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琛从猎场回来,因有事要向皇帝禀报,故而问清楚南齐帝的所在,一路追了过来,才到了皇贵妃的殿外廊下,便遇上在外候着的内监刘三。
刘三未向里通报,小声示意:“陛下正在里面召见唐尧之女呢,您说有意思不?原来二殿下府里那位竟然是假的,真的就藏在禁骑司里,大人可知道是谁?”
傅琛假意不知,侧头略想一想,压低了声音:“近来禁骑司未进新人,只除了九公主带进司里的张瑛。”
刘三眉花眼笑,实实也被这件新鲜事情给惊住了,况且马上这件事情恐怕就会传遍猎宫,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先与傅琛说一嘴,还能卖个好给这位年轻的指挥使。
“大人可猜的一点也不错,果然就是贵司的那位张瑛。”他凝视细听,示意傅琛也听里面的官司。
皇贵妃宫里,南齐帝有些不悦。
不过唐家满门忠烈,倒也不好跟个孤女计较:“你这是不愿意嫁给二皇子?”
傅琛侧耳细听,一颗心不由便提了上来。
“是!”唐瑛语声铿锵:“臣女还有几句话想问二皇子,还请陛下允准。”
刘三小声赞道:“真没想到这位唐小姐倒是个性子硬的,一口就拒绝了。”
傅琛一口气终算吐了出来,侧耳再听,殿下南齐帝再度发话。
“你且问吧。”
唐瑛面向二皇子:“臣女听说当初殿下求亲之时,实是因为自白城与那人相遇,一路之上悉心照顾,生了情谊,这才求陛下赐婚,可有此事?”
元阆一时进退两难,若说与假小姐生了情谊,那为何如今还要娶真小姐?若说与假小姐没有情谊,当初的求亲又算什么?
南齐帝在朝堂上见惯了手底下官员们打嘴皮子官司,听得唐瑛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不由兴味起来,也直视着元阆,想要看他的回答。
万皇贵妃不忍见儿子为难,要为儿子解围:“皇子三妻四妾不是正常吗?”
唐瑛似没听到万皇贵妃的话一般,双目湛若辰星,似能直抵人心,紧追着二皇子不放:“殿下据实以答很难吗?”
元阆避其锋芒,硬着头皮道:“当时小王以为她是忠烈遗孤,又见她体弱多病,故而才悉心照顾。”
“悉心照顾到想娶她为妃么?”
万皇贵妃的眉头皱了起来,顿时有些厌恶唐瑛的咄咄逼人,果真如小九所说,这丫头可是个利害人,她正要再次开口,却被皇帝以眼神制止了——小儿女之间的争执,且随她去吧。
万皇贵妃:“……”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挟制我儿了?!
论刁钻唐瑛从来不落人后,二皇子被她反问的面色都不好看起来,她却跟没事人一般不顾殿内神色各异的帝妃及侍候的宫人内监,朗声道:“那人的父亲也是在白城战亡,论出身我与她没什么区别,都是白城战亡将士的遗孤。”
南齐帝:“……”这丫头好利的一张嘴啊。
“不,你与她不同。”元阆忙道。
唐瑛嘲讽道:“我父亲与他父亲的官职不同吗?”
元阆被她一语中地,犹如被人揭了一层面皮,露出内里□□裸的算计。
唐瑛趁胜追击:“所以殿下娶妃,看重的不是本人,而是未来王妃的出身背景吗?”她轻轻一笑:“可惜我父兄皆亡,无人撑腰,族中兄弟亦未出仕,又不是那人体弱多病,需要殿下悉心照顾!”她一字一顿:“更没有与殿下一、路、同、行、的情谊!”
她毫不客气的下了结论:“殿下与我,无义无利,臣女想不明白殿下有何必要结这门亲,还请殿下为臣女解惑。”
元阆此人,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称颂,应变能力自也不差,此刻再否认已无济于事,他便咬死了一条:“本王当初求亲,就是敬仰唐家一门忠烈,虽然后来发现自己也是被人蒙骗,可是想要照顾唐小姐,诚心求娶唐小姐的心意却作不得假,唐小姐不能这样冤枉本王,好似本王唯利是图,这可太伤本王的心了!”他辩解不过,索性直接打感情牌。
唐瑛自有应对:“历来求亲,也要看女方的意思。臣女父亲虽然已逝,可他老人家生前却为臣女订下了亲事。臣女与未来夫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她话锋一转:“陛下不知内中情由便下旨,不过圣旨里所说的殿下要娶的女子也不是臣女,正好她也姓唐,又与殿下一往情深,只要她别顶着我的名义出嫁,臣女很乐意送上一份厚礼!”
殿外廊下的傅琛头一次从她嘴里听到“未来夫郎”四个字,心中百味陈杂,简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听她说“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既酸又涩,仿佛生吞硬嚼了未成熟的青果子,还带着说不出的苦味,苦的人心疼。
元阆两世头一回听说唐瑛的“未来夫郎”,当下更是不信:“小姐不愿意嫁本王,便编了这么个人出来糊弄本王,本王不信!你且说说,那人是谁?”
唐瑛端端正正跪好,不再与他纠缠,而是面向南齐帝与万皇贵妃,郑重向二人磕了个头,扬声道:“我夫君俞安,乃是俞万清大将军的儿子。他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情义深厚,非我不娶,我亦非他不嫁!两家父亲早已定了鸳盟,只等战后……”她眼圈泛红,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两家父亲早有言在先,直等战后便为我二人完婚!”
“俞万清的儿子……他不是死了吗?”元阆面色灰败,失声道。
他不是傻子,唐瑛此刻所说真假,一听便知。
唐瑛扬声质问:“我夫郎少年英雄,铁骨铮铮,不惧生死,不知道远胜世间多少儿郎!就算是他已为国尽忠,难道我就能因此做那水性扬花,朝三暮四之人?臣女请问陛下,臣女父孝夫孝在身,难道真要臣女嫁给二殿下?”
殿外的傅琛整个人都泡在了冰湖里,只觉得从里到外冰了个透——原来她从不曾有一刻忘记俞安,且以未亡人自居?
殿内,众人静默无言。
南齐帝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她腰背直如松柏,眉目之间刚烈之意尽显,犹如宝剑锋出,一刹那竟让人不忍直视,逼迫她遵从赐婚的旨意,就是折堕了她那一身忠勇之气,他久已坚硬的心竟生出了不忍。
二皇子彻底败下阵来,哑口无言。
她这次倒是没耍赖,可是她拿大义来压他。
南齐帝温声道:“这件事情是朕的失误,不该在没有问清楚的情况之下就贸然下旨赐婚,朕收回赐婚圣旨。你父与俞家都是忠烈满门,是朕的国之柱石,朕失之已然心痛,原想着好生照料忠臣之后,怎料弄出这等误会,你别放在心上,快快起来坐着回话。”
有宫人过来扶她,唐瑛就势起身,规规矩矩坐好:“多谢陛下。此事原也不是陛下的失误。”不是陛下的失误,便是别人的失误,至于这个失误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二皇子的算计落了个空,而且他心里很清楚,经此一事,恐怕再难娶到唐瑛。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样的容貌,性情却截然不同。
“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失察,请父皇降罪!”
二皇子跪在地上请罪,万皇贵妃心疼儿子,她可不管唐瑛是不是忠烈之后:“怎么能是皇儿的错呢?皇儿一片好心想要照顾唐小姐,唐小姐不领情就算了。”不知好歹的丫头!
“再说皇儿也是受人蒙骗,陛下您可不能治皇儿的罪啊!”她一把年纪,撒起娇来却驾轻就熟,偏偏南齐帝很吃她这一套:“好了好了,不治皇儿的罪,快起来吧。”
元阆谢过父母,起身再次落座,若有所思的看着唐瑛。
南齐帝把人召了来,就算做不成儿媳,可忠烈遗孤还是要好好安抚的,又问起她在禁骑司任职,听说还是九公主带进去的,便笑道:“小九倒是好眼光。”
唐家人的忠心毋庸置疑,入禁骑司倒也合适。
“臣女还要多谢九公主,能让臣女有机会为陛下尽忠!”唐瑛该拍马屁的时候绝不含糊。
南齐帝再与她聊几句白城之事,又转回此次冬猎:“你既是唐尧带大,想来弓马娴熟,不如明日也与皇儿们一起参加冬猎吧?”
“多谢陛下!”唐瑛面上浮起一抹困惑:“说起来倒有一桩事很是奇怪,臣女今日跟同僚巡逻,遇上四殿下被几只野猪围追,臣女与同僚合力猎杀了七头野猪,结果巡逻回营却在堆放猎物之处见到那七头野猪在别人的猎物堆里,臣女因来应召,一路之上还觉得奇怪呢,到底是谁竟然拿臣女与同僚所猎的野猪来充数?”
她提起七头野猪,言之凿凿,二皇子莫名就想到了元颖带着人拉过来的那七头野猪,心下一沉——不会这么巧吧?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有点慢,抱歉。
宝宝们晚安。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