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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她的八零九零年代 >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你不是要见我们老板么?这位就是小林先生。”

    见盼盼无动于衷,老先生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盼盼如梦初醒,连忙上前一步深深鞠躬。

    “小林先生……您怎么会说宁波话?”

    盼盼用日语介绍完了自己,忍不住也用宁波话问道。只是口音有些疙疙瘩瘩,比不小林的地道。

    这也没有办法,虽然说她阿爸姆妈都是宁波人,但她却连一次奉化老家都没有去过。因为没有儿子的关系,据说老家的亲戚早早地就把爷爷那一房的祖宅和地产瓜分了。盼盼不比姐姐们和父母一起长大,都说的一口流利的宁波话。她只会在上海话里夹杂着一切宁波话的词汇,听起来难免有些“夹生”,有些“洋泾浜”(上海话:不正宗)。

    “你先别管这个,先把问题答好。”

    小林先生神色悠然,说话的语气却是不怒自威。

    盼盼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到架子前。

    她知道,能不能留在小林制衣店,胜负就在此一举。

    “这是凡立丁,又叫做薄毛呢,呢面经直纬平,适合夏天穿着。”

    “这是花呢,用各种精梳的彩色纱线、花色撚线、嵌线做经纬纱。花呢的样式最多,有条子,格子,提花样式。”

    “这是哔叽,二上二下双面斜纹织。这一块是毛面哔叽,还有一种光面哔叽。哔叽身骨刚,垂坠感好。”

    她边说边打量小林先生的表情,发现他眉毛都不动一下。只好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说。

    “这是法兰绒,混色夹花,因为里面有一层绒毛的缘故,摸起来厚实。不露纹路,端庄大方。做秋冬的衣服最好。”

    “这是英国的麦尔登,细绒毛覆盖底纹,不容易起球,还能防水。这是……”

    “打住。”

    小林先生走到沙发边坐下。

    “我听杏子说,你会做衣服,还会补衣服?”

    盼盼点点头。

    “我刚才出去办事,衣服被别人的烟头烫了个洞。你看你能补么?”

    盼盼接过衣服,发现果然右侧衣摆上有个直径大约三四毫米的烫洞,洞口处还有残留的烟灰。

    她用手摸了摸,判定这件西服是海军呢材质,她点了点头,“这个洞不算大。给我两个小时,很快补好的。”

    “需要什么材料。”

    “绣绷,刷子,剪刀,还有和衣服颜色相近的纱线。”

    她要的东西很快小伙计就送了上来。小林先生让她坐到沙发上去补,盼盼摇了摇头,说这样就提不起气,于是小林然人送来一个硬板凳。

    手里拿起活计,盼盼的脑子里就放不下别的东西了。只见她用刷子轻轻刷走表面的烟灰,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起这块布料的织法和针数。心算一番后,杨盼盼挑选了几支纱线,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从里面拿出顶针箍,开始动手。

    小林先生和其他的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拆线取纱,按照布匹原来的纹路织补起来。下午时间没有客人,整个店铺静悄悄的,小伙计见盼盼飞针如梭不由得撅起嘴巴。

    下午的气温越来越高,店铺里因为堆放了大量布料的缘故并不比外头凉快到哪里去。偌大的店铺只有顶上的一只吊扇微微转动,三个男人的头上都出了汗。

    小林眯起眼睛看着盼盼依旧干爽的额头和手指,轻轻点了点头。

    终于补完最后一针,盼盼擡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用手揉了揉万分僵硬的后脖子,用刷子最后刷了两下,拆开绣绷,把补好的衣服递给站在一旁久候的老爷爷。

    老爷爷把衣服摊在胳膊上,略略地看了一眼。以他在小林制衣铺工作了几十年的经验居然一时也无法判断哪一个地方是补过的,不由一脸赞叹。

    “老板,你来看。”

    老爷爷把衣服交给小林,小林从兜里掏出老花眼镜,一双眼睛精光毕射。他正面看完再看反面,确定找x不出半点痕迹,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好手艺,这样好的手艺很久没有见过了。是家传的技术么?”

    “是我姆妈教我的。”

    “你的顶针箍蛮有意思,能不能脱下来给我看看?”

    盼盼一愣,不过还是从手上把顶针褪了下来,递了上去。

    黄铜质地的顶针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和普通的顶针不同,盼盼的这只上面是镌了字的。

    “宝丰翔……”

    老人轻轻念出声,眼眶泛起红色。

    “杨旭升是侬什么人?”

    盼盼大吃一惊。

    “是我的阿爷。”

    “他还好么?”

    “他很早就没了……小林先生侬认识我阿爷?”

    杨盼盼算了算年纪,她爷爷要是活着的话,现在都一百多岁了,和这位小林先生也不是同辈人。

    “侬爹爹呢?”

    小林追问。

    “也没了,我生出来就没有见过阿爸。”

    “哎……可惜可惜了。福根阿哥的手艺交关(很)好,放到欧洲也是数一数二的。”

    小林先生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侬有兄弟没有?捺屋里(你家)的铺子呢?”

    “阿拉姆妈没有养儿子出来,只有阿拉姊妹四个,我是最小的。”

    盼盼激动地说道,“铺子……早就没有了。阿爸过世那年就没了。”

    他居然能说出自己爷爷和父亲的名字,看来是旧相识了。

    “我是你的同乡没有错。算起来,你还要教我一声师伯呢。”

    小林先生哈哈一笑。

    一旁的老爷爷见状,急忙让小伙计端上茶水,一起退到工作间去,留两人在店堂里说话。

    原来小林先生本是中国人,原本是姓林的,叫做林水生。因为外国人入籍之后必须改姓日本姓氏,这才不得不叫了现在的姓氏。

    林水生原来是她爷爷的大弟子,曾经跟随她爷爷学艺十年。他脑子好,人又勤奋,听说日本的东京和横滨的做西服技术比国内更好,就想着出国学手艺。等把继续学会了再回国开店,开个不亚于“培罗蒙”的大店铺。

    谁知道天不从人愿,之后连续多年战火不断,阻绝了小林的归国之路。五十年代的时候他曾经短暂回国奔丧,返回日本后一待就是一辈子。他和日本女人结了婚,生了孩子。如今除了偶然去同乡会找人说说家乡话,算是彻底断绝了与国内的联系。

    “我听杏子说,她打工的地方来了一个姓杨的上海人,会补衣服,还会做衣服。那时候我就想着不会那么巧吧,就让她把人带来给我看看。谁知道左等右等不到……不过我们还是有缘分的,该来的总归会来。”

    “小林先生,你愿意录用我了么?”

    盼盼哪里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一脸欣喜。

    “不要高兴的太早,要做我店里的学徒工可不容易。今天不就刚跑了一个么?”

    小林冷笑,“这些年也不知道跑了多少个了。日本人吃不了这个苦。”

    “日本人吃不得的苦,我吃得了。”

    盼盼站了起来,“我姆妈跟我说过,过去拜师学艺,要吃三年的萝卜干饭。给师父端茶送水,帮师娘烧炉子带孩子。没有工资也不要紧的。这些我都懂,我干得下来。”

    姆妈说以前家里也养着学徒工的,管吃管住不管工钱。资质不好的熬不过几个月就走了,熬得住的也要等到第二第三年才能拿剪刀。

    盼盼心说只要能学到技术,她什么苦都能吃。大不了到了晚上再去打别分工。这个工作的机会实在太宝贵了,她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我最小的孙子都工作了,家里都用瓦斯,也没炉子让你烧。根据日本法律,也不好不给你工资……”

    好久没有听到这种话了,林水生不由得失笑。

    “好,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暂时收下你。我们约定好了,试用期三个月。三个月里你要是做不下来,我随时会让你走。当然,你要是自己受不了,也随时可以走。”

    盼盼大喜过望。

    “店铺早上九点开门,你明天就来吧。”

    林水生说着指了指她的手,“天这么热,你怎么都不出手汗?”

    “我以前在上海的时候是做纺织女工的。我们撚线的手不能有汗水。所以会出手汗的女工都不能在我们车间里做,只好去别的部门。”

    “你还真是祖师爷赏饭吃……”

    林水生感慨地点了点头,“回去买罐好一点的护手霜,你的手太粗了。毛料精细,会被勾坏的。你见过哪个苏州绣娘的手那么粗的?”

    盼盼捏了捏双手,惶恐地点了点头。

    “还有,不可以戴金属首饰,不可以喷香水,抽香烟。”

    毛呢料子最会吸收味道,之前那个徒弟之所以被反复训斥,除了吃不了苦,也因为他改不掉抽烟的毛病。

    老爷子说罢,端茶送客。

    杨盼盼踩着碎步走出店堂。

    来的时候还是太阳高悬,如今已经是彩霞满天。紫色的夕阳下,粉色的樱花显得越发灿烂,仿佛火烧云一般。

    盼盼轻轻晃动着身体,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

    活了二十多年,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事情。她擡起胳膊,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

    “哎呦!”

    疼痛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但也让盼盼意识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她把阿宝忘在外头好几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