集合!”

    陈声一声令下,第三支队全队人员都往直升机停靠的地方跑去。

    路知意下意识跟了上去,跟着众人风一样绕过训练场,跑过宿舍后的大道,抵达了视野开阔的停机坪。

    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也没人来得及跟她解释。

    她自知此刻不是质询的时间,只能跟着大家盲目行动,心跳如雷。

    停机坪就在靠海的一侧,与沙滩由围栏隔开。

    十架直升机停靠在空地上,整整齐齐。

    陈声高声喝道:“集合!”

    全员以极快的速度停在机前,向右看齐。

    与此同时,对讲机里传来基地大厅的指示,五号灯塔四点钟方向,距离灯塔三点五海里处,一艘海上游轮发动机失火,请求救援。

    第一支队已出动救援船只前往失事地点,第三支队立马出动,于空中配合救援行动。

    陈声字句清晰:“船只型号如何?船上共有多少被困人员?”

    大厅回应:“小型游轮,五人被困。”

    “收到!”

    陈声放下对讲机,沉声喝道:“罗兵,凌书成,一号救援机,凌书成主驾。白杨,韩宏,徐冰峰,二号救援机,徐冰峰主驾。贾志鹏,陈声,三号救援机——”

    他每安排完一组,被点到的队员就一刻不等攀上了直升机。

    “剩下队员,基地待命,如救援机不够,听到命令后立马支援。”说完,他自己也往直升机上走,走到一半,头也不回地再下最后一道命令,“路知意,上三号机。”

    前一刻还茫然紧张的路知意忽的被点了名,像是被拧紧发条的士兵,猛然抬起头来,朝着他的方向大步跑去。

    她没出过任务。

    除了网上见到的新闻报道,寥寥数语简介某次行动成功了、救出多少人、事故起因于何,她对救援行动一无所知。

    平静无澜的新闻用语下,没人知道真正的海上救援有多惊险。

    她心脏跳得厉害,口干舌燥,肾上腺激素飙升。

    可眼前,那个身影敏捷地跃上直升机,迅速落座与驾驶座,戴好耳麦,做好准备措施,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不见一丝慌乱。

    路知意前一刻还在隐隐发抖的手刹那间又安稳下来。

    她一把攀住后机舱的舱门,稳稳跃上后座,系好安全带。

    她看着那人的后脑勺,听他对着耳麦里说了句:“坐标五号灯塔,四点钟方向,三点五海里处。一号机起飞,二号机跟上。”

    一望无垠的晴空里,三架飞机腾空而起。

    螺旋桨的巨大声响淹没了蝉鸣鸟叫,淹没了风吹密林,载着救援队的队员赶往事发地点。

    基地变成了小黑点。

    巨大的海风从半空中呼啸而来。

    在这一刻,人类变得渺小如斯,瀚海波澜四起。

    陈声不断与耳麦里沟通。

    耳麦连接着基地和其他两架救援机,基地传来最新指示,陈声需要立马做出判断,对其余人员下达命令。

    没有人去理会路知意。

    她也帮不上半点忙。

    可她背脊笔直地坐在后方,将陈声的声音一字不落听入耳中,聚精会神。

    呼啸的海风掠过耳边,吹起碎发。

    她不耐烦地将耳边一把撩至耳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剪了吧。

    真他妈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