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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她的八零九零年代 >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不畏风雨

    不畏大雨,

    不畏狂风,

    不畏冰雪与酷暑。

    保持强健的身体,

    没有欲望、也决不动怒。

    总是静静地微笑着。

    日食糙米四合,

    配以黄酱和少许蔬菜,

    对世间的一切,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入微观察、洞悉世事,

    并铭记于心……”

    坐在缝纫机边,巧娣翻开下午在书店里买到的叫做宫泽贤治的日本作家的诗集。

    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原文书,书店的售货员有些激动,以为巧娣也是一名日本文学的爱好者,同他一样也是宫泽贤治的的书迷。在听说她对宫泽一无所知后,售货员的表情很是尴尬。不过他又很卖力地介绍起了偶像的作品。

    巧娣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作家的诗被编入了日本的教科书,他的名字在日本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请问有这本书的中文版么?”

    巧娣举起手里蓝色封皮的诗集。

    年轻的售货员打开书页后,被这本原文书的出版印刷年代震撼得无以复加,像是喝醉了一般转头在书架上寻找中译本。

    巧娣付完钱拿起两本书要走,售货员冲了出来,问她能不能把那本日文版的诗集转让给他,他说他可以出一百块,如果不够的话,两百也可以。

    巧娣很是抱歉地告诉他,这是一个日本朋友送的礼物。她就是因为看不懂才想买一本中文的互相对照着看。

    “那他一定是您的一位很好的朋友。”

    售货员露出了解的表情,“会把宫泽先生的书当做礼物送人的人,一定是心地善良的朋友。”

    这是巧娣第一次读诗集。

    正确地说自打毕业后,她唯一读过的文学作品仅限于琼瑶和岑凯伦的言情小说。至于诗词方面,除了几首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唐诗,就也只剩下课上学过的毛主席诗词。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没有韵脚的诗,感觉非常古怪。

    她心想这也算是诗么?这么直白,直白到近乎朴素的语言所描绘的也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点滴。

    没有她以为的大江大河,没有她熟悉的高山流水,没有征服,没有反抗,没有爬雪山过草地,只有再寻常不过的问候和对生活的期盼。

    “东边若有生病的孩童,

    我自前去照看;

    西边若有疲倦的母亲,

    我便帮她背负稻捆;

    ……

    干旱之时潸潸流泪,

    冷夏之际踽踽独行,

    常被人说成是傻瓜,

    既得不到任何褒奖,

    但我也并不以之为苦。

    成为这样的人,

    正是我之所愿。”

    读到最后一行,再返回去看诗名。

    《不畏风雨》

    巧娣擡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原来平静的力量比起炙热的火,高耸的山,呼啸的风,深邃的海都来的毫不逊色。

    摸了摸不知何时爬满面颊的泪水,抽出信纸,拿起圆珠笔,在白纸上一行一行地把这首诗抄写了下来。

    写完一遍之后,她感觉心底依然被久久激荡,于是打开山田送的那本书,依照上面可辨识的汉字,逐句逐句地抄在中文诗句的旁边。

    “我居然不知道有朝一日你也做文艺女青年了。”

    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究竟写对还是写错了的假名,亚非感慨地说道。

    “不要笑我,这是我第一次读到这么感人的诗句,所以想要来和你分享一下。”

    抄完诗句,巧娣一直到下半夜心情彻底平复后才睡着,第二天上班就迫不及待地和亚非分享。

    除了亚非,她也实在找不到可以理解这方面东西的人了。

    “所以你决定了,要和那个日本人发展发展么?”

    亚非哪里猜不出她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他是个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而且很善良。”

    巧娣把信纸贴在胸口小声说。

    “这么说吧,我和小吴好上,是因为我们都喜欢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宁娜》,可是我也没想过最后我两的结局是差点活成书里人的模样。”

    “文学这种东西,只能让你认识男人,不能让你认清男人。觉得读了对方喜欢的诗就能了解对方内心这种事情,二十岁的时候我或许会真的这么以为,可活到我们这把年纪就不应该了。”

    亚非的语气有些颓丧。

    “怎么了?昨天你提前走,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去见吴恩华了。”

    亚非叹了口气。

    “他……没有拿你怎么样吧?”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也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亚非冷笑。

    “他的奶奶,也就是军军的太婆不行了。死之前想要见见曾孙。我说没有问题。他非说他奶奶不知道我们离婚了,希望我到时候也到场。”

    “这……不行么?”

    巧娣觉得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

    “我本来也想着既然是老人家临终前的要求,别说是曾经的孙媳妇,就算是普通的朋友也应该去帮个忙。”

    亚非又冷笑。

    “谁知道我这边还在犹豫,小吴就迫不及待地闹起来了。说我是冷心冷肺的铁心肠,没有半点人性,拿了他家的钱就彻底和他撇清关系。”

    “他这么说,好像离婚是我的错一样。我这个人你知道的,最讨厌在公共场合丢脸。军军平时在家怎么样任性都可以,只要是出了门就要给我规规矩矩。他倒好,眼看都要三十岁的人了,居然在咖啡厅里又是大喊又是大叫,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你拒绝了?”

    亚非点了点头,又叹着气摇了摇头,“我太了解小吴这个人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既拖泥带水牵藤绊丝,又喜欢得寸进尺。我今天答应去看他奶奶,下次就会让我去照顾他生了病的爸爸。再接着是他们吴家的亲戚要结婚了,办满月酒了……他企图用这种方式重新进入到我的生命里。”

    “所以我要再第一次的时候就断绝他的期望。不然我这个婚可不就白离了么。”

    “他就哭了?”

    巧娣有些难以想象男人哭泣的样子。

    沈庆生这个人,估计全家人都死光了也不会流一滴眼泪。

    “何止哭了,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答应的话,他就去跳黄浦江。”

    亚非嗤笑一声,转过头,“怎么会有人那么傻,用自己的生命威胁别人?”

    巧娣低下头,没好意思说自己也跳过河。

    想起那次鲁莽又冲动的行为,巧娣不由得又想起了阿宝。这么一算,阿宝走了一年多了吧,上次他说他去的是哪个国家来的?那时候她神思恍惚,都不记得阿宝跟自己说的话了。

    她心想阿宝一定想不到,她也要去国外了。和阿宝的出国留学比起来,用婚姻作为舢板出海的举动实在过于低级……

    “而且我哪里不晓得他,胆子那么小,又那么爱惜自己的人才不会死呢。”

    “我跟他说清楚了,让他以后不要再用这种事情来烦我。不然我连军军都不让他见。把我逼急了,我手上可是握着他和那个女人写的认错书的。”

    巧娣以为这东西在亚非离婚谈判的时候就应该作为筹码被摆到台面上了,没想到她一直藏着,当做制服吴家人的“杀手锏”。

    她不知道,亚非不只是对小吴出轨的事情失望。亚非一直都晓得结婚之后有“七年之痒”一说。明白夫妻之间的感情到了一定时间变得淡漠也很正常,哪怕移情别恋也不可怕。

    她是对小吴这种毫无担当的作为和拖泥带水的态度彻底失望了。她没有跟巧娣说,就连他们谈离婚条件的时候小吴都是躲在公公婆婆身后,那样子茫然的就跟她被军军的班主任叫去教室办公室里没有两样。

    她有一个军军一个儿子已经足够了,实在不想再做一个成年男人的妈妈。

    巧娣看着亚非决绝的侧脸,突然发现自己真是糊涂人。她过去总把双凤当做孩子,把好友亚非当做一个只会读书不谙世事的乖乖女,只有她是成熟的女人。现在发现天真又幼稚的人其实说不定只有她自己。

    她低头看着自己抄写的诗稿,顿时脸上发烫。

    “如果要我实话实说的话,我并不看好你嫁给这个日本老头。”

    亚非再一次拿过稿纸,抚摸了一下上面拼写的乱七八糟的假名。

    “就当是自己出国留学吧。”

    “留学?”

    巧娣想不到她会用到这个词汇。

    这让她感觉非常微妙,因为她刚才还偷偷想着阿宝。

    “就当时选错了专业和学校,不得不出去留学三年。三年之后拿到的永驻资格,就是你的毕业证书。而且……”

    亚非顿了一下,“他也不像是会动手打人的那种人。”

    终究还是这句话拨准了巧娣最后一根心弦。

    她在前一段的婚x姻里除了一个囡囡之外毫无收获,就这样也忍受了三年。那么下一个三年,她至少可以得到一张绿卡和一次尝试不同人生的机会。

    那诗里不是也写了么——不畏大雨,不畏狂风,不畏冰雪与酷暑。

    她连苏州河都敢跳,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以让她感到恐惧的?

    当天下班后,巧娣把诗集和她抄写的稿纸重新放回了缝纫机上。然后打开抽屉,拿出存折。

    ————

    出国的麻烦远超巧娣的想象,即便是交了保证金后也差不多足足折腾了大半年才拿到了作为配偶的赴日签证。

    在这期间传来了庆生的消息,虽然他犯罪未遂,但因为是在“严打”期间被抓的,仍旧判了他三年的劳改。厂里二话不说中断了和他的劳动关系。

    巧娣本来以为前婆婆会来闹事,没想到对方在听说了她和日本人结婚的消息后就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是的,巧娣已经和山田领了结婚证,成为了当下最时髦的“涉外夫妻”。山田为此在上海还住了半个多月,把她家为数众多的亲戚们都见了个遍。甚至就连巧娣的三个姐姐们都不远万里从外地回来上海喝喜酒,就是为了见识见识这个外国女婿。

    巧娣妈在面对这个年纪比她还要大的新女婿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但也按照规矩掏出了一个红包。

    虽然对巧娣来是第二次结婚,但山田可是大小伙子头一回上花轿。所以他们还是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山田头一次参加中国人的宴席,在一波又一波的敬酒下很快就醉倒了。

    双凤这个人来疯表现得比谁都要积极,卖力地帮巧娣挡酒。就连几乎从不喝酒的亚非当晚也喝了好几杯。

    金灿灿作为媒人坐到了主桌上,她举起酒杯笑眯眯地对巧娣说,“恭喜你啊巧娣,开启了全新的人生。”

    头戴着大红绢花,身穿粉红色婚纱的巧娣端起酒杯。

    “我现在不叫‘巧娣’,金姐你忘了么?”

    “哦对,你趁着出国要用户口本,干脆把名字也给改了。”

    金灿灿的笑纹像是用刀刻在眼角。

    “恭喜你,杨盼盼女士。”

    从现在起,她不再是那个等待弟弟出生的女子了。她盼望新的开始,盼望新的生活。

    她叫杨盼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