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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终篇

    岁月知云意

    路知意二十五岁那年,嫁给了二十七岁的陈声。

    婚礼举行了两场,一边在蓉城,一边在滨城。

    苏洋从香港飞回蓉城,还穿着飞行员制服呢,就拎着小小的行李箱往婚礼现场赶。

    路雨一见她穿着制服就推开了化妆间的门,傻眼了:“怎,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苏洋咧嘴一笑,把行李箱打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伴娘礼服:“小姑姑别急,该带的我都带上了,不会误事儿。知意结婚这种大事,我怎么可能出岔子?”

    一旁的陈郡伟西装革履倚在沙发边上,随手松了松领结,嘴角一弯:“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她这张嘴。”

    苏洋眼珠子一瞪:“皮痒痒了你?”

    顺势站起来朝他伸出手去,陈郡伟以为要挨揍了,赶忙闪身,哪知道衣领还是被人揪住了。他认命,挨揍就挨揍吧,反正打是亲骂是爱。

    可那只手在揪住衣领后,又很快松了开来,只是替他又紧了紧那深蓝色领结。

    苏洋这人,嘴皮子是利了些,但动作还是很温柔的。

    陈郡伟笑了起来,趁她不留神,飞快地俯身碰了碰她的唇。

    一旁坐在椅子上化妆的路知意扑哧一声笑起来,拉了拉陈声,努努下巴。

    陈声正烦着呢,他一大老爷们儿化什么妆啊?可那化妆师硬要替他画眉毛。

    一抬眼,看见镜子里的两人浓情蜜意。

    他不咸不淡地说:“两位雅兴啊,还记得今儿是谁的好日子吗?”

    陈郡伟嘻嘻一笑,退后一步,侧头看着他哥。

    “你就纯属羡慕嫉妒恨。”

    陈声掀了掀嘴皮子:“是,我这合法夫妻,嫉妒你俩非法同居的。”

    “这你就不动了,非法同居有一种刺激感,你俩马上步入老夫老妻的行列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够你熬的。”

    多少年了,陈郡伟和他一钻到一块儿,还是这模样。

    恰逢陈老爷子推门进来,预备瞧瞧孙子和孙儿媳妇准备得如何了,一听陈郡伟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持着拐杖就朝人背上敲了一记。

    “兔崽子,说什么混账话呢!大喜的日子就开始在这儿唱衰。”

    陈郡伟:“……”

    总算消停了。

    他可怜巴巴扭头去找苏洋,试图寻求安慰,苏洋却给了他一个“活该”的表情,转头就去扶着老爷子,甜甜一笑:“爷爷,您坐。”

    陈郡伟:“…………”

    彻底绝望。

    未来的家庭地位可见一斑。

    婚礼是繁琐而忙碌的。

    还未到中午十一点,新人与伴娘伴郎就开始站在大门口迎接客人。

    路知意是最后一个离开化妆间的,苏洋陪着她,替她拎着白纱裙摆,两人一个齐耳短发,一个还是齐耳短发。

    苏洋替她整理裙摆时,抬头看见她那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都是新娘子了,还留着这短发。”

    路知意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笑了:“习惯了。成天在基地忙里忙外,谁有闲心去打理长发?”

    “陈声没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

    苏洋看她那笑吟吟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算我问了句废话。他那人,你就是剃光头他大概都会赞不绝口。”

    路知意被逗笑了,定定地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镜中人一头齐耳短发,双颊的黑发被固定在耳后,一簇簇洁白似雪的细碎小花环绕一周,轻盈的白纱从头顶垂坠而下。

    因为长发的缺失,她不是公主。

    但她摸摸额头上的小花,笑起来,觉得自己像个精灵,比公主倒是更有灵气。

    那身鱼尾裙是陈声亲自挑选的,她说只穿一次,租婚纱便好,可他不同意。

    他说一生一次的日子,要重视。

    成为陈指挥官的队长如今更加惜字如金了,可他说那话的时候,路知意抬头望着他,看见他眼里的认真郑重,像个成熟稳重的男子汉,却又无端多了几分小孩子的稚气。

    她便也笑起来,说:“好,都依你。”

    苏洋替她整理好裙摆,站起来,也没急着出去,只是与她在镜中相望。

    片刻后,苏洋说:“没想到你就嫁了。”

    路知意笑吟吟地坦白:“我也没想到。”

    “他是怎么求婚的?”

    “怎么求婚的?”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回忆里。

    大概每个姑娘都憧憬过那一日,毕竟少女时期的偶像剧总是不厌其烦上演着这样的情节,冰淇淋里藏着的戒指,游乐场升腾而起的告白气球,城市中心忽然亮起的求婚大屏幕,亦或是简简单单的一束玫瑰、一只戒指。

    白马王子总会单膝跪地,说出那句亘古不变的台词:“嫁给我吧。”

    而她呢?

    那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接到任务,在凌书成的安排下上了二号救援机,却不料在驾驶座上看见了陈声。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陈声。

    陈声说:“指挥中心坐腻了,今天来找找感觉,和你一起出一次任务。”

    路知意笑了:“就是送个补给,我一个人就行,哪里还敢劳烦陈指挥?”

    陈声瞥她一眼:“见好就收吧,不是谁都有这个荣幸让我当司机的。”

    那就是个十分寻常的日子,滨城在过冬,事实上南海的冬与夏素来没有太大差别,总是一样的晴空万里,一样的天高云阔,一样的蔚海无垠,一样的美。

    两人都穿着制服,墨蓝色,缀白纹。

    她素面朝天,而他也只不过带着那幅飞行墨镜。

    送完补给,回程途中,陈声忽的将直升机悬停在半空。

    路知意奇道:“怎么停了?”

    他却摘下墨镜,平视前方,说:“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她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明明一无所知,却又仿佛已有预感,心跳都慢了半拍。

    他说,我们也认识好多年了,路知意。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过去我年少气盛,总觉得这天下就没有能束缚住我的事,心比天高,试图寻求一切新奇的刺激,不安分,也不肯安定。”

    她还是那样回应他:“嗯。”

    陈声望着远处仿佛永无边境的云与海,笑了。

    他说:“后来我遇见了你。”

    生平第一次,明白了这世上一切并非总有道理。

    好人也许没有好报,坏人也许逍遥自在,美的人也许千篇一律,不可一世的他也可能爱上一只丑小鸭。

    他爱上她的时候,她正是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刻。

    认真固执,冥顽不灵,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

    一头半寸标新立异,家境贫寒,压根不起眼。

    本事不大,自尊心却比谁都强,看起来总是一副无坚不摧的样子,却也有一颗玲珑心。

    起初是莫名其妙的关注,后来就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爱慕。

    也许是爱她每个清晨踏着薄雾而来时,带着纯粹而干净的眼神,因为怀揣梦想,不惜披荆斩棘。

    也许是爱她顽固地在图书馆奋战到天明,可笑又可敬地对他说,每个人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比如她。

    也许是爱她奋不顾身地冲入地下停车场,与他并肩作战,天不怕地不怕,事后却因害怕记过,就地一趟装死的小可爱。

    也许是。

    太多的瞬间。

    他与她并肩坐在蔚蓝的大海上,记起那日他险些葬生海底,而她不顾一切往下跳。他与她明明离得很远,却仿佛能将她面上的决绝看得一清二楚。

    她一定很怕,眼含热泪。

    她也一定无所畏惧,连死都不放在眼里。

    这些年来,他们分分合合,错过又重逢。兜兜转转,她终于还是坐在了他的身旁。

    他还清楚记得在中飞院时第一次相遇,他在台上,她在后座,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他无论如何没有想过这就是他一生的羁绊,一生的不灭信仰。

    他不曾想过他会为她倾心、为她折腰,为她来到这无垠大海,颠覆前二十年的理想与信念。

    老天爷待他不薄。

    若是未曾遇见她,今日的人生又该是何种模样?

    也许更舒服,也许更辛苦,也许更光彩熠熠,也许会黯然失色。可不论如何,都不会比今日更好了。

    今日的他,鼻端萦绕着咸湿海风,头顶是艳阳一片,眼前是晴空万里,身侧是意中人。

    陈声侧头,目光明亮地看着她:“路知意。”

    她一紧张,挺直了背,响亮地答了声:“到!”

    他笑了:“知道我今天找你出来干什么吗?”

    路知意顿了顿,试探地问了句:“求,求婚?”

    陈声:“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收拾你衣服,在外套里找到戒指□□了……”

    陈声大笑。

    也好,也好,本来就没打算瞒着。

    他从制服口袋里拿出那枚戒指,送到她面前,看她睫毛微颤,看她呼吸急促,看她双颊殷红,看她目光明亮。

    而他笑了,轻声说:“我不是什么年薪百万的机长,也没有优厚的待遇,脾气有点坏,从小被家里惯到大,对人对事有点吹毛求疵,一贯尖酸刻薄、说不出好听的话。”

    她眨着眼,困惑地看着他。

    求婚是这个路子吗?

    不应该把自己往死里夸?

    可他又说了,南海的风,南海的海,南海的沙滩,南海的阳光,就让今日的一切做个见证,见证他这样一个有些狂妄自大的人,为她折腰,为她称臣。

    路知意笑起来,嘀咕一句:“还说自己不会说好听的话……”

    她的队长被刺了一句,立马就板起脸来:“那你嫁还是不嫁?”

    喝,还真是坏脾气,吹毛求疵,尖酸刻薄!

    路知意瞥他一眼,到底是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出来,把手递给他:“我认栽!”

    陈声低头,一面替她戴上早已准备好的戒指,一面说:“你认栽?认栽的是我。”

    是他。

    是等候多年的他,是为她学会隐忍学会关怀的他。

    熬过年少轻狂,也许未来还有更多艰辛与苦楚,可因为是她,他都认了。曾经的梦想是飞上苍穹,成为闪闪发光的飞行员。如今梦想换了个方式,却依然实现了。

    守护大海,是他们共同的夙愿。

    而守护她,是今日立下的誓言。

    那一日,婚礼上来了很多人。

    当年中飞院的很多老同学都来了,就连华发丛生的赵书记也来了。

    赵老头坐在席上感慨万千,望着那个昔日令他头疼不已的臭小子,老泪纵横,敬酒时也只有一声感叹,叹自己老了,叹后生可畏。

    赵泉泉也来了,坐在老同学那一桌,起身敬了路知意一杯酒。多年过去,昔日的爱与恨都成了关于青春的烙印,如今回头再看,像褪色照片复现眼前。

    李睿来了,当初因停飞离开中飞院,接受老爸的生意,如今已是生意奇才,江湖人称小李总。

    张成栋也来了,在民航地勤做了多年,如今已然是个稳重踏实的管理干部。

    武成宇呢,还是那样胖乎乎的,敬酒时红光满面,一个劲嚷嚷着:“要不是对手是陈师兄,这横刀夺爱之仇我可决计忘不了!”

    韩宏笑嘻嘻:“别啊,你还有机会啊,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坚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是他俩将来过不下去,你还是可以横刀夺爱给夺回来的!”

    凌书成拉他一把:“兄弟,喝高了吧?陈声这人也是你惹得起的?小心回基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宏做作地捂住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酒席是俗气的,是常规的,是场面宏大而又必经的流程。

    可那一张张面孔聚在一起,仿佛已是多年前的场景,如今乍现眼前,才提醒着时间的仓促。那么多难以弥补的遗憾,那么多回不去的年少轻狂,那么多值得永生铭记的瞬间,那么多令人想哭想笑的回忆。

    路知意热泪盈眶。

    她穿着白纱裙,头戴白纱,望着这一幕哽咽不已,开不了口。

    而身侧的人仿佛知道白纱之下的她是何种情绪,并未言语,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拉住了她,然后紧紧握住。

    记忆里,这样的时刻似乎有很多。

    高原集训时,他险些跌落山崖,她伸手紧紧拉住他。

    回程的大巴上,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十指紧扣。

    无数个深夜里,他闭眼亲吻她,双手交合。

    路知意一眨眼,有泪落下。

    她回握住那只手,只觉流年匆匆,人生短暂。

    她在转身的那一刻,透过白纱望着他,叫他的名字:“陈声。”

    而他抬眸,与她视线相对,唇角微扬。

    他说:“别怕,我在。”

    那眼神里有令人安定的力量。

    她忽然就释怀了,因为她明白他想要说的话——

    勿惧时光匆匆,青春落幕。

    今日,一切才刚刚启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