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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她的八零九零年代 >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两个月后上海虹桥机场国际到达层

    拒绝同一客舱里意大利男人的搭讪,盼盼拖着行李箱款款走入到达大厅。她刚要在人群里寻找熟悉的面孔,擡头只见一块硕大的横幅,上头白底红字写着:热烈欢迎国际“金剪刀奖”获得者杨盼盼女士顺利回国。

    来来往往的乘客见到,无不停下脚步多看一眼。

    不用多想,会做出这样事情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双凤……”

    盼盼大摇其头,心想这丫头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古灵精怪。

    “师父!”

    “盼盼!”

    听见熟悉的声音,盼盼回头。

    双凤把手里的花束扔给一旁的秘书,敞开双臂朝她冲了过来,好似乳燕投林。亚非快走两步,也冲到她身边。

    “双凤!亚非!”

    三个人的臂膀激动地交叠在一起。

    一时间,盼盼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刚要开口,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几个记者正对着他们拍照。

    “杨老师欢迎回国。”

    “杨老师能说一下这次在意大利参加金剪刀比赛的获奖心得么?”

    “杨老师回国之后有进一步的职业规划么?”

    三五个记者把话筒和录音笔伸到杨盼盼面前,一旁不明就里的乘客还以为遇到了大明星,也兴致勃勃地围了上来探头探脑地看。

    “这些人都是谁请的?”

    应酬完了记者,盼盼坐上双凤的车子。

    “除了阿拉的双凤大老板,还会有谁啊?”

    “嘿。”

    盼盼坐在后排中间,双凤和亚非一左一右靠在她身侧,盼盼抓住她们的手,忍不住又落下眼泪。

    “哎呦师父,今天多少开心的日子,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也要伤心。”

    双凤眼睛红红的,盼盼闻言掏出手帕擦去眼泪,不住点头,“对,今朝是好日子,不可以落泪的。你们两个特意来接我,我太高兴了。就是这阵仗弄得太大,有点吃不消。”

    和五年前的桑坦纳相比,双凤现在鸟枪换炮,改坐奔驰了。不但如此,她还请了个司机,外加一个秘书随行,妥妥的老板风范。

    “师父你得了那么大的一个奖,开天辟地头一回,排场当然要弄得大一点。”

    双凤抓着她的手不放,“我本来还想搞个发布会呢,就开在国际饭店。还不是亚非姐非要说师父你一向不喜欢高调,不然我还想请电视台的记者过来采访一下呢。”

    双凤想想,还是不甘心,“师父,你这次回上海是要开工作室的,还是要尽快打开名头比较好。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现在可是90年代,马上就要到千禧年了。上海每天不知道开开关关多少店铺,没有炒作可万万不行。这个你别管,全部交给我。”

    双凤手下的市场部有一群“娘子军”,专门负责公关,今天机场这么一出就是她们搞的。

    “双凤大老板哪能对我那么好?又是帮我找店铺,租房子,又是要包装我?”

    巧娣笑眯眯。

    “那还不是为了宣传师父你……好吧,也是为了我们的公司打响名气。我现在要搞原创品牌,你就是我特聘的主理人,总设计师。师父你的名气,就是我公司的名气。”

    双凤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两年要说上海最红火的就是在华亭路和七浦路的服装市场,多少老外都跑过来买假货、仿名牌。据说连外国明星都趋之若鹜。这些年靠着这些生意,双凤不知道赚了多少。

    直到一年前,工商部门突然开始严厉打击这些仿冒服饰。原来是中国为了加x入一个叫做WTO的组织,要和国际接轨,国家要搞什么知识产权保护了。

    广州那边的服装鞋包厂顿时哀鸿遍野,不得不把这部分生意转入“地下”,双凤也被市场监管局罚款了一大笔钱。她痛定思痛,决定自创品牌。盼盼就是她日思夜想已久的总设计师。

    哪怕这次盼盼没有夺得金剪刀奖,凭她留洋多年的经历,双凤也有信心能把她打造成自己的门面。现在国内最迷信留过洋的人,别说盼盼是正儿八经在国外学技术,喝过正经洋墨水,哪怕她在国外刷了五年的盘子,双凤都能把她包装成海归名人,艺术大师。

    说起新的事业,双凤头头是道,“师父你现在身价高,亚非姐身价也不低。她自己开了财务公司,三天两头做‘空中飞人’。我现在是请不动她了,最多只能请她做我们公司的财务顾问。”

    “亚非,你还是不肯跟Jeff结婚么?女儿都那么大了……”

    亚非曾经带着她女儿和德国男朋友来米兰拜访过盼盼,据说Jeff已经求婚七八次都不止,奈何亚非就是不点头。

    “结了婚,孩子就是他的了。不结婚,孩子都是我的。这账怎么算都划得来。”

    亚非捋捋头发,“而且按照那边法律,非婚生子的孩子和婚生子是一样的,我没损失。”

    “亚非姐洋气过头,要做世界级别女强人。”

    双凤啧啧两声,“你生的女儿叫做周美欧。这下好了,妈妈是亚洲加非洲,女儿是美洲加欧洲,你们母女两个征服了四大洲。亚非姐,你要是再多生两个,就可以主宰地球了。”

    双凤的女儿刘小凤特别羡慕小伙伴有如此洋气的名字,觉得自己的名字土不堪言,发誓等她到了十八岁就拿着户口本去改名。

    小丫头现在疯狂迷恋日本动画片《圣斗士星矢》,说要把名字改成“刘典娜”,双凤对此不予评价,说你有本事把姓改掉都可以,只要你爸爸不反对,你叫“奥特曼”“克塞号”“阿童木”都和我没有关系。

    车子开入市区,盼盼提出想要回老厂看看。

    三年前毛纺厂就彻底倒闭了,厂房一直空关到现在都没有人接手。

    双凤说陆文联和她分手后,被他爸弄回了纺织厂,工龄从头开始算。所以他下岗的时候,只拿到几百块钱的安置费。偏偏他那时候在副食品厂的老婆也下了岗。小夫妻外加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只能靠两边父母的退休工资养活。再后来小陆的父亲也没了,这下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

    双凤说她最后一次看到小陆,他和他老婆两个人在马路边上卖馒头。那条街靠着学校和菜市场,都是卖早点的。馒头,馄饨,烧麦,油条应有尽有,摆摊的都是中年人。上海市政府管这个叫做“4050工程”,鼓励下岗工人摆摊再就业。

    双凤坐在车上,让秘书下去把他们的馒头都买下来,回去分给同事吃。

    双凤说现在想想,要是我们三个人当年都留在厂子里,说不定现在也只有卖早点,或者当保姆的份儿。

    “那我是不是要谢谢沈庆生?”

    盼盼开玩笑。

    “这么说我要感谢小吴了。”

    “那我需要感谢的人太多了。小赵,小陆,还有那个在徐州抛下我们姓耿的臭家伙。没有他们这些臭男人,我是绝对没有今天的。”

    三个女人说着,齐齐笑了出来。

    那些曾经伤害她们至深的,如今都变成了岁月的勋章和前进路上的垫脚石。

    车子开到苏州河边,已经夕阳西下。按说这个时候正是上下班最热闹的时间。在盼盼的记忆里,马路上,铁轨旁都应该是滚滚车流。无数的男女工人穿着蓝色、黄色的工作衫,骑着自行车在大桥上汇聚交错。可如今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车子经过,也听不见机器的轰鸣。

    双凤让司机把车子停在纺织厂原本的大门口,三个人下了车走到门卫室旁。门卫室里一个老头正在打盹,听见有人敲窗户,张开半拉眼皮。

    “什么人,做什么?”

    “师傅,我们是原来厂里的员工,想进去看看。”

    “去去,什么都没了,有什么好看的。”

    老头咕哝了两句,又躺下了。

    “老蔡?是我,你不认得我了?”

    双凤用力地敲了敲玻璃。

    老头子不耐烦地起来,眯起一双小眼看了半天。

    “啊,双凤姑娘,你怎么来了?”

    他爬起来,打开门,看着晚霞里的三抹倩影,“巧娣师傅,亚非会计,你们怎么都来了?”

    老头一脸惊喜。

    除了厂子刚关门的那会儿,还有老工人时不时地回来看看,这两年连狗都不打这里的门口路过了。

    “双凤姑娘,越来越漂亮了,哪里发财呀?”

    “哎呦,我们都是当妈妈的人了,哪里还是姑娘了?”

    双凤乐得不行,上次听到有人叫她“小姑娘”都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爷叔,你怎么不管食堂来管门房了?”

    亚非问。

    老蔡原来是食堂专门卖饭票的,因为掌管着几千人的吃饭大权,很是不茍一笑。

    “别提了,厂子都没有了。哪里还有食堂了。双凤,你现在要饭票么?想要多少有多少,我抓一把给你。当着亚非会计的面给你。”

    老蔡指了指桌子,上面都是成捆的塑料饭票。花花绿绿的,有一毛,有三毛,最高一块。过去在食堂里,三毛钱就能买块红烧排骨。谁一顿饭吃掉两块钱,那绝对是被人逼着请客了。老蔡负责食堂管账,也算半个财务人员,亚非就是他的直属上司。

    厂子倒了,机器能卖则买,不能卖的都被当做垃圾送到垃圾站回收。曾经被老蔡看得比天大的饭票比垃圾都不如,全部扔在食堂仓库里。他闲来无事就拿来数着玩,一边数一边想着过去给几千人开饭的盛况,回头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厂房,徒留下一声叹息。

    老蔡开大门让她们进去,跟她们说就在外头看看就行。里面的屋子都成危房了,千万不要进去。他说这两年治安很差,时常有人半夜翻墙进来偷鸡摸狗,想着偷些钢筋、铁皮出去卖钱,连木头大门都有人人偷。他说是保安,其实什么都保不住,任凭房子被拆得七零八落。

    三个女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大门,扑面而来一股铁锈的味道,混着灰尘和泥土,不由得升起一股衰败的颓丧之感。

    她们在小广场转了两圈,又来到澡堂门口。

    “平时这个时候,这里都是人。手里拿着脸盆,脸盆里放着海鸥洗头膏,蜂花护发素。”

    “是啊,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厉害。从车间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只要五分钟。不然晚一步就要等很久了。”

    双凤怀念地说道。

    “对了,说到澡堂,你那个沈庆生……”

    “我的?”

    “哎,不是你的了。人都死了,不提他,不提他。”

    双凤摆摆手。

    沈庆生的死讯还是亚非从她妈妈那里听说的。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那么个坏人在监狱里浪费纳税人的公帑,一年前让他得了癌症过世了。据说他临死前提出要见一下巧娣和女儿。对自己后面的老婆和儿子,倒是提都不提。

    但是当时盼盼在国外,她姆妈也不好自己做主,也就不了了之。

    为此囡囡到现在还记恨着盼盼,觉得是因为母亲无情,才让她没有办法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囡囡还怪你心狠,你哪里有他后面的老婆心狠。要不是金灿灿,沈庆生能入狱?”

    “是啊,谁知道呢,金灿灿除了帮人办移民,还顺便开高利贷。那些筹不到保证金的人,就在她这里借钱。据说利息要百分之四十!事发之后,她把所有的罪名都往沈庆生身上一推,自己带着儿子跑到香港去逍遥了。说实话,那儿子到底是不是姓沈,真的只有天知道。”

    也是后来亚非她们才知道,沈庆生后面找的老婆居然是帮盼盼出国的移民咨询公司老板金灿灿。

    沈庆生也是收债的时候认识了这个金主。和金灿灿这个千年狐貍比起来,沈庆生的那点道行根本不够看,被她一路送进了大牢里,最后还死在牢里面。

    “过去的事情别提了。这次我回来一来是为了开店,继承我爸爸的遗志。二来也是要和女儿修补关系……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关心过她,姑娘大了,我怕以后她会怨我一辈子。”

    想到囡囡,盼盼就头疼。

    要说她杨盼盼一辈子亏欠过什么人,除了姆妈就是自家的这个女儿了。她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如今丫头已经长成了十多岁的大姑娘,自己总计也没有陪过她几天,每次回国都来去匆匆,也不怪她对自己爱搭不理。

    “你放心,慢慢来。你们毕竟是母女天性,囡囡一定会接受你的。”

    “是啊,囡囡是好孩子x。等她长大了,不会一味糊涂下去的。”

    这三个姐妹都生了女儿,自然最懂盼盼的心思。

    几人最后走到车间大楼,果然和老蔡说的那样,连铁皮大门都被偷走了一半。没有点灯的走廊里黑洞洞的,不知道是不是玻璃窗被打破的缘故,从里面吹出的风带着森森的凉意。她们只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互相搀扶着走了。

    “哎,等等……”

    双凤眼尖,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被风一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师父你看。”

    盼盼看过去,只见双凤手里捧着一本书,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当年她偷偷带进更衣室里的外国杂志。

    多年过去,这杂志的封皮早就不翼而飞,里面的书页也被撕得七零八落。只是那几张曾经让双凤和盼盼梦萦魂牵的彩页还在。

    双凤的手指划过书页,外国人的大厨房,电冰箱,大彩电,还有好看的花裙子。那些曾经只存在想象里的东西,现在都逐一实现了……甚至比杂志上的来的更好,更多。

    “师父,亚非姐,所以我们的日子还算是过得不错的,是伐?”

    双凤擡起头,眼中波光粼粼。

    盼盼点点头,“是啊,苦是苦了点,总归还是在往前走的。”