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双凤看来，金灿灿简直是女人里面的楷模，九世狐貍精修炼成的人身。她这么评价她是有原因的，这边亚非刚从银行里把钱拿出来交给巧娣，那边她就打电话来，说日本人来上海了，想要约个时间两边碰一下面。
“这就是效率。”
双凤感慨地说道，“看看我们这里。我上个季度的出差报销到现在都没有下来。下个月又要报销这个季度的了。这段时间我天天往财务室跑，里面的老阿姨不是在打毛衣就是在嗑瓜子闲聊，还嫌我跑的勤快，真是岂有此理。”
停薪留职结束了，双凤照常回去上班。办公室里没一个人提她跑单帮的事情，人人心照不宣。
双凤问陆文联，那个姓耿的家伙呢，怎么不见他了。
“他辞职了。”
小陆殷勤地端上刚泡好的茶。
“怎么没听你提过。”
“昨天刚走。”
陆文联把嘴巴凑到双凤耳边，叽里咕噜一通说。
姓耿的举报双凤，但是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之前收回扣的事情不知道被谁捅了出来。结果查明属实，这家伙就被直接劝退了。他走的时候骂骂咧咧，说自己x被人陷害了。
从发现到开除前后不到一个礼拜，比报销流程可快多了。
“说到底，小耿太不‘懂事’了。”
陆文联总结道。
双凤捧着茶杯，看着办公室里坦然自若的同事们，突然觉得后脊有些发凉。
她莫名地想到了亚非。别看她不声不响的，该拿的钱一分不少，该做的事情也都太太平平的做了。和她比起来，自己既得罪了人，还差点被毁容，怎么想怎么都不划算。
双凤觉得自己是应该改改脾气了。
“对了，你怎么叫我‘师父’啊。你可比我早一年进厂的。”
“哎，双凤姐你带我发财，还那么关照我，你就是我的师父了。”
陆文联蹲在地上，一脸崇拜地看着双凤。
双凤低下头，左看右看，突然发现这个小陆原来长得也是蛮英俊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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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据说一共只来上海三天，掐头去尾实际只有一天半，期间要相大概十来个女的。时间紧任务重，怎么让他挑中自己就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三个女人站在大衣橱前面七嘴八舌，巧娣说平时怎么穿，当天就怎么穿。双凤说这怎么可以，平时你还穿工作服呢。要穿就穿这条大红色的，显得皮肤白，保证把小鬼子震慑住。亚非说不然穿一身旗袍去吧，旗袍多有特色。可巧娣没有旗袍，现在去订做也肯定来不及了。
三个人讨论了半天，衣服扔满了整张床，最后还是亚非决定让双凤把她那件“山口百惠”战袍给借出来。日本人不都喜欢山口百惠么，这么穿肯定没错。
于是当天，巧娣就穿着她的“百惠套装”在亚非的陪伴下前往国际饭店。
“双凤气死了，说你不让她来，她伤心了。”
亚非今天也穿了一套淡蓝色的套装，和巧娣的相比有些拘谨和老气。亚非知道不能喧宾夺主，故意选了这套西服。要是换做双凤来，穿上她的牛仔服健美裤，到时候日本人真不知道是看她还是看巧娣。
“双凤就是开开玩笑的，她最心疼我了。”
“我不心疼你？”
“你也心疼我，我也心疼你。”
巧娣搂着她的胳膊笑道，“等下我空下来，要好好给你做几套衣服。”
如果真的顺利嫁出国的话，巧娣就要辞职了。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伤感。工作那么多年巧娣是真的把纺织厂当做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家。她一心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干一辈子，等囡囡大了就可以上厂里的托儿所，幼儿园，他们甚至还有子弟学校和纺织医院。
“哎，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亚非知道巧娣的性格最是多愁善感，她擡头指着国际饭店笑道，“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当初和小吴办结婚的时候想过在这里摆酒，但最后还是去了洪长兴。我这次可是托了你的福，总算可以见见世面了。”
这家饭店在上海人的心目中可不一般，甚至比起外滩的和平饭店都要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落成于1934年的国际饭店曾经是远东第一高楼，一直到1982年，它作为上海天际线第一高度的记录才被新落成的上海宾馆打破。
以前老上海有个笑话，说外地人到上海旅游，一定会到国际饭店来看看。然后就一边擡头一边看，帽子落在地上。于是国际饭店的门口都是大家落下来的帽子。
“来，来，让我看看地上有没有帽子。”
亚非的玩笑化解了巧娣的伤感，她也不再局促，大大方方地往约定好的大堂咖啡吧走去。
在巧娣来之前，日本人山田一个下午已经看过了两个人，难免有些疲惫。他站起来想要略微活动一下手脚，却在回头的刹那被从门口进来的两个女子震撼住了。
两人一般的年轻，一般的苗条，只是右边那个的打扮有些老气，倒是左边的那个不止面庞看上去更加柔美和善，穿得衣服也不似他这几天在上海见到的女人们，倒是有几分东京女子的味道，温柔又不失利落。
“巧娣，你来了。”
金灿灿冲着她俩招招手。
见这一对丽人婷婷袅袅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山田不由得激动地深吸一口气，他理了理衣服向前一步，却不知道其中的那一位是准备和自己相亲的女子。
他见到了她俩，她俩自然也见到了他。金灿灿身边只带了一个日语翻译兼助理，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作为现场唯一的男士，眼前的这个男人看来就是今天的相亲对象了。
可能是为了相亲的缘故，男人特意染了头发，一眼望上去到没有六十许人的模样，看起来大概也就是五十出头。他身材瘦小，只高出巧娣半个脑袋，穿着一套深色的西服，不知道是不是平时鞠躬太多，腰部微微弯曲。虽然眼皮有些耷拉，但是面孔白净并不难看，笑起来的样子甚至带着几分谦卑。这样的神态巧娣从未在沈庆生的身上见过。虽然还没曾对话，先存了几分好感。
亚非一双眼睛也上上下下地把山田打量了个遍，她看他衣服的领口，看他的衣角，看他袜子的颜色，最终把眼光落在男人的头顶。
还好，不像是假发，应该没秃。
金灿灿长袖善舞，领着翻译迎上前来。眨眼间的功夫她就看出日本人的眼睛里有东西了。
刚才面对那两个女人的时候，小鬼子客气归客气，嘴上也说都不错，可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看到巧娣的一瞬间，眼珠子都亮起来了。
果然，在听翻译说站在左边的短发女士是今天要和她相亲的杨小姐后，山田更是激动得频频朝巧娣鞠躬，巧娣慌得也后退一步，冲着他鞠躬。两人一上一下，错落有致，倒像是八音盒上的一对人偶，滑稽的很。
双方入座，金灿灿开始介绍两边的情况，虽然已经反复读过了对面人的资料，巧娣还是细心地侧耳倾听。
亚非坐在一旁端着咖啡杯暗中观察，见那日本人的眼睛几乎没有一刻从巧娣身上移开，不由得觉得好笑。
“情况大致就这样，你们两个有什么想要问对方的问题尽量多问一些。”
金灿灿越看越看这两人越有戏，不由得也是眉开眼笑。
“我不会日语，请问山田先生你介意伐？”
巧娣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摸了摸微红的脸颊。
“不介意，我也不会中文，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呢？将来我们都学习，杨桑学日语，我学中文，我们一起学习就好了。”
翻译跟巧娣说，日本人叫她“杨桑”就是“杨小姐”“MissYang”的意思。
虽然这话对着别的来相亲的女人也说过，但山田觉得这次绝对是肺腑之言。他承认杨巧娣是他这两天来中国相亲遇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不，从他下飞机到现在见过所有的中国女人里，杨巧娣也排的上前五的美人。何况她不止貌美，短发的她有着一股难得的俏皮，眼神行动却又不失温柔，有种老派昭和美人的感觉。这让山田对她一见钟情，他想着后面的几位女士也不必再看了，就这么定下来吧。
现在的关键是，他看中了她，却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山田不禁有些忐忑，看她和一起来的小姊妹商量着些什么，紧张地拿起咖啡杯，一连猛灌了好几口。
“你问他，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不结婚。家里还有什么人一起住。”
亚非之前研究过山田的资料。这个男人不得了，上面居然有四个姐姐。这让人不由得想起了杨家四姐妹。她不知道日本人是不是也重男轻女，但上面有四个大姑姐压着，可不是约等于有四个婆婆么？
巧娣心想亚非不愧是好姐妹，问得都是她想知道的事情。
其实这问题翻译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不用山田说就能回答明白。却没想到这男人一开口，讲得却是和刚才不一样了。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四个姐姐都出嫁了。父亲和母亲也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
山田年纪语气诚恳，“年轻的时候我不懂事，喝酒、赌博，赚的钱都用在各种女人身上。到了四十多岁，发现自己一事无成，白白浪费了不知道多少光阴。”
翻译是金灿灿的心腹，面对这种剖心剖肺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如实传达。
不会把人吓走吧？
“翻。”
金灿灿大手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