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延波听到圣上的旨意,脑子里“嗡”的一声,还不太能接受这个现实。
他擡头傻愣愣去看高坐主位的几位官员,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以往熟悉的奉承笑容,或者有差役上前来开锁。
然而没有。
不仅如此,坐在一侧旁听的元鉴还带着一抹笑意问:“桓表兄,你前几日让我等着你出来,现下看来,咱们表兄弟可能一时半会没法聚在一起了。”
“你胡说!”桓延波挣扎着要扑上去揍他:“都是你害了我!都是你害了我!”
皇舅舅一向疼他,再加上大长公主一贯的娇纵溺爱,养成了他跋扈骄横的性格,等闲不将人放在眼里。
自从他被拘押入狱之后,其母大长公主也曾派人悄悄传信,让他稍安勿躁,多忍耐几日便能出狱了。
于是桓延波便将一颗心放到肚里,在狱中呼来喝去,使唤的狱卒端茶倒水,跟大爷似的侍候着他,铺盖是长公主府里送来的,他只差叫鸳鸯楼的姑娘进来服侍了。
其间四皇子巡狱之时,还路过他的牢房,匆匆往前,却被他喊住了脚步:“元鉴,你别以为老子进了牢房就出不去了,不过是皇舅舅抹不开面子,拘我几日罢了,你给老子等着!”
这句类似于威胁的话不过在元鉴耳边划过,他再不复从前懦弱,微微一笑迎战:“好,我等着你出来。”
眼下,他跟疯了似的要扑上去撕咬殴打四皇子,刚刚宣读完圣旨的刑部尚书牧清泉被吓到了,生怕他伤到了四皇子,连忙督促:“还不将人犯押下去!”
差役忙上前去拦他,又兼着近来被他颐指气使,没少受闲气,陛下已经下旨,再无后顾之忧,上去拖他,见他跟疯狗似的挣扎,手上便没了轻重,两个人拖着他要走,他双腕被枷着,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暴喝:“你们敢!放开我——”
“桓公子,我劝你歇歇罢。”差役甲用尽了全力还拖不动,见堂上诸位大人无人为他说话,那口气便不好听了:“四殿下凤子龙孙,你如今可是庶民,也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这句话便如同压倒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桓延波彻底的疯了,他拼命了全身的力气暴跳了起来,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用枷去撞差役:“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
牧清泉急了:“赶紧赶紧,把他拖下去!”
差役乙一棍子敲在他背上,有人开头又无人阻止,立刻便有别的差役动起手来,当着元鉴的面将他一顿棍子砸倒在地,砸的他全无还手之力,瘫倒在地。
他本来就胖,挨了打就更为狼狈,眼神直愣愣咬着元鉴,却跟拖死狗似的被差役们拖了下去,在他身下拖出一道血印子。
元鉴想起这一幕,便觉得解恨。
“二哥,你当时真应该来瞧瞧他那副模样!”
他从刑部出来之后,便派人去傅府下帖子给傅琛与唐瑛,请他们来赴家宴,自己回府去安排。
唐瑛接到元鉴的帖子,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张青鲜少见到她犯愁的样子,将帖子递过去,问道:“愁什么呢?”
“傅大人他……”她欲言又止,还是决定按下不提,打开帖子发现是元鉴请客,不由乐了:“四殿下是碰上什么喜事了,还要专程宴请我?”
张青笑道:“恐是结案了吧?看起来判的应该不错。”
果然教张青猜到了,元鉴提起桓延波的狼狈模样就眉飞色舞:“……他之前还心存妄想,没想到父皇这次倒下了狠心。多亏了二哥妙计,才让户部尚书跟工部尚书那两只老狐貍也坚定站在我这边!”提起此事他不由脸皮泛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四皇子行事端正,还从来没做过这等事情,两位尚书大人只觉得四皇子是委婉暗示,岂不知对于他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了。
唐瑛当初给他出主意的时候就说过:“殿下拼着一死大闹金殿,后面若是显的太好说话,又没有官员站出来为殿下说话,大长公主若再求几回情,说不得陛下就松动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给他支招。
彼时四皇子还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唐瑛当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不过是让他们为自己的势利付一点利息而已,若是你那日在金殿上连他们一起告了,他们焉能落得了好?当时不是怕目标太多,让桓延波逃脱惩罚吗?”
四皇子在朝中全无根基,与其树敌,还不如拉个临时盟友,助他一臂之力。
他二人正说的高兴,下人引着傅琛来了。
唐瑛见到傅琛,忙站了起来,用眼神询问:傅大人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元鉴也请了傅琛,接到帖子便径自骑马过来,却不知傅琛问明门上送了两张帖子,另外一张被刚进门的张青带走了,原还想一起过来,她却已经先跑了。
元鉴近来在刑部遇上个酷爱八卦的小吏,他又没什么架子,该小吏便将京中各种大人公开的癖好都当典故讲了一遍,讲到禁骑司的傅指挥使,更有几句话:“这位大人可能是冰块雕的,冷的不近人情,没有一点烟火气,寻常跟人都不来往的,以前不知道有多少人提着重礼去巴结,都被拒之门外,也轻易不去吃宴,年纪也不小了,连老婆也不娶,好像要在禁骑司生根发芽,说不定还能结出个小指挥使呢。”
那小吏当玩笑话讲给元鉴听,有这番话打底,四皇子宴请的帖子虽然送了出去,却未必有把握他会来,待见到张二哥只身前来,更觉得自己尽到了礼数,笃定了傅大人定然不来,便彻底放松了下来。
讲起近来所历,更有种坏事得逞的偷来的喜悦,这虽然于有悖于他所受的教育,却也有种从所未有的快乐。
傅大人踏进正厅,便如沸水里加了一盆冰水,那沸腾的、欢乐的气氛顿时消失无踪。
傅琛:“……”
“不知道四殿下讲什么笑话,远远就听到你二人的说笑声?”
元鉴道:“也没什么,就是今日桓延波之事判了下来,本王很是感谢傅大人跟张二哥出主意,想着请两位过府吃顿便饭,以表谢意。”
“四殿下客气了!”傅琛淡淡道,总觉得四皇子没说实话,但见唐瑛神色还有点躲闪,不知她是拿着镯子回过味儿来,还当她跟四皇子之间有了什么秘密,当下心中不是滋味。
四皇子府的晚宴十分丰盛,军中多年,唐瑛对待食物的态度异常珍惜——任谁跟着吃大锅饭,城池被围之时饿过肚子挨过饥荒,大约都会对食物的感情不同寻常——她拿出军中抢饭的速度吃的风卷残云,连点心渣渣也珍惜的用手接着,吃相比之傅琛与四皇子,可谓不雅之极。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傅大人原本一肚子揣测与不悦,可是每次与她同桌而食,都会不自禁的心软。
他也在野外风餐露宿过,出京公干错过了饭点随便对凑两口的事儿不是没有,更知道军饷不足之时,营中将士的饭食都是限量供应的,更别说白城之战是在将寡粮缺之下发生的事情。
自律如唐尧,自己尚且饿的两腮深陷,何况唐大小姐,必然也是挨过饿的。
四皇子见她吃的高兴,还贴心的说:“二哥别急,你既然喜欢我府上的菜,几时想吃就过来,让厨子给你做。走的时候再装两盒点心回去,半夜若是饿了垫垫肚子。”
唐瑛顿时高兴起来,笑容灿烂的好似人家捧了金山银山送到她手中:“那感情好!”
傅大人心道:我送了你东西便推拒不收,旁人送你两盒点心就笑的这般灿烂,我与四皇子难道还有亲疏远近之分?
凡事最怕多想。
傅大人此举便是多想了。
唐瑛没心没肺,收点心毫不手软,但是贵重物品还是觉得不妥,故而才推脱。
临别之时,四皇子亲自将点心盒子交到了唐瑛手中,得了傅大人一句提点:“大长公主只此一子,谁伤了她的儿子,谁就是她的仇人,殿下须小心。”
得了点心的唐瑛觉得自己连吃带拿,还是应该发挥一点光和热,想想也说了自己的顾虑:“这事儿估计没完,大长公主未必愿意自己的儿子流放千里,我使人去盯着些。”
包子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去哪里讨不是讨呢?
元鉴心里还有的一点顾虑顿时烟消云散,忙向两人拱手:“多谢傅大人提醒,多谢二哥了。”亲自将两人送出大门。
两人骑着马儿慢悠悠回家,傅大人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府里亏了你点心吗?”
唐瑛侧头,街边店铺的灯光映照在她清湛的眸子里,透着说不出的认真:“大人,您觉得……府里的点心合口?”
傅琛:“……”
唐瑛:“大人,我虽然是从穷乡僻壤来的,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您也不能拿文叔那手艺糊弄我吧?”
转天傅大人就派人去老宅子把傅夫人身边最会做点心的婆子给挖了过来。
傅府众仆惊呆了——大人怎的忽然又转性了?
还弄了个婆子进府?
他以前不是最不耐烦那些婆子丫环吗?
唐瑛吃着傅府厨娘新做的点心,暗暗怀疑这是自己多嘴的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可能要在十二点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